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重返故里
公孫良動念之間,一層縹緲的紅霧從腳下散出,托起身形輕飄飄地離地而起,眨眼之間
來到了光芒之城的上空。
面前一堵殘破的城牆,無數啃咬的痕跡縱橫交錯,上面滿是爬蟲的屍體和吞吐的黏液。
再往前方,城頭上,一具具的骨架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到處都是鮮血和散碎的衣衫,幾具
屍體下依然有蠕動的痕跡。公孫良微一皺眉,伸手一指,一道紅芒離指而出,蓬的一下,屍
體連同魔蟲一起被炸得了無蹤跡。
四週一片死寂,除了風微微吹過的聲音,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公孫良痛苦地
閉上了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三天前,還是活躍的一群人,三天後居然成了地
獄的鬼魂。面前的世界,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魔獄!巨大的反差讓公孫良無所適從。
慈祥而可親的塔娜大嬸,執著、樂觀而行事詼諧的拉罕大叔,威嚴卻正直的哈米爾族長
,總是給人微笑的虔誠的巴斯圖祭師,還有許許多多親切而質樸的鄉親,全部都拋棄了自己
而去了另一個世界。就像一場大夢一樣,醒來之後發覺竟然是一場空。
公孫良痛苦地落在了城頭的一角,雙手抱住頭無奈地蹲了下去。十年了,光芒之城的一
草一木,一花一葉,甚至一個牆角的小石子,他都萬分地熟悉。腦海裡,那些悠閒而充滿歡
笑的身影,彷彿還與往日一樣在城裡來來去去。十年來,潛意識裡被他當作父母的拉罕和塔
娜,居然一下子就生生地別去了!公孫良心裡感到被撕裂一樣地疼痛。
無力地靠在城牆邊,大滴大滴的淚落在胸前,由溫潤漸漸變得冰涼。公孫良茫然地望著
天空,不知道自己以後該何去何從。回天闕山嗎?那些往日的音容笑貌閃過眼前,不能回去
了。道不同,不能相往來啊,至少現在如果自己回尊義門的話,如果被人知道自己乃是修魔
者,一定會圍攻上來的,徒給帝浪增添麻煩而已。
那麼,去佧先族的蒙塔部落嗎?想起那裡熱情好客的人們,公孫良心裡熱了起來。可是
,已經這麼多年了,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去,可能一樣會被信奉卡秋蓮的人們當做邪魔來對待
的,別說吃馬肉了,不抓你去行火祭就不錯了。
那到底要去哪呢?難道要回家麼?對,回家!想起了母親,公孫良久違的思鄉之情一下
子湧了上來。不知道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反正自己現在無處可去,不如先回家看看,即使不
能和母親說話,偷偷看看也是好的。
打定了主意,公孫良從城頭跳下,沿著熟悉的街道來到了拉罕的小屋裡。推門而入,在
小隔壁間裡找到了自己的東西,收拾成一個小包裹,挎在身上。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有些微的不捨,可是依然轉身走出了門。
腳下紅芒一閃,公孫良飛身上了半空,風漸漸猛烈了起來。忽然,公孫良感到胸口一涼
,身體隨著一輕,好像什麼東西掉了下去。停住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原來自己的胸口不
知道何時起居然凹陷下了一大塊!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觸手很硬,沒有什麼異常。正當
公孫良疑惑的時候,忽然肩頭裂開,半個肩膀和身體分離掉了下去!
隨後,大腿,小退,腹部等等,全身的表面象卸下了層厚厚的鐵甲一樣,大塊大塊地掉
落。風猛烈地吹來,感到一陣輕鬆和涼爽!新生的皮膚和肌肉閃著晶瑩的紅光,而公孫良的
頭髮也赫然變成了鮮艷的紅色!原來那一陣在血煞中的感覺竟然是真的,身體竟然在這場戰
鬥中重塑了!
公孫良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穿衣服,在一場大戰之後,衣服已經完全破碎,可是由於
修煉魔功形成新的軀體,老軀體覆蓋在外面的關係,使得他忘記了這點。於是趕忙從小包裹
裡拿出一套衣服來,這套衣服是塔娜在收谷節的時候趕了三個夜晚製成的,也許現在對於公
孫良來說,這件衣服有這無與倫比的重要意義吧。換好了衣服,公孫良繼續飛行。
行了一段,忽然想起了什麼,轉回身又折了回來。離著光芒之城不遠,公孫良兩手掐動
法訣,一團又一團的血煞湧出,將整個光芒城清理了一遍。隨後,一場莫明的大火沖天燒起
,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古城就這樣,在一場浩劫過後湮滅了。
公孫良收斂了血煞,返身朝蒙塔部落飛去。因為他突然想到,既然光芒之城發生了這樣
大的浩劫,那麼離這裡並不算太遠的佧先族是不是也遭受了攻擊?算起來佧先族與自己也算
是有些淵源了,如果他們遭到不測,自己是一定要管上一管的,憑自己現在的修為,應該還
是能夠幫上忙。所以公孫良急忙催動紅芒朝蒙塔部落趕去。
轉過一道黑暗的山壁,大片的陽光忽然照耀在臉上,公孫良一個眩暈,差點一個跟頭栽
下去。十多年沒有見到陽光了,忽然有些不太適應。手搭涼棚,朝遠方看去。
草原一片碧綠,成群的獅馬和天絲羊在悠閒地吃草,廣袤的綠色中間有一兩個小湖在閃
閃發光。一群孩子騎著小馬在一起追逐嬉戲,笑聲劃破了藍色的天空。遠處依然有幾個牧羊
人在騎著駿馬往來穿梭。帳篷裡不時冒起炊煙,隱約可見有婦女和老人在做活。一切都顯得
寧靜而溫馨。
公孫良凝定身形,注視了良久。終於,在一陣感慨和惆悵過後,轉身離開了這個令他無
比懷念和嚮往的地方。
公孫良大致看了一下方向,直直地朝東北方飛行。因為當初還是孩子的時候,和太一真
人宗道一走的是去往南疆的道路,那時候走的是由北朝南的直路。而現在自己是在西域,道
路並不熟悉。好在自己現在修魔功力大進,不必受一些路途上的障礙困擾,相對來說還是很
快的了。
高聳入雲的雪峰從腳下掠過,陽光的照射下,倒映出一片刺目的銀白。身邊不時有雪鷹
尖鳴著飛過,雪白而寬大的羽翼伸展開來竟然有兩丈!低矮的丘陵被綠色的灌木覆蓋,不時
飄過的湖泊裡有魚兒躍出水面。
一路上走走停停,累了就臨時找個地方,布下法陣開始打坐休息,餓了就摘些野果,好
在這一片儘是山林,人跡罕至,裡面多得是各種野生的果樹,雖然酸甜苦辣各種味道都有,
不算什麼美味,可是總算能夠果腹。
這一天,公孫良估計向北行得差不多了,折而向東繼續前行。果然,這樣走了三天之後
,遠遠地望見了一條橫通東西的大河,穎祖河到了。熟悉的地形喚起了公孫良對往事的回憶
,他彷彿看見了遠遠一個幼齡小童和一個白髮老人沿著山路迤儷行來。眼神一晃,才發現前
路上依然空曠,哪裡有人來呢?
再往前行了一天,路上漸漸地行人多了起來,行腳的挑夫,推車的莽漢,走鏢的豪傑,
形形色色的各種打扮的人陸續出現在眼前。公孫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落下,慢慢地邁步前行
。直到現在,公孫良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少小離家近鄉情怯。
離著遠的時候還沒什麼,只知道想著自己要回家,可是隨著離家越來越近,心裡卻莫明
地多了一種恐慌。已經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家鄉是不是還是原來的模樣,那些熟悉的人是
不是依然和從前一樣?母親也許正在院子裡喂雞,或許在家門前和人拉家常吧?
想著走著,裂玉山的地貌已經映入眼簾,公孫良腳步漸漸加快了。終於,在黃昏時分,
華燈初上的時刻,公孫良踏入了久違的玉仙鎮。
玉仙鎮依然像往常一樣熱鬧,甚至比公孫良的記憶中還要繁華了一些。各色的商販高聲
吆喝叫賣著自己的貨物,茶樓酒肆燈火通明,正是一天當中生意最紅火的時段。山上回來樵
夫和獵人,走南闖北的商人,行腳的僧侶,賣笑的姑娘等等等等都在夜色中各自品味著獨特
的生活。
公孫良現在容貌大變,但是經過重塑的面貌卻和以前一樣俊逸清秀,甚至由於剛剛經歷
的慘事,臉上表情有些沉重。可是在旁人看來,卻更增添了沉凝穩重的魅力。可是即使這樣
,在玉仙鎮這個俊男美女如雲的地方,依然顯不出有如何特別。所以公孫良安靜地走在街上
,不受任何打擾。
記憶中的玉仙鎮和眼前的景物漸漸重合了起來,公孫良無心他顧,急匆匆地朝後街的家
裡走去。
院門依舊是原來的那個,只是微微有些破舊和傾斜,由於上面的油漆部分掉落而略顯斑
駁。輕輕地推開虛掩的大門,公孫良有些感慨地緩步走在院子裡。貼著剪紙的窗欞,鑲嵌著
低矮拉手的木門,角落裡盛開的紫仙花,這些萬分熟悉的景物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默默
地站在院子裡,過了許久許久,公孫良彷彿想得癡了。
這時木門忽然打開,一個衣著樸素的老頭走了出來。見到公孫良站在院子裡,不由一愣
,隨後道:「你是誰?怎麼站在這裡!」
公孫良也是一愣,道:「我,我是這家的人啊!」
那老頭眼睛一瞪,喝道:「胡說!這裡明明是我家!卻又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家了?趕快
出去!別在這裡惹事!」說著就要上前來推公孫良。
公孫良輕輕閃身躲了過去,心裡詫異萬分,明明是自己的家,怎麼成了別人的地方了?
莫非……公孫良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抬首要問那老者,忽然看見老者的臉有些熟悉,好似
在哪裡見過一般。
正在這個時候,木門又一次打開了,一個和公孫良差不多大的年輕後生走了出來,邊走
邊問道:「爹,你和誰說話呢?」
老者一回頭,道:「你來得正好,這個人無緣無故站在咱們家院子裡,趕也趕不走,非
說這是他的家。哼,現在這年月,什麼怪事都有啊。你來說說他吧!」
那年輕後生走上前來,和公孫良一朝相,雙方都是一愣。那後生心想,看這公子的面相
不像是無事生非的人啊,怎麼好端端地站在我家院子裡?公孫良恍惚了一下,驚疑不定地試
探著叫了一聲:「小七?」
那後生和老者驚奇地望著公孫良,上下打量著他。後生道:「你是誰?怎麼,怎麼知道
我的小名兒?」
「我……」公孫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卻有些說不出來。
「啊!爹,你剛剛說他說這裡是他的家?」那後生忽然高聲問了一聲。
「是啊,唉,現在的世界什麼人都有啊,指鹿為馬的事情都見過了,可是就是沒見過強
闖民宅還說成自己家的。」那老者很有些憤憤地道。
那後生卻沒顧得聽老者的牢騷,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抬頭仔細地打量公孫良,驚異地
道:「莫非,莫非你是,小良?」
小良二字一經後生說出,公孫良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怎麼也抑制不住了。那後生驚
慌失措,連忙安慰著他。等到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下,那後生小七道:「你真的是小良?」
「是啊,小七,難道你認不出我了麼?」語聲依然有些哽咽。
「你,你不是已經……」小七忽然停住了,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公孫良也沒注意小七話語的反常,張口問道:「小七,我娘呢?她在屋裡嗎?」
那老者道:「你真的是小良?怎麼一點都沒了小時候的樣子啊。不過,我不管你是不是
小良那孩子,如果你問的公孫家的,唉,房子都是我們家的了,你說,她怎麼會在屋裡呀。
」言罷,老者唏噓不已。
「什麼?朱大伯,我娘,我娘難道……」公孫良有些不能置信地道。
「唉,你娘她,去年冬天就過世了。還是我和你小七他娘幫著埋的,就埋在後山。死的
時候啊,小七她娘問她,小良這孩子到底在哪啊,要不要找人去叫他回來見上一面啊?她只
擺了擺手,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啦!」朱大伯感慨萬千地道。
公孫良神情一陣恍惚,四周的景物忽然旋轉起來,彭的一聲,公孫良仰天摔倒在了地上
。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中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睜開眼睛一看,原來自己躺在自家
屋子裡的大床上,屋裡的擺設幾乎和記憶中一個模樣。床邊站滿了人,有年老的,有年紀輕
的,男男女女幾乎有二十多人。
見到公孫良醒了,小七連忙過來扶他起來,道:「小良,你可醒了!嚇壞我了!要不要
喝點水?」
公孫良點點頭,小七轉身接過別人遞過來的一碗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碗,終於有了點精
神。那些年老的人有些他已經認了出來,都是一些相識的老鄰居,年紀輕些的有些好像熟悉
,可是大多已經認不出了。
小七見他的臉色已經猜出了八分,所以連忙將眾人介紹了一遍,那些年輕的居然都是小
良小時候的玩伴,聽說小良回來了,都蜂擁著來看看。望著眾人熱切的目光,公孫良胸口悶
得難受,再一次淚灑衣襟。經眾人勸說,又詳細地講述了事情經過,公孫良這才知道公孫大
娘死的原因和經過。
原來,玉仙鎮自古以來一直太平,可是從去年秋天開始,不知道犯了哪門的忌諱,裂玉
山一帶出了一件怪事。上山砍柴的樵夫,或者打獵的獵人經常失去了蹤跡,嚴重的時候連結
伴同行的幾個人都會憑空不見。日子久了,整個山區的人都變得惶恐不安。有人傳言,說是
後山裡生了妖物,大白天的就能生吞活人。
為此,鎮子上頗有人望的龍八太爺組織了一隊除妖團,專門獵殺傳說中的妖物。可是每
次上山回來,野雞獐子什麼的獵物倒是打了不少,惟獨沒見半隻妖物。可能也是除妖團惹起
了妖物的凶性,到了後來,事情越發地嚴重了。鎮子裡居然也連續有人失蹤了。而且後來有
人在白天看到了妖物!說是漆黑的一團,具體的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公孫大娘找到了龍八太爺,說她可以帶著鎮子上的除妖團除掉妖物。龍八太
爺本不信,可是公孫大娘當著他的面輕輕鬆鬆連敗除妖團十八條好漢,龍八太爺不得不信了
。於是,就拜祭了神靈,供奉了牲禮,開始全鎮動員殺妖除怪。
最後,終於在公孫大娘的帶領下,在後山的蒼甸子裡發現了那怪物。當時它正在吃著什
麼東西。那一場大戰啊,後來能夠僥倖活著回來的人都隻字不提當時的情況,被人一問臉上
就變得慘白。總之,自從那一戰之後,玉仙陣算是恢復了寧靜。那怪物雖然並沒有被殺死,
可是據公孫大娘說,至少十年之內它休想出來禍害人間了。
但是公孫大娘也就是在那一戰中,受到了怪物的攻擊,回來之後就倒在了床上。龍八太
爺和鎮子上的人感念她為家鄉除害的義舉,請遍了所有知名的神醫,可是無一例外,都治不
好她的奇症。終於,在去年冬天一個漫天飄雪的黃昏,公孫大娘徹底地離開了。懷著崇敬的
心情,鄉親們將遺體埋在後山,並且修了一座義士碑。
聽完了眾鄉親的述說,公孫良感到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自己爽朗豪放的娘親做出了
這麼令人自豪的壯舉,傷心的是自己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公孫良忽然感覺老天對自
己很不公,這些天接二連三地遇到不如意事,難道這就是對修魔者的懲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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