【第一章】
楔子
高山之上,雲霧繚繞。一棵迎客古松旁邊,端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
茶香飄來,一個垂髫童子正在旁邊拿著一把小扇微微扇著爐火。
半晌,茶碗端來,清香撲鼻。品一口清茶,老者笑道:「昔兒,現在進步多了呀!」
那童子開心一笑,道:「爺爺,說好了的,這次茶煮得好,你就接著給我講上次的故事
呢!」
老者微微一笑,眼望群山,浮想聯翩,道:「嗯,這次想聽誰的呢?」
那童子掰著手指想了想,道:「嗯,嗯,爺爺,你的故事裡,誰的法術最強?」
老者微微一合眼,緩緩而深邃地道:「沒有最強,只有更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童子又道:「那,爺爺,你說究竟是成仙好呢還是成魔好?」
老者淺淺啜了一口茶,道:「成仙成魔不過是在乎一心,所謂萬法歸宗,大道歸一,無
論是仙是魔,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童子眨了眨眼,似乎不大明白,於是又問道:「爺爺,那麼,你覺得,到底是魔皇赤巫
厲害些,還是天尊公孫厲害些?難道是冥帝乙皇更厲害?」
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了不曾有過的表情。好半天,老者緩緩地道:「其實,
不論他們是魔皇還是天尊,甚或是冥帝,不管他們究竟誰更厲害一些,他們都有一點是相同
的。」
那童子好奇之心大起,睜大雙眼問道:「爺爺,哪一點?」
老者緩緩端起茶杯,送至小童面前,那小童心領神會,忙去拿起紅泥小爐,給老者斟了
一杯熱茶。
老者緩慢地轉動著茶杯,看著裡面的嫩綠茶尖隨波流轉,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老者好
像又看見了那一個個生命的歷程在眼前旋轉脈動。
老者緩緩地道:「其實,不要看現在他們三個各據一界,名動四方,其實在很久很久以
前,他們卻都是有所關係的。」
那童子不甘心,繼續追問道:「爺爺,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老者道:「他們都來自人界,一個落魄書生,一個樵夫,呵呵,想那乙皇當初竟還是個
賣菜的小童。可見,命運的漩渦竟是如此無常。」
老者繼續道:「可是,他們又都同時出現在冥界,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只是後來各自的
際遇不同罷了。當時,人們從來沒有想到過,歷史上的那一刻,那個地方居然一下子聚集了
後世的三大帝尊啊!」
童子道:「爺爺,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老者又輕啜一口清茶,緩緩道:「一切,都要從那一刻的奈何橋邊說起。」
第一卷 冥府新丁 第一章 黃泉盡頭
一條路,一望無際的路,從腳下延伸到天邊。無數的人緩慢地走在路上,遠遠望去,像
一條條蠕動的蟲子。誰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有什麼,誰也不知道路的盡頭在哪裡。可笑的是,
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走在這路上;可悲的是,這條路還是要繼續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不,現在,至少現在,已經有人走到盡頭了。
「小伙子,過來,過來,走了這麼久的路,累了吧?喝碗熱茶解解渴吧!」一個慈祥但
又有些媚惑的聲音響起在耳邊。一陣疲憊感襲來,腳步竟然有些不穩,怕是行了幾千幾萬里
了吧,真的是又渴又累啊。擦擦臉上的風塵,年輕人終於忍耐不住,坐在了路邊的大石旁邊
,背靠著巨大的石塊,微微地喘著氣,略顯清秀的臉上也慢慢有汗珠滑落下來,落在灰黑的
地面上。
「小伙子,過來,過來,喝碗熱茶吧!」慈祥的聲音又再響起。拭了拭汗珠,終於抬眼
往聲音來處望去。首先吸引注意力的赫然是一口鍋,一口銀白色的鍋。鍋裡冒著蒸騰的霧氣
,冉冉而起。奇怪的是,鍋是憑空立在那兒的,沒有任何的支撐,也沒有任何的炭火來加熱
。鍋的右邊是一張桌子,斑駁破舊的外表讓人猜不出是什麼年代的了。桌上有一杯,一勺,
一罐,此外別無他物。桌邊,一個鬢髮灰白慈眉善目的婆婆正在衝自己微笑。
「您,您是在叫我嗎?」年輕人忐忑地問道。
「自然是叫你啦,這裡哪有其他的人呢?」婆婆答道。
「哦?」年輕人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見煙霧濛濛,死氣沉沉,哪裡有半點人的影子!
「這!這,婆婆,其他的人哪裡去了?我怎麼看不到呢?」
「其他的人?你忘了麼,你一直就是獨自一人走來的呀,這裡很少有人結伴來的,難道
你和別人一起來的嗎?你記錯了吧?」
「啊?我一個人來的嗎?」年輕人突然愣住了,隨著和婆婆的對答,僵硬的思維好像慢
慢有些活絡了。但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記不得了,因為眼前的環境,面前的婆婆
,都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一滴冷汗慢慢地從額頭滲了出來。
「年輕人,呵呵,是不是慢慢想起來了?」婆婆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原本慈祥的聲音此
刻聽來卻有種冷森森的味道。「是的,你想的沒有錯,你沒有來過這裡,確切地說,是你這
輩子都沒有來過這裡。而一旦你來了這裡,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來了就回不了?難道……難道這裡是?」
「呵呵,傻孩子,你轉過身去看看,你靠著的大石頭上是什麼字?」
冷汗已經濕透了青衫,被風一吹有點冷颼颼的。他慢慢轉過身,望向自己休息停靠的巨
大山石。青色的山石彷彿從地面直接生長出來一般,孤傲地豎立在灰黑的地面上。而靠向大
路的一面平整光潔,閃著濛濛的磷光,三個猩紅的大字彷彿要躍石而飛,迎面呼嘯著撲面而
來,赫然正是「奈何橋」!
「啊----」年輕人發出一聲慘呼,原本蒼白的臉色已經變成青白色,流露出驚悚的神情
。望著不遠處那幽幽的黑暗處,呆立了半盞茶的時間,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巨大的
疼痛使他齜牙咧嘴。但是馬上就被隨之而來的巨大衝擊給抵散了。「婆婆,難道,我死了麼
?我,真的,死了麼?」
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孩子,婆婆悄然歎息了一聲。攏了攏鬢角灰白的頭髮,緩慢但肯定
地說道:「是的,孩子,按陽世的說法,你確實是死了。你不信嗎?呵呵,你仔細想想,你
在走上這條路之前都做了什麼?」婆婆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這個魂靈,面上沒有絲毫情感表
露出來。
過了許久許久,年輕人慢慢地站起身,緩慢但堅定地走到婆婆前面的桌旁。深深地吸了
一口氣,「婆婆,我不想死!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回去,請您告訴我,如何才能回去啊?
」說到後來,聲音竟然顫抖而略微嘶啞。
婆婆神情一斂,變得認真而嚴肅:「孩子,剛剛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你來了這裡就再也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呀!」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呢,我家裡父母兄弟還在等我
回去啊!他們一定在等我的,一定是!」他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面目由於過分激動而顯得
有些猙獰。但是,無論他怎麼喊,婆婆依然是那副表情,不溫不火,巍然不動。
不知道喊了多久,也許是累了吧,終於,一切歸於沉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黑色的霧
氣慢慢地從地下悄然飄出,一絲絲,一縷縷,終於,大地之上完全被黑暗籠罩。整個世界一
點聲音也沒有,一片死寂。
婆婆依然站在那裡,鍋裡的水也依舊沸騰,只是,那銀白色的小鍋卻已經變成墨黑色,
彷彿與周圍的黑暗溶為一體了。年輕人依舊坐在青石旁,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依稀有些破
舊的衣衫半脫半穿地掛在身上。陰風吹起衣袂,發出細微的獵獵的響聲。
時間彷彿停滯不前,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徹骨的陰風。忽然,遠處傳來極細微的
響聲。慈祥的婆婆拿起桌上勺子,緩緩攪動一下鍋裡的水,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煙霧迷濛中,漸漸顯現出了一個身影。目光呆滯,動作僵硬。看裝束是個道士,大約五
旬上下的年紀,鬚髮蒼白,一身道袍破舊不堪,渾身打滿了補丁,腰間還繫著一根麻繩,卻
也是二根繩打個結湊起一根來的。
婆婆的臉笑的愈發慈祥了。「行路的人,過來喝碗熱茶解解渴吧!」聲音裡彷彿有種磁
性,行路的人慢慢地走到了茶桌旁邊。婆婆輕輕地打開了罐子,指甲挑了一點粉末到杯子裡
,左手小指一曲一伸之間,一大滴晶瑩的水滴凌空從墨黑的小鍋裡跳出,劃過了一道弧線落
到杯子裡,轉眼間杯子裡就帽出蒸騰的熱汽,一縷難以抗拒的香氣迴盪在四周。
那個落魄的道士本已經筋疲力盡,眼見此刻竟然雙目放光,一下子搶前邊,顫巍巍伸出
雙手要去搶那杯子。婆婆一動不動,微笑持杯,任由那道士一把奪過杯子,一飲而盡。卻忘
了那水乃是剛剛由滾燙的鍋裡分離出來的,喝得急了,一時被燙得五官挪移,大汗淋漓,瞬
間便雙手摀住肚子蹲了下去,顯得痛苦不堪。
然而隔了不久,奇怪的事發生了。只見這個道士的身影漸漸地變得有些飄忽,居然整個
身體慢慢地在變淡。陰風一起,居然有隨風飄走之勢。道士大急,手足舞動想要站直了穩定
住身形,哪知道一動不要緊,只見不遠處那幽幽黑暗裡悄然飄出一道灰氣來,似緩實快,眨
眼之間已將他裹了個結實,瞬間就拉進了黑暗裡。一時之間,寂靜的橋邊,再沒有響動了。
婆婆嘴角邊的笑卻顯得愈發詭秘了。
一時之間,奈何橋邊又恢復了沉寂。那個少年仍然坐在突兀的青石邊靜靜地望著來路,
而婆婆呢,依然在熬那鍋沸騰了又沸騰的水。
來路上漸漸有喧鬧的聲音傳來,仔細聽來,似乎還伴隨著大聲的爭吵。眉毛微微一挑,
婆婆又若有所思地笑了。很快,路上就來了一群人,而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
赫然是一個紅衣服的女人,遠遠望去,如一團烈火一般。只是鬢髮皆白,面上透著隱隱的青
灰色。在她旁邊跟著一男一女,男的生得肩寬體闊,方面大耳,走起路來蓬蓬有聲,彷彿一
座小山在移動。背後居然還背著一把開山大斧,斧面居然有半個磨盤相仿,上面刻著篆字花
紋。女的似乎很文弱的樣子,扶著男子一步一隨,卻還是要隨風而倒。嘴角隱隱的血滴,讓
人感到她的死很不尋常。
在他們旁邊,是一個高大的錦袍老者。他走路的方式很怪,左腳向前半步,右腳緩緩跟
進,快要邁過左腿時,身子突然微微一跳,彷彿要向前撲跌,卻在半空中奇異地凝住,然後
左腳繼續向前半步。
走在最後的,是一個看似弱冠的少年。眉清目秀,卻在眉宇間透露出哀傷之色。少年面
色灰暗,脖頸上似乎還戴著一根紅線。
一群人漸行漸近,面目越發清晰起來。眼光一掃,婆婆心裡不免有些吃驚。在婆婆的眼
睛裡,這一群人面上似乎都帶著沖天的煞氣,青裡透黑,黑中泛紅。這是怎麼了?看樣子是
一家人,可是,怎麼會突然全部橫死呢?這段時間在陽間可是太平盛世,沒聽說有天災兵禍
呀。婆婆心裡十分疑惑,面上卻毫無表情了。至多是疑惑而已,生死之事,於她,已經毫無
關係了。
此刻,爭吵仍在繼續。只見那紅衣婆子陰沉著臉,斜覷著那錦袍老者說道:「你還有什
麼話說?怎麼樣?看看你和那個小賤人養活的好兒子!」
那老者臉上青氣一閃,怒道:「不關她的事,請你口下留德!」
「喲,口下留德,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倒輕巧!當初那畜生拿著刀子衝過來的時候
,你怎麼沒讓他積些陰德啊?我看當時那小賤人也沒攔著哪!哼,他拿刀把你送到這來也算
你的報應,可是為什麼要把我們也牽連上?連過來送菜的小七都跟著受了罪!」說到後來,
老婆子的聲音已經漸漸淒厲,身子也不停地顫抖。
那個弱不禁風的女人看在眼裡,輕輕拉了拉婆子的衣袂,「娘,咳咳,算了,少說兩句
吧,反正現在木已成舟,咱們又都到了這兒,都不知道有沒有來生了,咳咳,就別生這個閒
氣了吧!」
「怎麼?到現在了,我還不能說幾句嗎?你們兩個啊!」婆子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點了
點那如小山般的男子和那女人,「我早就警告過你們,說那畜生狼子野心,叫你們防著些再
防著些,可你們倒好,都當成耳邊風了。還不停地為他說好話,哼,秉性正直,醇良溫厚,
這些字他又有哪一點兒配得上了?」
那婆子好像罵起了癮,在興頭上繼續絮絮叨叨地道:「還有你這老東西,做了幾年小官
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居然背著我討了個小的,哼哼,沒想到你老了老了還起了這種心思。
不過看著她也算面善,我也算默認了。可誰知道你們居然又弄出了一個兒子!進了家門不足
半年,就多出了個兒子!咳,咳咳!」由於心情過於激動,老婆子一陣咳嗽,那弱小女子趕
忙過來安慰。
那老者繼續一飄一跳地走路,只是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聞言也不答話,只是陰沉著臉
默默地走著。
「娘,您老人家別生氣,現在我們既然已經到了這,就聽天由命吧。就算爹生前賺了無
數的銀子,現在不是也一樣帶不走?我們現在雖然不在陽世了,可是一家人不是還在一起嗎
?如果到了閻王老爺那兒判的好,說不定咱們一家還能在一塊兒呢!」男子也過來邊攙扶著
母親邊勸說著。
「聽天由命?哼,老天要是真有眼睛,我們就不會來這啦!現在不讓我說,我怕以後就
再也沒有機會說了,」說著說著,語音慢慢低了下去,漸漸有些悲哀之聲,「我怕,過了前
面,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娘,不會的,您忘了麼?白大人說過會來這裡等我們的。我想他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我們再這等他一會吧。」男子說著,攙扶著老婆子就在古桌旁坐了下來,那老者卻沒有坐,
雖然也累得有些喘息,卻依然背負雙手抬首望天,嘴唇翕動著不知道在言語什麼。那弱女子
抬眼看了看桌旁的幾個人,向丈夫那裡挪了挪,緊緊抓著高大男子的胳膊。片刻之後,驚魂
稍定,一抬眼,卻發現那煮水的婆婆正在衝著自己詭異地笑,一顆心登時又提起來了。
「行路的人,口渴了吧?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啊?」慈祥而溫柔的話語又再次響起來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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