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榮(上) 白陽當泰麒離開屋子的時候,他注意到整個宮殿看起來完全不同。 步履蹣跚地經過走廊,泰麒眨著眼,審視了四周幾次。變化並不是來自建築物本身 。宮殿的高大建築群排成橫列,一直伸展到外面去的宮內庭院也毫無改變。潔白的牆壁 ,暗青的琉璃瓦,還有穿梭忙碌的下官,這些景象全都跟從前一樣。只不過所有東西都 似乎在躲避一種微弱閃光。 柔和的光芒包圍了每一樣東西。白晃晃的太陽將少見的晴朗冬日天空顏色減淡,宛 如被薄紗籠罩一般。就連泰麒腳下的影子,也變得好像褪色的墨水。然而,周圍的景物 反而變得比早上更加明亮了。 那不是霧,而是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包圍了四周。這樣東西美好到了難以識別的地步 ,其中還包含了微弱的光亮—泰麒這麼相信著。 「發生什麼事了?」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那是跟在泰麒後面走出宮殿來的正賴。泰麒轉身過去,指給他 看異常的內廷。泰麒什麼也沒說,就好像正賴問的是「這是什麼東西」似的。 「哎呀,真稀罕。是白陽!」抬頭看著天空,正賴笑出來。 正賴是泰麒的傅相,也是瑞州的令尹;而戴國的首都就坐落於瑞州。傅相的責任是 教育年少的台甫。傅相總是呆在台甫身邊,小從生活瑣事,大到政務學習,都由他照看 。 「白陽?」 「我們這麼形容這種天氣。現在下界一定是晴天吧。」 泰麒豎起腦袋。 「雲海的雲彩散開了,所以下界的雪能把陽光反射上來。」 「哦……」 泰麒再一次凝視著被白光包圍著的四周。看起來就好像太陽透過窗稜照下來呢,泰 麒想。那個已經成為「另一個世界」的遙遠故鄉,如果我在天氣最好的清晨醒來,景色 會跟現在一模一樣吧。帶著鄉愁,泰麒回憶起來。 「除非雲彩全都被驅散,這種現象可不會發生。所以,我們都說能看到這樣的天氣 就代表好運氣。一年裡可是看不到幾次的。今天還真是幸運哪!」 「你說我們能去看看下界的景像嗎?」 「為什麼不去看看呢。」 泰麒用力地點頭。宮殿在雲海中央,就像漂浮的島嶼。包圍宮殿的雲海晶瑩剔透, 越過它們能夠看見下界。不過,冬天的時候就不可能了,因為雲海下面的雲封鎖了視線 。 正賴笑著伸出手。泰麒抓住這只溫暖的手掌,抬起頭看著他的傅相。 「不抓緊的話,雲海又要出現了。」 正賴理解似的微笑道:「既然如此,乾脆走捷徑好了。」 泰麒快樂地點頭。泰麒很喜愛那條正賴提到的捷徑。用那種只有下級官員才走的小 路跟岔道的話,他有時候可以溜出王宮去。「這個王宮裡還有這種地方」的偶爾發現讓 泰麒深深地覺得有趣;每次有人過來都必須躲藏進樹陰裡這件事他也幹得很是享受—他 可不想嚇到那些沒防備的下級官員。 這天,被正賴的手牽引著,泰麒穿過那條秘密的小路,躡手躡腳地經過每一個轉角 。他們正想從塔的陽台下面溜出內廷的時候,不小心撞見了幾個正和騎獸一起離開旁邊 建築物的人。 「——台甫。」 停下腳步,有人驚訝道。匆忙躲起來,泰麒和正賴看著對方。 「好像被逮了個正著阿。」 「就乖乖走出去吧……假裝我們沒有值得挨罵的地方。」 一起笑出來,泰麒和正賴從灌木叢中現身。旁邊的石階上,幾個身披甲冑的人站在 那裡正等著他們。王師將軍嚴趙和阿選,以及他們的騎獸。其中,唯一身著戎裝的女性 是李齋,瑞州州師的將軍。還有大司徒,宣角,以及他的騎獸;他的出現暗示著這不會 是有關軍事的什麼會議。然後,人群的後面,是泰麒微笑著的主上。他淺灰白的頭髮和 紅玉一般的眸子,流露出獨一無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光芒。 「台甫總是神秘出現又神秘消失阿。」 泰麒面前的李齋屈下膝蓋,微笑著行了禮。 「我正要去看看這種罕見天氣裡的雲海。說不定我能看見下面的景象……我能拍拍 飛燕嗎?」 「當然,請。」李齋和藹地回答,「不過,台甫……下官以為在這樣的天氣裡,您 就算去了雲海也什麼都看不到。」 撫摩著飛燕的軟毛,泰麒立起腦袋。 「那裡不是沒有雲麼?」 「是的。正因此,地面反射了所有的光,而您也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因為李齋的話而驚訝,泰麒向正賴看去。他正望向什麼虛無的地方,惡作劇的笑容 漸漸陰沉下來。突然,嚴趙晃動著巨大的身軀笑起來。這種豪爽的笑聲非常適合他岩石 一樣的身子。 「上了正賴的當,對吧?」 飛燕低聲嘶叫彷彿想安慰泰麒似的。撫摩著飛燕的脖子,泰麒深深歎息。 「正賴真是壞心眼。有一次,我問他什麼是暴君,他說那是個像保姆一樣的人。我 這麼告訴了驍宗,結果被取笑了。」 「之後正賴當然也被殿下您斥責了吧?這不就扯平了麼。」 阿選笑道,泰麒也暴出笑聲來。正賴同樣吃吃笑著。阿選是先王的王師將軍,而新 王驍宗同樣曾經是王師將軍。兩人作為同僚的關係十分友好。李齋也從以前就把驍宗當 作朋友,嚴趙和正賴則是驍宗先前的下屬。只在親密夥伴之間存在的友善氣氛,籠罩住 了人群。 正賴繼續笑著,並且催促著泰麒。 「下官在被殿下您再次責罰之前就會跑走休假的。雖然很遺憾我們不能看下界的景 色,不過閃閃發光的雲海也是引人入勝且難得一見的。」 「我能從禁門出到下界去嗎?」 他們已經一路走到了內宮。如果他們再走過李齋和其他人剛剛呆過的建築,就能到 達禁門了。 李齋抬起眉毛。 「下界現在寒冷徹骨。台甫還年幼,您會立刻被凍壞的。」 「就一下子嘛∼」 泰麒請求著,而驍宗,戴王——也就是泰麒的主上,站出來。 「我帶你去。」 泰麒也就輕鬆起來,不過還帶著一點小小的罪惡感。剛登基的王肯定十分忙碌,他 怎麼會有那麼空閒的時間陪泰麒玩呢。 「可是……政務怎麼辦?」 「李齋他們要把騎獸牽回廄捨不是嗎。這段時間我就陪著你吧。」 看到主上微笑的面容,泰麒也忍不住笑了。驍宗是唯一的主上,所以泰麒只要跟他 在一起,就會不知不覺開心起來。泰麒轉向正賴。 「我在這裡等。」正賴溺愛地看著泰麒。 「真抱歉打您你的回程了。」 我一點也不在意,驍宗微笑著轉過來。正好轉開的門後有一扇大窗戶,窗外是向遠 處一直延伸過去的雲海。對泰麒這個生在異世界的孩子來說,這種天空之上的海洋簡直 不可思議。 海上傳來溫柔的浪濤聲。永遠都保持陰暗灰色的海洋,今天是潔白的。海的表面變 成珍珠白,淡淡的光芒好像是海底有火焰點燃。 泰麒興奮地喊了一聲,衝向窗戶。厚重的棉襖被披在他肩上。 「把這個穿上。外面很冷。」 「可是您不冷嗎,驍宗主上?」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依然有小小的罪惡感,不過驍宗的體貼更讓泰麒快樂,所以他點點頭。他追趕著剛 走上台階的驍宗,腳不小心踩在長袍上,差點絆到自己。看到這幅景象,驍宗抓住泰麒 的領子,把他舉了起來。 「你還是這麼輕。」 「因為我是麒麟的緣故吧?」 泰麒其實並不是人類,而是名為麒麟的神獸。連泰麒自己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震 驚了。他的頭髮其實是他的鬃毛;和那些能飛的獸比起來,他確實算是輕的。 原來如此,驍宗簡短地回答。抱著泰麒,驍宗走下方才轉角的台階。階梯間的距離 絕對不短,可是當他們走下來的時候速度比剛才快了十倍。像這樣神秘的地方遍佈了王 宮。泰麒一開始覺得自己無法適應這麼奇怪的事,不過他最終也漸漸習慣了。空中飛翔 的妖獸,擁有奇怪的瞳孔顏色的人們……這是一個神秘的領域。 台階的底端是巨大的廳堂。廳前有門。門兩邊的侍衛認出驍宗和泰麒,開了門。刺 骨寒風和強烈的光線從門縫裡湧進。 禁門位於雲海的高處,凌雲山的山坡上。它聳立在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裡。門前的 廣場三面環山。泰麒從驍宗的臂彎間滑下,緊緊握著驍宗的手,偷偷瞥著外面。他們之 下,白雪覆蓋的鴻基城蔓延開來,高聳入雲的山丘頂著被雪掩埋的銳利邊緣,銀光閃爍 。它們在蒼天中刻畫出突兀的曲線。 「……了不起。」 泰麒自言自語道,喉嚨裡溫暖的空氣跟外面的冷風相撞,使得泰麒控制不住咳嗽起 來。只是從禁門走到廣場邊緣的短短距離,他的皮膚已經因為寒冷而失去知覺。眼睛因 為冷氣而刺疼。四周過分明亮的陽光和空氣裡的寒冷帶來的眩暈,只能用疼痛形容。 「這可真冷阿。」 嘴巴變僵硬而不能凍,驍宗點點頭。 「戴是極北之國。冬天一旦來臨,雪就迅速地下起來並且完全覆蓋了整個城市。像 這樣的晴天只能持續很短的時間。居住在高高在上宮殿裡的我們可能並沒什麼感覺,然 而我們的人民都生活在這種寒冷艱苦的天氣裡。」 「真可怕……」 「如果有人無家可歸,他就會立刻被凍僵。雪蓋過了野外,而沙土被凍得太結實了 ,你連草根都挖不到。如果秋天貯存的糧食吃完,人們只能餓著等死,但是秋天的收成 又完全取決於天氣。過冬的準備,對人們來說意味著生或者死。—這就是戴國。」 泰麒注視著潔白冰冷而毫無生命的城市。 「這篇土地現在看起來也許美麗無暇,但是與此同時,它也可怕得毫不留情—永遠 不要忘記這點。」 是的,泰麒點頭道。氣氛變得嚴肅非常。 不久,泰麒肩膀上的手就催促他返回禁門了。即使冷風被擋在背後,這種冰天雪地 的感覺也沒有改變。短短的時間中,他的手腳已經凍僵,手指也正疼痛著。但是這些都 不能解釋,為何泰麒胸中有冷氣凝結的感覺。 「很冷吧?」驍宗問著,語氣明朗了一些,「嗯,你想不想去什麼暖和的地方呢? 」 「暖和的地方?」泰麒抬起頭。 「是個由盛開的繁花代替漫天飛雪的溫暖地方。」驍宗回答。 「可是現在是冬天呀,不是嗎?」泰麒疑惑道。 驍宗輕輕地傾低下來,把手放在泰麒的肩膀上,微笑著。 「我想請你幫個忙,蒿里。」 泰麒又一次抬起他的頭。他不明白「溫暖的地方」和「幫個忙」是怎麼聯繫起來的 。 「我想要你去漣。」 「漣……漣國?在遙遠南方的國家。」 驍宗點頭。 「蒿里,你在蓬山的時候,欠了廉台甫不少情。我想你去代我轉達謝意。而且,我 也希望能告知他們,多虧漣的幫忙,戴終於安定了。不過,我沒有空閒的時間。」 「但是,為什麼是我?」 「其實加冕儀式之後我們本應送大使去,但是聽說不久之前漣爆發了政變。加冕儀 式的時候,政變剛剛被鎮壓,漣應該正忙著解決遺留問題,所以最後我們把訪問延期了 。現在,一切似乎都復歸平靜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訪問廉王。 「我……單獨去?」 泰麒開始小聲嘟囔起來。 「當然會有人陪你—這可能會是份量很沉重的任務,但是你能為我而做這件事麼? 」 離開驍宗,泰麒跑回正賴等待著的內廷。認出了泰麒,正賴走近他,並且立刻疑惑 地抬起他的頭。 「怎麼了?」 「我被送去訪問漣了。」 「哎呀,秘密終於被洩露了。」 「你已經知道了? 「陛下他一直在跟我們商量,這項任務對台甫來說會不會太重大了。我毫無疑問地 確信,台甫能夠順利完成。」 這麼說著,正賴凝視著泰麒的面龐。 「您不不介意下官問吧……您不喜歡去漣嗎?」 「不是。」 泰麒用力搖頭。他一點也不討厭那個,而且他也不想給人他在討厭著的印象。 「那麼,您是沒有勇氣嗎?」 泰麒搖著頭,看著地方。 「……不是。」 「這件事責任重大,而驍宗沒有跟您在一起。」 正賴曾經是驍宗軍隊的下屬,所以有時候他可以省略「陛下」的尊稱。 「漣非常遙遠,所以旅途要花些時間,不是嗎?」 「對。即使您乘坐騎獸並且走捷徑,單程也要大概半個月。就算您在路上抓緊,您 可能還是會錯過新年祭典。」 「我不在也沒關係嗎?」 「其實,王和麒麟都應該在祭典上。不過,即使是陛下他也認為這正是您作為大使 去訪問的最佳時機。在這段準備新年祭典的時間,實際上並沒有太多重要事情要解決。 而且,如果您現在不去,那邊也會被困擾吧。」 「我想是吧……」 「或許您是因為不能在驍宗身邊而覺得寂寞?」 泰麒抬頭看著正賴,而正賴理解似的點點頭。 「因為驍宗今日正忙碌著阿。」 事實上,目前驍宗忙碌到了混亂的地步。冬至之前他就一直忙著,而冬至之後情況 並無好轉。正賴當上傅相之後,他們午後一起計劃行政工作的時間也沒有了。他們不經 常一起進餐,也罕有時間在會議之前交談。 「你們連閒聊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我親愛的殿下您又被派去這麼長途的旅行,您覺 得絕望,是嗎?」 「對……」 泰麒完全瞭解驍宗有多繁忙。但是,泰麒也覺得不安。我做了什麼讓他煩惱的事情 嗎?當泰麒還在他故鄉的時候,他就常常有類似這樣的想法。 泰麒曾是個永遠無法完成他人期望的孩子。他知道身邊的人在期望著,但是他不知 道他們到底想要他幹什麼。他作過的每件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結果都是讓他的家庭失 望。我的存在讓每件事都不能好好進行下去,泰麒總是這麼想著,而且他的這種想法一 點也沒有改變過。 「你覺得我在這裡很煩人嗎?所以我才被派到漣去,對吧?」 怎麼可能,正賴忍不住笑出來。 「您這麼沮喪嗎?您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嗎。您是唯一的台甫阿!」 「因為我是麒麟?」 「完全正確。」 「但是……」 泰麒拖長了聲音。正賴翹起頭等著接下來的話,但是最後,泰麒閉上嘴搖著頭。正 賴溫柔地苦笑著。 「所以您還是覺得如此絕望嗎,殿下?其實,我認為您應該盡您所能,並且最後成 功。如果那樣的話,好事會在您身上發生。」 「好事?」 對呀,正賴笑著舉起手。 「這是秘密。」 「喂!」 不假思索地,泰麒捲起正賴的袖子。 「告訴我啦,正賴!」 「不行,不行。台甫太擅長哄騙人了,要是告訴您哪怕一點我也會覺得上當的。再 說,如果我告訴了您,驍宗一定會罵死我的。」 出使那之後,戴和漣的國府頻繁地討論行程安排,並且最終定下了日程和隨行人員 。 泰麒是主使,之後是傅相正賴和侍衛潭翠。副使為瑞洲軍左將軍霜元,以及禁軍右 將軍阿選。四位隨從都帶了自己的部下,一共是九人的團隊。他們故意沒有舉起王使的 旗幟,並且身著便裝向漣出發。儘管出使被稱作是官方的行動,看起來還是像泰麒自己 派人去漣國的私人旅行。 漣國在世界的東西方,和戴國相似,同樣被虛海與大陸割開。那是離戴國最遠的國 家。事實上,戴和漣無論如何都毫無關聯。至今為止,兩國之間沒有任何外交關係。坦 率地說,兩國根本沒有建立關係的必要。其實只是泰麒曾經受恩於漣的麒麟,廉麟。泰 麒曾經被衝到異世界,而廉麟是把泰麒從「故鄉」帶會他的世界的人。 「你說廉台甫是什麼樣子?」 離開鴻基之後,泰麒立刻問正賴。他們使用了騎獸,不過泰麒當然無法駕御騎獸。 所以,他就舒服地坐在一個由兩匹像馬一樣的騎獸拉著的,籠子似的車廂裡。正賴在泰 麒身邊伺候。 「天哪,」正賴驚奇地說,「泰麒也不知道她嗎?」 「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我曾經看過她的臉,不過那是我剛被帶來這個 世界的時候,我太害怕了以至於沒辦法清楚記得她的面孔。」 泰麒袒露出一點羞怯:「其實我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還是哭了。我哭著哭 著就睡著了,醒來以後,廉台甫已經回去漣了。」 「是那樣呀……下官自己並不知道廉台甫。在戴國,應該沒有人知道漣的王和麒麟 。」 「一共有十二位王和十二位麒麟,如果我們能成為朋友該多好。」 泰麒說著,正賴忍不住笑出來。 「的確如此……不過,台甫遲早會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能這麼輕易地成為朋友。 聽到這句話,泰麒茫然地盯著正賴。不過,不久以後他的確明白了這個原因。 想要頻繁聯繫的話,距離未免太遠了。 就算使用飛毛腿的騎獸,走出戴的邊境也要一天一夜。然後,渡海同樣需要一天一 夜。之後,從港口城市出發到了柳國,他們經過虛海的海岸線,到達了恭國。沿著范國 的海岸線向南旅行了一段時間後,他們再次渡海,最終看見了漣的海岸。整個空中的旅 程花了他們半個月。 「我現在完全知道了。」 在漣的首都重嶺著陸的時候,泰麒嘟囔著。正賴豎起腦袋。 「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這可太遠了,如果我們來這裡玩玩再回去,我們就沒有任 何時間做其他事情了!」 您明白了,正賴笑道。 「這可真是個漫長的旅途,不是麼。您累了嗎?」 在重嶺邊界上的空地裡,泰麒和其他人從騎獸背上下來。他們面前的重嶺城,為了 迎接新年而被華麗地裝點著。 「一點也不。我們今天才飛了半日。」 「真的嗎。」正賴似乎有點沮喪似的,歎氣道,「多虧台甫您堅定不移的偉大精神 ,老人家覺得非常無聊呢。」 泰麒抬頭,茫然地看著正賴。 「正賴,你覺得無聊?」 「當然了!我的職責是抓著調皮搗蛋小孩的脖子,不停地跟他嘮叨。對這位老人來 說,除了偶爾搞個惡作劇,生命裡根本就沒有任何樂趣了呀!」 正賴淘氣地做了個鬼臉,泰麒吃吃笑出來。 「我會試試的。」 「那下官就太榮幸了。」 正賴就這麼笑著的時候,巨大的午門在他們身邊打開,兩個早前就被派來的下級官 員立刻走出重嶺來。另外兩個官員一開始去了旅店,而且給使者團的日間逗留做了安排 。 「阿,他們來接我們了。我可真是希望今天的旅館能舒服呢。」 重嶺不可思議地暖和。每個人都感覺到,從柳到范再到恭,漸漸熱起來了。戴的冬 天,填充得厚厚實實的羽絨衣和裡面的毛線衣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使者團一進入南邊 的范,每個人就都把外套脫下來了。 因為實在太熱,自打離開白圭宮後就身著正裝的正賴,走進旅館的時候看起來就好 像中暑了。 「……這可真熱。」 走出臥室,泰麒對正賴評論道。正賴狼狽地歎氣。 「我聽說漣很溫暖,但是我料到會熱到這個地步。這跟戴的春秋一模一樣。」 「我同意。」 「無論如何,這是這個季節戴的正裝,所以我們也沒辦法。我會去國府訪問以交換 問候,並且告知他們我們已經到達了。」 「我不用一起去麼?」 「這只是我們到達的問候。台甫應該用這段時間來讓自己涼快下來,因為您訪問的 時候也需要穿上正裝。日落左右我會回來,我想。」 「那,在你回來之前,我可以搞很多惡作劇。」 泰麒說,然後正賴笑出聲來。 「那很好呀。把潭翠他們氣瘋吧。」 正賴回答著,把視線轉向侍衛;他站在附近的轉角處,宛如一個影子。潭翠,和平 常一樣,並未回應正賴的玩笑,只是繼續沉默著,苦笑一閃而過。 「別讓潭翠知道這個秘密,不過我一直都希望能看見臉色煞白的潭翠,哪怕只有一 次也好。」 「我會惡作劇得讓潭翠的頭髮都豎起來的!」 「盡您所能吧!然後老頭子回來以後會迅速地將您綁在院子裡的樹上哇呀呀!」 正賴離開之後,除去行裝的霜元和阿選來了泰麒的房間。一道來的部下們,也穿上 了正式的服裝。 「您一定疲倦了,殿下。」 霜元是說話的人。霜元原本是驍宗軍的指揮官,現在則是瑞州州軍的左將軍。雖然 沒有像嚴趙那樣的魁梧體格,他依然算是高大而富有男子氣概,同時謙和內斂。每當泰 麒遇到霜元,他總是想起來在故鄉時讀過的故事裡,「騎士」這個詞。 「其實也不是……不管那個了,看!」 泰麒站在窗台旁邊,指著外面的花園。兩位將軍高興地走近窗戶,朝泰麒指著的方 向看去。 「院子裡有花呢!」 驍宗曾經說過「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地方」,但是泰麒從來沒有預想過,在這個季 節,會有這麼一個立刻就能看到花朵的國家存在。哪裡也找不到雪。像這樣靠著窗台並 不會感覺寒冷。如果是在戴的話,冷風可是毫無疑問地能讓人顫抖起來。 霜元瞇著眼睛看向外面。 「多麼引人入勝的花景!花朵從這裡一直盛開著。現在這個時間還有毫無降雪的國 家,這只能說是不可思議。」 我也這麼想,泰麒把下巴貼到窗台上。 「戴無處不是一片雪白,所以我想這邊的所有地方都應該也是一樣的。」 「這邊?」 「嗯。我在蓬萊的家鄉只會偶爾下雪。大部分時間根本沒有雪。當然,那裡也不那 麼暖和。可是戴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嗎?所以,我以為這邊的每個國家都像戴似 的。你知道吧,這是我在這邊度過的第一個冬季。不過,現在我知道只有戴是那麼冷了 。」 您是對的,霜元認真地點頭道。 「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很大呢。」 「外面田地裡的莊稼沒有被收穫哪。」 「看起來,在南方的國家,冬天裡田地也不需要被閒置。」這次說話的是阿選。 「我聽說他們種的是稻子和小麥之外的作物。」 是嗎,泰麒眨眼道。 「所以,是冬天也能長的植物,對吧?就是說,即使在冬天中間,人們也可以去田 地裡耕作?」 「看起來是這樣。」 「要是戴也能這樣就好了。」泰麒歎氣道,兩位將軍也深表同意。 「孩子們可以在外面四處奔跑,不是嗎?說不定他們還能把家禽放在外面呢。」 這些溫暖的國家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呢?泰麒盯著窗外看能否捕捉到他們生活的一瞥 ,然後阿選說道。 「那麼,出去稍微散散步如何?如果您一點也不累的話,請讓我陪您去。」 「我可以嗎?真的嗎?」 泰麒四處蹦來跳去,阿選微笑著點點頭。 聽說在先王的統治時期,同為禁軍將軍的阿選和驍宗,曾被授予稱號。阿選膽識過 人,精通武術,人望也極高。大部分時間,他跟驍宗很相像。然而,有時候驍宗更為令 人恐懼。他具有令人窒息的王者霸氣,但阿選沒有。所以,在阿選面前泰麒從來不會覺 得膽怯。 泰麒用期望的目光看著霜元。霜元陷入進了到底是否應該答應的思索裡,但是阿選 打斷道。 「看看重嶺周圍的景象也不壞呀,不是嗎。我認為,讓台甫開闊眼界對他有好處。 」 霜元同意地點著頭。 「有我和潭翠在,不會出差錯的。」 和鴻基一樣,重嶺從凌雲山腳下延伸開來。正是冬季之中,但是到處都有人,整個 城市也被一種自由的氣氛包圍著。多奇怪呀,泰麒想。 跟鴻基相差太多了。鴻基的房子是白雪覆蓋的,人們為了能暖和而住在厚厚的牆壁 裡。外面除了雪什麼都沒有,所以人們不能把還期待著能找到食物的牲畜留在外面。除 非確實必須,沒有人會想出門的。就算他們這麼做了,也要穿上厚實的衣服,把領子立 起來,頭上用布料或者毛皮裹著,肩膀聳起來,行色匆匆。就好像用盡一切方法來把東 西塞進他們自己裡面似的—這就是戴國。 ※※※ 漣正好相反。就算是隆冬,許多建築物也是大敞四開的,泰麒沉思道。透過窗戶可 以看到建築內部,無數居民在開著門的商店裡遊蕩。人們站在街道上交談,孩子們奔跑 嬉戲,家畜在休眠中的農田上徘徊,吃著在地上遍佈生長著的枯草。 「這是什麼樣的景象啊……」 泰麒沉吟道。「的確是。」帶著微微的苦笑,阿選回答,「如果戴的冬天有這裡一 半的溫和,戴國人民的生活將被帶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阿。」 太正確了,泰麒想。國家看起來並不繁榮;相比之下,恭和范要富裕得多。然而, 城裡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十分輕鬆。漣不久以前還應該陷入在內戰之中,國土的任何地方 卻都感覺不到壓力。泰麒和這裡一點也不一樣。就算在鴻基也有凍餓而死的窮人。也有 城市因為物資耗盡,而陸續有居民死去。其他流離失所的難民,在大雪中派成隊列長途 跋涉到最近的城市,對於未來需要面對的危險心知肚明。 土地的收成大概足夠人們生活,金銀珠寶則十分充裕。這些資源都被先王搜刮盡了 ,長時間內戴國的人民一直默默容忍著這種貧乏的日子。就算是新王已經登基的現在, 情況也沒有多大改善。 「要是神能讓戴變溫暖些該多好阿。」泰麒說,然後霜元微笑了。 「作為代替,天帝賜予了戴一位新王。」 是呀,霜元拉長聲音,低下頭。 「一位明君體恤民情,治世救國。沒有任何上天給予的禮物比這更加彌足珍貴了, 不是麼?」 「……對。」 「什麼事情困擾著您嗎?」 沒有,泰麒只是搖搖頭,並不能給出回答。躲開霜元震驚的目光,泰麒將視線轉向 無邊無際的草原;那裡的人們用鋤和犁愉快地工作著。 阿選和其他人回到旅館之後,正賴也暫時地回來,然後又離開臥室去為明天作準備 了。就算每個人都離開了,一個念頭依然在泰麒腦海裡迴盪。 ——如果戴能像這樣的話。 如果戴能像恭和范那樣富饒的話。 如果戴的氣候能像漣這樣溫暖的話。 自從他和驍宗在禁門的那次遊覽後,泰麒的胸中就有冰冷的結晶存在著。有些人民 生活在這樣的嚴寒裡。根據官員的報告,這些人的生活並不美好。聽到人們因為寒冷和 飢餓而死去,泰麒覺得越來越冷。 (許多人都被麻煩著。) 在那個殘酷的潔白景色裡。 但是,泰麒什麼也做不了。 泰麒是麒麟。他是被天創造的民意的象徵。曉天意,遵天命。他是天帝的孩子。然 而,泰麒沒有任何拯救人民的力量。他無法改變氣候,無法創造奇跡。 麒麟要選擇王—那就是全部了。驍宗是這樣被泰麒選作新王的。這件事就耗盡了他 所有曾經擁有過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泰麒這麼覺得。 (無論什麼力量都沒有留給他啊。) 沒有什麼事情再需要泰麒做了。理論上,泰麒應該作為台甫和州侯參與國政。然而 ,泰麒的年紀還不足以處理這些工作。實際上,所有的工作都是有正賴和驍宗完成的, 而泰麒只需要在被教授的時候點頭。當然,只是把泰麒解釋成正賴的累贅,並不能解決 任何事情。 泰麒知道每個人在他身上寄托的厚望。正賴,阿選跟其他大人的舉動讓這件事顯而 易見。這些非常好的大人們對只是小孩子的泰麒表現出絕對的尊敬。正賴告訴泰麒,那 是大人們在「獨一無二的人」面前顯示的謙卑。 但是,泰麒有什麼「獨一無二」的地方?也許以前存在過。但是,將來,如果驍宗 像先王一樣失道了呢?當人們需要新王的時候,泰麒就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了吧。但 是,現在的泰麒只不過是個快滿11歲的孩子而已。什麼事情也做不了,什麼事情也懂不 了。他只是周圍人身上的擔子阿。 泰麒的不安源源不斷地湧過來。 他知道人們都期待著,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除了旁觀以外,也別無他法吧。對 於他人來說,他要麼就是廢物,要麼就是累贅—他不能控制這樣的想法。 你也是這麼看我的嗎?這樣的想法再正常不過了吧?正賴? ——驍宗? 紅嘉祥次日傍晚,泰麒換上正裝,走進重嶺北面的宮門,皋門。王宮被稱為雨潦宮 ,是廉王的住處。 來接待使節團的大行人領著他們依次走過五門。每次經過一扇門的時候,他們就要 經過一個和重嶺山內部相連的隧道。他們爬上了第三,第五,第七個隧道,雄偉的山脈 直指雲霄。攀上最後一個隧道之後,他們經過路門,到達了升於雲海之上宛如島嶼的頂 峰。那裡聳立著燕朝,雨潦宮的設計和白圭宮大同小異。 雲海之上甚至比下界還要溫暖。跟鴻基山相比,凌雲山的丘陵要少些,取而代之的 是並不陡峭的寬廣山頂。散落在山頂的宮城,比白圭宮規模更大。雖然是嚴冬,宮殿依 然一片鬱鬱蔥蔥。看到此情此情,鄉愁湧上泰麒的胸膛。 宮殿將自己在茵茵綠草之上延展著;建築物有許多開口,走廊和亭子也大部分都沒 有牆。宮殿和四周的綠色和諧地混合著,這讓泰麒想起蓬山,那座他曾經短住過的山巒 。 泰麒和其他人離開了路門,立即被帶到了不遠處的外廳。冷風在主殿之中環繞,大 殿的正中是玉座。可是,玉座上空無一人。 空蕩蕩的玉座震驚了泰麒,而正賴一行人也困惑不解;不過最吃驚的還是領路的漣 的官員。他們茫然地彼此對視,狼狽地環視正殿。最後,一名官員衝進這個空的大廳, 向接待官員低語了什麼。接待官員看起來十分驚訝,又問了另一人更多問題。最後,接 待官員在泰麒面前跪下,一張臉上滿滿寫著的全是莫名其妙。 「請允許我們為之前的無禮表示誠摯的歉意。恐有冒犯,有請各位進去內殿。」 「……去內殿?」 盯著阿選和霜元,正賴說道。一般來說,接待外國賓客的掌客殿是位於外殿西方的 。除了非常親密的朋友,就連外國的王也不能那麼輕易進入內殿的。 「是的。我們被告知要帶您去王的寢宮。」 接待官員疑惑地說著,汗珠從前額流下。 馬車被匆匆準備好了。泰麒等人安靜地上車,經過宮牆,到達內殿—除此之外別無 選擇。在內殿裡越行越深,他們看見比兩層牆壁,比起先所見的更為高大堅固。 「正賴阿。」 泰麒偷偷對坐在他身邊的傅相低語。 「……是?」 「我們之前看到的建築,不是仁重殿麼?」 對呀,正賴疑惑地點點頭。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這麼想。」 「如果那是仁重殿,這裡肯定是路寢,對吧?」 「恩……應該是這樣。」 「進了路寢的門的話,我們就進後宮了,不是嗎?」 「對……是這樣吧……不是麼?」 說話間,正賴的面孔驟然一抽顫。額頭密佈汗珠,看起來並不是因為溫度的緣故。 對那聳立在雲海之顛的宮殿來說,最深之處被稱作燕朝,它被大量的牆和門隔開。 而這之中最深的地方又叫北宮,也就是王起居之處,旁邊是小寢;而整個區域叫做後宮 。 後宮的東面是東宮,由長明宮和嘉永宮組成,是皇親國戚的住處。 後宮的西面是西宮。西宮的建築包括梧桐宮—那裡棲息著包括鳳凰和白雉在內的五 種神鳥。太廟是王祈禱的地方。裡木生長在福壽殿。 後宮,東宮和西宮並稱燕寢。因為後宮是燕寢的中心,所以有時燕寢也指代後宮。 不過,現在戴的白圭宮裡,除了西宮以外所有宮殿都關閉了。就算宮殿都開著,也不能 進入西宮以外的地方。連泰麒都知道這一點。 然而,在那扇毫無疑問通向後宮的門前,接待官員止步了。他請使節團下車,在他 們面前磕頭道。 「我,我們為冒犯誠惶誠恐,可是還請入內去。我們是不能走在前面的。」 「阿,但是……」正賴疑惑地說著,但是接待官員打斷道。 「要邀請大人們所有人,這是命令。門前應該有人將大人們介紹給王。所以,請。 」 「所以只有我們進去麼?」 我們深感抱歉,接待官員的頭壓得更低了。他本來已經通紅的額頭,汗水密得彷彿 瀑布。感覺到了接待官員的痛苦,泰麒催促著正賴和其他人。 「我們是被誠摯邀請的,你不這麼想麼?」 「對,可是……」 正賴瞥著門裡門外。「那麼,」阿選平靜地大聲說道,「把部下們留在這裡應該是 明智的選擇。帶他們一起去的話就太無禮了。」 後宮安靜荒蕪。沒有前來迎接的官員,就連使節團筆直地石子路並且達到了裡面的 門之後,視野裡依然沒有任何官員。應該負責守門的侍衛也缺席了。視線所及之處,並 沒有能將他們引見給王的人。 「一個人也沒有……」 泰麒望向開了一條小縫的門。一片青蔥的前庭後面是小寢,不過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們該怎麼辦呢?」 泰麒轉向周圍的大人們—不過他們看起來是一群相當不知所措的人。 「正賴?」 「就算……您問下官該怎麼辦也……」 「我還從來沒有進過後宮呢。你呢?」 「嗯,如果您只是算進入的次數的話,下官進去過幾次。就算白圭宮的後宮關閉了 ,下官也去過幾次,不過那是後宮裡很空的時候……而且,別的國家的後宮就沒有了… …」 霜元和阿選也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更不用提部下們了。 泰麒試探地走進門裡。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任何人,除了穿過前庭到下一幢建築物看 看外,泰麒也無計可施。 「台甫。」 爬上檯子,泰麒瞅著建築裡面和深處的中庭,安靜地說道:「打擾了。」 「台……台甫!」 泰麒轉過來。 「可是四周沒人。我們也只能試著吸引注意力了,對吧?」 「但是……」 「對不起,有人在嗎?打擾了。」 正賴和其他人圓瞪眼睛盯著表現得意外大膽的麒麟看。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那只 是泰麒在故鄉時,去別人家裡做客的習慣。 「看起來沒人呢……我們怎麼辦?」 「您就算問下官也……」 「我們就粗魯一點,直接走過去如何?」 「那是不是有點太……」 「但是我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對吧?」 「我猜不行,但是……」 「只要我們不進去房間裡就行了。那我走了。」 可是,那是……正賴嘟囔著,接著突然握緊拳頭,「下官陪您一起去。霜元,你們 在這裡等。」 「可是……」 「無論如何,泰麒是一國的麒麟,他們無法嚴懲他。我準備好了。」 我也是,潭翠說,但是正賴阻止住他。 「既然門這麼大敞四開,裡面應該沒有危險。再說,台甫還有使令。所以我跟台甫 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2冬榮(下) 和正賴手牽著手,泰麒走進去看看。穿過中庭,他們見到一處祠堂,但是裡面依然 沒有人。不過,看起來不像是荒廢了的;它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敬拜祖先的祭壇上也擺 放著嶄新的薰香和鮮花。 不知為何,泰麒徑直朝北宮走去。他經過迴廊,走過另一個中庭,環顧四周,在進 入北宮庭院的時候停住腳步。在抬頭看向正賴之前,泰麒茫然地望著面前的東西足足愣 了一陣子。 「這裡有田地。」 「對,這裡有……」 「白圭宮裡沒有田地,對吧?所有後宮裡面都有田地嗎?」 「沒有的話會比較正常一點,下官認為……」 「不久之前漣才爆發內戰吧?情況壞到了連王宮裡面也要種蔬菜的地步嗎?」 「也……也許是那樣吧……」 無論如何,泰麒牽著正賴的手走過了菜地之間的小路—正挨著華麗的灌木庭院。走 過建築物的拐角,分區規劃的田地在他們腳下延伸開來。他們經過一排整齊的小道,到 了矮樹以完美的順序排列著的轉角處。這看起來就像果園裡的景象。 「正賴。」 泰麒吸引了正賴的注意力。他們終於找到人了。是個正從不知名的樹上,用大剪刀 割下紅果子的農夫。 「對不起。」 泰麒說。他鬆開正賴的手,在明亮陽光下吵鬧地跑過果園。 「對不起打斷您了。」 泰麒說著,穿袍子的人回過頭來。他看著泰麒,又望向泰麒身後的正賴,溫和地微 笑。年輕的男人用袖子擦著臉,把剛剪下來的樹枝放到身邊的草堆上,彎下頭。 「真是很抱歉,未經允許就進來了。我們想找人。門那裡沒有人,所以…」 哦,男人輕聲感歎道,豎起腦袋。 「外面沒人,是吧?那麼,大家都在打瞌睡吧。」 「非常抱歉打擾了您的工作,但是有什麼人能把我們引見給王嗎?我……我是從戴 國來的,名叫泰麒。」 恩,男人臉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是嗎,那您肯定是戴台甫了。聽說台甫是個小孩子,我能看出來您真的很小。」 「可以請問您是誰麼?」 「我姓鴨。鴨世卓。」 「真是個茂盛的菜園!」 泰麒感歎道,年輕男人明朗地微笑。 「你也這麼想?」 「這些紅果子是什麼?」 「紅嘉祥。試一個怎麼樣?」 鴨世卓自然地伸開胳膊,從樹杈上摘了一個閃閃發光的果子。他把果子扔到身邊的 水桶裡,然後用手絹擦乾淨。 「戴台甫,請嘗嘗吧。裡面有核,請小心。」 「謝謝你。」 泰麒說著,看向鴨世卓。 「不過……我收下沒關係麼?這不是屬於王的東西嗎?」 「是我種的,所以沒有任何其他人應該被困擾。」 「但是王不會責罰你麼?」 鴨世卓流露出微微迷惑的表情。 「我就是王,所以不會被責罰阿。」 手裡拿著紅果子的泰麒茫然地凝視著鴨世卓。 「可……可否請問,您就是廉王陛下麼?」 「對,我就是。」 泰麒轉向正賴,狼狽地想要得到一個回答,但是正賴只是大睜著眼睛,動作凝固著 。於是泰麒迷茫的視線回到鴨世卓正明朗微笑著的面孔上。泰麒曾經學習過在正殿上面 對王時應有的禮儀,但是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反應? 對泰麒的疑惑不加在意,鴨世卓伸手拿了另一個水果,轉向正賴。 「你呢?吃一個吧!」 「……多謝您,但是……不用了……」 「哎呀!讓大家都站著實在太失禮了!附近有個涼亭,咱們去那邊吧!」 泰麒試探地點頭。 鴨世卓把更多紅嘉祥放進桶裡,把桶搬到果園外面。幾步之後,他們到達了有絢目 假山的池塘邊。複雜幾何形狀的池塘上橋樑星羅棋布,涼亭和陽台聚集著,就好像是被 水吸引了似的。 鴨世卓到了其中之一,越過池塘向泰麒和正賴揮手。 「請坐,台甫。你的正裝看起來還真熱阿。怎麼不把外套脫下來?」 「謝,謝謝您……但是……」 泰麒望向正賴。正賴正顫搐著微笑。 「我們真誠地接受您的建議。」 「……你呢?」 「阿,您不用為我擔心。」 「不過挺熱的,不是嗎?」 「恩……確實是。我等等會遵從您的旨意的。」 正賴結巴著,顯然是因為王的盛情好客而狼狽不堪。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正賴,鴨世 卓在池塘裡洗了手和桶裡的水果。然後他把果子放在池塘旁邊的石桌上。 「要是台甫把自己的正裝形容為簡樸的話,毫無疑問我現在的穿著是很丟人的。我 聽說你們是因為私人原因來的而並非鄭重國事,所以……」 「恩……不管怎麼說我們才是應該道歉的一方。」 鴨世卓笑了。 「台甫沒做錯任何事。我是很粗線條的人。我聽說這並非官方政事以後,就覺得這 應該就像過來串門喝茶的鄰居吧。我應該被台甫責罰呢。」 「……我?」 不是,鴨世卓笑道。 「是這個國家的台甫……天哪,這可真夠複雜的。我一直都這樣,所以我一直被廉 麟說教哪。」 這麼說著,鴨世卓宏聲笑起來。 「這些紅嘉祥太吸引人了,所以我想都沒想就請你們過來了看起來我應該聽廉麟的 話,穿戴整齊在外殿等待才是。」 「您之前在幹什麼?」 「在修枝。剪掉那些應該不會再生長的果枝能夠幫助其他的果子長的更大。」 「廉王對這些事情很熟悉呢。」 「因為我是農民阿。這些是農民的工作。」 泰麒茫然地看著他。 「那作為王的工作呢?」 鴨世卓的眼睛大睜開來,就像聽到了什麼意料之外的東西。然後他豎起腦袋。 「那是責任吧,我想。我覺得那大概不算工作。因為你不能靠那個填飽肚子。」 泰麒眨著眼睛想要明白他的意思。鴨世卓笑了。 「農民的工作是種莊稼和喂牲口,對嗎?」 「恩…對阿。」泰麒點頭道。 「但是……那是履行某人責任的工作嗎?」 「不是吧,我想。」 「工作和責任是不同的兩樣事情麼?』 鴨世卓又笑了。 「工作是你自己選擇的。而責任是上天給予的。」 泰麒茫然凝視著對方的時候,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正賴快 速地看向來人。「霜元!」正賴喊道,就好像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霜元身上似的。與 此同時,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傳來。 「天哪……你這幅樣子迎接台甫?」用驚訝口氣說話的女子,有陽光一般燦爛的金 髮。 「而且,在這樣的地方會面!就算是私人的來訪,也有個限度吧。我這麼跟你說過 了,不是嗎?」 「對對對,你說得對。台甫跟你說的完全一樣。這是非常,非常失禮的。」 「你還讓完全不知所措的隨從們站在大門口。唉,你可真是個會惹麻煩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鴨世卓好像小孩子似的道歉,不過臉上依然是喜氣洋洋的微 笑表情。看著鴨世卓,女子好像多少有點苦惱似的微笑著。她在泰麒面前蹲下,好讓兩 人的眼睛能保持在同樣高度。 「您就是戴台甫麼?歡迎!請不要因此煩惱。」 「您是廉台甫嗎?」 「對。能見到您真是萬分榮幸。」 「我也是。嗯……非常感謝您。」 「啊?」 「我聽蓬山的玉葉大人說了。以前,玉葉大人叫汕子帶我回來的時候,廉台甫借了 很重要的道具給我們。我說的對吧?」 「是說吳剛環蛇麼?那只是王出於好意借出去的。還請您向王致謝,還是說王他應 該先去換衣服呢……」 「是呀。」察覺到廉麟的苦笑,鴨世卓嘟囔道。 「很抱歉我要走了。不會用很長時間的,所以請稍等片刻。」 鴨世卓回去了他的住處,而泰麒等人被帶到外宮。最後,每件事情都按照正式的禮 節重新開始了。 世話泰麒本來是計劃停留三天的。他們受到了官方的歡迎,也參加了各種正式的典 禮,不過他們幾乎是作為私人賓客出席的。他們被安排的住處並不在掌客殿裡,而是在 正寢的庭院裡。只有上等官員和傭人被送來陪伴他們。此外,使節團可以在燕朝的任何 地方參觀,對這件事廉王似乎看待得令人膛目結舌的簡單。 「安全防範一點也不嚴格,這樣好麼?」 霜元似乎難以理解。其他人也是相同程度地疑惑著。那對其他人來說可能很不舒服 ,不過泰麒反而因此能夠享受他在宮中的日子。泰麒並不怎麼明白花樣繁多的禮儀和規 矩。就算理論上知道,他也不能習慣,而他又總是盡量做到沒有缺點。不過,在這個宮 殿裡,泰麒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邊,只要放鬆就好。 「我想這意味著這個宮殿非常安全吧……」 阿選苦笑道,而正賴歎著氣。 「是該說這裡安全呢,還是應該說他們太馬虎了呢?漣的人民對待什麼事情都這麼 大意。」 「那不好嗎?」 泰麒問,正賴羞愧地垂下肩膀。 「無論如何也不是壞事。老夫只是不習慣,盡此而已。您知道,我原先是掌管軍隊 藏書的。我很習慣被種種規矩束縛著然後打擦邊球,然而相反地…」 霜元和阿選同意地點頭。 「沒有讓我的身體感覺自在的地方……我們似乎不適合這個地方,所以台甫,請出 去玩吧,您似乎漸漸喜歡上這裡了呢。」 「我一點也不討厭白圭宮!」 「我知道。對我來說,雨潦宮也完全不是什麼讓人不悅的場所。尤其是看見潭翠在 兩天之中迷路三回之後!」 完全正確,泰麒笑道。 「那麼,我就走了。」 這麼說了之後,泰麒去了佔地面積巨大的建築物。潭翠沉默地跟隨著。泰麒徑直去 了北宮。無論何時,只要鴨世卓沒有政事,他肯定會去田地裡。泰麒這麼相信著去了田 地,並且如他所料,身穿袍子的鴨世卓正工作著。 「早上好。」 鴨世卓明朗地微笑道。這種全然坦率的笑容讓泰麒也高興起來。有空閒的時候,鴨 世卓就會來田里,而泰麒總是陪伴著他並且幫他工作。 比起「幫忙」來,說成在鴨世卓身邊閒逛更合適—他總是一次一次地被告訴該做什 麼。泰麒從來沒有過耕作的經驗。就要泰麒要求幫忙,他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跟 在戴國的處境沒有任何區別:泰麒仍然是根據鴨世卓的指使跑來跑去。 「我……我對您來說是個累贅吧。」 把剛剛撞分散的樹枝重新收集起來著,泰麒說道。一同收集著的鴨世卓,微笑著迴 避了這個話題。這位王永遠都在微笑著哪,泰麒有如是的印象。 「我知道我在這裡是個大麻煩,但是今天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您不介意再多 容忍我一小會吧?」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什麼麻煩呀!小的時候,我就是呆在鄰居農民的身邊,通 過幫忙學會這個職業的—給泰台甫現在做著的事情一樣。」 「哦,」鴨世卓微微感歎道,嘴角的笑容更寬了。「我知道了。就算台甫學會了怎 麼種地,對台甫來說也沒有用。我強迫您做奇怪的事情了,是嗎?」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嗯……您允許我幫忙讓我開心得不得了,但是……」 泰麒真的是這個意思。這是泰麒第一次親眼看見農場的工作,對他來說新奇有趣。 看著鴨世卓這麼精神勃勃地幹活也很讓人高興。更重要的是,環繞在鴨世卓身邊的開朗 氣氛讓泰麒覺得他十分親近。對泰麒來說,這個世界和大人們都給他不熟悉的感覺,只 要被大人包圍著就已經是一件讓泰麒緊張的大事。 「但是……如果我隨便怎麼樣打攪您了,我還是應該到別的地方去,不是麼?」 泰麒低聲猶豫道,鴨世卓抬起頭。 「有什麼事情不對嗎?」 阿?泰麒問道,然後鴨世卓說著。 「我的意思是,幫忙的人反而變成麻煩,沒有這種說法存在吧?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呢?」 「我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你之前還搬了那麼多樹枝吧?而且你又提水又運稻草的。」 「我只是挪挪東西罷了……」 「那你就是幫忙了,不是麼。可是台甫呀,我從你的字裡行間聽起來,你好像認為 自己一無是處。」 面對著鴨世卓溫暖明亮的視線,泰麒點頭。 「……很高興能聽到您說我不是那樣的……但是我的確這麼想……」 「為什麼哪?」 「我就是什麼也不會做。不只是耕田,我連最簡單的事情也不會……驍宗主上總是 用我還小這句話安慰我。但是他肯定對我非常失望。」 「真的嗎?」 鴨世卓問道,泰麒低下頭。鴨世卓溫柔地拍拍泰麒的背。 「我們休息一下如何?」 鴨世卓指著草堆建議道。 「不,請繼續工作。」 「我也累了呀。喝點茶怎麼樣?」 鴨世卓笑著向田野的另一邊喊道。 「陪著台甫的人,要喝茶嗎?」 站在不遠處的潭翠,擺出堅決否定的姿勢。 「他肯定很辛苦,那麼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久呢。」 從大陶壺利倒著茶,鴨世卓說道。 「大僕的工作相當辛困難,不過最困難的肯定還是根本就沒有危險的時候。」 我猜是吧,泰麒微笑道,但是笑容迅速凋零。鴨世卓把茶倒進他拿出來的杯子裡。 「廉王,您曾經說過工作和職責是不同的。」 對,鴨世卓點頭。 「我聽到您那麼說的時候,告訴自己那是正確的。麒麟的責任就是選出王。之後, 我的職責就結束了。所以我應該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但是,我還是不能勝任身為台甫 和州侯的工作,因為我還太小了。」 「……麒麟的工作不是以仁慈的心憐憫人民嗎?」 「不是選出王麼?」 「我是說,選王是那之中的一部分吧?就是要為人民選出最賢明的王。」 「所以說……我的職責已經完了,對吧?」 「我不這麼想。」 「那麒麟的工作是什麼?」 「你的工作,泰麒,就是長大。」 鴨世卓笑道。 「對小孩子來說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鴨世卓從頭頂搖晃的樹上摘下一枚紅嘉祥,把水果放進泰麒的掌心。 「你將會有很多憂慮。但那是你的工作。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經常地歡笑和哭泣 —這些都是你工作的部分。」 泰麒看著自己手心。那是鮮紅美麗的果實。 「……只要長大就好了嗎?人民正在承受痛苦。戴非常寒冷。很多人被風雪折磨著 。我是台甫和州侯,可是我什麼也幹不了。除了長大以外什麼也幹不了……」 但是,鴨世卓說。 「就連我自己也不是在做著什麼偉大的事情。我是個農民,對於政治一竅不通。廉 麟更擅長那些事情,所以我都留給她去做。我能做的只是餵養牲畜,栽培莊稼,諸如此 類。」 「即使您是王?」 對呀,鴨世卓笑道。 「正因為我只能做這些事,我弄了這樣的田地來耕作。我想無論如何它們也有些用 處吧。它們清理了花園的一部分,也能存下些生活費用。它們還幫助了預算。我相信這 比從商人那裡購買要更簡單也更經濟。」 「所以您向御廚出售食物?」 是的,鴨世卓認真地點頭。 「不賣東西的話,我就活不下去。我是個農民。需要履行的責任是國家給予的。薪 水是給眾多官員的。絲綢的正裝。款待賓客的奢侈宴會。如果我不工作,沒辦法維持所 有這些。但是廉麟說我不該為了補充預算而工作。國家會丟臉的,她說。」 「我猜……是這樣。」 「所以我就一無是處啦。可是,天帝在上,他知道我只能做這麼多。」 泰麒頭昏腦脹地盯著鴨世卓。 「肯定是天意吧,我這樣的農民竟然當上了王。所以我就什麼也不做。我想什麼也 不做是可以的。照顧國家就跟照顧莊稼一樣,這樣沒問題吧。」 「照顧一個國家……」 「一棵樹根據自己的意願長高。國家的興隆也一樣。樹木知道最適合它們自己的方 式。我只是它們的幫手。葉子乾枯是樹木需要水的標誌。所以我澆灌它們。我相信王國 也是這麼運作的。天帝想要國家這麼發展,所以他選了我這樣的一個農民—我這麼想。 」 「那廉台甫呢?」 泰麒看著鴨世卓低語道。 「廉麟根本不是個農民。她不能區別好樹枝和壞樹枝,也不能分辨澆水和不澆水的 時期。」 「所以,他沒辦法幫忙。」 應該說,鴨世卓明朗地回答。 「看到果實良好生長的時候,她分享了喜悅。」 泰麒大吃一驚。 「僅此而已?」 「那就很重要了!外面很冷的時候,或者我因為職責精疲力盡的時候,我累得不想 到田地裡來了。可是,一想到果實枯萎凋落的話廉麟會很傷心,我就會恢復幹勁,到外 面來。」鴨世卓說著,抬頭看著果園裡的樹。 「我正看著這個國家。有什麼不良的徵兆麼?有什麼不完善的地方麼?我持續看著 這些問題,因為這些是守護者的責任。但是台甫看著我這個守護者。我履行職責了麼? 有壞跡像麼?她也堅持不懈地看著。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對看著我的一雙雙眼睛心 懷感激。」 看著嗎,泰麒嘴裡重複著這個短語。 「只要……只要我這麼做就好了嗎?」 「別把那看作微不足道的瑣事。它本身是非常困難的工作。就好比你那邊的侍衛。 」 我想你是對的,望向潭翠的時候,泰麒說道。一直以來,潭翠就是這麼紋絲不動地 站著,注意著週遭的環境。 「跑來跑去並不困難,是吧。」 「……恩。」 敬畏地看著鴨世卓,泰麒點頭道。 「如果我看著驍宗主上,他會開心的,是嗎?」 他當然會,鴨世卓微笑著說。 「我對於政治和當麒麟一無所知,但是我知道怎麼種莊稼和當一位王。我相信泰王 也會想要台甫看著的。」 真的嗎,泰麒自己想著。真不能想像哪,驍宗會要泰麒這樣的小孩子幫忙。 「如果我是王國的保護者,那廉麟就是我的保護者。也許這才是麒麟真正的工作。 」 ※※※ 在為期一個月的旅行之後,泰麒回到了鴻基,這座城市依然被埋葬在純白的雪花裡 面。向下看著白色的風景,泰麒終於在禁門著陸了。 從騎獸背上下來的剎那,門衛突然走出來排成整齊的兩列迎接他們,呼吸裡噴出白 霧。門衛將騎獸交給士兵,莊嚴地打開大門。 「又再次被提醒了呢,我們跟漣不同的地方不只是溫度而已。」 泰麒說道,正賴則笑了。 「下官同意得無以復加。」 「正賴,你現在總算放心了,是吧?」 「一點點而已。」 他們笑著穿過禁門,走向內庭。很明顯,使節團回歸的消息不留遺漏地被告知了每 個人。他們到達內殿的時候,兩邊的排列了官員,王端坐於玉座之上。 感覺到內殿裡緊張不安的氣憤,泰麒走到玉座前面,跪下表示尊敬。 「我安全回來了。」 驍宗點頭,揮手示意泰麒到玉座上來。泰麒起身,走到玉座一邊。他感覺到難以言 喻的放鬆—終於回家了。 「漣怎麼樣?」 「那裡真的繁花盛開呢。」 是嗎,驍宗微笑道。 「我等等再聽細節。」 然後驍宗轉過去對塚宰說:「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他們肯定非常疲倦,所以我們先 讓他們歇息吧。」 是,塚宰咬字清晰地回答,向泰麒表示祝賀他完成了重大任務。霜元簡短地給所有 官員報告。慣例結束後,驍宗示意結束會議。 「你肯定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房間。」 輕輕拍著泰麒的背催促著他,驍宗離開了內殿。 「不,我一點也不累……但是,嗯,驍宗主上,您不用出席行政部署的會議麼?」 不過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您呢,泰麒一邊說一邊想著。 驍宗微笑著。 「今天是泰麒回來的特殊日子,所以我放一天假也沒關係吧。」 泰麒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 「漣的王和台甫怎麼樣?」 泰麒把驍宗的袖子拉得叮噹作響,滔滔不絕地給驍宗講著故事。他闖進後宮的故事 。宮殿裡田地的故事。廉麟一大早就叫醒泰麒和其他人,打開窗戶,拿進水來讓他們洗 臉,煮茶並且讓潭翠等人感覺十分不自在的故事。 「我也幫著種地了。廉王……」 說話間,驍宗突然一推泰麒的後背。 「這邊,蒿里。」 哦,泰麒環顧四周。那應該是回仁重殿正確的路。 豎起腦袋,泰麒抬頭看著驍宗。 驍宗微笑了。 「這邊。」 「恩……好。」 驍宗走的路通向正寢。想著驍宗應該是想讓他留在正寢,泰麒閒扯著雨潦宮和重嶺 的樣子,還有途經的恭和范。一個月對泰麒來說太長了。想要說的東西好多好多。這麼 說著的話,泰麒覺得就好像可以掩埋他不在驍宗身邊的那段時間。 「然後,正賴……」 泰麒繼續著,但是突然停下腳步。他一直順從著推著他後背的驍宗走著,但是現在 他進入了一個以前從來沒見過的宮殿。環顧四周,他可以看到正寢的主殿就在附近。他 正看著的建築緊靠著主殿的西邊。 「正賴怎麼了?」 驍宗這麼問著,穿過建築到了一個舒適的小庭院。庭院的後面是主殿的門,潭翠站 在這裡。那是讓泰麒震驚的原因。離開禁門之後,潭翠就回到仁重殿了。 怎麼啦,驍宗微笑著問,而泰麒被匆匆催促著進了主樓。他看見熟悉的女侍和行李 都被挪到那裡了。 「為什麼……?」 泰麒轉去看著驍宗,接著,猛然回憶起來,在去漣之前,正賴說過,「回來以後可 能會有好事發生」。 「這意味著我要搬來這裡了嗎?」 「如果你不想呆在仁重殿,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泰麒知道自己的臉龐都被喜悅燒焦了。離驍宗所住的主殿實在太近了。泰麒也一直 渴望跟驍宗交談,可是對話依然很短。要行走的話,宮殿對泰麒來說太大了,而他的心 願一直被拒絕著。 「不過,這裡離州府廣德殿很遠。」 「我完全沒關係。我會盡快跑到那裡的!」 「不過,你的腿能跑那麼快嗎?」 「不行的話,我就只是使勁跑!」 「每天都那麼做的話很辛苦,不是嗎?」 「我沒關係!那對健康有好處,而且我現在想要長大,每天跑步的話肯定能成長得 更快!而且……恩……」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轎子,我說得沒錯吧?」 驍宗微笑著這麼問道,泰麒點頭。泰麒永遠都不習慣轎子。被大人們在肩膀上抬來 抬去不知為何讓泰麒有罪惡感而且不舒服。 「那麼蒿里,你得給潭翠當一陣子學徒了。」 「潭翠?」 「有些小馬。讓潭翠教你騎馬吧。」 真的?泰麒跳起來。 「我可以騎馬?我可以騎馬?」 驍宗點頭。 「能駕御騎獸的話會更有趣哪。不過,宮殿裡禁止使用騎獸。而且騎獸對蒿里的身 材來說可能太大了。我們可以像在旅途上那樣放上轎子,不過那樣你會覺得無聊吧。」 泰麒的頭腦只是被幸福充滿著。 「謝謝你堅持著完成了這麼一次漫長的旅行。」 「但是……那一點也不辛苦呀,還有好多叫人高興的片刻呢。不過,我值得您這麼 誇獎嗎?」 你當然值得,驍宗微笑著,走上二樓。那裡有間四周都被玻璃窗裝飾著的溫暖明亮 房間。 「不但只是你。我也希望你能靠近我。」 泰麒圓瞪著眼睛。那一個瞬間,泰麒覺得驍宗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泰麒一直以來 都覺得孤獨無助,所以驍宗以這種方式表達了他的關心吧,泰麒想道。 「恩……但是…」 泰麒不想讓驍宗覺得他不高興。但是,泰麒因為驍宗難以承擔的關注而心一沉。泰 麒正摸索著詞語來表達他的感受,驍宗苦笑道。 「我果然是太著急了嗎。」 驍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並且指著另外一張椅子,泰麒順從地坐下。 「有些人說我太殘忍草率了,而我相信這些主張並不全是錯誤的。但是,我從很早 以前就不擅長放開韁繩。因此我想看到蒿里的臉。」 「我的臉?」 「蒿里詢問事情或者和我交談的時候,我覺得很喜歡,比如我們剛來白圭宮的那時 侯。我需要你當我的鎮紙,來安撫我的鹵莽。不然的話,我會把其他官吏甩在背後,獨 自奔跑。」 泰麒茫然地看向驍宗。 「……怎麼了?」 沒什麼,泰麒搖頭道。 「所以今天,我會就這麼坐著,靠泰麒的遊記放鬆自己。最近,臥信說我的情緒一 直悶悶不樂,呆在我身邊都變成可怕的事情了。」 「臥信?瑞州軍的那個?」 臥信曾經在驍宗的軍隊裡。他現在指揮著瑞州軍右軍。 「就像陪伴在餓虎身邊。」 驍宗苦笑道,而泰麒不假思索地笑了。他想事情也許的確就是那樣:泰麒是驍宗的 守護者,照顧著他好讓他不飢餓。 「那麼,我就盡最大努力讓驍宗主上總能填飽肚子吧。」 千萬拜託了,驍宗笑道,突然抬起手。 「哦,你把那個從漣帶來了。」 「嗯?」 不知道驍宗提及的是什麼,泰麒看著驍宗所指的方向。玻璃窗外面,高大的梅樹滿 聚在柵欄之外。 靠近窗戶的樹枝上,有兩枚小小的白色花朵。 戴的漫長冬季終於落下帷幕。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3乘月(上) 「恣意地操縱國家的政治,是有悖天意的。」 這個男人站在國家權力的頂點玉座的下面。鑲嵌著金銀寶玉而成的四根大柱子支撐 起來的聖壇上,四面都垂掛著珠簾,可是,上面的玉座卻沒有坐人。極盡奢侈的玉座的 後面,聳立著雕刻著飛龍圖案的白銀做成的屏風,看上去白花花的十分晃眼。 寬闊的外殿的平台上,照例是文武百官們雙膝跪在褥墊上,行著禮。對著這個空空 如也的玉座行禮,這份空虛,不單單是那些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就連站在玉座下面對 著文武百官的那名男子,他們自己都十分清楚。 「不管怎麼說,我們腳下的這片國土,究竟都還是屬於峰王陛下的。像我們這樣, 一意孤行地發動運動,都是不對的。」 說著這話的這名男子,現在等於是掌握著芳國的實權,可他竟然公然在壇下設席, 也絕對不踏上聖壇一步。 這名男子名叫月溪。被先帝峰王陛下任命出任惠州州侯,四年前,他糾集發動諸侯 ,討伐峰王陛下。 「為了平定朝政的混亂,就算是越過權限引起反動,也是不得已才做的。本來這是 自己造成的混亂,收拾這個殘局,也是自己義務範圍內的事情吧。四年過去了,朝廷終 於平定了叛亂,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超越權限,再也不會肆意妄為,對於朝廷和國 家,我們都必須盡可能地維持現狀,老老實實地在新任王的統治下生活。」 空空的玉座的正面,跪成一排的官吏之中,有幾個人俯在前面。 「決定一套法律,不管是頒布,還是廢止,如果沒有主上的許可,都是不可以的。 肯定應該讓主上覺得悲痛的是,那些只會給民眾帶來痛苦的殘酷的法規,多數都還殘留 著,對於這些酷法,也沒能夠採取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只能是聽之任之。我們被允許 做的事情,就是把廢止這些殘酷的法令的責任,委託到將來即將即位的王,這是他們肯 定應該做的。輕易地就頒布或是廢止一套法令,這些都肯定不應該是我們職責範圍內的 事情。」 說著這話的月溪,看了看跪在官吏們前面的一位老者。 「小庸。」 被這麼叫的男人抬起頭,回頭看了看月溪。 「同樣的,在這以後,我們如果再次做出一些過分的事情的話,懲罰肯定應該會非 常嚴厲吧。而且,我認為也沒有這個冒天下之大不韙作出越權的事情的必要了。雖然主 上在法令的頒布上過於殘酷,可是,另一方面,對於那些心存不軌企圖的官吏,這些法 令也同樣適用,那麼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殘酷的法令可能更能起到約束他們的作用。 過於清廉潔白地行使權力的話也確實應該行不通,托芳國的福,由於用人不善,造成了 國家的權利被濫用的事才得以圓滿解決。雖然說數字有所減少,可是幸運的是,在朝廷 裡,德高望重的官吏還是佔著大多數的,而且,他們都留了下來。那麼所以就沒有越權 的必要了啊。治理國家,這是在國府裡任職的官吏們的責任,而我被賦予的責任是管理 惠州,不是管理國家。說到底,作為州侯的我在處理國政這件事情上指手畫腳,這種行 為本身就相當於逆天道而行事的行為。我想就是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不被允許留在鷹 隼宮的。難道不是嗎?」 小庸低下了自己的視線。 「……一個國家不可以沒有國君的。」 「你們國家沒有主上嗎?」 「文武百官們認為,設立王的事情迫在眉睫。如果沒有一個人來領導文武百官、處 理國政、頒布法令、治理國家、領導朝廷,那麼國家就會一片混亂。」 「芳國百官的主人,不是只有峰王陛下嗎?」 小庸仰頭看了看月溪。 「峰王陛下已經退位了,至於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正是因為我們起來造反。」 「小庸。」 「確切地說,臣下也沒有什麼以下犯上的罪惡,芳國現在肯定是應該被唾棄的逆賊 的國家啊。雖然被恭國的供王所承認,可是,於公來說,是一個不存在的王朝。惠侯大 人難道對成為芳國王的事情不感興趣嗎?」 「話也不是這麼說。」 「那麼,您是後悔了討伐仲韃的是嗎?」 月溪的視線開始閃爍不定。 「我們討伐了峰王陛下仲韃。和這裡的有些官吏一起,都成為了承擔大逆不道的罪 名的逆臣。可是,即使是這樣,我對此一點也不覺得羞愧。正是因為仲韃頒布的法令太 過於嚴厲,使得很多的人民都困苦不堪。不論是義憤,還是私怨,仲韃是無論如何都不 能再繼續坐這個王位的了。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惠侯大人才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成為 弒逆的盟主的吧,難道不是嗎?」 對於小庸的問題,月溪沒有做出回答。 「沒有天命的安排而即位,確實應該從字面上來說是篡奪王位。恐怕還會被說成是 盜竊王位。就算是這樣,可是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竟然還要大逆不道地做出這樣的決斷 呢。如果說是對那些被王奴役而困苦不堪的人民的憐憫使得您依然舉兵犯上的話,到底 是由於什麼原因不把這種慈悲施與到失去了國君的人民身上呢。正是因為您已經從人民 那裡奪去了他們的王,那麼,即使惠侯大人是贗品,那也有對人民負責的義務啊。」 就在對回答已經詞窮的月溪低下了頭的時候,有個下官走了進來。下關對月溪行了 一個禮,然後靠到月溪旁邊,用一種很小的聲音趴在他的耳朵邊說了一些什麼話。 「……慶國的?」 月溪睜大了眼睛看著下官,然後有點慌張地把視線轉移到小庸那邊。接著,在下官 的陪同下,小跑著退出了外殿。 「……景王陛下的親筆信?」 月溪再問了下官一次。下官用力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 「是給我的嗎?」 顛覆了天下的條理,弒殺了王搶奪了王位的逆賊,肯定應該沒有道理會收到慶國的 名正言順的王的親筆信的啊。再說了,芳和慶國也沒有任何的關係。然而卻是,不管怎 麼說,聽說帶著慶國王的親筆信的使者來到了這裡,並且指明是要交給月溪的。 下官肯定應該也覺得非常的疑惑不解,帶著一種不放心的表情點了一下頭。月溪懷 著十分迷惑的心情,下令說不管怎麼樣要在別殿迎接慶國來的信使。 月溪官服都沒換,就馬上過去別殿,帶著一種不能釋然的心情靠在下座等候著信使 的到來。在下官的引領下,來到別殿的使者也是一身簡單樸素的官服,隨從也是一身文 官的打扮,自稱是禁軍的將軍。 「我來不是為了公事。是奉景王陛下之命給您帶來一封密信。」 將軍這麼說道,可是謝絕了坐上座。 「我叫青辛。我奉主上的命令,給惠侯大人帶來一封主上的親筆信。」 月溪對面的男子這麼說著,然後拿出一封信件一樣的東西。月溪看了看信,又看了 看那位將軍。 「……這麼問實在有點不合禮貌,可是我還是問一下,這封信確實應該是寫給我的 沒錯嗎?」 被月溪這麼一問,青辛帶著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抬起頭來。 「說是要交給惠侯大人的。」 「是給我個人的嗎?不是對小國有什麼特別目的嗎?」 月溪再次這麼問道,青辛聽了之後臉上浮現出怪異的表情。 「我們知道,現在統領貴國的是惠侯大人。那麼所以,請您認為是國與國之間的一 種雙方面的交往。」 月溪聲音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那麼,我也沒有不接受的道理了。」 說著,月溪吩咐下官去把小庸叫來。 「請自便。我現在要去參見塚宰。」 哦,青辛點了一下頭,好像不知道做何反應似的。 「……我只不過是惠州侯罷了。被叫做惠侯大人,有點過了。希望將軍大人知道這 一點。」 「是的……那,說的是。」 雖然這麼回答著,可是青辛還是好像非常為難似的。月溪想,這肯定應該也不會很 勉強吧。失去了王的朝廷,也需要國君。如果是單純的失去天命的王,退了位之後,按 照以往的慣例是要由餘下的朝臣們選出暫時的代理王來暫時處理朝政。如果有塚宰的話 ,那就由塚宰來領導百官並繼承王位。不只是語言上的,實際上塚宰要登上聖壇坐上王 位。把王登基即位的一系列禮儀禮法都省略掉,真正意義地坐上王的寶座。先不管字面 上的「玉座」,存在於現實中的玉座,不是王坐的地方,而是領導國家的施政者坐的地 方。 要不是王失去天命的話,那就要立一個偽王。是到如今,天命還沒有失去的王國下 台了,其實是對王位野心勃勃的人討伐王所導致的。這其中,也有月溪他們這樣的例子 吧。 未必就是盤算著篡奪王位,只是想除掉那已經不再順應天意的王而已,像這樣的大 逆不道的例子肯定會有很多。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普通的盤算著謀反的人登上樂於 做。本來大逆這種行為,就是討伐王謀取王位這麼一件事情。正是因為有了想代替已經 失去天意的王,自己坐上王位的人,才會有討伐王篡奪王位這樣的大逆這種事情發生。 那麼,青辛好像不放心似地說道。 「這麼說,惠侯大人不會自立為代理國君了吧。」 月溪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青辛的話讓他覺得胸口一陣 陣地痛。 「沒有立代理王的道理。像我們這麼一個小國,現在也不是暫時的朝廷。」 正是因為篡位而登上玉座的人即使做了王,也不是順應天意的。肯定應該在有了順 應天意的王的情況下取締了沒有天意的人。那麼所以如果被稱為位王的話,朝廷就要被 稱為偽王所率領的偽朝了。 「要是一定要這麼說的話,不是肯定應該叫做偽王嗎。也不是每個人都想取代別人 成為王的。」 啊,將軍點了一下頭道,說了句什麼話打斷了他,然後很慌張似的突然閉口了。 「怎麼樣啊?有什麼事情不明白的,就不用客氣問吧。」 「那麼……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聽說了現在芳國的王是惠侯大人,我們主上也是這 麼認為的。受主上之命送來的親筆信,是要送來給芳國王惠侯大人您的,給塚宰看好還 是不好,我無法做出判斷。可是……這麼一種事態真的是沒有辦法想像的。」 月溪啞然失笑。 「討伐了王以後,篡奪王位是理所當然的嗎?您是這麼認為的嗎?」 青辛好像很狼狽似的欠了欠身。 「不是這個,不是的。」 「確實應該,我是鼓動了文武百官去討伐了峰王陛下,然而卻是,也不是恬不知恥 地想篡奪王位。從而也更加清楚深刻地知道了自身的罪孽深重。當然,也非常清楚,如 果以這個負有如此深重的罪孽的身子,去繼承王位的話,就是玷污了這個神聖的寶座。 」 說到這裡,就看到小庸小跑著過來了。 「聽說要參見塚宰……我失禮了,不好意思。」 行了一個禮之後就退了出去的月溪,在大堂的入口處和小庸擦肩而過。剛被叫了過 來的小庸,看了看表情木然地出去了的月溪,又看了看好像很困惑地杵在那裡的從慶國 來的客人。 早就覺察出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讓人不安的氣氛,正在往外走的月溪,加快了腳步, 只留下一個背影,連留給小庸發問的機會都沒有。 「我是芳國的塚宰。讓您從那麼遠特地過來,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小庸首先行過了一個禮,可是對方卻好像一直在關注著剛才月溪出去的門口方向。 隨行的下官們在一旁站著。 「請問……怎麼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正是因為我的緣故,好像讓惠侯大人很不高興。」 小庸一轉頭,全身都包裹在官服裡的這名男子,再次屈膝,垂著頭對著他跪拜起來 。 「不好意思。我市慶國禁軍的將軍,名字叫做青辛。」 「請您快些起來。有什麼事情讓您覺得不好意思。」 沒有,青辛笑著說。 「是我失禮了。而且,我還不得不讓塚宰失禮了。其實,我是奉主上的命令把一封 親筆信送來的,而且,這封親筆信是要給惠侯大人的。可是,剛才從惠侯大人那裡得知 ,目前把持朝廷管理國家的人是塚宰您。如果是這樣,這麼一來,這封親筆信就是肯定 應該給塚宰的了,可是,信中又有有求於惠侯大人之處,因此,把信給塚宰還是不給, 真的是讓在下一時難以做出判斷。」 唉,小庸歎了一口氣,伴著聲音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總之,請您先隨意吧,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就好了。隨您一道來的兄弟們,也請 讓他們先好好休息吧。至於這個。」 小庸叫來下官,命他帶著隨行的那些青辛的手下們到另外一處地方休息。至於用以 招待將軍的地方,則是殿堂的裡面,樹木的葉子剛剛開始吐露出嫩芽,籠罩在一片新鮮 的新綠中的一所庭院,小庸示意讓下官帶著將軍到那裡去休息。 「這邊走,請吧。現在,芳國已經進入了一個很好的季節。請您入座。」 是的,將軍點了一下頭,然後就由小庸帶著,往庭院那個方向走去。院子裡擺放著 一些石頭做的桌子和椅子,柔和的風聲音輕輕地從人的臉上撫過,讓人不由得心曠神怡 。 「……好像是讓將軍大人您覺得失禮了吧。」 「不不,是我不好意思。」 「將軍大人來拜訪惠侯大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您……在這裡,這個剛剛迎 來新的王的貴殿裡,發生了讓您覺得不快的事情了吧。我們之所以那麼想讓惠侯大人當 王,正是因為是惠侯大人帶領大家推翻峰王陛下的政權的。」 「……我也聽說了。據說峰王陛下是一位對人民非常殘酷的君王。」 小庸點了一下頭。 「雖然這麼說有點自報家醜,可是這是事實。自從峰王陛下登基以來,就已經有六 十萬的芳國老百姓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罪名,而失去了性命了。」 「六十萬……」 可以這麼說:芳國的土地上埋葬了六十萬老百姓的屍體。平均幾個人之中,就有一 個被殺了。 「主上是一個非常憎恨犯罪的人。總之不管是多麼微不足道的罪行,全部都要被判 處死刑,犯罪的人都要被殺死。偷東西是死罪,不幹農活而去看戲也是死罪,芳國過去 就是這麼一個國家。」 青辛點了一下頭,看他的反應,他以前肯定應該就已經聽說過這些事情了。 「那麼所以,惠侯大人才號召諸侯百官,鋌而走險,弒殺了主上。惠侯大人就是這 次弒殺事變的盟主。所以惠侯大人一定會從主上那裡得到王位,你們慶國這麼想也是理 所當然的,因為就算是我們自己,也曾經這麼想過。」 四年前,月溪喊出仲韃已經不再順應天意了,應他的號召,余州八侯和小庸等國家 官員,發動了兵變。弒殺了仲韃,殺死了他的王后佳花,擊斃了峰麟,就這樣,他們推 翻了仲韃統治的王朝,結束了仲韃統治的時代。 人民的災難終於消除了。可是,仲韃畢竟是王啊。一個國家不可一日無君啊,失去 了王,國將不國啊。在仲韃多年的暴政下的芳國,又再經歷了小庸他們的兵變,已經是 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了。不管怎麼說總得重新立一個王吧,芳國不能再繼續這種國中無 國君的情況了。本來,參加這場弒殺行動的人也是想自己稱王的。可是,他們的責任畢 竟只是推翻暴君的統治而不是謀取王位。 可是,不管怎麼說,兵變的盟主月溪,在結束了善後工作之後,就把剩餘的事情留 給了減少了一半的諸侯們,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惠州。 「……對於惠侯大人來說,是從來沒有繼承王的王位這個想法的。他只是想推翻暴 君的統治,卻不想代替那個暴君治理芳國。」 「可是,我聽說的卻是,管理國家,主持朝中大事的人是惠侯大人啊。」 「事實也確實應該是這樣的。可是,惠侯大人他自己說,他是一個以下犯上的罪人 ,這麼一個罪人是不能領導國家的,可是,實際上,沒有惠侯大人,就不可能有現在的 芳國。而對於我們來說,惠侯大人是所謂盟主的王。既然已經戴上了王這個頭銜,如果 他不出來主持大局的話,朝廷將是一片混亂,無法正常運轉啊。」 就在這場兵變的最關鍵的時候,小庸他們曾經和惠侯大人失去過聯繫,那時他們簡 直就是茫然,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惠侯大人對於他們來說,是唯 一的盟主。惠侯大人召集諸侯百官,發動弒殺行動,使他們的行動行之有序,指揮大局 。突然間失去這麼一位領袖,朝廷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必須有一個人來繼續治理 這個國家,可是由誰來就任好呢。圍繞著這個問題,出現了各種意見,許多的思緒錯綜 複雜,甚至出現了對立的意見,在這種情況下,小庸他們簡直是無法分身。 小庸他們去向月溪訴說了朝廷的情況,想請月溪回宮主持大局。肯定應該請月溪回 宮,也許只有這種呼聲,才是朝廷餘下的人們的唯一意見相同的一個地方了。對於混雜 著悲哀的請求聲,月溪終於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重新又回到了皇宮裡。從那以後,四年 以來,在月溪的領導下,芳國終於渡過了難關,而且還有取得了進步。 「儘管那樣,惠侯還是不肯謀求國府裡的任何一個職位,不管我們如何地苦苦相勸 ,他都還是拒絕了。惠侯說,治理國家,就是謀求國家官員的職務,而他自己,也只是 從旁協助而已,並沒有在直接地處理國事。實際上,惠侯他至今都還是擔任著惠州的州 侯這個職務,自己還是經常返回惠州城,只有在正是因為國政需要,或者是我們有事去 相求的時候,他才來鷹隼宮。而且,就算回來了,他還只是打算一個月裡有一半時間在 王宮裡度過,其餘的時間,他還是會回去惠州城的。而且,還……」 小庸突然打住,不說話了。好像是突然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從慶國來的客人,一個和 芳國沒有任何關係的客人,甚至和自己也沒有任何往來沒有一點友誼的使者的面前,讓 自己的感情自然流露了,他注意到了這一點了。為了阻止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他除了沉 默,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了。 「……而且什麼?如果您不介意,請繼續說下去。我是奉主上的命令帶了親筆信過 來的。如果不把這封信交給一個人,我是沒有辦法回去向主上覆命的。」 被青辛這麼一說,小庸抓住了自己的雙膝。 「就這樣,惠侯回惠州去了,那這裡的一切都完全不管了。」 「那麼,你們大家都很苦惱吧。」 「這是肯定的啊。除了惠侯,沒有人能夠率領芳國了。可是,即使是這樣,惠侯還 是說把這一切都交給我。」 經過了四年的時間,芳國的混亂終於也平息了。大家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自 己該做的事情了,朝廷也總算重整朝綱,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為了拯救萬民於水 火而採取的措施也全部實施到位了。其餘的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地運轉著了。就好 像是為了培養接班人似的,月溪也覺得,到了讓至今為止一直都沒有發揮出作用的塚宰 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了。小庸他們也很高興地接受了月溪的意見。到目前為止,月溪就 是塚宰。是這個王的王位一直空著的國家的塚宰。這麼做是最正確的。雖然朝廷裡的諸 位官員都認為讓月溪當塚宰是最實至名歸的,可是在這個時候,月溪卻提出了讓小庸出 任塚宰。 「惠侯大人命令,讓我出任這個國家的塚宰。由惠侯大人決定的,無論如何都要讓 我這樣的人成為塚宰。雖然官員們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可是,我還是又驚又喜地接受 了惠侯大人的這個任命。最終,我們還是不能讓惠侯大人同意坐上王的位子,這個結果 ,和當初大家的決定是完全相反的。」 一直到現在,小庸他們還是再三請求月溪作為代理的王,接受空著的王位。芳國的 鄰國恭國的王,供王,也幾次三番地勸說月溪即位。然而卻是,月溪還是一如既往地拒 絕這些勸告。他說,最終的結果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改變的。 「要是讓塚宰治理國家,那正是因為惠侯大人是塚宰才會這樣的啊。不管怎麼樣, 我現在這樣被推舉為塚宰,然後,我們大家都認為,在這之後,惠侯大人就會同意坐上 比塚宰更高的位子——王位了。可是,雖然我們都這麼想,惠侯大人也沒有表示反對, 可是,今天惠侯大人卻突然離開宮城,說要回惠州去了。」 月溪肯定應該是知道的。月溪肯定應該是知道小庸他們誤解了他的意思的。可是即 使是那樣,惠侯大人還是一次都沒有對他們的誤解進行過訂正。現在想起來,其實月溪 當時是十分清楚地知道的。他是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正是因為這樣的誤解的話,小庸 肯定應該是不會同意出任塚宰的。正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那麼所以他才沒有去 解釋這個誤會,而是任其繼續誤會下去。不,也許當初就不會讓這種誤會發生。 「自己是州侯,不是國家官員。州侯的任務是管理一個州的事務,而不是治理國家 。在國家遭遇暴政而陷入混亂的時候,做出超越權限的事情,這是逼不得已。當混亂的 局勢已經平定下來了,在這個時候要是還越過自己的權限去插手國家事務的話,可是絕 對不允許的事情。惠侯大人到了現在還是這麼說。」 這時,小庸失意的淚水滴到了緊緊地抓住膝蓋的手上。小庸知道,他自己是絕對不 可能完全掩蓋掉月溪的痕跡的。對於這點,他自己深信不疑。對於弒殺了仲韃,制止了 仲韃的暴政虐殺的月溪,不論是官員還是所有平民老百姓,大家對他的信任都是很深的 。 就算是月溪辭去州侯的職務,小庸坐上塚宰的位置,可是,不管是官員還是所有老 百姓,都不會忘記月溪的。就算是失去了王,國家從此沒有君主。 大家都對月溪有種期待,都認為他可以對這個國家有所幫助。對於大家對月溪的這 種依賴感,小庸是沒有辦法忽視的。小庸他們推翻仲韃暴政的那年,仲韃對峰麟失道的 事情十分生氣,而把三十萬的人民送上了刑場殘忍地殺死了。要不是這樣,小庸他們發 動兵變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要不然,人民生活悲慘,國家有憂患,肯定應該推翻仲韃 的暴政統治這樣的呼聲也不可能會有。然而,面對當時國家的憂患,人民的慘狀,提出 討伐仲韃的口號並把它付諸現實的,只有月溪一個人。對於這樣的月溪,對他有信任和 期待,這是不容置疑的,也沒什麼不可以。官員們都認為,月溪在那個仲韃實施暴政的 時候,引導他們走了一條十分正確的,順應天意的道路。而所有老百姓也都認為,是月 溪把他們從仲韃統治時期的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可是,月溪卻對舉國上下對他的信 任和期待視而不見,就這麼捨棄了一切,離開了他們。 小庸對自己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到現在都那麼痛苦那麼後悔感到十分的疑惑。回過 頭去看當時,在推翻了仲韃統治之後,月溪在那個時候退回到惠州城,他這麼做,他的 意圖已經是十分明顯的了。在順應民意再次返回宮城的時候,月溪也都明確地表示過, 他不謀求朝廷裡的任何一個職位,他回來只是為了從一旁協助大家管理好這個國家。月 溪也沒有辭去惠州州侯的職務,也沒有說出類似想找什麼樣的人來代替自己出任惠州州 侯這樣的話。回過頭來想一想的話,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月溪由始至終,都只是站在 惠州侯的立場上的,這是確確實實應該的。 可是,小庸他們卻完全不去理會月溪這個堅定的意念,只是當作不知道。他們所期 待的,只是不想阻止月溪這個念頭的小庸等人的放棄。在他的頭腦中,其實是可以這樣 理解的。即使是這樣的。 在小庸的心裡,只有被背叛,被遺棄的想法。除了這些,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其它的 念頭了。雖然他也清楚,讓他覺得憎恨的,只是自己心中的怒氣怎麼也無法消除。有這 麼一種感覺的肯定應該不只是小庸。事實上,那天在朝議的時候,月溪說出那麼一番話 的時候,議場裡就好像被冰凍住了一樣一片寂靜。下官來通報,月溪退出了外殿之後, 殿堂內頓時一片嘩然,充斥著各種歎息聲和叫罵聲。 月溪回到了外殿了吧。餘下的那些官員,肯定應該對月溪進行挽留吧。而月溪,在 聽到這樣的聲音之後,多少都會有點心動吧。 小庸想著,然後突然抬起頭。在他狼狽不堪的臉的前面,是來自慶國的將軍大人靜 靜地注視著庭院的身影。 「……對不起。我失禮了。」 聽到小庸驚慌失措地這麼說,青辛回過頭來,對他笑了一下。 「沒有啦,您可別這麼說。」 沒有,對著狼狽得有點結巴的小庸,將軍大人點了一下頭。 「總之,在這種時候來打擾,給您添麻煩了。對於我給貴國帶來的麻煩,我感到十 分的抱歉。」 「沒有。我們才感到抱歉呢。」 「那麼,這個還是肯定應該交給塚宰才對吧。因為主上以為管理芳國的是惠侯大人 ,所以塚宰在看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會有讓您覺得不快的個別地方,那麼就請您多多原 諒。」 看著將軍大人遞上的信箋,小庸覺得十分狼狽。 「可是……」 「塚宰接受了這封信以後,是否要把它給惠侯大人看,是您的自由。我們主上,肯 定應該不會介意的。」 小庸斟酌了片刻,最後還是把將軍大人遞上來的信收了下來。 「……確實應該是。」 「還有,冒昧地問一句,這裡是一通信件。而這封信,可能又是一封會給塚宰帶來 不快的信件,請問,您是否要接受呢?」 「不好意思,這是?」 「這是慶國的下官托我無論如何要帶來的。大概也是要交給惠侯大人的吧,把這個 也給塚宰其實也是很重要的。雖然我知道這麼做很冒昧,也請您接受這封我們主上寫的 親筆信,同時,也無論如何收下這封下官的信件吧,也想請您讀一讀這信。」 小庸聽得目瞪口呆。說起來原本就沒打算接受這名慶國的將軍帶來的景王陛下的親 筆信,可是現在居然還要再接受一封慶國下官的信。 「青辛將軍大人,我……」 青辛笑著打斷了小庸的話,不讓他往下說。 「請叫那位下官做孫昭。」 小庸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這個名字是指誰,對於這個,他還沒有完全的把握。這是 誰啊,他正打算這麼問。就在那一瞬間,他猛地想起來這好像是被他們趕出王宮的峰王 陛下的一個女兒,那個公主大人祥瓊的名字。小庸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直起腰。 「祥瓊公主大人,在慶國。」 是啊,將軍大人笑著說,好像對這個事情十分瞭解似的。 「一切正如塚宰所想的一樣。這樣做雖然有些無禮,可是,能為您效勞,我感到十 分的榮幸。」 青辛站著,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小庸雙手接過那兩封信,緊緊地握在手中。 「將軍大人要急著返回慶國嗎?」 「我奉命帶著兩封信箋來鷹隼宮,這是非正式的國事訪問,現在主上的親筆信我已 經送到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可是,主上還交待了,讓同行的下官們借這個機會好好 參觀一下貴國,所以,我們還會暫時在城下多待幾天。」 「如果您不是那麼急著趕回去的話,請您稍候。無論如何,請您見見惠侯大人。」 「可是……」 「最關心祥瓊公主大人的情況的人是惠侯大人。所以,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麻 煩您見見惠侯大人。」 將軍大人答應了之後,小庸急急忙忙地叫起了下官。 ※※※ 朝議早已經散會了。月溪這時正準備返回官邸,卻看到來找自己的下官。下官說小 庸請他無論如何都來見見。雖然月溪覺得,現在也沒有去會見別國來的使者的必要了, 可是,這樣對慶國的使者,會不會太不禮貌了。而且,剛才見他的時候,自己的表現確 實應該是有點不太禮貌,無可奈何之下,月溪還是回去了。 剛一進入殿堂,就看到小庸和那位使者都在庭院裡。小庸一看到月溪,就站起身來 ,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是一個意外的名字。 「惠侯大人,祥瓊公主大人她……」 出乎意料地聽到小庸說出這麼個名字,惠侯大人大吃了一驚。 「祥瓊公主大人他人現在在慶國呢。」 我怎麼不知道,月溪加快了腳步。他快速走到小庸的旁邊,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使者再次行了個禮。 「剛才真是太失禮了。」 「沒有關係,我才失禮了呢。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做了失禮的事情。」 沒有,月溪回答道。 「可是,剛才說是祥瓊公主大人現在在慶國。」 月溪看了看小庸,又看了看使者。這時,小庸拿出信件遞給月溪道。 聽說這封信是祥瓊公主大人讓使者帶過來的。 不要,月溪搖了搖手,意思是說他不能接受這封信。既然已經決定了塚宰的人選和 任命,那麼月溪就沒有理由再去接受這封信,他也不能接受這封信。他只是直接問慶國 的將軍大人。 「我之前聽說,公主大人被恭國收留了,她跑到恭國去了。」 「是啊。現在她人在慶國,擔任著女史的工作。」 女史,月溪小聲地說。所謂的女史,就是在王宮裡面,在王的旁邊幫助整理一些執 務,是職位最低下的文官。 確切地說是這樣的,青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雖然我們主上親自把她招為女史,可是她現在還不是慶國的公民。祥瓊公主大人 的戶籍,還在芳國。所以,她想請您允許她脫離芳國的戶籍。她是這麼說的。」 祥瓊,一說到祥瓊公主大人,月溪的語氣就變得十分溫柔,他看著青辛。 「青辛將軍大人,您認識祥瓊公主大人嗎?」 是啊,青辛爽朗地笑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慶國新王登基還沒多長時間,到現在為止,國內還是不停地會 有內亂發生。在平定內亂的那段時期裡,祥瓊公主大人幫了很大的忙。」 「祥瓊公主大人,幫了將軍大人的忙?」 「是啊。主上知道了以後,一定要對她論功行賞,無論如何都要把她封為女史。雖 然公主大人已經入了慶國的仙籍,然而卻是因為她和貴國還有恭國都有著一些微妙的關 係,戶籍所在還是不太明確,所以,暫時還不能作為正式的官吏來任用。」 月溪長歎了一口氣。祥瓊本是仲韃的掌上明珠,從小就嬌生慣養,倍受呵護。被仲 韃養在深宮之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點傷害都不曾讓她受到過,她也完全不知道 宮外仲韃對百姓的殘酷虐殺。仲韃的暴政統治被推翻之後,祥瓊也被剝奪了仙籍,被發 放到了惠州的寒村。可是,周圍的人知道了她的來歷。所有老百姓對仲韃的仇恨是何等 的深切,以至於他們知道了她是仲韃的公主之後,都忍不住對她進行報復以發洩心中的 怨恨。沒有辦法之下,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只好把她送到恭國去。後來又聽說祥瓊公主 大人帶著對這種處境的怨恨,逃出了恭國。 「我還聽到傳聞說公主大人逃出恭國的時候,還順手牽羊地偷走了供王的什麼東西 。將軍大人您知道這個事情的真相嗎?」 「……好像是真的。所以,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沒有得到供王的許可前,是不能 把她作為正式的官員任用的。」 「景王陛下雖然知道了這件事情,還是願意讓祥瓊公主大人到朝廷裡工作嗎?」 月溪在聽說了祥瓊出逃的消息之後,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是怎麼都理解不了,祥瓊 這樣的不顧自己的立場,把所有的責任都拋諸腦後的行為。那個幫助慶國評定內亂,而 被景王陛下論功行賞招進宮當女史的祥瓊,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和月溪所知道的祥瓊聯 繫起來的。 將軍大人好像看透了月溪的困惑似的笑了一下。 「人都是會變的嘛。這是萬幸的事情啊。」 是嗎,月溪答道。而在他旁邊,小庸還是捧著那封信。他還是對月溪能夠收下這封 信,存著一絲希望。 「這封信,是要給芳國主上的,我接受怕是不好吧。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 可是,小庸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被人打斷了。而打斷他的,正是青辛將軍。 「請塚宰收下吧。我想這樣也是正確的。因為我就是要把信給塚宰的啊。」 哦,小庸好像無意識地點了一下頭,終於把手放了下來。看到這裡,月溪又回頭對 將軍大人說。 「將軍大人肯定應該暫時會在這裡停留幾天的吧。」 「我們會在蒲酥落腳。雖然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是同行的其他人還有別的任務 。」 「那麼,掌客的……」 王宮裡面為您準備房間比較好,正要對小庸這麼說的月溪,被青辛將軍的聲音輕輕 地打斷了。 「不用了。主上說芳國現在正是非常時期,主上命我們這個時候不能給芳國添任何 麻煩。所以,我們還是不在王宮裡面住了。您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這樣啊,月溪小聲說。可是,雖然說這不是正式的國事訪問,讓別國來的使者住王 都的旅館,這好像也太不禮貌了。雖然這麼說,在峰王陛下死了之後,一直到現在,寬 廣的王宮裡的絕大部分都被關閉著。在擦拭去了內亂的痕跡,重整朝綱之後,這座和政 務沒有任何關係的建築物,還一次都沒有使用過呢。如果是被一國之君派遣過來的使者 的話,在招待賓客的掌客殿裡接待他們,這也是符合禮節的。可是,關閉了那麼長時間 的宮殿,就算是急忙整理,恐怕也來不及。 「那麼……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就請當作是我個人的客人,到寒舍去住吧。這樣您 覺得怎麼樣?不管怎麼說,將軍大人是要來拜訪我的。您奉景王陛下之命送了親筆信過 來,如果就這麼回去的話,確實應該讓我覺得過意不去啊……雖然我們不能為您準備非 常隆重的歡迎宴會來招待您。」 「可是……」 請您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月溪再次這麼說道。將軍大人聲音輕輕地笑了。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可是,只是我一個人就好了。隨行的其他人因為還有其他 事情要做,就請讓他們住在蒲酥吧。」 月溪在鷹隼宮裡的時候,為了找個地方落腳,就在燕朝的一個地方租了一處官邸。 十分靠近雲海的一處官邸,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是,正是因為同行的下官人數也 是很少,所以也不覺得很窄,一直就這麼閒置著。 「寒舍簡陋,請您不要見笑,真是不好意思。」 在夕陽中,月溪對青辛這麼說道。這也不是什麼謙遜的話。從大門到花廳,只是置 備了必要的傢俱,至於書畫,是一幅也沒有。就像剛才告訴過客人那樣,花廳裡只是種 了一些花,點了幾盞燈準備著一些酒杯茶具等,看上去確實是覺得有那麼一點寒磣。 「聽塚宰說,惠侯大人搬過來這邊了。已經準備好了嗎?」 在面對著園林的露台上一邊勸著酒,月溪一邊點了一下頭說,是啊。 「這裡也只是打算暫時住一段時間而已,所以都沒有把什麼私人的東西帶過來。」 「您在惠州和這裡之間這樣來回地兩頭奔波,真的是很辛苦吧。」 不辛苦,月溪苦笑著,沏上茶。在露台上,能夠感受到夾雜著海浪的鹹鹹的味道的 海風。在被染成了淡藍色的天空中,那輪明月像即將掠過花廳的屋簷升上天空似的。 「騎著騎獸越過雲海上空的話,也不是很遠的一段距離。為了守衛國土,州宰和州 六官都很辛苦吧。」 「……即使是這樣,您還是不想統領這個國家嗎?」 正在往茶杯裡倒茶的手突然停在空中。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踐踏天命的人,是不能夠順應天意登上王的寶座的。」 「如果像您這麼說的話,現在,管理者芳國的其他人不也都是一樣的嗎。如果惠侯 大人可以拒絕王位離開朝廷的話,那麼包括塚宰在內的其他官員們不也可以像您這麼做 嗎?可是,那樣的話,這個國家就沒有辦法繼續存在了。」 聽著青辛這麼說,月溪苦笑了一下。 「將軍大人也把我說成是篡奪者嗎?」 「也許這麼做也可以被說成是篡奪……可是,我認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啊, 而且,現在塚宰好像很為難似的。塚宰老說自己不能夠很好地擔負起領導國家的任務, 總覺得他這麼說也有他的一定道理,確實應該是有點勉為其難。如果惠侯大人確實要以 以下犯上的罪名退出朝政的話,那麼其餘的官員們不也就成了洗脫不了罪名的不逞之輩 了嗎。對於犯有同樣的罪行的其他官吏,百姓們不也是不能接受嗎。」 是啊,月溪苦笑著,把茶杯遞給青辛將軍。 「我還真是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呢,說不定還真的是這樣的。正是因為 如此,官員們總不能一起離開朝廷吧。所以,作為罪魁禍首的我就一個人把罪名承擔下 來。說到底,我也確實應該是罪魁禍首啊。」 「……是嗎。」 青辛輕聲說道,一副納悶兒的樣子。 「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總覺得還是理解不了。如果說這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的話,總覺得有點不是很對味兒。」 「大逆不道難道不是罪嗎?將軍大人難道對景王陛下也是這麼說的嗎?」 怎麼會呢,沒有這回事。青辛擺擺手說道。 「雖然也不能說不是罪,可是,原來的峰王陛下也……」 月溪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主上確實是對我們很多的人民做出了許多慘無人道的事情。不管是多麼微小的罪 行都要處以殘忍的刑罰,最終還有處以死刑。對於到底是犯了什麼樣的事,完全不加以 調查。而至於大赦之類的,是從來都沒有的。可是,正是因為他一方有罪,就把他給殺 了啊,這樣畢竟不太好吧。」 「主上是一位對理想十分頑固的人。即使是賭上自己的生命也要忠實於理想的,對 以自己的人民,他也是這麼要求的。他覺得,即使是犯了一些很小的錯誤,要是犯了罪 ,也要被奪去生命的,對於他來說,這麼想是當然的啊。」 說到這裡,月溪笑了一下。 「從主上登基之前開始,我就一直官居末席,當王的位子空出來以後,腐敗的朝廷 就不可思議地清廉起來。即使把寶劍刺到眼睛的前面,如果要追究起來的話,也是死罪 一條。就是這麼個意思。」 「這個……真的是很厲害啊。」 「如果得到了對方的信任的話,這件事情就可以算是沒有罪,這個和這件事是一樣 的意思。對於有心的人來說,沒有比得到對方的信任更高的榮譽。」 在仲韃登基的時候,仲韃的支持者們十分高興。他們認為,仲韃是依照正義來管理 這個國家的。順應天意依照法令的條框來管理國家,也就是順應天意來製造出一個國家 。 「他想製造出一個完全沒有一點瑕疵的國家來。哪怕是那麼一點點的細小的瑕疵都 是不被國家允許的。至於肯定應該要施與慈悲的事情,充滿了主上腦海裡的所謂的正義 ,那不過是形式上的東西而已。」 「……形式上的,是嗎?」 「是啊。不管主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心存邪念的官吏總是會有的吧。比如說吧,主 上認為,如果那些人對自己的態度、言論等都和正義相符合的話,那麼這些人就是清白 的。 「自己本身是個表裡如一的清白的人,那麼其他的人如果外表是清白的,那麼他的 內在也會是清白的,主上始終都是這麼想的,他認為這就是人的優秀之處。」 這其中最矛盾的,那就是仲韃的妻子王后佳花了。在仲韃的眼中,她是那麼的美, 美得沒有一點的瑕疵。可是,她的內心,其實是像蛇蠍一般的惡毒。 「主上想把芳國建設成一個完全沒有瑕疵的清白的國家。他把法令訂得過於苛刻, 刑罰也過於殘酷。特別是自從台輔大人不能如他想像幫助他之後,他就更加想讓國家一 躍而起變得強大。」 「想根據法令和刑罰來振興國家?」 是啊。月溪苦笑著,點了一下頭道。 「可是,最終主上還是因為失去了民心失去了正道,從而失去了王位,甚至送掉了 自己的性命。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說的話,他倒是個對自己信仰的正義沒有任何私心的忠 實的衛道士啊。」 可是他把自己的國家捲進了死亡的陰影中去。雖然他沒有為了自己保命的念頭,他 只有為了正義殉葬的想法,可是正是因為他的這些想法,使得事態更進一步地惡化了。 他發起了駭人聽聞的虐殺。 「也就是說,他想讓芳國的人民就這樣死去。毫不誇張地說,如果當時的事態按照 這種形勢惡化下去的話,幾乎所有的芳國人民肯定都會被殺死。當時就是這麼一種形勢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那麼所以,我並沒有覬覦玉座。對於月溪自身來說,想要取代仲韃,成為一國之君 ,這種想法是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除了那麼做,就沒有其他阻止仲韃的方法了。只是這 樣而已。 「……只有這樣用最惡毒的方式來阻止主上的所作所為,之後,自己的任務就算是 完成了。本來,肯定應該要被當成大逆不道的罪人被判刑的。或者是返上仙籍,這才是 關鍵。可是,如果我這麼做了的話,那就正如將軍大人所說的,必須把所有的有關係的 人都牽連進去。所以,只能暫且退回到軸承,這麼做真的有那麼奇怪嗎?」 月溪這麼一說,慶國的將軍大人突然很嚴肅地看著他。 「……什麼?」 「沒有。我從塚宰那裡也聽說了峰王陛下的事情,可是,好像覺得有那麼一點不一 樣。」 「不一樣?」 「是啊。在聽了塚宰說了峰王陛下的事情之後,我心裡只有一個感覺:他是一個如 此殘暴的暴君啊。可是,剛才在聽惠侯大人說的時候,好像您都不會這麼說。」 說著,青辛好像有點明白了似的點了一下頭。 「這麼說,惠侯大人不想只是說到峰王陛下的壞處吧。那是因為這麼說的話,會讓 您有罪惡感吧?」 「這個……是當然的啦。」 即使說著這話的時候,月溪還是會覺得是說了一些意外的東西。雖然自己覺得是做 了有罪的事情,可是,真要這麼說的時候,還是會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可是,如果要 否定這個的話,自己總也會覺得是說了什麼謊言似的。這麼困惑著,青辛發出了一個很 小的聲音。 「所謂的大逆不道的行為,這麼說好像有點嚴重了呢……」 說著,聲音輕輕地笑了。 「我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十分單純的人,總覺得,如果是為了人民的話,這麼 做也是好的。如果說是為了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而去討伐王的話,這也是好的。王就是 要幫助人民,拯救人民的。我們這些兵卒都是為了打仗而存在的。如果失去了作戰能力 的話,就要被趕出軍隊的。我要是沒有這種想法的話,就會被辭退,就是這麼一回事。 即使是對於王來說,也是這麼要求的。可是,王總不能自己把自己趕下台吧。」 「我是一個非常小心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原來出生於慶國的麥州,事實上,我是個半獸來的。」 月溪被這種突然的坦白的話語給嚇得愣住了。 「將軍大人是?」 「是啊。在慶國,先王的時代,半獸是不能夠成為官吏的。那麼肯定也不能成為將 軍或是什麼的。雖然可以作為一般的士兵進入軍隊裡面服役,可是,卻不會得到任何的 晉陞,更不能擔任任何的職位。可是,我還是被任命為麥州師的將軍。」 「即使不能得到任何的職位?」 「麥侯說,沒關係的。先王對政治沒有什麼興趣,國府裡的官員為了自己的利益中 飽私囊,忙得不得了,根本就沒有時間管到各州的事情,所以,這都沒關係的。」 說著,青辛笑了一下。 「只要稍微在戶籍上做做手腳,就可以去掉半獸的記錄了。反正也不會被查出來的 ,麥侯就是這麼說的。萬一國府那邊的人要是查起來的話,就說是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然後再花費點小錢疏通疏通就可以了。」 「可是,這樣……」 「是啊。這麼做是有點無視莊嚴的法律的意思。確實應該是犯罪啊,性質也十分惡 劣。果然人就是會做一些壞事的啊。可是,這個麥侯,對於討伐先王的事情深惡痛絕。 只要不做到這樣,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了。他是這麼說的。」 青辛做出了一個生硬的表情,說道。 「……覺得有點迷惑。尤其是,先王說要把女人趕出國門。而且,其他的人都要留 在國內,如果違反了規定,被發現了的話,就要被處於死刑。先王說出這個話的時候, 確實應該讓人覺得十分迷惑。麥州面對著青海,所以就把那些要流放的女人們都聚集到 哪裡去。當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就這樣離開自己的國家。可是,正是因為如果留下來的 話,就會被殺死,所以,無可奈何之下,才打算出去到別的國家去的。對於這樣的事情 ,麥侯十分地同情他們,所以就上報說什麼船隻出不了港啦,船隻的樹木不夠啦之類的 比較恰當的借口,然後就製造出大家都只想離開國家,可是由於客觀原因走不了,讓他 們在那裡按照順序地等候船隻的到來這麼一種局面來。以這個作為幌子,把那些可憐的 人保護在港口城市裡。雖然這麼做如果能通過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可是,在這麼一種情 況下,麥侯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不得已而為止的事,也許,是迫不得已他才出的手。 」 這麼說了之後,青辛自己好像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錯話似的歪了歪腦袋。 「不是……雖然當時說這麼做的話,就不得不考慮到討伐的事情,可是,必須要出 兵討伐主上的事卻一次也沒有過。事到如今,再想起來,當時殺死保護的那些女人,這 個到底是不是麥侯做的決定,都還是一個借不開的疑問。這麼問起惠侯大人來的時候, 才覺得,難道當時這個事情有點奇怪,恐怕不只是這麼簡單。」 「……是嗎。」 「那個時候也有這麼想過的,覺得弒殺這個事情,始終是件十分嚴重的事。可是, 麥侯又想要拯救那些所有老百姓。可是,卻也沒有自己坐上玉座,自己稱王這樣的想法 。我還記得,當時想的是,如果沒有欲求的話,就什麼事情都無法去做。」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乘月(下) 青辛這麼說,而月溪只是笑了一下。 「……可是,即使這樣,麥侯大人當時,還是做出了那樣的決定。」 月溪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就算當時我被麥侯這麼勸說了,可是我依然會發動起義討伐先王的。是這樣的, 即使是那樣。可我覺我也不會不等到麥侯的命令就自己獨斷獨行地起兵的,這是肯定的 。如果討伐王的話,國家發動了內戰,人民的生活一定也是困苦不堪的,這麼想正是因 為麥侯覺得肯定不應該發動兵變討伐王。所以,就算是下達命令,也會十分猶豫。而且 ,即使是討伐了王,之後也不會覺得這是一種罪行,也不會責備自己。那麼所以,下達 了這個命令的話,麥侯自己就會背負上一種犯罪感,可是,也不完全是那樣的,我不像 麥侯或是惠侯大人那樣能說會道,所以大概也不會覺察到這個罪惡的重量吧。」 「這麼說的話……」 青辛搖了一下頭。 「就是這麼一回事的。而且,這樣的話會更加罪孽深重。我就是這麼覺得的。也是 沒有這種想法的,那麼所以也就不覺得是多麼重大的事情,我們就是這麼說的,正是因 為不知道罪孽的深重這個事情本身,不就是一個罪名嗎。要是不知道罪行的程度而犯罪 的話,那也許就是罪加一等了。在充分瞭解這個罪行的嚴重性之後,還再做出這樣的決 定,那也是非常嚴重的行為。」 青辛這麼說著,他那飽含著好意的眼光投向了月溪。 「這個……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 「這不肯定應該是能夠這麼美化而言之的事情。我發動兵變討伐了有天命的國王陛 下。暫且先不說台輔大人是不是不調,也暫且不說我沒有從主上手中搶奪天命的野心。 再說了,這兩種可能性都是不存在的。即使是這樣,我還是不顧結果地斷然發動兵變, 軾殺了主上。」 青辛很為難地抬頭看了看月溪。 「這是單純意義上的大逆不道,不是什麼值得讚揚的事情。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 將軍大人甚至是供王,都勸說我,希望我繼承王位,可是,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了的說, 我不就是真的是從先王手中盜取王位了嗎?我並沒有圖謀篡位,也不是為了討伐而討伐 。其他的什麼」 月溪突然停下不說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慷慨激昂地說出的那一番說裡 ,在什麼地方好像被卡住了一樣。 青辛則歪了歪頭,一點想動的意思都沒有。 「惠侯大人所做的事情,難道是單純意義上的大逆不道嗎?或者是,沒有其他辦法 而採取的措施呢?」 真是啊,月溪說著,一邊做下來,一邊低下了頭。 「真抱歉,……好像讓您煩惱了。」 沒有,青辛柔和地說,小聲地說著,是嗎。向著抬起頭來的月溪,投去了一道好像 要把他的痛楚看穿的視線。 「惠侯大人,您也非常尊敬峰王陛下吧。」 現在再重新想起來月溪回首四年前。他也不想看到仲韃的沒落的。可是,他到底是 由於什麼原因後來又做出了這麼一件給自己臉上抹黑的事情呢,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後 來他又不接受玉座和讚譽呢。 仲韃對人民施與暴政的事情,確實應該是能夠讓人為之忿忿不平的,這已經是事實 。頒布的法令太過於苛刻,刑罰太過於嚴厲殘忍。如果這樣繼續下去的說,不是要失去 天命的嗎?月溪不得不考慮到這個問題,而且,事實上,台輔大人病了。雖然想讓仲韃 改變這種做法,可是仲韃卻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地加重法令和刑罰的暴烈程度。 「這麼繼續下去的話芳國的人民肯定都會死的。……」 露台的前面,向著小小的園林的雲海,在月光的照射下,透著柔和地醉人的光。在 雲海的下面在遙遠的下界上,芳國的國土遼闊無邊。在這片土地上,埋葬了無數的屍骸 ,屍體的惡臭代替了花朵的芳香,悲哀的輓歌代替了風的歌聲。 真是一個沒有一點慈悲心腸的國王陛下啊,雖然感到憤慨,可是,那已經是過去了 的事實,雖然已經過去了,可是依然讓人痛徹心扉。望著堆積成小山一樣的人民的屍骨 ,月溪憤怒了。雖然對他的所作所為十分憎恨是啊,可是,月溪確實應該是無法對仲韃 自身感到憎恨啊。不管怎麼樣,在月溪心目中,仲韃還是和以前一樣,是人清正廉潔的 官吏。 在這上極盡腐敗的王朝裡,是個決然的孤高的存在啊。 「……我想,也許,我是希望主上能夠變回原來那樣。可是,這中蛤我的期待而已 ,主上他卻完全不顧這些,還是繼續他的暴政。我甚至還會想,如果他是一個貪戀權勢 ,甚至是腐敗的人,那該有多好啊。可是,他還是依然那樣一個無慾無私的人,一切都 沒有絲毫的改變。」 「那麼所以,對於惠侯大人來說,所謂的大逆不道,就是沒有其他解決辦法的時候 犯下的大罪嗎?」 對於青辛的說,月溪點了一下頭。 「我想,所謂的為了人民才這樣做,也許這只不過是對我自己的一個借口而已。做 出那個決定,就好像是憎恨一個原來不肯定應該被憎恨的人一樣,那種痛苦是一樣的。 不是義憤。是似怨。那麼所以,這就是單純的有罪,不值得為它冠上什麼樣的美名。… …」 「可是,到那個時候為止,使您不得不憎恨峰王陛下的,是他讓萬民陷入水深火熱 的生活中,不是嗎?既然您可憐那些人民,就不得不去憎恨峰王陛下難道不就是這麼一 回事嗎。」 月溪搖搖頭說道。 「我想那是不一樣的。……不,其實也不能說當時在自己的腦海裡完全沒有考慮到 人民的處境。看到那些正是因為一些根本就不能稱得上犯罪的罪名被拉上刑受死的時候 ,那種感覺是非常痛苦的。可是,接下來要應對的是,那些被送上刑場被處死了的人民 ,他們的親人對主上對那種怨恨。他們的那種難以抑制的憤怒是理所當然的,他們也是 非常痛苦的。」 「對於人民對他的這種憤怒,峰王陛下會不會覺得很痛苦?」 「是啊,那麼所以,我這樣地被官員和所有老百姓信任,其實不是人民心裡的想法 。」 「可是,那不是為了人民才做的嗎?難道這不是一個意思的嗎?」 對於青辛所說的話,月溪表現出一點的心慮。 「而且,惠侯大人為了所有老百姓,不也希望峰王陛下能夠變好嗎?心懷慈悲,恩 澤天下,讓人民過上幸福的生活,許多的人民都會抑慕峰王陛下。您希望的是這樣的吧 。」 「……這個,是這樣的。」 「您不就是想和人民一起,對峰王陛下表示讚美的嗎。也就是說,惠侯大人一直都 和所有老百姓站在一起。人民的安寧就是自身的安寧,人民的幸福就是自身的幸福,不 是嗎。對於惠侯大人來說,一個好的國王陛下,就是為了人民的幸福而成為國王陛下的 。您不是曾經對峰王陛下說過這樣的話嗎?」 對於青辛據說的,月溪啞口無言,只是微笑了一下。 「那麼,這和為了人民,不是同一個意思的嗎。」 月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做答,只是低著頭。 「……可是,如果我要是繼承了王位,不就是從主上手中盜取了王位了嗎?」 仲韃從來都不肯接受諫言。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終於讓主人走上了錯俁的道路。 然後,更加變本加厲地,把主人的東西他唯一擁有的最大的東西,偷竊了。 「這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篡奪王位。而且,已經不能在允許有任何的借口了……」 「借口?這是對誰說的借口啊?」 被青辛這麼一問,月溪無話可說了。 「這麼說,我肯定就是那個,讓惠侯大人編出一個借口來應對的人了。」 這麼說了之後,青辛好像有點慌張地竦竦身子。 「真不好意思我盡說了一些過分的話,不肯定應該說的話。」 不,月溪搖搖頭說。然後他聲音輕輕地撫摩了一下額頭。 「將軍大人所說的是正確的。是的確實應該,我是想對主上說些借口。絕對不是存 有惡意的討伐。就算是心裡懷有憎恨,就算是輕視他,可是,也絕對不是想要謀取他的 王位的。我是想這麼解釋的。可是,這也確實應該是找錯了對手……」 如果是借口的說,不管是對上天,還是對所有老百姓,也許都是肯實應該的。踐踏 天意討伐國王陛下這件事情,就算是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從芳國把上天賜予的恩寵給剝 奪了,那也肯定應該要說出一個借口來啊。在心裡是可以這麼理解的。 「不管怎麼道歉,需要借口的,主上是不會原諒我的。即使是知道了這一點,我無 論如何都還想對自己開脫。這麼這樣的借口,也許是自己自身所做的事。這樣地竊取主 上的王位,不管用怎麼樣的借口來為自己開脫,都是沒有用的。我想,祥瓊公主大人肯 定應該也不會原諒我的。」 公主大人會對我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的。曾經,祥瓊公主大人就稱我為篡奪者。斷 言我是嫉妒國王陛下,想偷國王陛下的東西。對於我討伐國王陛下這件事情,她認為是 果然不出所料。果然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青辛好像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 「祥瓊公主大人如果原諒了惠侯大人,也不是什麼有其他意義的事情。惠侯大人要 是會介意的話,就想起讓我來芳國拜訪惠侯大人。公主大人說了,惠侯大人是芳國的國 王陛下。自己還在芳國的時候,雖然還沒有做為代理國王陛下即位,可是,現在肯定應 該已經登上王位了吧。公主大人是這麼說的。正正是因為連公主大人都這麼說了,我們 主上才給惠侯大人寫了這麼一封親笑信的。」 如果不是惠侯大人帶領芳國走出那段陰霾的話,芳國現在都還是一片荒涼的,公主 大人是這麼說的,公主大人還說,現在您肯定應該有接待使者的時間了,那麼所以就派 我來出使貴國。 月溪吃驚地看著青辛。 「正是因為如此,那麼所以主上才說,讓我來芳國看一看。讓我來學習一下,看看 惠侯大人為了芳國做出了怎麼的貢獻。」 青辛微笑地看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月溪。 「我知道惠侯討伐了自己崇敬的峰王陛下之後,很討厭自己。確實應該有罪也就是 有罪。可是,遠離犯罪也是道,對於自己的罪行悔過自新也是道,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 說著,青辛仰頭看著在園林上方高高懸掛著的月亮。 「太陽落山之後,黑暗會使人迷失道路,於是月亮就會升到天空中,去照亮前進的 道路。」 月亮被陰影擋住了,月光暗淡了下來。好像帶著點陰冷憂鬱的味道,和正年的太陽 光真的沒法比。可是確實應該也是,即使只有這麼一點亮光,雖然沒有正午的太陽光明 亮,可是,還是會為在黑夜裡趕的人們照亮前進的道路。 看著前方,青辛說道,是啊。 「是芳國現在的朝廷比做是被烏雲擋住的月亮,您覺得怎麼樣?」 對著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的月溪,青辛笑了。 「代理的朝廷和偽朝廷,也只是兩個在稱呼上不同的名字而已。國王陛下坐上了玉 座,朝廷就是如日中天的朝廷,而沒有國王陛下的朝廷,就是被烏雲遮住了的月亮。乘 上月亮,等待黎明的破曉時分吧。」 原來如此,月溪微笑著點了一下頭說。 ※※※ 溪谷裡,薄霧靜靜地散去。大大小小的山峰從雲霧瀰漫中探出頭來,斷斷續續流淌 著的小溪,順著路往下流,沿著一個小亭子,在那裡,形成了一個深淵。 月溪,一個人對著書房裡的一張書桌,出神地看著從箱子裡顯露出來的風景。 這是一快可以用兩個手掌捧著的硯石。這種硯石是舜國的名產,產自舜國的彰明。 帶著碧綠的石頭上,有一種斑紋,這種斑紋總能讓人聯想起霧靄。這個好像畫中雕刻的 風景一樣的坐落在瀰漫著雲煙中的溪谷裡,矗立著一個小亭子,從亭子上往下看,是深 不見底的深淵月亮沉沒在墨池的底部。這個硯石的裡偶硯背上,雕刻著歌頌功德的待句 ,沿著這些詩句,把岩石分成了兩半。 月溪仔細地觀察著岩石上裂開的龜裂。耳邊,還殘留著切割這些的時候那種動聽的 不可思議的美妙的聲音。 這塊硯是峰王陛下仲韃送給他的。是任命月溪當惠州州侯的時候賞賜給他的東西。 十餘年之後,月溪在惠州把硯割成兩半。被切割了的硯,早已經不能在用了。捧著這樣 的破片,當初的光榮早已經不復存在了。就像已經失去了它一樣,沒有任何的方法可以 修復它了,雖然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把硯割開了,正是因為,他被告知有百餘名罪人 ,在宮城門前被處以了死刑。幾乎所有的罪犯,都是正是因為沒有幹活,沒有去務農這 樣的偷懶的罪名,而被處死的。至於箇中原因,也沒有——去調查,是不是正是因為身 體不舒啊,還是正是因為自己的親人朋友遭遇了什麼不幸啊或者是正是因為基他什麼原 因。那些沒有犯罪的,住在王都裡的人,被迫向那些罪人身上扔擲石頭,正是因為國王 陛下非常痛恨別人犯罪。那些罪人就要被石頭這麼砸。很多人就是這樣忍受著被石頭砸 的痛苦,一直到被砸死。然後,罪人的屍體就在那個地方被砍頭,在那裡被陽光曝曬。 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月溪憤怒地把硯一割兩半。一邊用他那清澈的聲音呼喊著, 月溪決定踏上一條沒有歸途的道路。 對於舉兵討伐峰王陛下的事情,他沒有後悔,可是,對自己不得不這麼做,他覺得 十分的後悔。 在推翻王朝之前,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不盡量去制止仲韃呢。 他恨自己,自己被峰王陛下重用,被任命為惠州州侯,可是自己卻對這個對自己恩 深義重的國王陛下作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對自己這麼做,他深惡痛絕。仲韃是芳國的 國王陛下,確實應該是芳國的國王陛下。芳國的玉座是仲韃的東西。對於國王陛下失去 天道而不加以制止,不顧大義而軾殺了國王陛下,他自己都不能原應諒自己,不能原諒 自己掠奪了屬於仲韃的東西。他是這麼想的。 軾殺國王陛下是天大的罪孽,是無法彌補的,切割了硯就是象徵。就像已經沒有辦 法再把硯恢復到復來的形狀一樣,月溪的行為也是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違背了天意的罪 行。雖然是以為了人民,為了國家借口,可是還是破壞了一切,這些只不過是醜惡的罪 行而已,看了硯石上殘留的難看的龜裂就完全明白了。 看著硯上的龜裂的時候,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書房的門口,出現了小庸的身影 。 「我聽說您找我。我剛從府第回來,就聽說官邸要移做也用。」 小庸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書房。燈光通明的書房內,個人收藏全都被搬了下來, 堆在一個角落裡。看來已經做好了從官邸裡搬出來的準備了,從這裡,也看出了月溪的 堅持,小庸覺得十分的憂鬱。 回過頭來的書房的主人,靜靜地笑著說。 「你就是正是因為這個特地趕過來的啊。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小庸小聲說道,這時他注意到了月溪的手裡的東西。 「這人是。」 「主上賞賜給我的東西。」 啊,小庸說道。 「我被任命為天官長的時候,主上也賞賜給我一塊硯。」 「那塊硯,現在呢?」 被月溪這麼一問,小庸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笑了一下。 「還在啊。雖然有好幾次都想把它扔掉,可是每次都做不到。」 我也是啊,月溪笑道。還在裝硯的箱子裡安了一個蓋子,小心地放在書桌上。 「主上給臣下賞賜東西的時候,肯定是文房四寶中的一件。」 「是啊……」 回想起來,很奇妙地覺得有點懷念。看著陷入沉思的小庸,月溪把酒杯遞給了他。 「小庸,你能幫我嗎?」 「如果我能夠幫得上忙的話。」 就是這個,月溪說著對小庸舉起了酒杯。 「那麼,我非常感謝。青辛將軍大人呢?」 「在休息呢。說了一陣子話之後,也說覺得很累,要去休息一下,於是,早飯都沒 有吃就回到臥室了。……總覺得有點讓人擔心。」 小庸納悶著。他不是很明白青辛將軍大人早早回去就寢和「擔心」之間的關係。好 像沒有注意到小庸的怪訝,又好像已經注意到了,月溪平靜地注視著手裡的酒杯。 「主上既不覺迷於喝酒,也不喜歡收集那些很貴的東西,每次我們進貢一些什麼東 西的時候,對於金銀玉器這類東西,他都覺得討厭。」 「……是啊。彰明產的硯,和玉器相比,絕對不會便宜。」 這麼回答道,小庸微微地笑了。 「是啊。還曾經有個禁軍的將軍大人,放棄了主上賞給他的硯。我想,是正是因為 將軍大人不知道彰明硯的價值。即使他知道,他也許也會對把高價的硯賞賜給武官感到 驚訝吧。」 真是的,他們邊笑著說,月溪望小庸的酒杯裡倒滿了酒。 「……不只是高價的硯和墨,還曾經賞賜過高價的紙和筆。主上喜歡的,只是一些 文具和書物,對裝飾身體或是裝飾身邊的東西,他都完全沒有興趣。……不過,后妃們 好像就不是這樣的了。」 是啊,小庸點了一下頭道。仲韃很討厭華麗的東西,因此,王后佳花也裝出一副樸 素的樣子。可是,佳花身上佩帶的東西,都是一些奢侈至極的十分貴重的東西。 「主上挑選妃子的時候到底是以怎麼樣的標準來挑選的,我們都不知道吧。要不然 的話,也不會在眾人面前責罵起后妃來。我想,肯定應該不是華美的,而是樸素的吧。 」 月溪點了一下頭。 「主上就是這麼一個好人……」 小傭怪訝地看著月溪。月溪看上去好像十分懷念仲韃似的。是的,好像覺得十分可 惜。好像注意到了小庸的驚訝,月溪抬頭對他笑了一下。 「對於小庸來說,到現在為止,主上只是一個只會讓人憎恨的國王陛下嗎?」 小庸心裡劇烈地跳動著。突然間,曾經仲韃剛登基的時候的情景湧上心頭。 「我到現在,都不覺得我恨主上。……發生兵變的時候,雖然沒有後悔,可是,對 於不得不這麼做,我感到非常的後悔。」 「……我也是這麼想的。說句老實話,現在還是覺得非常地無念。」 「為了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每次一想到主上的臉,就覺得無地 自容。正是因為,那個時候想起來的,全都是好的時候的事情……」 想起來不單單感覺很懷念,還覺得非常仰慕他。正是因為這樣,才沒有辦法把仲韃 賞賜給自己的那塊硯扔掉。雖然好幾次都在盛怒之下,想要扔掉它。 「真是奇怪。……我不覺得我對后妃們,像主上那麼憎恨。后妃製造讒言,捏造出 莫須有的罪名,這些事情雖然都知道,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是不可原諒的。我想如 果要是說到惡毒,后妃反而惡毒數倍。可是,卻不會像對主上毫無慈悲那麼生氣。」 「是嗎?我卻認為,這是不可原諒的,我是這麼想的。后妃教唆主上,對於這點, 我覺得十分生氣。老實說吧,惠侯大人把公主大人送到惠州,這也是手下留情的吧。雖 然惠侯大人您說,身居後宮深處的公主大人,是沒有什麼積極的罪的,雖然心裡能夠理 解這話的意思,可是,心情上還是覺得有點不高興,還是有點恨她。這就好像是到底是 由於什麼原因當時沒有阻止主上,這肯定應該是對誰都亂發脾氣的事吧。」 「……亂發脾氣?」 「是啊,我是這麼想的。是啊,我也想過制止主上啊。他也想成為一個好的國王陛 下啊。而且,主上也不想玷污自己啊。雖然想制止,可是對於我來說,很難做到。刑罰 過於殘酷,是正是因為法令過於苛刻,當我這麼對主上說的時候,我就好像是接受了所 有的罪行一樣。說我墮進了邪惡中。」 「我也曾經被這麼說過啊……」 小庸點了一下頭。剛才還覺得有點懷念呢,可是好像覺得像是說了什麼謊言似的, 心中充滿了痛苦的回憶。 「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想成為一位有心的官員,對於人民的墮落,我會很用心地去 瞭解並處理。可是峰王陛下卻只是一味地把法令修訂得更加嚴厲,把刑罰規定得更加殘 忍。對於官員們的諫言,他都一概不加以理會,諫言說得越多,反而會讓事態更加惡化 ,根本就對整個事情沒有任何幫助。看到那種情況,我也想進諫勸說國五陛下,可是,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用,我的進諫也沒有任何用處。那麼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乞求看看有 那麼一個什麼人,能夠勸說峰王陛下,反正我們是做不到了。」 「那麼所以,才會亂發脾氣,對誰都發脾氣。對后妃和公主大人們都懷有這樣的期 待。」 是啊,小庸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事實上,即使后妃和公主大人她們也去進諫勸說峰王陛下的話,結果不也是沒有 任何改變嗎。而且,正是因為她們都是峰王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她們的諫言說不定不 但不能有任何的幫助反而引起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呢。一定會是那樣的結果不是嗎。台輔 大人也曾經勸說了峰王陛下。可是,結果就是法令變得更加苛刻和殘酷。台輔大人的失 道,不就是最大的諫言嗎。可是,即使是台輔大人的失道,最終也沒有能夠起到任何阻 止主上的作用。」 「是啊,當時就是這樣的……」 「雖然當時我也知道自己老是在亂發脾氣,然而卻還是忍不住地對后妃們和公主大 人們產生了一種恨意。是啊,可是,這樣樣的一種恨意,還是讓我自己覺得非常的痛苦 。憎恨主上,那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感覺,沒有什麼比這種感覺更加痛苦的了。當痛苦到 了極點,就會問自己,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當時的我會產生這麼一種感覺呢。可是, 那樣會讓自己更加痛苦,也更加痛恨。就這樣,那時的我,糾纏在這樣的一種痛苦的境 界裡面,痛苦使得我更加痛恨他,可是這樣的痛恨,又讓我覺得更加的痛苦。……是啊 ,相比起這個,對於后妃和公主大人她們的那種恨言,就會顯得無足輕重了,也就覺得 自己似乎沒有那麼恨她們了。」 「是啊,真是的。」 月溪的聲音,讓人聽起來好像覺得什麼地方迴響著痛苦的回音一樣的。這種聲音, 讓小庸覺得,他似乎開始有點理解了月溪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會那麼頑固地抗拒著接受 這個國家的國權。 「……惠侯大人,您很的是受苦了。」 不管是不得不討伐仲韃,還是最終討伐了仲韃,這些事情。還有,在此之上,又盜 取了屬於仲韃的東西,所有的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更加讓他覺得自己對主上的不忠。 「我覺得,現在我好像有點理解惠侯大人的心情了。可是,也請您無論如何理解一 下我們的心情。對於我們來說,惠侯大人確實應該是制止了主上的暴政,而且,是唯一 一個制止了主上暴政的人。不論是對於諸官來說,還是對於所有老百姓來說,您都是那 位結束了大家的痛苦,把人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人。當大家一聽說惠侯大人要回 去惠州的消息,滿朝文武都在歎息悲傷。有人還哭了,還有人生氣了。」 月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小庸。 「求您了,求您無論如何都和我們一起同甘苦共患難吧。」 說著小庸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了兩封信件。 「怎麼樣,這個要怎麼辦。」 「……小庸。」 「我已經拜讀過這兩封信了。青辛將軍大人也說了,信交給我之後,然後再交給惠 侯大人也沒有關係的。無論如何請您看看吧。這個東西交給我不太好,它是肯定應該交 到惠侯大人手上的東西。」 請無論如何看看吧,小庸又再說了一次,然後把那兩封信放到了書桌上,放到了那 個蓋著蓋子的箱子旁邊。小庸對著惠侯大人行了一個禮之後,就留下惠侯大人一個人在 房間裡,他就退出了書房。 看著那兩封被小庸留下的信件,在經過了一段長時間的猶豫之後,月溪最後還是打 開了它。 景王陛下的信裡,在簡單的問候語之後,說明了祥瓊的現狀,然後,希望月溪能讀 一下祥瓊的信,還有,就是對他能夠拋棄遺恨感到無比高興。還說著,慶國國內現在也 處於社會動亂之中,對於慶國想對芳國伸出援手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感到抱歉,同時,真 心希望芳國能夠安逸。 一個國家的統治,即使有了天命作為後盾,可是仍然困難重重,對於安排國土和戶 藉的不安,總是無法抹去。而且,在一個沒有國王陛下的國家,這個安排國土和戶藉的 問題則更加困難痛苦。自己作為一個小輩,沒有什麼有力的言辭,也沒有什麼有益的力 量能夠幫助他,而且,如果,慶國如果能夠對自己盡一點微力的話,他也想派使者去看 看。 「……能幫上什麼忙嗎?」 沒有責備的語氣。說的也不是一些皮毛的話。在那份真摯的書簡中,處處都流露出 對月溪的寬容。有的只是名字的不同。正文到底是誰寫的呢,一絲不苟的措辭,對對方 恭恭敬敬的筆致,好像滿紙都流露著對象徵著新國王陛下的年輕有為的讚許。 帶著這種被安慰的心情,月溪接下來,展開了厚厚的祥瓊公主大人寫來的信。 在那封信裡,祥瓊公主大人的悔恨,率直地在紙面上一覽無餘。 身為父王最寵愛的女兒,身為了位公主大人,自己卻不能對父王進諫的後悔;對於 自己身為公主大人卻對公主大人的責任和義務不瞭解;因此,父王的統治被推翻,自己 不能夠再對父母盡孝道,不能為人民做點事情的無奈和歎息;對於月溪他們的大罪給自 己帶來的痛苦,等等。而且,正是因為這些被趕下了公主大人的寶座,本來跟著父母的 話是入了鬼籍的,自己對月溪的救命之恩完全不加理會,完全正是因為自己的私怨,從 恭國逃跑出去,而且,還對月溪心懷怨恨,對於所有的這些,祥瓊都表示深深的歉意… …「是嗎……公主大人都明白過來了。」 原來如此,慶國的將軍大人所說的人都是會變的,就是這麼個意思。正如將軍大人 所說的,公主大人也變了。 對別人說真話是很困難的,忠言逆耳。對於仲韃的諫言更是完全沒有用處。不單單 如此,還表現出了對他們的不信任,就這樣,大家就眼睜睜地看著仲韃一步步走進了暴 虐的深淵,卻無法伸手拉他一把。可是,也不能夠認為諫言沒有任何意義。為了進諫而 說的話語,是完全不包含對進諫對手的期待和情愛的語言。 這封信的最後,還說了祥瓊從恭國逃跑的時候所犯下的罪行,而且,自己卻沒有贖 罪,在景王陛下朝的最末席就職的事情。首先,自己在恭王的許可下,難以受罰。如果 這樣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她也不明白。有些話想面對面和月溪說,那麼所以,就托將 軍大人帶來這封信,把自己想說的話寫在上面。還說,這封信交到月溪手裡的時候,就 是堯天出發的時間了吧。 「……到恭國。」 月溪大吃一驚,小聲地自言自語道,然後又把這封信快速地瀏覽了好幾遍,接著他 站起身來,對著書房外面說。 「……是誰啊。」 假設說在王宮裡,手碰了國王陛下的東西的話。那麼,這種事情要是解釋起來,就 相當於用手碰了國王陛下的玉體是一樣的。這和單純的盜竊當然是不一樣的。如果要是 斷定為是對國王陛下的造反的話,那這個罪行大致上就可以和大逆不道相匹敵了。實際 上,要怎麼判定,可以說就是根據國王陛下和秋官的心情而定的。「那麼所以才托人帶 來一封信」,如果這麼說的話,那肯定應該也是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嚴重後果,不管是怎 樣的悔過自新,不管是景王陛下如何地信任自己,如果終生被關在大牢裡的話,那所有 的這一切都已經是徒勞而沒有任何意義了。 「是誰,到這裡來。」 月溪這麼說著,迴廊的對面有個下官走了出來。那個下官說,他是想來這裡找一名 官吏的,聽他這麼說,月溪有點躊躇起來。 自己只不過時個惠州的州侯而已。自己甚至都沒有對國家官員下達命令的權利。 哦,是自己把這些權利拒之門外的。 這個時候,月溪才突然知道,被自己拒絕的東西的份量。如果沒有那份權利,不管 是為了誰,什麼事情都無法做到。就算是覺得悲哀,可是還是無法解救別人。作為一名 州侯,自己就是這樣。可是,月溪的權利能夠到達的地方,只是惠州,通過他的手,能 夠解救的只有惠州的所有老百姓,如果要貫徹到全國的方針,卻是他能力範圍之外的事 情。事實上,仲韃所頒布的法令,即使是在惠州,也是王法,也是不可違抗的。月溪不 可能廢除這些法令。即使是一條也不可以,更不能無視它們的存在,這也是不允許的。 雖然月溪盡可能地把這些罪名不當成犯罪來處置,可是,惠州的所有老百姓還是無法逃 脫仲韃的虐殺。也就是說,在惠州以外的地區,能夠通過月溪的雙手解救下來的人,一 個也沒有。 找借口開脫的對象錯了。 確實應該是這樣的。道歉的對象以及注意的對象都完全搞錯了。 好像被唐突的沉默給嚇住了。下官問道,您怎麼了。 回頭看了看那雙眼睛,月溪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去把司公叫到這裡來。我要給供王寫一封新筆信。去叫人準備筆墨。」 是的,下官清清楚楚地說道。然後磕了個頭,退下去了。 月溪看著退出去的下官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 「……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幫祥瓊公主大人減刑。」 ※※※ 月溪就這樣,走出了園林,來到了花廳。剛才說正是因為疲倦想休息的客人,這會 兒卻點了燈,在書桌前面看書呢。 「……您還沒有休息嗎?」 在回廓上敲了敲窗,只見青辛把筆擱下,抬起頭來對著月溪燦爛地笑了一下。 「哈。……本來是想躺下來體息一下了,可是不知道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都沒有 絲毫的睏意。」 說著,青辛把窗打開了。招呼惠侯大人進來。惠侯大人一跨進花廳,就撲通一聲對 著使者拜了起來。 「……惠侯大人您這是?」 「我已經把景王陛下的親筆信,認真的拜讀了。」 說著他抬起了頭,看到青辛會心地笑了。 「請原諒我的唐突,對於我們對您的失禮,請您千萬要見諒。您這麼大老遠把親筆 信送來,我真是打心眼裡感謝您。」 「而且,我也認真地看了祥瓊公主大人的信。如果不會給您造成太大的麻煩的話, 我想給祥瓊公主大人回一封信,可不可以麻煩青辛將軍大人幫忙帶回去,真的是太麻煩 您了,不好意思。」 「當然可以啦。」 「如果不會讓您覺得不高興的話,可不可以也請幫我帶一封信給景王陛下。」 「主上一定會很高興收到您的信的。」 月溪對青辛行了一個禮。再次看著青辛說。 曾經聽說過慶國的新的國王陛下是一個還非常年幼的小姑娘。經過這次之後,這樣 的傳聞再也不會有了。從使者的品行完全就可以看得出新王的品行了,從青辛將軍大人 的一言一行,都足以看得出他對新王的信任。 「青辛將軍大人真是個善良的人。景王陛下殿下一定也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君主。」 聽了月溪的話,青辛笑的很開心。 「我還不是啦,不過主上真的是一位十分好的人。」 是啊,月溪點了一下頭道。 「如果將軍大人現在還不想休息的話,不如我們一起去喝杯酒吧。怎麼樣。您還沒 有用過午飯呢,不如乾脆就和晚飯一起吃了吧,好嗎。」 青辛笑了一下,說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點了一下頭,月溪叫來下官,命他去準備酒菜。然後,回頭看著青辛說。 「如果慶國的兄弟們不介意的話,不嫌棄我們的被褥不夠暖的話,就請大家還是住 到掌客殿裡去吧。那裡已經關閉了四年了,雖然也許那裡不是很好。」 「不用了,不是正是因為這個。」 「在這之前,自從兵變之後,我們芳國就很少迎接別國來的賓客了。這一次,我想 依照接待國賓的儀式和殊途同歸矩來接待隨行的各位,希望你們能在芳國多留幾天,然 後還想讓塚宰以下的其他六官都見見你們。如果讓官員們會見一下慶國來的使節,對他 們也是一種鼓勵啊。」 芳國正是因為失去了國王陛下,在那以後,一直都是作為一個孤立的國家存在的。 慶國作為一個朝廷能夠承認芳國,這個消息對大家來說都是一種安慰。 「……可是。」 「而且,我也想搬家了。搬到王宮的北邊去。」 月溪說著,青辛開懷地笑了,然後聲音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大家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不客氣了。」 ※※※ 月溪寫給供王的親筆信,由使者飛馬傳書送到恭國去了。使者來回只是用了三天的 時間,一回到芳國,使者就馬上到內殿來進見了。 關閉了很久的內殿科於開了,月溪帶著他的私人物品,住了進來。王宮裡沒有人不 知道,惠州州侯同意即位了。官員們興高采烈地表示贊同。明後天,就將正式登基。 「怎麼樣了?」 月溪歡迎了使者的歸來,按著書卷,站著問道。在月溪的詢問下,使者對著站在一 旁的官吏們深深地磕了個頭。 「這上嘛……我見到了供王,可是供王說絕對不可以減刑。雖然我對供王把所有的 事情經過者解釋了一遍,可是他還是非常地生氣。」 「我想也會是這樣……」 「於是,我就說,景王陛下也送來一封親筆信,希望能夠為公主大人減刑。」 可是,供王對於月溪和景王陛下對他們國事的干涉,好像十分的生氣。 「據說,恭國對罪人的審判,是由恭國的秋官,已經供王的權力來決定的,從來沒 有正是因為其他國家的干涉而改變的,這是恭國的法律規定的。」 是這樣嗎?月溪歎了一口氣。他自己也清楚知道這個減刑的要求,確實應該是有點 過分,有點越權。供王會生氣也是預料中的事情。可是即使是這樣,在感情上,他還是 想為祥瓊公主大人做點事情。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想救她。 只有這麼做,才能回報對自己有恩的仲韃,才能為自己對仲韃的不忠表達歉意,也 許只有這樣,才能為仲韃的女兒做點什麼事情,或者說,這也許是對一個同樣有著罪行 的人的同情吧。已經犯下的罪行已經沒有辦法抹去了,可是,還是希望能夠正是因為本 人的自覺和後悔而得到別人的原諒。 那名官吏好像感覺到了月溪的灰心氣餒似的,深深地埋下了頭。 「不管是慶國還是芳國,現在者處於大事之秋,可是即使是處於這麼一種境況下, 兩國者不顧這些,而為了這麼一介女子,為了一個有著明確犯罪行為的女子。而歪曲道 理去干涉別的國家的國事,這樣,讓自己陷入一種被人唾罵的境界。」 「是啊,……真的是十分的抱歉。」 那名使者好像不再說話了,好像要把頭埋下來似的,繼續他的說。 「對公主大人的懲罰是被流放到國外,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再踏上恭國的 國土了,要是被發現現在她在恭國,那麼後果就……那個。」 月溪瞪大了眼睛,催促著使者趕緊說下去。 「就怎麼樣?」 「被趕出去……肯定應該是這樣的。」 看著好像十分困惑地不再說話的使者,月溪微微地笑了。 「是嗎?是這麼說的嗎?」 「我沒有辦法幫上忙,真的是十分的對不起。」 使者把頭低得更低了,月溪安慰他道。 「那倒也不是。供王對祥瓊公主大人說,不用去謝罪了。」 「可是。」 「說是不管去什麼地方,都不許再回來了。」 正是因為說了不許別國干涉,那麼所以,肯定應該也就不用在去謝罪了吧。這其實 也不是容忍景王陛下和月溪的歎願的溫情,只不過是所謂的刑罰,也許也是作為一國之 君的矜持吧,而所謂的對被稱為干涉的斥責,或許是讓他們不要關一些其他的雜事,專 心於自己國家的事務的諫言吧。認為是後者的可能情更高一些。對於月溪軾殺了峰王陛 下的事情,不但沒有責罵,反而是惟恐他惹上別的麻煩,而勸他掌握國家權力,希望他 能夠成為制止國家荒廢的一根頂樑柱,這就是供王的用心良苦。 「對供王,還是覺得很抱歉……」 說著,月溪再次安慰了使者,然後就讓他退下了。月溪回到書桌旁邊,看著剛才正 是因為使者來報而只寫到了半的書簡,他不由得苦笑起來。 月溪又再拿起筆,把剛才沒有寫完的繼續寫完了。再次回頭看的時候,才覺得這滿 紙寫著的,都是對那場在國內掀起軒然大波的兵變的自身心境的一個赤裸裸的剖析,除 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月溪不由自主地啞然失笑,拿起書桌上自己剛才寫的東西,揉成了一團。 「……到了現在,您還是覺得對主上有歉意嗎?」 正是因為希望能夠得到祥瓊公主大人的理解,也希望能夠得到仲韃的理解。如果能 夠為祥瓊公主大人做點事情的話,就覺得好像是能夠對仲韃做出一點補償似的,同樣, 如果能讓祥瓊公主大人理解自己的心情的話,就好像也能讓仲韃理解自己心情一樣。可 是,做出來讓祥瓊公主大人看的話,其實是希望她能夠對自己的父親大人說。如果要道 歉的話,不是對仲韃,而是想對祥瓊公主大人說抱歉。 月溪對自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看向窗外。建在崇山峻嶺的斜面上的內殿,對 著它的窗口的,是鷹隼宮和波瀾壯闊的雲海。雲海看上去好像有點暗淡渾濁,那是正是 因為下界厚重的雲朵層層疊疊。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可是下界還是經常下雨,這和往年 完全不同。 是啊,確實應該是的,對於已經離開了國土的公主大人的去向,能夠考慮這個問題 的,已經不再是芳國了。就像是舉國上下想要一起努力,制止國家的荒廢一樣,對於失 去了國王陛下的國家來說,就像是窺探螞蟻的一個洞穴似的,就這樣靜靜地荒廢著。 芳國也不會從此一直這麼停止不前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百廢具興。 沒有這樣的產物,國家的生活還是倚賴著林業和畜牧業的。可是,今年的雨水尤其 的多。由於日照不足,那麼所以種子都無法發芽。由於飼養家畜的葉子生長不足,家畜 都很瘦,人民生活不下去了。夏天遇到乾旱,冬天連降大雪,對於踐踏天命的王朝,上 天是不會輕易饒恕的。 月溪弒殺了國王陛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從此都要擔負起照顧芳國人民的責任, 分擔他們的苦難。對於月溪來說,無論如何都要擔負起還他們一個國王陛下的義務的。 從此,他就是那位管理這個國家,守護這個國家的國民的施政者了。 「真想去看看祥瓊公主大人啊。……」 正是因為她有著到供王面前負荊請罪的勇氣,可以證明她並不是一個膽怯的人。自 己也必須像祥瓊公主大人那樣,背負起自己的罪行,帶領著芳國繼續向前走。 那麼,月溪肯定應該對祥瓊說抱歉的,只有一件事了。 「我偷了你父親大人的東西。真的是十分抱歉,對不起,請您原諒我吧……」 他對著明天就要出發前往東邊的國家的青辛說,祥瓊的旅途是無為的。如果有可以 見面的可能的話,請這樣說給她聽。對於祥瓊公主大人來說,這是最後的思岸,到現在 為止,就要忘記她自己是個公主大人的事情了。 正是因為在國土上,等到祥瓊救濟的人,還是很多的。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書簡(上) 那座王宮,彷彿從高高突出的斷崖邊緣窺視著下界一般,浮於雲海之上。 ——慶國的首都,堯天山。金波宮臨於山頂,在山的第九段(十分之九),雲海的 下方,有一個小小的高窗。穿透了白色岸壁的小窗敞開著,一隻鳥向西北方向飛起。 這隻鳥有著類似鳳凰的鮮艷毛色,一路飛向雲海之下,直指關弓。橫跨慶的國土, 翻越高岫山(國境),耗時三天抵達雁國首都·關弓山的山麓。 關弓山的山麓上,鋪陳著面積寬廣的城鎮。鳥橫越城鎮上空,掠過巨大山體的底部 、綿延至比城鎮稍高一些地方的整片屋頂,向著深處、穿越山腹的一扇窗戶落下去。 窗子內,是切削巖盤形成的房間。關弓山這座山本身,既是王宮的一部分也是國府 的一部分。但是這個房間並不寬敞,構造簡樸。房間裡只有用鑿子從岩石中鑿出來的牆 壁和窗戶,屋裡的傢俱只有雖然精工細作質量上乘,但是由於古舊而變成米黃色的書桌 和椅子。書架和床榻都是在巖壁上剜出來的,夕陽落在覆蓋著床榻的帷帳上,讓褪了色 的錦緞看起來更有古色。 鳥用喙敲敲敞開的窗戶玻璃。聽到聲音,房間裡面朝書桌的人影抬起頭來。——不 ,有著灰茶色的毛以及從椅子一邊垂下來的尾巴的,不是人而是老鼠。他回頭看向窗子 ,發現鳥的身影後微微地搖了搖銀色的鬍鬚。 「——喲。」 他這一招呼,鳥從敞開的窗戶飛到書本成堆的書桌上,停在桌子邊緣。他摸了摸鳥 歪著的腦袋,於是鳥用一個清冽的女聲開始說起話來。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他笑著點點頭。雖然這樣做,聲音的主人是看不見的。 ——我,鳥說。 我現在很好。也正在努力。 ……對著鳥說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還是會不好意思。這邊的人,大概都不 會這麼想吧。 總之——怎麼說呢,我終於開始習慣金波宮了。至少是從正寢到外殿,不用找人問 路自己摸索著也能找到地方。總算是弄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聽從樂俊的建議去探險 ,好像結果還不錯。雖然是花了兩天工夫的一個大工程,而且還給為我帶路的景麒添了 不少麻煩。 像這樣走了兩天,仍然沒有逛到所有的地方,王宮還真是寬廣啊。不管怎麼說,光 是我起居的正寢,就能數出三十二座建築物。還有那些短橋——有的橋真的是浮在空中 ,過橋後再往裡走居然還有後宮這種地方,真好笑。後宮就沒有探險了。後宮,以及東 宮。然後是府第。真的是,只是和自己有關的地方,整個兒轉一圈就要花兩天。——這 麼寬闊的建築物,我一個人要怎麼用才好呢? 用來玩的話未免太浪費了,本來是想租給別人來填補國庫啦,拿來做荒民(難民) 的設施啦,或者國立醫院什麼的,但是一跟景麒說就會被否決。說什麼不能這樣做什麼 什麼的。我想,那還不如拆掉,還可以省下維護費用,但是聽說也不能這樣做。慶還很 貧困。我覺得貧困國家的王更應該住在和自己相符的地方,但是所給景麒聽,他又會說 國家是需要威儀的。還有歷代的王傳下來的很多衣服和首飾,這種東西要是能全都賣掉 的話,至少也可以填補國庫呢。 我實在是不清楚國家的威儀,還有王的威信這些東西。 前段時間,我對替我打掃房間的奚(女僕)說了聲謝謝,就被景麒罵。說什麼太過 隨便會讓對方覺得受到了侮辱。真的是這樣嗎。——對了對了,連筆記本都不讓我用。 因為都是些沒聽說過也沒見過的事情,雖然不至於太吃力,但是不寫下來的話是記不住 的。所以我就隨身帶著筆記本,把學到的東西都寫下來,這樣也會被景麒罵。說什麼看 到我這個樣子,官會不安的。總之是說,王如果不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來是不行的。 結果是沒辦法,一旦有不知道的東西,只好在問過之後,趕緊躲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去 偷偷地寫下來。說起來確實是滿笨的。 就這樣,景麒始終是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麒麟都是這麼囉嗦的嗎?性向為仁—— 說是這麼說,但是實際上我見過的麒麟也就只有景麒和延麒,所以,總覺得怪怪的。就 因為這樣,常常會吵得很凶,讓周圍的官亂擔一把心。 是啊——不過,老實說,我覺得周圍的人如果對我太親切的話,我反而會驕傲起來 ,所以景麒這個樣子,對於我來說也許是剛剛好呢。就算不是這樣,還有那麼多的人對 我低頭。唔,我是不是做得稍微好一點了呢。只不過,如果景麒不是那麼一板正經的話 ,我想我能夠做得更好一些的。 和景麒以外的官,就一直沒有吵過架。只不過,也許是因為還沒有相互熟悉到會發 生衝突的地步吧。因為現在我還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一旦六官說了什麼,我就只能認為 「是那個樣子的吧」。對於各種事情的瞭解再多一些的話,也許就會發生衝突了。 和身邊照顧我的女官,相處得就比較好一些。也可以閒扯一些無聊的話題。這樣說 來,景麒也板著臉說過和側近的人太過親密是太好的,但是對早晨晚上都要照面的人, 總還是板不下臉來。 有個叫玉葉的人,是個很好的人,我非常中意。雖然現在是在照顧我,但是原來好 像是春官,做的是和學校有關的事情。——啊,在這種時候,腦子裡一下子不能反應出 官職的名稱來,真是丟臉哪。嗯,說是整備學校的官吏的下官。因此,可以和她聊聊這 邊的學校,還有蓬萊的學校。如果什麼時候能讓她重新做回春官就好了。每次說起來的 時候,就會這麼想。因為她辭去下官的職務並不是因為有什麼過錯,只是因為予王的放 逐令而被趕出了慶國。離開慶之後,似乎輾轉過很多地方。還認為是個好機會,所以想 參觀一下各地學校。——這樣,是個非常有上進心的人呢。 ——這樣說來,以前在巧也遇到一個叫玉葉的女孩子呢,這是很常見的名字嗎?女 官玉葉,給我講了各個國家的事情。聽了她說的之後,就想出去旅行看看。不是逃避, 而是能好好見識各種事物的旅行。想要轉轉整個慶國,想要拜訪各國。 可惜的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能去巧國看看情況就已經是極限了。 ——樂俊大概也已經聽說了吧,塙麟好像已經過世了。聽說前些時候蓬山結出了塙 果。塙王也是命之將盡。此後,巧國會荒廢下去。樂俊也很擔心吧。我能做到的事情, 我都會去做。說是這麼說,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那麼多。總之現在看起來還不是 很嚴重,這一點可以放心。 ——對,我去看了看,去巧。 聽說巧越來越危險,所以我在再三懇求景麒之後悄悄地到巧去了一趟。實際情況並 非如此,所以,雖然只呆了兩天,我還是非常在意巧的情形——總覺得不去看看的話, 對很多事情就下不了決心。而且也想到,在往返途中可以看到慶的樣子。 當時的感覺,是變化還沒有明顯到可以看得出來的地步。街上的人們,雖然好像很 擔心,但是和以前似乎也沒什麼變化。進入收穫期的農地很漂亮。慶如果也能盡快變成 那種樣子就好了。 途中,我去拜訪了樂俊的母親。她過得很好。 雖然我是突然跑去的,但她非常歡迎我,還蒸了饅頭給我吃。我覺得她還什麼都不 知道,樂俊什麼都沒有告訴她嗎?應該不會吧,明明有從關弓寫信回去。樂俊的母親, 以一種很久不見的熟人來訪的態度接待我,所以到最後,我也沒能說出我變成王的事情 。只是告訴她我和樂俊一起去了雁,然後樂俊在雁過得怎麼樣。樂俊的母親,一點都沒 有變。說是周邊既沒有災害也沒有妖魔出沒,今年的小麥比去年長得好,所以多賺了很 多錢。還笑著說雖然知道塙麟已經過世了,但是自己一個人怎麼都還是過得下去的。反 而是對樂俊有沒有好好吃飯啦,生活過得怎麼樣啦,有沒有習慣大學啦,這些事情比較 擔心。——總之,很久沒有和不平伏的人見面,所以很快樂。真是個好人。饅頭也很好 吃。 在拜訪樂俊母親的時候,順路到槙縣的周圍轉了一圈。也遠遠地看了一下最初流落 到的裡。覺得很懷念。而對覺得懷念的自己,感到很不可思議。不覺得討厭。反而想起 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以前那是被自己厭惡所驅使的呢。覺得去看了看真好。這樣一來自 己就能接受了。也激勵了自己。看過巧之後穿越慶回去的時候,就在想自己不老老實實 地努力是不行的。至少不能在收穫期的這個時候,還有荒廢著的田地存在。 ——努力這東西,嘴巴上說說是很簡單的。但是在這之前不能不做的事情,不能不 學的東西,堆得跟山一樣。老實說,有時候我會覺得束手無策。所以會想,壽命長還真 是幫了我的大忙。不然的話,光是學會運營國家所必須的知識,我就要變成老太婆了。 關於國家的事情,就是這些,沒有什麼可報告的內容。前些天舉行了鎮國的儀式。 說是這樣一來,妖魔就不會再出沒了,實際情況怎麼樣呢?只是到巧之間的那一段路是 看不出來的。想不到在王宮中是聽不到民眾的情形的。如果能更輕鬆地到民間去就好了 。可是王卻是意外地不自由。其他的王我也只知道認識延王,說不定也或有這種感覺。 其他國家的王,是怎麼得知民眾的情況的呢。既然不能跑到民間去看,我想至少需要建 立一個能夠告訴我民眾的情形如何,國家的什麼地方有什麼事情發生這樣的組織。 ——所有的事情都是才剛剛開始。現在我連官職的名稱和職責,主要官吏的面孔和 名字,都還沒有完全記清楚。這樣子一開口,就對於自己是不是真的盡到了王的職責, 感到非常非常不安。雖然景麒對我說,這是沒辦法的事,不需要著急。……景麒偶爾也 會安慰我、鼓勵我。不過,真的是偶爾呢。 啊,對了。 一直拖延著的即位儀式,終於決定在下個月了。學習那些儀式上的禮儀作法也很要 命。如果樂俊能來就好了。……念大學的話,還是不可能吧。景麒說招待就是,所以也 安排下去了,但是因為私情打擾樂俊的學業總還是不好,所以不用勉強來的。 唔,以及,既然即位時改元是定例,元號也已經定下來了。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 就想從樂俊的名字裡取一個字。如果沒有遇到樂俊的話,我就一定死在山裡了。所以雖 然是攙雜了私情的命名,但是我想,樂俊對國家來說也算是恩人,所以應該不會遭到反 對吧。景麒也沒有反對。因此,和景麒商量之後,就定為赤樂。 啊,好像可以看到樂俊不高興的表情呢。 ——真是的,只顧著說自己的事情。樂俊過得怎麼樣? 其實,剛才還在和住在雁的慶國人談話,六太就來了。所以我問了問樂俊入學考試 的成績。聽說是第一名?還是說樂俊自己還不知道呢?——總之,恭喜了。我也非常高 興。很值得驕傲啊。 這麼說來,雁的大學,是怎樣的地方呢?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會教一些出乎意料的 東西。 六太說,想把樂俊抽調到雁。我就說如果要讓樂俊在雁國就職的話,那慶也想要過 來。不過樂俊還是要回巧的把。不管怎麼說,好好努力吧。 下次如果能報告得更有內容一些就好了,我想。雖然我不認為重建一個國家,會是 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啊? ——剛才,景麒來叫我了。說是要向樂俊問好。 那麼,我又要去被景麒整治了。 淨是一些聽不慣的說法,有時都自暴自棄地想索性把所有的說話方式都改掉算了。 於是,就讓景麒隨身帶著筆記本。我覺得脖子上掛著筆記本、總是寫著什麼的景麒,很 可愛,很不錯呢。 啊,景麒在瞪我了。我要去學習了。 ——那麼,下次再見。 鳥「嗶」地叫了一聲後沉默下來,歪著腦袋看著樂俊。 「……陽子好像精神不錯啊。」 對著鳥這樣嘟噥,青色鳥也只是把腦袋歪向另一邊而已。 「感覺有點王的樣子了呢。」 好像是回答一般,鳥「啾」地叫了一聲。樂俊笑了笑,取下架子上的壺,從裡面拿 出銀粒餵給鳥吃。 只吃銀的鳥。樂俊連鳥的名字都不知道。這種鳥本來在貴人之間做傳話用,是不會 親近樂俊這種人的。有青色紋路的羽毛,濃青色中有著白斑的長長尾羽,只有嘴和腳是 紅色。那張紅色的嘴啄食沙粒一樣的銀粒,鳥就會像唱歌一樣鳴叫。樂俊正看著的時候 ,傳來了敲門的聲音。鳥受驚似的從書桌上飛起,從窗戶飛了出去。 Ⅱ在樂俊回應之前,門就打開了。穿透關弓山山腹的這一帶,是雁國大學的學寮。 有大學的府第,住在這裡的有教師、官吏,以及一半以上的學生。門口出現的,是和樂 俊就讀於同一所大學的鳴賢。 「文張,有東西給你。」 鳴賢說著,抱著書走了進來。 「我都說過了,那個文張什麼的……」 好了好了,鳴賢說著把書放在了書桌上。 「這些給文張,是蛛枕拜託我的。」 鳴賢這麼一說,灰茶色的老鼠垂下鬍子,很複雜似的輕輕地歎了口氣。鳴賢看到這 副樣子笑了。所謂「文張」,是指「文章之張」的意思。曾有一位老師稱讚過樂俊的文 章。這件事在學生中傳開之後,不知什麼時候樂俊就有了這麼一個稱號。 「既然是在表揚你,接下來不就好了。——當然,我也不否定這裡面含有偏見和揶 揄的成分。」 「我並不是說討厭這個名字……」 「那不就好了。總比蛛枕強吧。」 鳴賢說著笑了。在鳴賢的記憶裡,蛛枕原本的字應該是進達。可是,連教師裡都沒 有人用字稱呼他。據說是熱衷學習而廢寢忘食,有一天,有個朋友到他的房間裡去探望 他的時候,發現枕頭上有蜘蛛張了網。這個名字就是由這則逸事得來的。——總的說來 ,流傳在大學裡的外號就是這個樣子。這個鳴賢也是別字。鳴賢是十九歲進入大學的。 十九歲入學算是破格,由此而的來的別名。大概也有頭重腳輕(理論脫離實際),自作 聰明這樣的含義。畢竟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這些,什麼時候要還回去?」 「啊。送給你了。」 鳴賢說著,自作主張地從房間角落裡拖出擱腳台來坐下。樂俊吃驚地回頭看鳴賢。 「我說的可是要借這些書啊。」 「嗯。沒關係的。蛛枕說他已經不需要了。」 哎,樂俊叫出了聲。鳴賢苦笑。 「他辭學了。——那傢伙,今年也沒拿到允許。」 八年啊,鳴賢喃喃地說。 學生大多會花上數年來畢業。要想畢業,就必須在規定的教科中,從各自的教師那 裡取得允許。允許不集齊,是不能畢業的。在止步不前的情況下耗盡學資而辭學的人不 在少數。 「蛛枕他還有老婆孩子哪。」 「是嗎……」 樂俊五味雜陳地看著蛛枕轉讓給他的書。大學的學生差不多在三百人左右,從全國 選拔出來的人不過這麼多。而且有很多是一次兩次的考試沒有被錄取,到了三十、四十 才終於得以入學的。學生中有一部分,在入學之前就已經娶妻生子,學費和生活費都要 仰仗妻子的工作。確實是有聽說過蛛枕快要到四十歲了。因為入學年齡和畢業年齡都沒 有限制,所以學生的年齡範圍很廣,從二十多歲到四十多歲的都有。 「下次就輪到我了。我今年也是,一個允許都沒拿到呢。」 鳴賢二十六歲,雖然是以破格的年輕入學,且被冠以「鳴賢」的稱號,但是在三年 中明顯地掉隊了。漸漸地連講義都跟不上。第一年一口氣拿到六個允許,以逸材之稱轟 動一時。第二年、第三年漸漸減少,前年只拿到一個,去年終於是連一個允許都沒拿到 。如果在三年中一個允許都拿不到的話,就要被除籍。所以像蛛枕這樣,在關鍵的第三 年來臨之前自動請辭的人不在少數。在外面說起來總要比除籍來得好聽。自動請辭的話 ,還可以有學資耗盡,擔心家裡,看不下妻子的辛勞,這樣勉而為之的借口。雖然念大 學的經歷到此為止,但是還可以找工作,復學的路也還留著。 「現在開始努力也不晚啊。」 聽到樂俊這麼說,鳴賢把視線投向窗外,嘴裡應著「是啊」,皺起了眉頭。只要努 力就能做到,能這麼想的也只有開始的時候。大學不是那種廢寢忘食死命唸書就能畢業 的輕省地方。只要從大學畢業,就無條件錄用為官吏——而且還是國官,具有相當的地 位——這種程度是理所當然的。過上一年,這隻老鼠就會知道大學的嚴峻了——鳴賢這 麼想著,突然,回頭對著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的樂俊說道:「……喂,你真的沒有上過少 學嗎?」 「嗯,在巧半獸是不能進入少學的。」 「是嗎——確實有傳聞說巧是對半獸特別苛刻的國家呢。」 在雁的話,就不會出現這種只因為是半獸就不能進入學校的事情。像樂俊這樣,只 要考試合格,連大學也一樣能進;只要能平安畢業,且本人希望的話,就可以錄用為官 吏。——但是,有很多國家都不是這樣的。 「聽說在巧,半獸連戶籍都不給上,這可是真的?」 「不是。會好好地記在戶籍上。但只寫上是半獸,成人之後也不會蓋正丁的印。」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有戶籍也拿不到給田嗎。」 嗯,樂俊點了點頭。 「是拿不到。既得不到田圃,也不能找工作。」 「工作?真的嗎。」 是真的,呆在那裡什麼都不是,樂俊這樣笑了起來。鳴賢吃驚不小。即使是沒有戶 籍的荒民和浮民,也可以得到工作。雖然工資被壓到最低限度,有時候會成為家生遭到 和奴隸同樣的待遇,但即使是這樣,也不會得不到工作。 「如果僱傭了半獸,就會被課以相應份量的稅金。因此,沒有人肯僱傭半獸的。」 「那麼——巧的半獸都是靠什麼過活呢?」 「只能靠雙親養著。」 「如果雙親死了呢?」 「大多會被安置到裡家去。在那裡打雜。」 「……真是吃驚。居然有那樣的國家啊。」 說著,鳴賢想起了巧很危險的流言。聽說宰輔的麒麟已經死了。因為是那樣的國家 ,所以維持不下去——大概是這樣的吧。 「但是,你不是念到上庠了嗎?」 「本來是不能去的。但是給我了特別待遇,允許我站在角落裡聽講。」 「那麼,其後呢?塾嗎?」 「沒有。因為我家很窮,沒有那麼多錢去念塾。和雁不一樣,巧是不會在學資方面 給予援助的。」 鳴賢呆掉了。 「少學——塾都沒有念過?」 鳴賢這麼反問,眼前的老鼠點點頭說,嗯。 「……那,你是怎麼學習的啊?」 鳴賢從心底感到震驚。一般是在少學畢業之後進入大學的。進入大學,本身就需要 有少學學頭的推舉,或者與之相當的人物的推舉。而進入少學則需要上庠的推舉,要得 到推舉首先就必須要拿到優秀的成績成為選士。要達到進入上庠的水平,就不能不去念 塾,或者是像鳴賢這種情況,家裡請來教師。 「考試前差不多有一個月時間,我都跟著老師。」 「那完全不夠吧。」 學校這種東西,不是為了進入上一級學校而進行準備的地方。上庠自有上庠的目標 水準,這種水準對於升入少學來說是不夠的。其間的差距就必須由學生以自己的力量來 填補。在雁,確實是只要成為選士,國家就會補給塾費,也有公立的少塾。如果不這樣 做的話,家裡不夠富裕的人,就會連塾都念不成。 「……因為我有書啊。」 「書?」 書也有其相應的昂貴價格。連去念塾的寬裕都沒有,卻有買書的餘裕,實在是很奇 特的事情。 「父親留給我一大堆書。因為母親再怎麼貧困都不肯放手把書賣出去。所以,多念 幾遍多寫幾遍,就能記進腦子裡。然後,那些書就可以拿去賣掉了。」 說著,樂俊鬆鬆地笑了。 「對了,父親就好像是老師一樣的存在。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但是給我留 下了很多筆記。」 說著,樂俊指了指書桌上。鳴賢站起來一看,桌子上攤著一本已經被手磨得相當殘 舊的書。恐怕是將筆記歸總後由外行人訂綴的吧,樣子很粗糙,手跡卻很漂亮。內容是 關於禮儀,似乎是零零雜雜的隨想寫了下來,但是不僅是文字,文章也做得很漂亮。 「原來如此。……你是以這個為範本,所以文章寫得那麼好。」 「和父親比起來的話,還完全不成樣子。——唔,這些也是極好的學習。光是父親 留下來的筆記,就一本都不能釋手。」 樂俊這樣說著,笑了笑。他身邊的書架上,排著5個書套,用的是和書同樣的封皮 。每一本都是可以容下七、八本書的大小,所以總計有將近四十本的份量。——不對, 鳴賢在心裡訂正。有一個書套正攤開在書桌上,所以將近有五十本。 「這可真是了不得。你的父親,是教師嗎?」 剛才粗粗瞟到的內容,寫的內容也是有著相當高度的。 「不是。年輕的時候,好像做過縣裡或是哪裡的小官吏。」 「哎。」 「有這個,也有書。而且,除了學習之外也沒什麼可做的事情。如果有自己的田圃 的話,至少還可以種種米什麼的,但是我既得不到土地也得不到房屋,而母親為了生活 ,為了我的學費,什麼東西都撒手了。」 是嗎,鳴賢看回笑得安閒自在的老鼠。 「……做半獸也很辛苦呢。」 「就算不是半獸,還不是差不多。」 也許吧,面對笑臉以對的樂俊,鳴賢懷著複雜的心情回應地笑了笑。——可是,「 文張」這個字有一半以上是在揶揄。「明明是只半獸」,內裡隱藏著這種冷冷的嘲笑。 樂俊迫不得已向蛛枕借書,也是因為不喜歡到大學的圖書館去借課程所必須的書之故。 只有樂俊被要求寫下字據,一定會在期限之前完好無損地歸還圖書。這是由於認為他會 像一部分學生所說的那樣「啃咬書籍」呢,還是認為他會把書「賣掉」呢,鳴賢也不知 道。如果是前者的話,那只不過是從老鼠的外型聯想到的可笑偏見而已;如果是後者的 話,也只不過是對於逃離本國的荒民身份產生的偏見而已。 蛛枕把書轉讓給他真是太好了——這麼想著的同時,鳴賢不能不注意到一個事實, 集中在樂俊身邊的,就只有像自己和蛛枕這樣,到底還是會從大學落伍的傢伙。教師也 不例外。鳴賢知道,曾經有一個教師,曾經斷言過,如果樂俊不變成人形就不能進入講 堂。 Ⅲ可是,這只半獸是俊英。特別是關於法令方面,連教師都要為之咋舌——學生中 流傳著這種說法。 正因為如此,鳴賢才會擔心。聽說入學時被稱為俊英的人,後來就很難有所長進, 因此而退學的人不在少數。就好像鳴賢自己。大概是因為學習的目的就只是為了進入大 學,從而導致知識面狹窄。因此即使進了大學,也會因為基礎知識的廣度和深度不足而 挫折重重。有不少人在入學的同時喪失了目標。而壞心眼的人就提出這樣的事例來等著 樂俊掉隊。 「來到雁覺得很失望吧。」 聽到鳴賢這麼說,樂俊瞪圓了眼睛。 「為什麼啊?」 「不,……你不覺得和巧差得很遠嗎?」 「當然會差得很遠吧?在巧的話,是絕對進不了大學的。」 「那倒也是。」 樂俊很高興似的瞇縫起眼睛。 「巧和雁,完全不一樣。真的,完全是不同的。」 「……是嗎。」 嗯,老鼠笑道。這是真心話把,鳴賢想。樂俊是不容分說的老實人——鬍子和尾巴 都拒絕說謊。 「那麼,要努力啊,為了能順利畢業。……不過,你也許會前途多難哪。」 「不要說這種討厭的話。」 「第一名入學的傢伙,沒有能畢業的呢。」 「那純粹只是傳說而已,豐老師說過的吧。」 是這樣就好了,鳴賢誇張地歎了口氣,指著樂俊。 「吶,你來到這個和巧天差地遠的國家,正沉浸在解放感之中吧?」 「啊?」 「因為你總是這個樣子。」 啊,樂俊低頭看了看灰茶色的毛。 「並不是來到雁之後才怎麼樣。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在半獸被差別對待的國家?」 「就算是改變外形,戶籍上寫的也還是半獸啊。而且,我家很窮,這個樣子就不需 要穿的東西了。」 原來如此,鳴賢失笑道。 「可是,這個,如果你不想想辦法的話,真的會前途多難哦。肯定是因為你還沒有 習慣人類的形態,所以弓射也蹩腳得很。」 弓射在儀禮中也會用到,是禮節的一種。大學裡必須學習,雖然要求的是禮節性的 做法,不必命中標的,但是也要求具備相當的技巧,射前射後的舉止動作也有所規定。 「啊……嗯。」 「馬術也是這樣吧。如果你不盡量習慣人類形態的話,會拿不到弓射和馬術的允許 的。」 「果然,是這個樣子嗎。」 樂俊可憐兮兮地垂下鬍子。 「……其實我也想過,該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在弓射和馬術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在到處亂撞。似乎很難把握自己的身體,鳴賢他 們是這麼想的。而實際上呢,鳴賢看看自己坐著的踏腳台。樂俊在是老鼠的時候,連開 個窗子都需要踏腳台。只有這麼高的個子。是人的時候和是老鼠的時候,在體格上是有 差異的。這一點連他本人都還沒有充分領會到。 「總之你要習慣。弓和馬不能運用自如的話,是無法畢業的。」 「……嗯。」 「吶,努力一點,把傳說給顛覆掉。」 鳴賢笑得齜牙咧嘴的,樂俊也笑成這個樣子。 「鳴賢也是啊。——也有傳說是說,二十歲以前入學的傢伙沒有能畢業的吧?」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書簡(下) 切,鳴賢咂咂嘴站了起來。 「那也純粹只是傳說。混帳,看我顛覆了它。」 興沖沖地走向門口,又回過頭來,手指點著房間的主人。 「今天晚上,吃完飯之後。」 被指到的人瞪大了眼睛。 「吃完飯之後——幹什麼啊?」 「笨蛋。當然是弓射的練習啊。」 鳴賢說道,笑著走出了房間。樂俊想要挽留鳴賢,又放棄了,撓了撓頭。 「……明明就沒有有餘力照顧別人啊。」 房間裡只剩一個人之後,就聽到「啾」的一聲。回頭一看,青色鳥從窗戶處看過來 。 「嚇了你一跳吧?不好意思。」 這樣一招呼,鳥歪了歪腦袋,再次飛到書桌上。樂俊重新從壺裡拿銀粒出來喂鳥。 看著啄食昂貴銀子的鳥兒,樂俊懇切地說出聲來。 「我的運氣好……全都是拜陽子所賜。」 巧確實是一個對半獸很苛刻的國家。樂俊從巧來到雁,就像是荒民拋棄了荒蕪的國 家一般,是逃出來的。聽說在雁半獸也可以進入學校。可以得到工作,甚至可以成為官 吏。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得到戶籍,也能得到給田。可以被當作一個像樣的人來對待,所 以才會憧憬著來到雁。 「……反正,也不可能是什麼情況都和理想中的一樣。」 實際來看看的話,也會有各種情況的。一定是這樣的吧。 「不過,也有像鳴賢這樣對我很好的傢伙。也有我很好的老師。光是進入大學,對 於我來說就已經不是能存得到的錢了。……問題是,能不能好好學下去,能不能畢業。 」 樂俊嘟噥著,呆呆地把下巴擱在書桌上。 「連學費能不能維持下去都是個問題哪……」 因為想著總有一天要去雁的,所以存了一點錢,但是到畢業為止的學費,終究還是 不夠。 「雖然今年是一切費用都免了,但如果成績下降的話,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能順利畢業嗎。在那之前能留在雁嗎。就算是能夠畢業,以後又會怎麼樣呢。 即使是這樣,和在巧的時候相比,還是有著天壤之別的。雖然母親把豁出留到最後 的東西讓自己進了上庠,但是之後的道路,對於樂俊來說是不存在的。只要在巧,就一 定無法向前走。明年的自己,以後的自己——沒有必要為這些事情煩惱。甚至連煩惱本 身,都是不可能的。 「嗯……真的是,雁和巧,完全是不一樣的。」 這是很了不起的呀,他摸了摸青色鳥的喉嚨。鳥再次張開了嘴,用那懷念的聲音, 重複著同樣的言語。 成為慶國之王的她。即使是收到了這樣的信息,對於樂俊來說,陽子也已經是另一 個世界的人了。實際上,入了神籍的陽子,會一直保持離別時的樣子,永遠不會變老。 而對於只是一介下界居民的樂俊來說,只會離那個年齡越來越遠。現在剛剛才登極,在 朝廷中沒有親近的人,能夠依靠的也只有景麒,所以才會這樣記掛樂俊。但是漸漸地, 這種情況會改變的吧,他這麼想著。——如果不是這樣就麻煩了。因為陽子的肩上扛著 慶的前途和幾百萬的民眾。 「只不過是在路上撿到了她而已。」 倒在路上的時候撿到了她。並不是什麼值得褒獎的事情,樂俊想。只要是正常人的 話,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都不會棄之不理的。撿回去,看病,這些事誰都會去做。自己被 給予的,卻是超出了自己所做份額的報答。 即使沒有遇到陽子,樂俊也總有一天會到雁來吧。但是,這個社會還沒有輕省到, 沒有任何門路的人,只是來到雁就能打開出路的地步。幸運的是,樂俊拜陽子之賜得到 了破格的門路。雖然對任何人都不能說——是這個雁的王。 由於延王的照顧,連少學都沒有念過就被允許參加大學的考試。還為自己找了考試 之前寄住的地方。照顧自己,讓自己想讀什麼書都能讀到,雖然只是短短的時間,還為 自己找了教師來準備考試。正因為有這些,才有現在。 從今往後的路,必須由自己來開拓。而自己得到了能做到這些的基礎。想起無法開 拓前路時的事情,簡直是難以置信的幸運。 一邊反覆咀嚼著這些事情,一邊聽著那個聲音。說了聲「沒什麼特別的」之後,樂 俊又拿了一顆銀粒餵給青色鳥。 連這樣拿來餵食的銀粒,都是延王特別賜予的。樂俊只是一個承了延王好意的人而 已。不管怎麼說都是銀子,哪怕只是一點碎屑,樂俊沒可能拿出來。 鳥很高興地啄著餌食,啾啾地叫著。樂俊伸出手,讓它停在自己的頭上。停留在身 體上的時候,鳥就能記住言語。是調教成這樣的,還是本來就具有這種性質,樂俊連這 這一點都無從得知。 「喲。陽子。——看來你很有精神哪。」 火紅的頭髮。翠綠的眼瞳。樂俊所知道的陽子,除此之外身上別無裝飾之物。現在 一定是穿著昂貴的絹服,佩帶著玉飾吧。樂俊無法想像這樣的陽子。 「我也過得很好——」 鳥用三天時間飛越國度。靠一顆銀粒就能飛越一個國家。 Ⅳ從關弓到堯天,靠著翅膀的傳遞交換信息。如果是經由陸路來送信的話,是需要 花上兩個月時間的距離。 飛進堯天山高窗裡的鳥兒,被等在窗邊的官捉住。鳥被放進鳥籠,靜悄悄地運到堯 天山之上,位於雲海上的金波宮。這種鳥憑自身的力量是無法越過雲海的。在雲海下放 出的鳥,只能到達雲海之下。 籠子從外宮送到內宮的官手中。再由官一手一手地交接,送到燕寢的中心,他們的 王居宮的正寢。放在就寢前寫有留言的王的旁邊。 陽子把鳥放在書桌邊的架子上,輕輕地摸著翅膀。 鳥開口說話。在這個世界上最初得到的朋友的言語。——用他的聲音。 ——我也過得很好。總算是習慣大學了。宿舍也住得很舒服。課程雖然很吃力,但 ,總還能對付過去。也不是那麼奇怪的課程。雖然也不是沒有風格特異的課程呢。雁的 飯很好吃,唔。 是嗎,你和母親見過面了嗎。沒有平伏還真是丟臉。我可是有好好交待她的。不過 ,她就是那樣的人。有種種的不恭敬之處,就請諒解啦。雖然我不認為陽子會為這種事 情生氣。 可是,如果說沒有平伏的話,難道是景台輔沒有在一起?該不會又是一個人溜溜躂 達地跑出去了吧。這可不行啊,不要好好帶上護衛可不行呢。 吶,想去巧看看的心情,還是可以理解的。能夠下定決心真是太好了。巧是什麼情 況,我有點擔心,謝謝你講給我聽。母親她自己是個能幹的人,一般的生活還用不著擔 心,但還是會在意災害和妖魔的情況。總之,似乎是還沒有什麼異常,這就好了。稍微 安心了一點。謝謝你去看她。 嗯,塙台輔已經亡故的事情,我從延台輔那裡聽說了。 那個人常常跑到大學來玩。延王也是。——到底什麼時候在工作呀?本來,雁的官 吏是出了名的有能力,說不定他們反而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呢。 說是來的時候會偷偷來,到了夜裡果然就如字面上所說的,從窗子那邊偷偷跑來了 。聽到敲窗子的聲音時往外一看,人就浮在空中。就算是經歷幾次還是對心臟不好,那 種做法。 啊,可是,關於成績的事情,什麼都沒跟我說。我是最近從別人那裡聽到的。果然 我還是優秀的啊,連我都會這麼感歎。在考試的時候,倒是感覺考得很順利。不過,也 有傳言說,以第一名考入雁的大學的人,沒有一個能順利畢業的。怎麼說呢,這種奇怪 的傳說要多少有多少。大學也很有趣呢。 算了,只是根據傳說就決定能不能畢業也未免太可笑了,這種事情,延台輔也是知 道的吧。雁有很多很有能力的官,所以雖然知道說想讓我做官什麼的只是客套話,但是 被人這樣說,還是很高興。在這裡不努力地畢業可不行。而以後的事情,就從順利顛覆 傳說來開始考慮吧。 說得也是,巧以後就要荒廢下去了。雖然也想幫點什麼忙,但是我畢業的時候,巧 可能就不會錄用官了。空位的時候想都不要想能碰到這種事。雖然認為塙王是個有很多 問題的王,但是他不在的話,還是很夠戧的。 嗯,王對於國家來說,是必需不可欠缺的存在。這樣說的話,陽子可能會覺得心情 沉重。太隨便地往外跑可不行啊。就算武技再怎麼厲害,跑到妖魔出沒的地方去會怎麼 樣?真是的,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喲。因為陽子在,還是不在,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 情。 ——呃,說的都是些教訓人的話,會被說成怎麼好像景台輔一樣吧。不過,我認為 景台輔所說也有道理。因為以前陽子生活過的地方沒有王,所以不明白這些事也不奇怪 。國家的威儀和王的威信是很重要的。對於裝出了不起的樣子有牴觸感是好的,但是如 果王如果不在某種程度上擺出了不起的樣子,民眾對於跟著這樣的王就會覺得不放心, 官也不願意服從命令。這邊有所謂身份的這種東西,輕視這一點是糾紛的根源。王看起 來了不起是當然的,只有擺出很了不起的樣子,才會擔負相應份量的重任。身份是伴隨 著與身份相應的權利與義務的。顯得不怎麼了不起的王,看起來就是在輕視責任。會常 常被認為是在逃避負責任。所以,要適當地裝出了不起的樣子。適當就好了。 因為以前既不是王也沒有身份,所以聽到別人這麼說的時候大概會聽不進去吧。然 後回答說「哦,哦,明白了」。被景台輔批評了嗎。認真聽景台輔的話,一定不會有錯 的。王能夠幸福的道路,我想就是成為好的王。從巧來到雁,我真的是打心底裡這麼想 的。但是所謂好的王,也就是為民著想的王。景台輔所說的,不會有不為民著想的事情 。所以,有好好聽進去的價值。 看來和景台輔處得不錯,這就好了。和官吏之間沒有爭執也是件好事。雖然可能還 有些東西不太習慣,但是急急忙忙想要做好的話,反而會欲速而不達。陽子的身邊,好 像也都是一些好人。 ——啊,玉葉是蓬山女神的名字。是統率蓬山女仙的神明。聽說是很漂亮的人哦。 所以姿容秀麗的人,大多會被稱作玉葉。因為有不遜之嫌,所以不用作姓名。差不多都 是用作字。我母親的妹妹也曾經叫玉葉。在母親遇到父親之前就已經去世了,所以我沒 有見過本人。 如果陽子成為好的王的話,慶國一定會增加很多叫陽子的女孩子吧。想了想,覺得 有點怪怪的。 嗯。字,真的是很有份量的。有不少時候是別人隨便叫出來的,然後就變成通稱, 然後知道通稱的人反而比較多,最後就變成正式的字了。所謂通稱,意外地缺乏獨創性 ,所以會出現相似的情形。對,很讓人吃驚哦。在大學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有了通 稱,而且和父親是一樣的。雖然不會覺得不喜歡,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名字就不談了。——元號定為赤樂?我不知道呀,完全沒有聽說過。所謂的元號, 是王朝更新的時候,王為了祈禱萬民的幸福和國家的安康,為了高歌新時代而起的嚴肅 的東西。可不能偏向私情做無意義的命名呀。絕不能再做這種事了,這一點我一定要忠 告你。 ……呃,哪,就是這麼回事。我都忘了我打算說什麼了。 學校是個好地方。老師裡有很多能理解我的人。寮生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寮的設施 很好,藏書也豐富,還有很多老師住在這裡,有問題隨時都可以去問。飯也很好吃—— 這個的話,剛才說過了吧。 延王在各方面都很照顧我,讓我在王宮裡寄住,還要給我房屋,好像很難拒絕的樣 子。 雖然是很感謝,但還是算了。在其他的學生和老師面前還是不好。就算不是這樣, 我也只是陽子附帶的、好像隨從一樣的人。只是這樣卻要受到那麼多的照顧,雖然很抱 歉,但是也沒有辦法。有機會的話,麻煩你替我向延王婉轉地說一聲吧。 ——想想看的話,我說的大概也都是些不遜的話。所謂的王,是在雲端之上還要上 面的上面的人,托陽子的福,我好像也習慣了。這可不行哪。……啊,算了吧。 就是這樣,我生活得很開心。老師替我推薦了獎學金,所以學費和寮費都免了。如 果巧國就這樣荒廢下去的話,我在想是不是要把母親接來。反正都是要受人僱傭的生活 ,在哪裡工作都是一樣的。其實老師跟我說可以雇來管寮的伙食。各種人都對我很好, 真的是很感激。自從遇到陽子以來,感覺運氣就一直就在變好。真的是很感謝。謝謝了 。 即位儀式已經定下來的事情,我從延台輔那裡聽說了。說是要帶我去,總覺得自己 有點厚臉皮地在利用別人。因為我很想看看陽子做王的樣子哪。自己認識的人變成王, 可不是經常都會有的事情。 ——所以說,要去旅行的份,不先好好學習是不行的。我會盡量努力的。陽子也要 努力呀。 那麼,下次再聊。 鳥沉默了下來。陽子用指尖碰了碰它,就把同樣的話語重複了一遍。 ——令人懷念的聲音。自從兩個人一起旅行以來,雖然並沒有過太長時間,但是經 歷了太多事情,想起來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灰茶色蓬蓬鬆鬆的毛,有節奏地晃動著的尾巴,輕輕搖擺的銀色的鬍鬚。 才抿嘴一笑,就聽到輕輕地傳來叮玲一聲。陽子吃驚地回過頭去,不知什麼時候, 一名女官在桌子上擺開了茶具。 「玉葉——」 她抬起頭,笑了。 「剛才我打過招呼,但是您好像沒有聽見呢。」 「啊,抱歉。」 「是樂俊先生傳來的嗎?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呢。——對不起,我聽到了。」 沒關係的,陽子笑著,拿銀粒餵給鳥。 「是我沒有注意到。——說玉葉是姿容秀麗的女孩子用的字呢。」 玉葉笑出聲來。 「被這樣說的話,我可就千萬不能讓樂俊先生看到啊。雖然一直期待著總有一天能 見到的吧,這下可失望了。」 「但是,玉葉被別人說過是姿容秀麗的吧?」 「做女孩子的時候,倒確實是有人這麼說過呢。」 她年老的面孔上浮現出美麗的笑容。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要,陽子說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轉到躺椅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腳和腰都酸了。一直坐著。」 「因為您很努力啊。」 「完全記不住官名啊。」 「一遍是不可能全都記住的。」 「玉葉也用了很長時間嗎?」 是用了很長時間的,玉葉點了點頭。 「現在我都覺得我還沒有全部記住。從結果來看,如果記不住人的話,就記不住官 名。如果能記住人的臉,那他擔任什麼職務,在誰的手下工作,使役的下官是誰,做的 是什麼工作,不知不覺就能記住了呢。」 「可能是這樣吧。」 陽子說著歎了口氣。 「我想盡早記住官的臉。但是官又不喜歡我到他們的府第去……」 某種程度以上的官,在朝議中能見到,因此記得住;但是其下的人,連見面的機會 都沒有。雖然去到府第就可以見得到,但是無論哪個官府之長,都不喜歡陽子去拜訪他 們的府第。 「……因為王是不應該到府第去的呢。」 「嗯,大家都這麼說。說什麼沒有前例。可是,聽起來就像是單純地在說『不要來 打擾』一樣……」 是嗎,玉葉只回答了這麼一句。——她知道,實際情況是,無論哪一個官吏,都不 希望自己的地盤被探知。官府裡有各種各樣不願意拿給王看的東西。慶是波亂之國。先 王在位的時間很短。而之前的王也是頻繁更替的。很多官吏都不止經歷過先王的時代, 還經歷過更前面的朝廷。其中也有經歷了三朝的官吏。官吏已經習慣專橫了——認為王 在也好不在也好,把自己的官府當作私有物品而加以支配是理所當然的。 Ⅴ啊,對了,陽子說。 「對不起,玉葉。還是被春官長拒絕了。讓玉葉進春官的事情。」 「哎呀——真的是,您去說了這種事情嗎?」 「可是玉葉真的是對學制知道得很清楚啊。所以,我問了問有沒有這種職務的官— —哪怕是作為下官進入春官也好的。結果,就被笑了。」 陽子說著,重重地歎了口氣。 「一上來就笑,大家都這樣。說什麼看起來您對女官很中意的樣子,但是不能因為 私情而變動官位。簡直是在教導小孩子的態度,完全不把我當回事。」 「我對於侍奉在主上身邊的工作很喜歡呢。」 「我有玉葉在身邊也覺得很高興。但是,有適才適用一說吧?」 「那麼,我只要成為適合做側近的人不就好了?雖然和以前的工作不在一個範圍內 ,但是相應地也有很多新的東西,我是樂在其中呢。」 「玉葉真是積極啊……」 「我本質上是喜歡熱鬧的人。」 原來如此,陽子苦笑道。 「……可是,您對樂俊先生說沒發生什麼爭執吧。」 聽到玉葉這麼說,陽子目不轉睛地盯住玉葉。 「請您原諒。我並沒有打算偷聽,但是不小心聽到了。」 「嗯,那也沒什麼。——確實是沒有發生過爭執。因為還沒有正面和官起過衝突。 無論是哪個官,都不肯認真聽取我說的話。」 「是嗎,那就這樣說不好嗎?」 「我也並沒有撒謊。我並沒有說我和官之間處得一團和氣的。那樣說的話,就真的 是在撒謊了。」 可是,玉葉剛開口,又把話吞了回去。——慶國的王是孤立的。被恣意分割朝廷, 劃分勢力範圍並私人化的官吏們孤立。他們甚至都不怕新王。一開始就瞧不起她,當她 是玉座附屬的裝飾物來對待。 「官都很冷淡,根本就不把我當對手看,連發生爭執都不可能。——這些事情,就 算是告訴樂俊也是沒辦法的吧?」 「可是……您說過他是朋友吧?可能正因為是朋友,才不肯把弱點顯示出來,但是 坦率一些也很好啊。」 是這樣吧,陽子抬頭看向天花板。 「也許是這樣。也許是我不夠坦率。真要老實說的話,也許該說官不把我當回事, 完全被排斥開了。……可是,我並不想這種做。並不是說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弱點。對了 ,是不希望自己太沒用,太難堪的樣子被看到。因為我不想被討厭,不想被輕蔑。但是 ,樂俊是那種在討厭和輕蔑之前,會先好好提出建議和諫言的人……」 「是不想讓他擔心嗎?」 「也許是呢。——唔,確實是不想讓他擔心。但是,也不是因為這個。對了,一定 是我想逞逞強呢。」 「逞強……嗎?雖然是朋友?」 「說是這麼說,我也並不是想裝樣子。」 陽子說著笑了,伸手去拿茶杯。有一會兒,帶著一副很複雜的樣子噤口不言。 「……樂俊他,我也不認為是事事順利的。」 玉葉偏過頭去,陽子抬起臉笑了。 「雖然他說,他過得很好,但是,我不認為這是真正的情形。他的母親還留在巧。 巧要荒廢下去的話,他沒理由不擔心的。這裡也沒有電話,又不能輕巧地問到情況。生 活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事,連這些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安安穩穩地去過大學生活?」 「那也……確實是會擔心的吧。」 「雖然我告訴他是什麼情況,說你放心吧。但是不可能真正放心的。想著好歹也要 把母親接到雁。接到雁之後,也還是很頭痛吧。結果還是變成了捨棄國家逃走的荒民。 就算母親不在那裡,也仍然是生養自己的國家,聽說要荒廢下去就會覺得心情複雜吧。 不是這樣的嗎?」 「是吧——嗯,我也是這樣的。」 「是吧?我想大學本身也很辛苦。樂俊絕對不能說是受過充分教育的,好像差不多 都是靠自學。」 「可是,聽延台輔說成績很好。」 「這個是沒錯。可是,因為一直是自學下來的,所以對學校本身就不熟悉,不是嗎 ?還有和同學和老師的人際關係。雁既然是那樣出色的國家,大學本身的水準一定也很 高。只知道巧的上庠的學生,突然被扔進雁的大學,不可能不覺得迷惑的吧?」 「確實——是呢。」 「在不認識的國家,不認識的城市,完全不同的環境下生活是很辛苦的。而且,樂 俊是半獸。」 「雁和巧還有慶不一樣呢。」 「在制度上是這樣。」 陽子點點頭。在雁,即使是半獸也可以進入大學。可以就職,甚至可以錄用為官吏 。但是,最初到訪玄英宮的時候,玄英宮的天官,拿出衣服來給樂俊。 「並不是說在制度上是平等的,感情上就能照此辦理。玄英宮的天官,會拿出成人 的衣服給樂俊,叫他穿上,意思就是你不可以那副樣子。可能是不恭敬的行為,可能是 沒禮貌的行為。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在說,不能以老鼠的樣子在宮裡轉來轉去的,對吧 。」 「嗯……確實是。」 「所以,大學裡不也是一樣的嗎?因為是集合了整個國家精英的最高學府。只要大 學畢業就會成為國官對吧?那不就是與國家威儀直接關聯的國官的培養機關嗎?以老鼠 的樣子轉來轉去是絕對不會受歡迎的。就算是沒有偏見和蔑視,樂俊那個樣子也會被當 成是小孩子來看待……果然還是很辛苦,在各種意義上。」 「也許是呢。」 「但是,樂俊對於這些事,一句也沒有說過。——我不認為是他沒有感覺到。無論 是什麼人,只要受到了不講理的對待,都會有很多想法的。所謂的人類,終究是被打了 就會痛,被搔癢就會笑的生物。不是這樣的人類,我想是沒有的。」 有辛苦的事,委屈的事是當然的。但是,樂俊不會一一述諸言辭,求得他人的同情 。 「不會毫不介意的——絕對不會。我想,是不可能習慣的。因為習慣痛苦的人,我 想是不存在的。口頭上問的話會說已經習慣了所以不介意,但是不可能是介意的。並不 是不覺得痛苦,只是知道超越痛苦的方法而已。」 「是嗎。」 就是這樣的,陽子支起了下巴。 「所以覺得,真是了不起啊。」 說著,陽子朝玉葉笑了笑。 「玉葉也是呢。被人不講理地從國家趕出去卻不覺得辛苦的民眾是不存在的。但是 ,認為是個好機會所以去參觀各種各樣的學校——玉葉卻能夠這樣說。能夠超越痛苦, 推動自己向前走,是很了不起的。」 「我從本質上來說是樂天派呢。」 也許吧,陽子笑了。 「但是,我看到玉葉向前看的樣子,就覺得很了不起。聽到樂俊說很順利的時候, 就會想,是嗎,那我也不能不努力呢。正因為知道不可能是真正一帆風順的,所以看到 他說沒關係、挺直腰板的樣子,我就會覺得,我也要挺直腰板,拿出精神來努力。」 玉葉微笑著。 「他的精神傳染給您了呢。 「好像真是這樣。所以才能向前看。確實和官處得不是很好,但是也沒有發生什麼 爭執,所以說離最惡劣的情況還遠著呢,我想。沒關係的——至少是沒關係的,說這樣 的話還不至於有問題。所以我對他說沒關係,這樣說了之後,感覺自己似乎也能跨越過 去了。」 「……我明白了。」 「雖然這肯定只是強打起精神來,但是強打精神也沒什麼不好的吧?又不是因為被 強迫才勉強裝成這個樣子。好強也好逞能也好,就是因為想打起精神來啊。」 是啊,玉葉說,然後笑了。 「不過,樂俊先生該不會是看穿了主上的強打精神吧?。」 「那種事,知道的啊。雙方都是這樣的。——所以,這樣就好了。」 原來如此,玉葉微微笑了。陽子也笑著回應的時候,另一個女官跑了過來。 「您休息的時候,失禮了。」 「怎麼了。」 「台輔說有火急奏上的事情。」 看了一眼平伏的女官,玉葉站了起來。 「那麼,我去拿點心來。」 陽子點點頭,回頭對平伏著的女官說:「我馬上就去。」 這種夜晚的時候景麒會來,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是偽王的殘黨發動騷亂了呢, 還是諸官諸侯有不穩的舉動呢。不管是什麼,既然是不能等到明天,也不讓其他官吏介 入的事情,就一定是相當大的事件了。陽子正皺著眉頭思考的時候,旗袍遞到了眼前。 「到底是什麼事,在聽到之前煩惱,也只能是無益的努力呢。」 「啊——沒錯。」 「這種時候就請強打起精神,伸直腰板吧。」 是啊,陽子把手穿過旗袍的袖子,笑了。 慶還遠非安寧。問題堆積如山。因為連左右都還分不清楚,所以也只好先一門心思 把一股腦塞給自己的東西消化掉。但這決不是痛苦的事情。因為支撐著自己,守望著自 己的,有好幾雙手。 「我去了。謝謝你的茶。」 「回來的時候,我會準備好甜的點心。一定會很疲倦的。」 「嗯,拜託了。」 鳥看著陽子言畢,走了出去。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7華胥(上) 「我會讓你見到華胥之夢。」 男人抱著年僅八歲的采麟,從揖寧的長閒宮指著下界說道。 夕陽斜照,映著被夕陽渲染成赤銅色的雲海的反光,剛剛登基的年輕的王側臉上也 洋溢著光輝。儘管新王砥尚之前的扶王,因其橫殮暴政使得舉國荒涼,但采麟對主人的 話沒有半點疑惑。既然他說了讓自己見到夢,就一定會見到。 才國擁有稱為華胥華朵的寶重,樣子如同寶玉製成的桃核。據說睡覺時把它插在枕 邊,夜裡花開,就會讓人見到華胥之夢。傳說在古代,黃帝對治世感到迷茫時,在夢境 中到了華胥氏的國家遊玩,在那裡見到了理想的社會後,領悟到了治國的真諦——就像 這樣,這個不可思議的花朵可以通過夢境,把國家應有的姿態傳達給做夢者。砥尚說讓 采麟見到華胥之夢,就是說要創造出一個華胥之國給她。 作為憑證,砥尚把一個如同翡翠的桃枝放在采麟手裡,讓她握住。 「這個交給你,這樣你每晚都可以見到夢想逐漸接近的樣子了。」 采麟點著頭把寶重緊抱在懷裡。采麟眼中的砥尚,渾身上下洋溢著希望而且充滿自 信,懷抱著采麟的臂彎那麼堅實有力、側臉的表情那麼剛毅凜然,意志堅定的雙眸就像 在凝視著燦爛的未來。采麟胸中充滿了自豪,甚至希望眼前這既有白日般燦爛只有夜晚 般平靜的瞬間可以永遠停留下來。 ——我會讓你見到華胥之夢。 把懷中的花朵挨向臉頰,這樣切膚的苦痛究竟因為什麼。只要閉上眼睛,彷彿現在 也能清晰地看到寧立在金黃色岸邊的砥尚和自己的身姿,即使在記憶中也那樣耀眼鮮明 。淚水不停地滴落下來。 ——讓你見到華胥之夢……景象隱約在光亮中,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因為約定好了 的。 「什麼也不用擔心……是這樣吧,朱夏?」 被采麟問到,朱夏勉強作出笑容。 少女蓋著錦緞的被子,靠坐在雍容華貴的床榻上,微傾著帶著病容的白皙臉龐望向 朱夏,像在懇求回答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消瘦的臉頰上留著幾道枯樹枝劃過一樣的傷 痕。 「……當然是這樣,台輔。」 少女像是安心了似的露出微笑,用手裡握著的樹枝擦拭臉頰,於是臉頰上又留下一 道令觀看心痛的傷痕。 在臉上劃出傷痕的是不知何物的枯樹枝,如果是用寶玉製成的花枝當然不會幹枯。 華胥華朵由采麟轉到了王弟馴行手中,馴行向采麟求得華胥華朵後,又獻給了與黃帝同 樣迷茫於治世的兄王。 (台輔連這個,都忘記了……) 朱夏的視線落到自己放在膝頭緊握的雙手上,自己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早聽說了台輔身體不適。因為這個原因,台輔在眾人面前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少,然 後近半個月來甚至未見身影。宮中開始出現不穩的流言——本來,身為麒麟的宰輔身體 不可能會有太大的不適,那麼長時間臥病在床的病名就只有一個。 麒麟選擇王。被選中的王如果失去正道,令百姓疾苦、使國王荒廢,其責任就要由 選擇了王的麒麟承擔。介由麒麟選擇了王的天,通過剝奪麒麟的生命,把王趕下玉座。 這種因為王失去正道而得的病稱為失道。 宰輔失道意味著王朝的終焉。采麟身體不適到底是因為什麼,諸官為了知道原因開 始奔走。但是官員們沒有辦法瞭解關在後宮不出來的采麟的情況。向宰輔的近隨請求探 望也不被允許,宰輔主治醫的黃醫也對病情閉口不言。束手無策的塚宰和六官長只好湊 到一起硬著頭皮造訪宰輔居住的任重殿,然後終於只有朱夏一人被允許了面會。 把其他六官長和塚宰放在一邊只允許自己面會,對此朱夏本來心存疑問。但實際上 采麟的病狀已經到了無法下床的地步,因為需要直接來到病榻邊上才行,所以只對唯一 是女性的朱夏允許了面會。朱夏在進入臥室後,終於明白了理由。 (宰輔病著……) 砥尚的王朝開始崩壞。這一點,看到采麟的樣子就非常清楚了。 「——大司徒。」 女官催促一直俯首不語的朱夏,告知她到了該退出的時間。 朱夏點了頭,把手輕輕放在依然緊抱著枯枝的采麟手上。 「台輔,微臣就此告退,請您好好休息。」 采麟像是受了驚似的抬起頭。 「朱夏也要棄我不顧嗎……?」 「才國裡怎麼可能有人棄台輔不顧。」 「但是,主上捨棄了,捨棄了我、才、還有百姓。」 「怎麼可能,不會是這樣的,主上只是暫時陷入迷茫而已,很快就會恢復原來的樣 子的。」 采麟朝苦笑的朱夏用力地搖著頭。 「撒謊。一切都是在撒謊……明明說過要讓我看到像夢境中一樣美好的華胥之國的 。」 「主上會讓您見到的。長久治世的中途總會遇到曲折崎嶇,現在也只是那樣而已的 。」 「撒謊!」 采麟喊著,消瘦而缺乏生氣的臉上,只有目光中閃著絕望的色彩。這表情看起來簡 直像在憎恨。與慈悲等意的少女竟然會顯露出這樣的表情,朱夏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 睛。 「什麼華胥之國……」 沙啞的嗓音像在詛咒。儘管如此,采麟仍緊緊把樹枝抱在懷裡不放,就像緊抓著最 後的希望一樣。 「台輔,請您休息吧。」 「從一開始就全部是夢,一直都在背道而馳!」 采麟像是想留住朱夏似的握住她的手臂。 「……救救我,好痛苦,身體就像被四分五裂一樣!」 朱夏沒有能夠回復的語言,采麟因病消瘦的手像要嵌入手臂似的緊緊抓著她。 「台輔,請您休息。」 這時女官插了進來,望望朱夏使眼色催促她退出。 「大司徒也到此為止吧,不能更久了。」 朱夏點點頭,轉身離開病榻。身後傳來的哀嚎如同針扎般刺痛著她的背脊。 「撒謊、撒謊!夢境和才重疊的時候連一次也沒有過!」 ※※※ 朱夏帶著被哀嚎鞭打般的心情走出堂室。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本來砥尚是被周圍所有人稱頌的人傑。以破格的速度升入大學,只用兩年便從所有 教師那裡得到了修了的允許。出了大學的人,照慣例一般被登用為下士直接進入國府, 由府史或胥徒這樣的下官開始做起。 砥尚被眾目矚望,前途光明——但是,他厭惡現王,不願參與國政而直接下了野。 當時的才正值扶王治世末期,國家日趨衰敗。愚政持續,法律改革越改越糟糕。受 到官民指彈的扶王開始自暴自棄,沉溺酒色,乃至後來放棄政務。對王進諫的高官多數 被冷落更迭。砥尚成為這樣下野的官吏的食客,靠其庇護支持在揖寧聚集同志,提出糾 彈扶王的主張,眾多同樣憤滿於扶王失政的年輕人開始集結在砥尚身邊。朱夏也是其中 一人。 以砥尚為首的年輕人集團得到民眾的支持自稱高鬥,在扶王在位時期立於民眾先頭 與國家的昏庸無道對抗,扶王倒斃後又與荒蕪鬥爭。待裡祠剛一揭起黃旗,砥尚便前往 升山,然後眾望所歸地得到了采麟的選定。 砥尚的登基在每個人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不光采麟,所有認識砥尚的人都對 新王深信不疑。可是——其王朝在僅僅度過二十餘年後竟然就要淪亡。 朱夏像逃走似的穿過庭院回到前殿。六官長臉上都帶著緊張不安的神情等待著朱夏 的歸來,幾人看到她後站起身形,朱夏禁不住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六官長皆為高鬥出身。大都與朱夏同樣,年紀青青就進入了朝廷。對這些曾經一同 謳歌過理想、共同與荒蕪鬥爭過的同伴,朱夏熟知他們每一個的為人,瞭解他們對新王 的信賴、對新王朝的期待,如同對自己的事一樣清楚。對這樣的他們,朱夏無法把眼下 最險惡的事態已經發生的事實說出口。 也許是從朱夏的表情上悟到了事態,眾人的神情變得充滿苦澀。站著的人像用盡了 力氣一樣頹然坐了下來。 沉默與過於沉重的歎息。過了良久,一個人站起來催促眾人退出,是朱夏的丈夫, 塚宰的榮祝。 「呆坐在這裡事態也不會改變。想確認的事情確認過了,既然疑念得到了證實,那 只有正式地考慮對處。」 榮祝環視著垂頭喪氣的六官長,抬高嗓音接著說道:「現在就這樣消沉怎麼行,從 現在開始不正需要我們這些作臣下的來努力嗎?」 聽到榮祝的呵斥,六官長沉痛地點著頭站了起來。他們退出後,只有朱夏和榮祝留 在原地。然後榮祝也走出堂室,朱夏並肩追上。這時榮祝低聲說道:「……你覺得會痊 癒嗎?」 「當然……會……」 當然會痊癒,朱夏想這樣回答,但沒能說出口。因為她聽說過,以前已經失道的宰 輔中又治癒的例子極其稀少。 砥尚是代表國家命運的王。不僅如此,對榮祝來講也是表兄弟、是數十年來的朋友 ,他們像兄弟一樣長大,砥尚離開故鄉後榮祝也一直是他最好的友人。砥尚在揖寧舉起 高斗的旗幟時,榮祝第一個前去投奔。此後一起追求理想、一起與荒廢奮鬥至今。面對 這樣的榮祝,朱夏無法說出砥尚天命已盡,更無法敷衍著說出只能安慰一時的話語。 彷彿看透了朱夏的躊躇,榮祝在迴廊中停住腳步,短短呻吟著把手抵在額頭上。朱 夏無言地把手貼在因苦悶而低垂著頭的榮祝背上。迴廊外,園林裡一面的桃花齊齊開放 ,無數花瓣隨著風吹飄舞降落。如同夢幻鄉一樣美麗,也引發人無限的憂傷。 (華胥之夢……) 也許的確是像夢一樣的存在。 三十年前,朱夏只是一個對扶王的治世不滿的少學學生。為了上少學,她離開故鄉 來到揖寧,然後加入高鬥,與榮祝相遇,與砥尚相遇。朱夏他們那時抱負著一個夢想, 一個國家應該如何如何的美麗的夢。每個人都相信著這個夢想,相信只要實現它,國家 就會美好得如同華胥之國。他們徹夜暢談未來,討論立於國民先頭的扶王的墮落和—— 之後他們與荒廢鬥爭的輝煌過去。在那個高昂的時代中,朱夏與榮祝誓約共同支持砥尚 下去。朱夏二十二,榮祝二十六,砥尚二十五。之後僅過三年,砥尚登上了玉座。 回顧過去,那個時代才彷彿身在夢中,令人心痛般的耀眼——年輕時的自己。 過了良久,榮祝抬起頭。 「你覺得怎樣做好,朱夏?」 「台輔能否治癒取決於砥尚是否能回到正道。我們只有盡力進諫……」 「進諫什麼,怎樣做?」 被榮祝詰問,朱夏窮於回答。 「如果有應該進諫的地方請告訴我,砥尚到底哪裡有問題?」 朱夏搖搖頭。 ——如果知道這一點就好了。 「需要進諫什麼都不知道,還要我對那個砥尚諫言?」 對這句話朱夏也沒能回答,如果砥尚像扶王一樣擱置政務不顧整日玩樂,或者對人 民橫暴殘虐。這樣導致失道可以理解,也知道怎樣進諫。可是,砥尚自登基以來,一直 都誠心誠意地竭心盡力。在朱夏看來,砥尚從登基至今沒有絲毫改變,總是以國家應有 的姿態為目標,貫徹著正道。 只看砥尚的樣子,根本沒有可能會失道。可一旦把視線轉向國土,就會明自采麟的 失道實在理所當然。朝歌的每個角落都沒有得到整治,國土荒廢,國民身陷窮困,到處 能聽到百姓對在位只有二十餘年的王譴責的罵聲。聽說采麟身體不適後馬上就和失道的 流言聯繫在一起的理由就是因此。才很明顯地走向衰敗了。 砥尚也明白這一點,去年已經在面露焦色,新年一過,采麟開始頻頻述說身體不適 後更是顯露慌張。但是不久後,砥尚把這些狀況看作天給他的試煉,突然變得能夠接受 了,激勵眾官說這是天在試煉我們是否擁有克服坎坷的力量,明言只要更加遵循正道加 倍努力,采麟的不適總會痊癒,國家也能恢復正軌——但是。 避開榮祝的目光,朱夏望向如夢幻般飄落的花瓣。夢在逝去,就像眼前這個園林的 春天一邊凋落一邊逝去一樣。 ※※※ 翌日的六朝議在沉重的空氣中開始了。聚集在朝堂的六官相互迴避彼此的視線沉默 著。儘管頒布了箝口令,采麟失道的消息還是悄悄傳播開來。從四周不時投向唯一與采 麟面會過的朱夏的視線,證明著這一點。 榮祝昨晚直到最後也沒有回官邸。是因為執務繁忙還是去見了砥尚,朱夏環視朝堂 尋找著他的身影,然後在角落看到了受到打擊一樣低垂著頭望著地面的榮祝。 全員聚齊的銅鑼敲響了,整列好的官吏們靜靜由朝堂向外殿走去。這段距離並不短 ,但一路上沒有一個人開口。隨著接近外殿,籠罩在隊列上的緊張感也越發變得強烈。 進入外殿,諸官整列坐下來時,瀰漫在空氣中的緊張甚至足以刺痛人的皮膚。 每個人都避開眼神不去往玉座的方向看。銅鑼聲一變,珠簾垂下了。官吏們都不知 不覺地感到窒息,珠簾後即將出現被天意放棄的王的身形。在微微動彈身體引起的衣服 摩擦音都會扎人般迴響的靜寂中,銅鑼再一次打響,平伏著的眾官前面的珠簾拉了起來 。現在看到砥尚的表情比任何事都使人難過。 但從太宰那裡還是傳來了仰起頭來的號令。號令之後,朱夏他們必須抬起頭,面對 玉座上的王。艱難地抬起頭,視線的前方,端坐在漆黑玉座上的正是砥尚的身姿。 朱夏的胸口像是受到了撞擊。身著玄黑的大裘,端坐在背靠金色屏風、飾滿螺鈿寶 石的玉座上的砥尚,一如既往的威風堂堂。身形挺拔威武,容貌顯露英知,俯視諸官的 雙眸依然漲滿著強烈的霸氣、散發著奪目的威嚴。 按照太宰的號令行畢三叩之禮,榮祝站起身形準備秉奏議事。這時砥尚舉起手制止 了榮祝,環視諸官,用淳厚有力的嗓音說道:「台輔由於近來身體不適,今天也不能參 加朝議。」 說完,砥尚把自高斗時代起絲毫未變的面孔朝向諸官。 「對台輔身體的不適,我聽到了不穩的流言。朝歌止步不前的狀況也許讓諸官有所 不安,但正如我多次講過的那樣,我不認為這是停滯或是後退。」 眾官的視線齊齊集中到砥尚身上。 「治理國家不可能容易到一帆風順,有辛勞有不安理所應當。自然也會有止步不前 的時候,沒有反而奇怪。治國之道如果平坦無阻,就不可能有因迷茫於施政而失道的王 。這本來就是一條充滿苦難的道路。」 「但是,」砥尚鏗鏘有力地接著說道,「我看得見國家的應有姿態。正因為這樣我 才去升山並得到了天命。之後朝著理想施政至今。失去了理想或許就會失道,但是我很 清楚國家應有的姿態是什麼,而且毫無差錯地在朝著那個方向施政治民。不論現在的道 路看起來多麼難以攀登,我都有絕對的確信說這就是正道。如果有人對我感到不信,那 不是因為我迷失了正道,而是你們的理想,因為不堪攀登險途的艱苦產生了動搖。」 朱夏驚呆了,她的確在對理想感到迷惑。因為現實情況實在已經嚴峻到無法自圓其 說的地步,不論怎樣奮鬥都無法改觀國家狀況的原因,難道不正是因為理想本身有問題 嗎。對這一點朱夏的確在懷疑。 就像是看透了這時她的想法,砥尚把視線停在朱夏身上,微微露出笑容。 「我沒有絲毫動搖。我依然看得見,你們也應該看得到。」 這樣說完,砥尚環視排列著跪在外殿的臣下。 「不可因為失望與困難就挫折迷茫。」 像被砥尚充滿自信並且堅強有力的聲音折服了一樣,朱夏身邊的大司寇深深伏拜了 下去,接著左右傳來眾人紛紛俯首叩頭的聲響,朱夏困惑地抬眼望去,看到榮祝一個人 帶著疲憊的臉上流露出強烈的失意。榮祝背著臉深深歎息著向諸官的方向望去,然後視 線停在朱夏臉上,無力地搖了搖頭。朱夏悲痛的垂下了頭。 果然,榮祝昨夜果然去拜訪了砥尚。他們一定用了一整晚來談論才的現狀、采麟的 狀況。經過一夜的交談,砥尚得到的結論就是這個。朱夏帶著絕望的心情明白了這一點 。 對砥尚的疑念、對理想的疑惑,的確是由於失望和困苦產生的。 (但是……) 朱夏見到了采麟。那個樣子不是失道是什麼。等同於慈悲的少女,在病床上詛咒著 砥尚——那個眼神簡直就像在憎恨。 ※※※ 朝議過程中,朱夏一直忍耐著內心有如烏黑的泥漿在不停翻湧的苦悶,待在砥尚面 前讓她感覺無比辛苦。但結束朝議,看不見砥尚後,內心又會充滿不安和悲傷。朱夏帶 著憂鬱無比的心情回到了官邸。 「您回來啦——怎麼了,不要緊嗎?」 朱夏回到主樓,出來迎接的青喜沒等露面就這樣問道。大概是從門衛那裡聽說了朱 夏回來的消息,青喜手裡拿著茶器,微微彎下腰擔心地看著朱夏。 「您臉色比出去時還糟糕啊。」 「不要緊,只是有一點疲勞。」 「是這樣嗎?」 青喜語氣裡帶著懷疑,把茶器放在桌子上,又嘮叨著空氣不好、燈光太強,然後前 前後後忙著整理起房間——打開窗戶、捻小灶台的燈火、移動屏風。 身材短小的青喜跑來跑去忙碌的樣子簡直就像燕子。朱夏終於鬆了一口氣,青喜總 是不可思議地能讓她平靜下來。 「所以我不是總跟您說不可以熬夜的嘛。昨晚也到很晚都沒睡是吧,我可是眼睜睜 看到您房間的燈亮著哦。」 「這樣說來,青喜也熬夜了,對吧?」 「我不要緊。姐姐工作出去後,我扔下手裡的活想睡多久午覺都可以。」 朱夏輕輕笑了。雖然青喜叫朱夏姐姐,但他並不是朱夏和榮祝的弟弟。青喜本來是 在扶王歿身後的混亂中失去雙親的孤兒。收養了父母雙亡的青喜,並把他放在身邊撫養 長大的是榮祝的母親慎思。慎思同時也是砥尚的叔母,為人柔和慈祥、人品出眾。她代 替侄子早早去世的母親,給了砥尚不少影響。為了報答養育之恩,砥尚登基後,封任慎 思為三公中次席的太傅。受到慎思熏陶的青喜,從少年時代起就出入高鬥,照顧服侍榮 祝。稱榮祝兄長,稱朱夏姐姐,十九歲時毫不計較地自願成為榮祝身邊的胥,加入仙籍 ,之後一直照管著官邸的事務。 「兄長會回來吧?」青喜擔心地望著大門。 「不一定……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 「今天情況怎麼樣?」 「朝議開始前氣氛很緊張……不過,砥尚讓眾官完全平靜下來了。」 朱夏說著,難過地笑了笑。聽朱夏說完朝議的情況,青喜皺起眉頭。 「主上現在還那麼有自信啊……」 「有自信反而更糟……」 受到砥尚銳氣的影響恢復生氣的諸官中,只有朱夏仍然意志消沉。砥尚充滿霸氣的 樣子和信賴砥尚的百官地樣子讓她感到心頭無比沉重。 砥尚是所謂的飄風之王。據說飄風之王要麼是傑出人物要麼相反,但是至少朱夏他 們、高斗的同伴們對砥尚無比傑出這一點深信不疑。最先去升山是當然,得到選定也是 當然,砥尚如同疾風般的登基對朱夏他們來說是毫無疑問的事。民眾也對高斗——砥尚 給予支持。砥尚滿心歡喜地迎來了玉座;新朝廷迅速整備就緒了;高斗裡聚集了足以支 撐新政府的人才,抱負著同樣理想的同伴。應該前進的道路十分明確,整個朝廷步調完 全一致。空位造成的荒廢控制在最小限度,新朝廷轉眼間整頓完畢開始了行進。這是新 王朝輝煌的開幕,每個人都這麼想。 可是,實際中的才沒有像朱夏他們想像的那樣改變,王朝從一開始就遇到了無數挫 折。 砥尚首先考慮一掃放棄政務的扶王治世下濫用國權蛀王國庫的惡吏。眾多官吏被罷 免,但這樣一來國家變得無法運行下去了——這個大概不是砥尚的過錯,朱夏這樣認為 。 「明明需要改正錯誤……仍堅持說有自信,這就是說不會反思啊。」 「是啊……不過怎麼說呢,也許該說真不愧是砥尚大人吧,那種情況下還能穩住百 官,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對對方感到不信時其實是因為自己在迷茫,原來如此。 」青喜自己感慨地點著頭,在圓圓的臉上做出酒窩笑著說道,「果然是跟凡人不一樣啊 。砥尚大人不會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失道的,一定不會的。」 「是啊,」朱夏無心地笑著回答。 Ⅱ和朱夏的擔心相反,官吏的多數被砥尚充滿自信的言論感召,好像從迷茫中重新 站了起來。采麟失道的消息是什麼地方搞錯了。既便確有其事,只要加倍努力就一定能 讓才好轉,采麟的病也一定會痊癒。朝廷整體充滿了這樣樂觀的氣氛。國府恢復了生機 ,但對朱夏來講這樣反而讓她難過。 砥尚對國府的指導也比以往更加投入。可是儘管熱情高漲,國府仍然變得更加混亂 。砥尚的言行並沒有像他本人講的那樣有確信,反而急速地變得迷亂。中午這樣說的事 ,到了傍晚又作出完全相反的決定,這種情形變得再三出現。在朱夏看來,砥尚聽到采 麟失道後果然產生了動搖,反覆無常的政令就是他開始失去自我的體現。 但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砥尚的行動看起來對自己處境窘迫的現實依然毫無自覺。 只要有誰指摘砥尚混亂迷失就一定會遭到斥責。當被忽左忽右的政令弄得焦頭爛額的大 司寇向砥尚諫言、反被激昂的砥尚猛烈地責罵繼而被更迭後,官吏們終於不得不承認這 個避而不視的事實,砥尚到底還是在失去正道——。 官吏們再次開始意志消沉。 ※※※ 晨鐘正待敲響的時刻,朱夏被青喜搖醒。 「……青喜?」 「對不起打擾您休息。請趕快起來,小宰前來探訪了。」 朱夏吃驚地從臥床中坐了起來,很意外天官長次官竟然在這個天色未明的時間突然 特意採訪。 「……是什麼事情?」 「好像有什麼很保密的事,小宰看起來很慌張的樣子。我盡量勸他冷靜,請您盡快 趕來。我先請他在客廳等候了,」 「榮祝呢。」 「姐姐睡過後回來了,然後就一直待在書房。因為姐姐這邊起身梳妝要花些時間, 我稍後再去喚他起來。真難為他了。」 好吧。朱夏點點頭,趕忙開始起身穿衣。整理衣衫的手顫抖著,馬上在念頭中出現 的,是采麟的事情。難道——已經。 朱夏帶著微微的眩暈走出臥室,趕到客廳,看到小宰蒼白的臉色,正打算詢問的時 候,榮祝也趕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 小宰帶著明顯地顫抖俯身跪拜下來。 「請塚宰至急移步至左內府。」 「台輔……發生了什麼?」 榮祝看來也想到了這個。但是小宰搖搖頭。 「不是台輔,是太師——太上去世了。」 朱夏吃驚地和榮祝對望了望。 砥尚登基的同時,把親兄弟、兩親都加入仙籍,招入王宮授予了官位。其父大昌原 本就因其人品高尚很有名望,大昌的弟妹中也以慎思為代表人人德高望重。其弟馴行也 從高斗時代開始支持著砥尚。砥尚封與其親族官位,迎父親大昌為三公之首太師,慎思 位居其次席的太傅,馴行為末席的太保,照慣例他們居住在專用來讓王的親族居住的東 宮,深居在東宮的大昌身上絕對沒有道理會突降如此奇禍。一旦加入仙籍,不可能會突 然身染急病。 「怎麼可能,怎麼回事?」 「是……有什麼人把太師的頭顱……」 朱夏禁不住驚呼出來,榮祝則彈立起來逼近小宰追問。 「不可能!怎麼可能,你是說太師被人殺害了?」 「是的,」小宰平伏著回答。 事件在天未明時發生了。王宮深部的長明宮內負責宿衛的下官的地方,慎思闖了進 來,帶著從未見過的慌亂,向下官述說正殿的樣子不對。 慎思和砥尚的父親大昌同住在長明宮。大昌在正殿,慎思在別殿。夜裡慎思被一種 奇妙的感覺喚醒。也許是什麼聲音、也許是某種預感,她自己也不怎麼明白地醒來,總 覺得正殿的方向有什麼不對,然後就去了長明殿。進到堂室就見到了這個情景,慎思指 著前面對自己帶來的下官如此說道。 下官向堂室望去,驚呆了。傢俱散亂著倒下的室內四處飛濺著血跡,地上留下了大 片的血灘。頭顱幾乎完全被切斷的大昌的屍體橫臥在血灘上。 「……是母親發現的嗎?母親她……」 「受到了些驚嚇,但還保持著理智。」 下官叫醒同僚,把慎思交與其看護,然後去召喚在東宮門殿守衛的夏官,但發現長 明宮的大門敞開著,而在門殿負責夜勤的兩名門衛也同大昌一樣被殺害了。 「……那麼,都有誰出入不知道嗎,住在東宮的其他人呢?」 「都在自己的宮殿裡。只是,太保現在不在。」 「太保——馴行?」 「是的,」小宰抬起褪去血色的臉接著說道,「下官們正在到處尋找,現在還沒有 發現。問過太保居所嘉永宮的下官,說是太保說要去拜訪太師就出了宮,從那之後就沒 有回來。」 意味深長的沉默。王父的死、然後是王弟的失蹤——這在意味著什麼嗎。 「……難道。」 朱夏呢喃著望向榮祝,然後很快搖了搖頭,那不可能。馴行和兄長砥尚相反,為人 木訥謹慎。這樣的馴行不可能對人做出暴行,更不用說大昌是他自己的親生父親,決不 可能下毒手殺害。 像是看透了朱夏的想法一祥,榮祝點了點頭。 「總之要先找到他才行——還有,主上那邊呢?」 「已經稟報了。因為事關重大,所以眼下只安排人傳達給主上——還有六官長。主 上和太傅太宰在左內府等候塚宰,說是想盡早當面商談。」 「我馬上去。」 榮祝說完,迅速整理好著裝便向內殿的左內府趕去。朱夏送出榮祝後,頹然坐到主 樓的地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王朝不穩、百官惶惶的這個時期,遇到這樣悲慘的事件。而且偏偏是王父被殺害 ,而王弟又下落不明。他們居住的東宮,位於守備森嚴的王宮的最深部。是除了王、在 宮中居住的人和服侍在這些人側近的天官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出入的禁域。慎思是榮祝 的生母,但即使是榮祝也一次都沒能造訪住在東宮的母親。負責護衛的夏官守衛也只能 到東宮門為止。因為東宮所處王宮的最深部,所以只需要守住門就足夠了。 (為什麼……) 在朱夏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時,一盞茶器帶著芳香一起被送到了眼前。 「今晚您一直呆在很低的地方啊。」 「……青喜。」 「放低腰身(譯註:指為人謙遜)雖然是好事,不過這樣子會讓身體著涼哦。」 青喜笑著露出酒窩,拉著朱夏的手,讓她坐到了椅子上。 「好了,冷靜下來。看起來應該不是謀反。」 「不是……謀反?」 「如果有人想謀反,殺害太師又有什麼意義?」 「是……是啊。」 呢喃著,朱夏拿起茶器,手掌中傳來茶器的溫暖。 「這確實不是謀反。這樣說來是什麼人……基於私怨的行為。但會是誰?」 「想像不到。不過基本能出入東宮的除了住在那裡的人,就只有負責勤務的天官和 守衛東宮門的夏官、兵卒了。」 「你是說這其中的人?」 「應該是吧,雖然我也懷疑是不是真的會有這種事。太師根本不是會招人怨恨的人 ……而且想一想,東宮內是不允許帶刀刃進來的。守衛東宮門的夏官雖然帶著兵器,但 也不允許在佩刀的情況下進入門的內側。就算主上也不能帶劍入內——除了住在東宮內 的人。」 朱夏幾乎把手中的茶器弄掉在地上。 「青喜——難道……!」 「不過不可能是東宮內的各位大人——話不聽到最後可不行哦。」 「啊……嗯,是啊。」 「長明宮的門衛被殺說明有什麼人來訪過,因為門衛整夜在門殿負責守衛。不過如 果不是住在東宮的人,在訪問長明宮之前首先要通過東宮門是把?但既然在東宮門被看 到了,那麼就算被長明宮的門衛看到也應該不要緊才對是把?」 「青喜,如果這樣說那兇手只能還是東宮裡的人了。」 「所以啊,」青喜笑了一笑說道,「我不是說了,話要聽到最後才行——如果是東 宮外的人,必須通過東宮門。而那裡當然有門衛晝夜守衛,想不被發現地通過根本不可 能,而且夜裡本來只有拜託門卒開門才能通過。這樣就意味著是居住在東宮內的人。東 宮的各個宮之間相互獨立是吧,宮與宮之間各築有門扉,每道門都有門衛,而夜晚則會 把門鎖上再加以夜勤看守。那麼東宮的什麼人為了訪問長明宮,必須首先從自己住處的 宮門出去才行是吧?」 「應該是這樣吧……」 「對吧?但是做出犯行的這個人要怎麼封住自己住處的門衛的口呢?」 「這個……大概會像對長明宮的門衛那樣……」 「殺掉不就好了是吧?當然殺掉的話門衛們自然永遠不能開口了,但門衛被殺本身 就會成為住在那裡的人外出過的證據。」 「那……是誰?不是東宮的人,也不是東宮外面的人。」 「一般地去考慮的話,不見行蹤的太保恐怕是可疑。但我也認為不會是馴行大人。 」 這樣說著,青喜突然歪了歪頭。臉上顯露出奇妙的表情。 「……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偶然想到了一個奇怪的事情。但肯定和這件事完全無關的。」 「什麼事?」 「不敢說,我想到了還有一個門。」 「還有一個?」 「對,在東宮的深處。」 朱夏睜大了眼睛——的確有,是後宮至東宮的後門,通過那道門就可以不必通過東 宮門就進入東宮。 「……砥尚。」 確實,只有砥尚可能。砥尚夜間在王居宮的正殿休息,正寢的裡面是後宮。砥尚因 為沒有妻妾,所以後宮完全無人,而這個後宮的背面的確有通往東宮的後門。沒有被使 用的後宮現在徹底關閉著,因為其他出入口的門也關著所以那裡應該沒有門衛。也就是 說只要是在正寢的人,取下閨門的門閂就可以不被任何人看到地進入東宮。 「啊啊,不用那樣嚇得臉色發白的。不可以瞎猜哦,一定不會有那種事的。」 「但是——」 朱夏腦海裡劃過一道思緒。對大司寇的諫言表現得激昂,叱罵之後又撤其職位的砥 尚。最近的砥尚和他意氣軒昂的態度,明顯地失去著尺度。萬一是大昌對砥尚諫言,最 後變成了爭執——。 「不行不行。其實不管是東宮還是後宮,區劃開的只不過是隔壁而已。雖然規則上 在王宮裡不可以乘坐會飛的騎獸,但這也只是按照慣例如此,並不是真的乘坐不了。只 要有能飛的騎獸,隔壁根本不算問題。穿過圍繞王宮的雲海,就是從他國一樣可以進入 東宮。隔壁和門只是在觀念上隔開了東宮,實際根本算不上什麼障礙。」 「是……是啊。」 青喜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臉上又微微泛起愁色。 「倒是台輔更讓人擔心啊,在王宮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但願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 什麼不好的影響。」 Ⅲ翌日,大昌登遐的消息在天官進行了公表,但沒有提及死因。面對本不可能死去 的太師的訃報,眾官臉上露出困惑不安的神色。當日的朝議上,砥尚到最後沒有露面。 第二日也沒有出席,但是傍晚時刻突然酩酊大醉地出現在采麟掌管的節州府,讓眾官困 惑不堪。這天夜裡,朱夏和青喜被一起叫至左內府。 在左內府和天官一起等候的榮祝帶著疲憊的表情。大昌的訃報以來,榮祝沒有回過 官邸。不僅榮祝,天官夏官還有秋官從那天開始一直奔走往返於內殿外殿,連好好睡覺 的機會都沒有。儘管榮祝的操勞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朱夏相隔數日見到了丈夫憔悴樣子 後還是吃了一驚。 「有事想問你們兩個——特別是青喜你。」 「問我?」 榮祝讓青喜坐到椅子上,自己也坐到桌子對面,太宰小宰等人站在旁邊。 「據說太師出事那天你和太保交談過,是這樣嗎?」 青喜點點頭。 「我和太保——嗯,的確談過話。我們是在松下園遇到的。我去給兄長送換洗衣服 ,在回來中途經過松下園看到太保,然後就在路亭談了一陣話。」 「談了什麼?」朱夏禁不住不安插嘴問道。 「有什麼不對嗎?太保那之後……」 「至今還是去向不明。太保那天一到晚上就和太師太博一起出了三公府,之後回了 一次嘉永宮又馬上出去。出去前留了話說到了時限就可以關門。然後就一直沒有回宮, 也沒有通過東宮門,完全不知所蹤。」 大昌遺體的樣子說明有人從背後劈了一刀。本來這是足以致命的重創,但不知該說 是幸運還是不幸,大昌是仙,身受重創後仍然拚命奔逃,然後又遭到砍擊追殺。大昌傷 口大小六處,大概是撲到在地時頭上被劈的那一刀奪去了王父的生命——榮祝表情扭曲 著進行了說明。 「大概就是因此,長明殿內才會到處飛濺著血跡。堂室當然不用說,連迴廊上也有 ——但是,大司馬說這很奇怪,說這如果只是一個人的血跡實在太多了。」 「那麼,難道連太保也……」 「不知道。堂室裡鋪的地毯不見了,太保也許也被殺害搬了出去。或者,是太保斬 殺了犯人,但自己又因為害怕而出逃。也可能襲擊太師的就是太保,有人從中協助,太 保為了滅口又把此人殺掉。」 「不可能——太保不是那種人!」 朱夏叫喊道。榮祝深深歎了一口氣。 「……朱夏,有流言說太保對主上有反意。」 啊,朱夏吃了一驚,「怎麼可能!」 「我也難以相信,所以也認為那只是流言。流言說太保可能是嫉妒過於優秀的兄長 乃至產生恨意,所以乘主上遇到挫折的這個時期掀起事端。我以為這不過是下人們的胡 思亂想也沒有仔細去聽。可是……」 說道這裡榮祝停了下來,然後重新面向青喜說道:「所以想請青喜一定告訴我,在 松下園你和太保講了什麼,太保有沒有什麼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 「沒有,」青喜剛剛說出口,然後突然停住了口。「……不,這樣一說,那天的太 保是和平時稍微有些不同。」 ※※※ 發生事件的那天,大概是太陽開始回落的時候,青喜這樣講述道。從內殿的左內府 回來,他打算從松下園穿過,然後看到了坐在迴廊旁邊路亭的馴行,當時馴行好像在想 著什麼事情的樣子。該不該打招呼他本來有些遲疑,但看到了總不能無視,只好過去行 禮問候,但馴行先張口說了話。 「青喜,好久不見了。在這裡幹什麼?」 馴行緩和了深刻的表情向青喜問道。馴行身為太保,官位遠高於青喜,但兩人都把 太傅慎思當作母親。所以從高斗時代起,他對青喜就一直十分隨和。 「好久不見了。我剛剛給兄長送換洗衣服去了。」 青喜回答完,馴行呢喃著是這樣啊,表情上又罩上了陰影。 「聽說榮祝近來好像留宿在左內府連日未歸。一定讓你擔心了吧?」 「只要關係到主上,他就總是放心不下。」 青喜露出笑臉。馴行也跟著微微一笑,然後馬上又沉下了臉深深歎著氣。本來馴行 就是長相瘦弱的小個子,這天看起來更顯得小了一圈,令人擔憂。 「……希望主上至少可以冷靜地多聽聽榮祝的話,最近的主上完全失去了尺度…… 」 「主上大概也有一點焦躁吧。」 「是這樣倒也好,」馴行低聲呢喃著。 「主上如果認清了處境,因此而焦急的話我也可以欣慰一些。但我怎麼看也看不出 是那樣……只感到一天比一天變得不安。帶著這樣不遜心情的,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一個 人。」 「您覺得不安嗎?」 馴行坦率地點了點頭。 「台輔身體不適,就意味著主上正在行進的道路有什麼地方錯了是吧?可主上卻頑 固地說有自信。」 「是啊……」 「的確,我也並沒有認為主上嚴重得完全在倒行逆施。但是沒有在倒行逆施並不等 於就是正道。如果主上的確步履在正道上,那台輔既不會身體不適,國家的局面也決不 會無法收拾。」 「是啊,」青喜含糊地回應道。 「——主上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會那麼憂鬱苦惱,多次與王父叔母相談,甚至向 我這樣的人徵求過意見。可到了最近,反而說有自信了,而且是那樣地頑固。」 青喜也聽說砥尚到去年年末為止的確十分苦惱的樣子,時常去慎思他們所在的三公 府和東宮。 三公和采麟共同輔佐王。從官職上說,三公位於宰輔之下,但並不是輔助宰輔,完 全相當於王的謀士或教師。砥尚一度時常探訪三公府,甚至出入他們的居宮,可見當時 曾有多麼煩惱。可是儘管這樣,砥尚突然變得向前看了。就是新年過後,采麟頻頻訴說 身體不適,眾官中懷疑這難道是最糟糕疾病的前兆的流言開始出現的時期。 青喜沉思了一陣,然後忽然抬起頭看向馴行。 「太保好像把以前台輔賜給你的華胥華朵獻給主上了吧?」 砥尚的煩惱用一句話概括的話,就是理想的是非問題。打算向著理想施政治國,但 國家一步也不向理想靠近。那麼華胥華朵應該可以糾正這個,在夢中向砥尚映出國家應 有的姿態。 馴行點了點頭。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8華胥(中) 「因為看到主上那麼迷惘,我想或許這樣可以多少起到一點幫助。我想華胥華朵也 許能消除主上的迷失吧。可是……」 「主上沒有使用華胥華朵嗎?」 「不知道。只是,我把它呈獻給主上時,主上十分不高興的樣子,斥責我拿了他給 台輔的東西,給他丟了醜……」 「讓你為難了吧。」 「不過,主上總算收下了,說不定現在又還給了台輔。」 「那倒是沒有……前日,姐姐面會台輔時,台輔沒有拿著華胥華朵。」 據姐姐說,代替華胥華朵采麟抱在懷中不斷劃傷她臉頰的,是一支醜陋乾枯的樹枝 ——那個情景實在太過悲慘、令觀者心痛不已。 「是嗎……那久,也許果然還是因為主上使用了華胥華朵態度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時期也正好吻合。」 青喜眨了眨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意味著華胥華朵對主上保證了他的理想沒有錯?」 「這不可能,」馴行極少見的乾脆地否定道:「也許應該說,正是因為結果不是這 樣,兄長才不得不採取了那樣的態度。」 「啊……?」 「兄長至今從沒有錯過,不論什麼時候,兄長總是對的。我就是對此感到不安。一 次也沒有錯過的人,只有一次,而且是在國政這樣的大事上錯了的時候,能不能承認呢 ?」 原來是這樣,青喜點了點頭。砥尚至今為止,恐怕沒有經驗過由於自己的過錯而導 致的失敗。因此變得牴觸現實、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正義——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青喜歎了一口氣,自然地變成了沉重的歎息。如果不能承認挫折,砥尚就沒有回頭 的可能。這樣下去,砥尚的命運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對榮祝和朱夏來說是朋友,對青 喜來說也是值得敬重的黨魁,而且又同是被慎思撫養長大的兒女,這樣的砥尚將會和采 麟一起走上不歸之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主上到底犯了什麼樣的過錯呢?」 「青喜有沒有懷疑過你兄長說的正道?」 被馴行詢問,青喜感到有些意外歪起頭。 「沒有過……太保有嗎?」 青喜問完,馴行像是謎茫於怎樣回答似的閉口沉默了一陣兒,然後指著身邊,說坐 下來怎麼樣。於是青喜在路亭的一角坐了下來。 「我對兄長追求著的東西是否真的是國家應有的姿態懷有疑問。實際上,我一直這 樣想。」 說完,馴行帶著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笑了。 「大概青喜會認為我現在才這麼說很卑怯吧。我自己也覺得很卑怯,但我還是這樣 想。」 「我沒有那麼認為……」 馴行一直崇拜著處處都很傑出的兄弟。砥尚剛剛揭起高斗的旗幟,他就立刻投奔到 兄長身邊,即使被人和兄弟比較嘲笑其魯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為了砥尚一直竭心 盡力。這樣的馴行不可能對兄長說出異議。 「是嗎,」馴行低下了頭說道,「……我當時只感覺到有一點點疑惑。兄長言語中 提到的國家應有姿態,實在太過完美,就像這座園林。」 說著,馴行手指向從路亭的格窗可以看到的松下園風景。 「這個是幽深奧妙的溪谷的風景。有滿覆翠綠的假山,有近乎完美的石峰,有從斷 崖上湧出的泉水做成的清流。深山幽谷——這種風景就是這麼稱呼的吧。」 「嗯……大概是這樣吧。」 「但是,那個石峰其實連房簷的高度都沒有,一切都比實際的尺寸要小,只是人造 的景色。正因為小,所以能用人手造出來,也能像這樣修整得很美觀。俯視溪流的松枝 每一根樹枝都經過細心調整,沒有一根雜草,也沒有塵埃弄髒流水,眼前的這片景色裡 ,不美觀的存在完全被清除掉了……」 馴行站起來,眺望格窗外面,然後回過頭來面朝青喜。 「這樣的風景中,像我這樣既無特別才能、又毫無風度的人,沒有立足之地。」 「太保……您不要這麼說。」 「不用安慰我,青喜。我對自己有多大的器量還有自知自明。我承認兄長出類拔萃 ,他總是非常正確,沒有差錯,和我完全不一樣。兄長總是對我講述他理想中的才,那 雖然是非常了不起的國家,但我感到有些失落。因為感到兄長講述的才裡面,沒有像我 這樣的人的存在空間。」 「但是,」馴行說著,用力握緊了雙手。「世上的人,大概像我一樣的人比較多吧 ?」 「您不是……雖然是這樣。」 「兄長很了不起,朱夏、榮祝——高斗裡的人也都十分了不起,在我眼中都很耀眼 。但是,國民的多數是像我這樣的人。從大家眼中看來,又渺小又魯鈍毫不起眼……」 「太保,兄長和姐姐決沒有……」 馴行用力地搖了搖頭。 「現實的人身上有缺點有不足,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兄長那樣完美。在我看來,兄長 講述的理想就像要建造這個園林一樣的事。但是,建設國家就像要建造真正的深山幽谷 一樣吧。現實並不是小石頭,要移動真正的巖壁建造成美麗的山路,要改流移木調整景 色這樣的事,人真的能做到嗎?」 「這個……大概不可能吧。」 「兄長講述的才,我聽起來就像美麗的夢幻一樣,我曾認為正因為這樣才叫理想。 不可能創造出完美理想的才,這種事兄長當然心中有數,但仍要這個想法置於心頭,為 了能接近一步而奮鬥——我想理想就應該是這樣,所以不管怎麼崇高都可隊,正因為崇 高所以才叫理想。」 「是啊……」 「但是,兄長真的想去實現那些想法。但是——要我來說,那樣的國家是牢獄。」 「——太保。」 「不是嗎?兄長描繪的國家裡,沒有愚蠢無能者的立足之地。所有官吏都必須明白 正道、決不沉迷私慾、既勤勉又有能有為。而民眾則必須敬業守道、善良謙虛、勤勞向 上。不是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進去。那麼,不是這樣的百姓該去哪裡?被國家 驅逐嗎,被殺頭嗎,還是為了讓這些百姓絕不會心生惡意不會怠惰地對他們進行監視矯 正?」 「這個……」 「如果那是兄長追求的理想之國,對我來說就等於牢獄——對我來說,國家的應有 姿態不是那樣的場所,是能允許一定的怠惰、一定的自私狡猾存在,有餘地包容愚昧和 無能的國家。我近來在想,真正的理想或許應該是那樣才對。」 「也許是那樣。」 「但是,兄長現在也在向著自己想像中的理想邁進,向著不可能實現的國家應有的 姿態突進,而且對此沒有絲毫的疑問。我想是兄長錯了……我這樣說了,但他一點也聽 不進去……」 青喜眼中的馴行,臉上帶著悲壯的表情。 ※※※ 「……講完這些,太保就閉上口沉默了。我帶著難以釋懷的心情離開後,就再沒見 過太保。」 聽完青喜的話,榮祝深深地沉默了。青喜為難地抬頭看著榮祝,這時朱夏插口說道 :「……的確,太保說的話是針對主上的批判……但,太保假如、就算方一對主上報以 反意,那麼又有什麼必要殺害太師?」 「這倒也是。」 比起這樣,不如說——朱夏險些說出口,但還是竭力控制住了自己。 馴行自三公府回來後馬上去了長明宮。這很有可能是他為了向太師——自己的父親 大昌傳達自己的想法,為了找大昌相談。大昌也認為馴行的言論有一定道理,砥尚正好 來到、或者被找來。兩人向砥尚諫言,然後演變成爭執。砥尚激昂中殺死大昌,而勉強 逃走的馴行因為畏懼砥尚,逃出了王宮。 「……不可能是太保。據說太師是被硬生生砍斷了頭顱吧?」 榮祝驚訝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事,對太保來說可能嗎?馴行大人從高斗時代起根本就沒怎麼拿過武器, 你也記得對吧?」 和民眾並肩戰鬥的時候,馴行也因為害怕而不願去碰武器。一部分人暗地裡指責馴 行,嘲笑他沒有骨氣。 「是啊……的確是這樣。」 「連武器都沒怎麼拿過、更談不上懂得劍術的馴行大人,有可能一劍就讓對方身負 重傷,進而砍斷對方的頭顱嗎?」 榮祝陷入了深思。 「……的確,那應該是懂得劍術的人才能做到的……」 「犯人不是太保,榮祝,根本不可能是他。」 「也許是這樣,」榮祝說道,然後仰起頭望著頭頂。 「但是,那會是誰?」 呢喃著,然後榮祝突然睜大了眼睛,受驚了一樣望向朱夏。朱夏微微點點頭。榮祝 也覺察到了那個可怕的可能性。 榮祝慌張地看了看太宰他們,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朱夏也帶著失意歎息著—— 就是這個時候。 堂室的門被唐突地打開。像雪崩一樣湧進來的,是身著甲胃的禁軍兵卒。站在先頭 的左軍師帥,向著在場的眾人擺出一道書狀。 「塚宰以及大司徒、太宰以及小宰,涉嫌謀反,我等奉命前來捉拿。」 Ⅳ朱夏愕然了,榮祝和其他人也同樣驚呆地站在原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齊聲抗 議也徒勞無功,朱夏一同被捆綁起來,禁閉在左內府的一間空室。弄明白眼前發生的事 情,是大司寇被左遷後代職指揮秋官的小司寇來到之後。 「太保欲圖大逆,殺害知道其企圖的太師,逃出宮城。然後,大司徒……」 被小司徒面無表情地呼喚,被縛的朱夏抬起頭。 「你和太保勾結、串通台輔捏造失道的流言之事已經查明。」 朱夏驚呆地張開了口。 「請等一下,這是在說——台輔身體不適是假的?」 采麟偽裝身體不適,朱夏與其面會捏造失道的證言,難道是想這麼說?怎麼可能, 難道想說采麟也參與協助了謀反?哪個世界的麒麟會對自己的王舉起反旗! 小司寇制止了想喊叫出來的朱夏。 「不得反駁。」 語調雖然強硬,神情中卻透漏著深深的苦澀,小司寇也無法相信這樣脫溢常識的事 情——。 「大概是塚宰通過自己的下官和太保勾結,有人目擊到有下官多次和太保密會的情 景。」 「請等一下,」朱夏張口欲言,但再次被無視。 「太宰、小宰以及當日在東宮門擔任警衛的禁軍左軍將軍,也都協助了馴行兇行和 逃亡。進而和塚宰勾結,把太師慘死的現場佯裝成突然悴死、妄圖掩蓋凶行。這些也均 已查明。」 小司寇伏著雙眼,就像背書一般淡淡闡述著罪狀。 「以上人等,在接到秋官的通知之前要在自邸蟄居。出於溫情解開繩縛,但官邸將 由兵卒封鎖,不可走出,也不可與旁人聯絡。」 說完,小司寇望向朱夏等人,像賠罪一樣伏下臉。臉上帶著困惑的兵卒上前帶人時 ,榮祝平靜地說道:「只有一件事想問。」 小司寇背著臉,沒有反映。 「……這是主上得出的結論嗎?」 還是沒有回答,小司寇只是深深垂下了頭。 ※※※ 朱夏等人被縛著帶往燕朝南邊的官邸,到達主樓後終於被解開了繩索。大門被從外 面鎖上,另有身著鎧甲佩戴著武器的兵卒加以包圍。 「對不起,兄長、姐姐。」一進入堂室,青喜就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道,「都怪 我多嘴和太保交談,把你們捲入這樣的事中。」 「不是的,青喜。」朱夏抱住坐倒在地板上的青喜的肩,「怎麼可能是你的錯呢? 」 「但是……」 朱夏搖著頭,抬頭望向榮祝。 「榮祝……這是……」 朱更想問的,不用說出來也明白,砥尚相信了馴行謀反。大昌被害的夜裡,到底發 生了什麼不知道。或者就像朱夏抱著的疑問那樣,是砥尚被兩人的諫言觸怒逆鱗,對大 昌和馴行下了手。也可能砥尚和事件無關,但認為是馴行殺害了大昌並逃走。不管怎樣 ,砥尚把馴行的行為斷定為大逆。而由於青喜和馴行的交談,榮祝和其妻子、唯一見過 采麟的朱夏也被懷疑為共謀。 「砥尚為什麼……」 榮祝像停止了思考一樣把身體深深陷在椅子上。 「竟然連台輔也懷疑,這種愚蠢的事,砥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當然是有什麼地方不對。」榮祝低聲呢喃道,「……因為他是失道的王。」 朱夏一瞬間幾乎停止了呼吸。 「大逆是死罪……我們必須做好覺悟。」 「砥尚真的會殺我們?難道砥尚真的相信這種事?相信馴行大人會謀反,我和榮祝 也參與了大逆這樣的事?」 「連台輔都能懷疑,其他人恐怕更難以逃脫干係了吧。」無力地說完,榮祝望向朱 夏和青喜,「……砥尚說得很對,朱夏。」 「說得很對?」 「不能相信對方時,不是對對方、而是對自己失去了自信。砥尚不是懷疑馴行,只 是——明白了自己既然失道,所以想到馴行的謀反也不是不可能吧……」 「怎麼會這樣。」 「現在最痛苦最動搖的就是砥尚自己。砥尚一直以擁有崇高的理想自負,可是他還 是失敗了。雖然表面上還不承認失敗,但他至少應該已經明白才不是什麼華胥之國。他 本可以創造一個更好的國家,本應該成為一個更好的王——但現在與此相距最遙遠的不 正是砥尚嗎?」 「……也許是這樣吧。」 「這樣子簡直就像扶王一樣,砥尚大概不得不想到這個吧,那麼會想到有人對自己 抱有反意也不奇怪。大概有人會對自己輕蔑憎恨吧、甚至想乾脆反逆討伐吧——馴行、 我、朱夏都是。」 朱夏摀住了臉——但是,砥尚真正輕蔑憎恨著的,是他自己。 「砥尚的命運真的在走向斷絕……」朱夏抬起了頭,「我們會怎麼樣……不,台輔 會怎麼樣?」 是啊,榮祝低聲的回應道。 「如果能賜我們一死,那我們至少可以不必看到砥尚破滅的樣子……」 ※※※ 第二日一早,小司寇再次來到朱夏他們所在的堂室。走入堂室,小司寇讓兵卒把門 關緊,滿面苦楚地朝向朱夏他們。 「……事情變成這樣,實在無顏以對。」小司寇小聲說完,表情蒼白地遞上一份書 狀。「主上讓台輔前往奏。」 「這怎麼可以……台輔現在的身體……」 對朱夏的話小司寇悲痛地搖了搖頭。 「一定是……所以才會這麼想吧。主上自己已經無法繼續忍受呆在台輔身邊了。」 「啊……」朱夏苦澀地應聲道。砥尚是因為無法忍耐病患的采麟的存在。 「並且要你們兩人護送台輔。」 說完,小司寇望了望青喜。 「主上說允許你們帶上最少數量的人員隨行,送台輔到高岫的奉賀,在那裡有奏的 人前來迎接。確實把台輔交給使者,整頓好台輔身邊事務後要你們兩人回到揖寧。」 朱夏有些不解,小司寇點了點頭。 「你們回來後會按照大逆的定性給予定罪處罰。就是說——主上在說要你們兩人不 可回來。」 朱夏沉默了。這是砥尚對常年同伴的溫情,在對我們說帶著采麟去奏,然後別再回 來。如果回來就必須要按慣例以大逆之罪賜死。 想到砥尚在憐惜自己的性命,淚水禁不住流了出來。砥尚直到現在還對榮祝朱夏心 懷友情,但仍然要以大逆問罪。想到砥尚不能以斷然的態度一口否定這種事不可能,就 不禁感到無比悲傷。砥尚已經被逼追到了聽不進去諫言、不能對他們傾吐和商討煩惱、 不能攜手重建王朝的境地,已經不能相信自己到不能斷言他們不可能謀反的程度。想著 自己一定被瞧不起吧、一定被輕蔑憎恨吧、因此而生的大逆吧,但又不忍心賜死。 小司寇用顫抖的手把宣旨交與榮祝。 「請……體諒主上的心情,無論如何不要回來。理解您離開才等待朝歌走向末期的 心情,但您如果回來,主上就要背負上讓他更痛苦的罪過。」 明白了,榮祝低聲說著,握住小司寇的手。 「讓你承擔了這個艱苦的角色。我們明白你的苦衷,由衷感謝你。」 小司寇深渾低頭施禮。 「恕在下不遜,代表主上……祈願兩位大人今後多福多幸。」 ※※※ 又過一日的深夜,朱夏在宮城門戶的皋門再次見到了采麟。 「台輔……您感覺怎麼樣?」 朱夏一邊跪下行禮,一邊向夏宮抬著的轎子裡看去,但采麟只用沒有感情色彩的目 光看了看便不再做出任何表示。而榮祝則是第一次見到采麟因病衰弱的樣子,一臉愕然 的表清。癱軟地橫躺在轎子裡的少女,目光虛恍,一隻手牢牢握著一根枯枝。像是在避 諱別人注目一樣,采麟被迅速移動到一輛略舊的馬車上。照顧采麟的女官只有三名。朱 夏他們也坐上外觀陳舊的馬車。因為擔心受到牽連,青喜和其他六名下官與朱夏同行。 他們無言地乘上第三輛馬車。 深夜的皋門緊緊關著。周圍沒有人目,只有兵卒包圍著三輛馬車。每輛車均由夏官 把韁,跟隨五名兵卒,負責護衛或者監視——也許兩者都是。然後,皋門悄悄打開。在 小司寇唯一一人的目送下,朱夏一行從宮城出發了。正可謂是蕭瑟到極點的起程。 到高岫為止,馬車要一個月以上,因為有采麟同行,不能住宿客棧。一行只好在馬 車上起居,所以夜間馬車也可以前行。帶著天棚的馬車看起采粗陋,內部倒也裝飾得像 樣,但仍然遠遠談不上舒適,旅途照樣辛苦。 更讓人辛苦的是采麟病重的狀況。采麟在馬車的臥榻上虛脫一樣地整日躺著,時而 恢復自我念及百姓哭泣不己,哭累了就以悲痛的聲音怨念砥尚。漫長的旅途上,不論乘 上哪一座馬車,采麟如同哀嚎的聲音都會清楚地傳到朱夏他們耳朵裡。特別到了旅途的 後半,甚至服侍采麟的女官們自己也耐不住苦役、哭得倒下。時而需要朱夏代替憔悴已 極的女官來服侍采麟。這種時候,更是無法塞住耳朵,不能避開視線。 「大家都會死。國土會被鮮血玷污,朱夏。」 「台輔……不會這樣的。」 「不。主上捨棄了才,從今開始可怕的時代就要到來了,妖魔出沒——而主上會比 湧出的妖魔更多地撕裂百姓。」 「我也……」采麟用雙手握緊枯枝。「我、朱夏、大家都會被殺死,主上就會這樣 把才殺死。」 「不會這樣的,」不管怎樣也要讓采麟平靜下來,只為了這個朱夏重複著苦澀的謊 言,「主上一直很擔心采麟的身體,怎麼可能會加害台輔呢。主上只是想讓您在奏好好 修養,請您放心。」 「不對。主上捨棄了,我們被丟棄了……朱夏不明白嗎?主上會殺掉無數的百姓, 會把一切都拋棄掉。」 握著放聲大哭的采麟的手,朱夏只有不停地安撫。 「台輔,求求您了……」 「扮作一幅名君的樣子——卻什麼都沒有做到就把才捨棄了,明明說過要讓我見到 華胥之國的……」 「台輔……」 「我一直相信主上等待著,朱夏。相信每夜的夢中都會看到才接近理想之國。但卻 是一直在遠離,才連半點也不像華胥之國,一步還都沒有接近就不斷遠離了……明明那 樣說好的!」 伏在床上的采麟突然抬起頭。 「啊……王氣又變暗了。」 「台輔。」 剛要出言相勸,這次采麟緊抓住朱夏。 「求求你,讓我回揖寧,不救主上不行。為什麼朱夏要捨棄主上?主上現在就像一 個人在不停走向毀滅一樣。」 采麟看起來就像被對砥尚的思慕和憎惡撕裂一樣。從同樣的口中,曾經訴說過砥尚 是多麼了不起的王、選擇了砥尚的自己曾是多麼幸福,而現在則在咒罵譴責捨棄百姓的 砥尚,也同時譴責著朱夏,說她捨棄了砥尚。 「這樣實在太可憐了……」 每次和女官交替後,朱夏回到馬車都會痛哭。 「姐姐……」 朱夏抬頭看著因為擔心把手貼在自己背後的青喜。 「砥尚想待在台輔看不到地方的心情我很明白,但實在看不下去。」 采麟的病就是過失的佐證。這不僅是砥尚的過失,朱夏他們、被砥尚重用的官吏們 全體導致的結果,才是采麟失道。如果只是因為疾病而衰弱——比如因為血的污穢憔悴 ——也許不會這樣痛苦,可是采麟的樣子過於悲慘了,讓人無法不避目不視——的確, 這就是所謂的失道吧。這個現實殘酷地擺在朱夏他們面前。 「這就是我們所做的一切的結果……但是,為什麼?」 朱夏望著青喜和榮祝,她至今還看不到自己犯下的過錯。 「我們一心追求的事情過於理想,這是事實。滿以為自己明白正道,以為追求它就 是追求理想。只要把這個當作旗幟,什麼都會順利。不否認我們的確曾經這樣想過。」 朱夏他們作為理想描繪的國府裡,不允許存在利用職權中飽私囊的官吏。所以有這 樣行為的官吏時就把他們排除了。然而排除了這些人,國家無法運行下去了,不得已又 讓他們復職。結果的確導致了失敗。但是,這是朱夏他們——是砥尚的罪過嗎。 對待走上邪道的官吏,只要查明他們的罪責、給予懲罰,他們就會醒悟吧,他們就 會對沉溺罪行的自己反省而且感到羞恥吧。看到被處罰的人,犯有同樣罪過的人也大概 會知錯悔改吧。朱夏他們有意無意的都這樣認為著。根本無法想像會有即使被問罪也不 知羞恥、被處罰也不知悔改的人存在。這是現實,朱夏他們對現實認識不足,所以失敗 了。這樣來看的話,也許的確如此。 「……可是,這是我們的罪過嗎?像太保講的那樣,難道我們做出了牢獄?我們並 沒有對百姓強求正道,並沒有對不遵從者就加以虐殺。」 即使對待專橫的官吏,也只是免職而沒有處以極刑。裁決罪責時都懷著溫情,決沒 有做出違背仁道的事。但是國家卻依舊走向荒廢——和采麟的荒廢一樣。 這樣旅行的中途,不願意也會看在眼裡,百姓的生活明顯的處於貧困。貧困的原因 一半在地方官吏的搾取,剩下的一半則是朱夏的責任。雖然被委任治理土地,但朱夏沒 能給百姓帶來恩惠。扶王的時代,大多數官吏都專注於中飽私囊,根本沒有顧及治理。 到處是沒人照看荒蕪了的農地、沒有得到修補而被添埋的水路、損壞放置的堤壩、由於 官吏的搾取變荒涼的市井街道。朱夏本來必須整治這些讓它們發揮應有的作用。該做的 事非常明白,但國庫沒有把這個目標加以實現的富裕。不能對被奸吏搾取得窮困不堪的 民眾再謀以重稅,砥尚這樣憐憫百姓減輕了賦稅,但如此一來國庫裡就沒有了充分治理 土地的餘地。 采鱗的病、國土的荒廢,百姓的窮困——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就像在不停地印證著朱 夏自己犯下的過失。這樣,到了看到高岫山時,朱夏終於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Ⅴ奉賀是位於才國東面高岫山的城市。由才通往奏的關門前,奏的官吏兵卒正在等 待。朱夏一行在此處下了馬車,在才國兵卒看護中通過關門,越過了高岫。立於奏國一 團先頭的少女禮貌地施了一禮。 「見到諸位大人平安抵達,深感喜悅。我是宗王公主文姬,恭迎采台輔一行。」 「感謝,」榮祝首先回答道。接著表明了自己和朱夏的身份,對文姬的出迎表達了 回禮。文姬點頭說道:「塚宰一行長途跋涉,一定很勞累了,采台輔看來也很疲勞的樣 子,我們準備好了奉賀近旁沙明山的宮殿——請。」 文姬指引的前面,是準備妥當的騎獸和由騎獸擔乘的轎子。從奉賀到沙明乘騎獸很 快便就到達,呈現在眼前的沙明山是貫穿雲海的凌雲山。進入山腳的城門,穿過隧道便 到了雲海之上,那裡座落著規模不大但規整完備的離宮,離宮周圍則是廣闊的園林。 「這裡是用來避暑的離宮。也許稍微有點冷,但考慮到台輔的身體,我們想離奉賀 較近的這裡大概會好一些。」 把采麟送往正殿,交給女官後,文姬這樣向朱夏等人說明道。 「十分感謝您。」 聽到朱夏道謝,文姬微微一笑。 「能幫到一點忙我們倍感榮幸。如果有什麼不足或是不方便的地方,請不要客氣地 告訴我。考慮到采台輔對這裡還很生疏,安排塚宰夫婦在正殿旁邊的廂殿,這樣可以嗎 ?」 「當然的。有勞您如此周到,感激不盡。」 事實上,離宮的每處地方的確都經過細心調整。到處裝飾著鮮花,眾多的下官傳立 待命,為除了身上的穿著別無他物的朱夏他們,不光是衣物,連身邊需要的小物件一應 俱全地準備好了。 「請先慢慢適應這裡,我盡量不起眼地在旁邊照看,暫時請把這裡當作自己家好好 休息吧。」 朱夏叩首表示了感謝。 ※※※ 實際上,不論朱夏還是榮祝,身心上都需要休息。對這樣的朱夏他們,文姬盡心竭 力地給予了關照。這給了朱夏繃緊的內心難以形容的安慰,同時也讓她深深感傷。被給 予如此之多,讓朱夏切身體會到他國的奏堅如磐石的富餘,這讓她不得不感到心痛。 ——僅僅二十餘年。 「只經過這麼短時間,王朝就要沉沒……」 朱夏透過被賦予的堂室格窗向園林眺望,落寞地呢喃著。 「在奏國人看來,才一定很可憐吧。」 文姬端來竭盡心意準備的水果,略顯為難地微笑道。 「沒有您說的那種事。治國安邦原本就很困難,特別是剛剛革命後,時日越短越艱 難。」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文姬乾脆地回答,接著笑道,「朱夏大人和榮祝大人今後怎樣打 算?據說兩位都是非常有才能的官吏。主上說如果可以,希望兩位大人能在奏國施展才 華。」 啊,一瞬間,朱夏心頭掠過一陣喜悅。在才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作為官吏的朱夏已 經死了。從此往後該怎麼辦——她心頭抱著這樣的不安,同時也對自己作為官吏沒能充 分盡到職責感到懊悔。如果能在奏這樣富饒有餘力的國家,再次作為官吏從頭來過該有 多好,朱夏這樣想著。 但是,榮祝冷冷地張口說道:「多謝您一片好意,但恕我們不能蒙受如此厚愛。我 們身負著讓才衰亡的責任,不能不知羞恥地受惠於貴國。」 「但是,榮祝。」 榮祝決然地搖了搖頭。 「朱夏,那樣不行的——我考慮我們差不多該告辭。」 「可是……」朱夏說道,「砥尚說過不許回去。」 「的確是這樣,但不能因此就這樣甘受著別人的溫情,棄才於不顧。我明白如果回 去一定會被以大逆問處,但不見得肯定被賜死。砥尚既然說了要我們離開,也許會饒我 們一命。」 「但是……」 「就算被賜死,那也是我們犯下的罪過的應有報償。」 「我們沒有做出大逆——」 「敢說我們沒有嗎?我們從革命開始就被賦予高位,卻沒能幫助到砥尚、沒能挽救 朝歌。眼睜睜讓百姓陷入困窘,未能盡義於民,未能盡忠於主上。所以被責難為大逆決 非不當,以大逆被賜死也沒有辦法。」 「……榮祝。」 「萬一,砥尚憐惜我們的性命,說不定還能為他做點什麼。恢復正道很艱難,但決 非不可能辦到,我們為此盡力便可。即使結果沒能如此,如果能活著,砥尚破滅後,也 需要有人守護百姓的生活才行,支撐空位的才也多多少少可以作為我們對百姓不義的報 償。不是這樣嗎?」 朱夏沉默了。 「砥尚說了要我們送完台輔後回來,至少宣旨上這樣說了。那麼我們必須回去—— 是這樣吧,青喜?」 榮祝回頭望向靜靜站在堂室一邊的青喜。青喜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想到兄長大概會這樣說。」 「你留在這裡也行。」 「別開玩笑了。就算只有兄長自己回去,我也絕對要跟您一起走。我不在的話,兄 長就是上刑場肯定也要睡過頭的。」 榮祝笑了笑,轉向朱夏。文姬說道這怎麼好,但朱夏也點了點頭。 榮祝說得沒錯,是朱夏他們讓才荒廢了。這也許正是朱夏他們一味拘泥理想、過於 輕視現實導致的。所以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貪生怕死,把以犧牲百姓為代價貫徹至今的東 西捨棄不顧。 ——我們有為正道殉職的義務。 ※※※ 文姬一再挽留,但朱夏等人整頓好采麟身邊的事情後還是告辭了沙明宮,只留下了 服侍采麟的女官和下官。仔細托付完采麟的事,朱夏、榮祝和青喜三人下了沙明山。文 姬迫於無奈,只得為三人準備了騎獸。乘上由三名隨從把韁的騎獸,朱夏等人只用了兩 天便回到了揖寧。隨從們在進入揖寧的城門前放下朱夏等人後,道一聲保重便立即起程 返回了。然後朱夏他們徑直通過城門,回到王宮。原本——他們就是送完采麟回來了而 已。 朱夏等人穿過五門回到燕朝,向內殿施禮問候。看到他們回來,砥尚顯露出極不高 興的態度。 「塚宰、大司徒,為什麼……」帶著哽咽這樣問的,正是送走朱夏等人的小司寇。 他帶著朱夏等人回官邸,悲痛地說道,「諸位大人就打算這樣甘受處罰嗎?」 「那是主上決定的事,如果變成那樣也沒有辦法。」 榮祝說完,小司寇垂下了頭。 「……太宰和小宰怎樣了?」 「等待秋官的裁定。秋官在盡量推遲結論,尋找各種理由延長審議。因為主上也沒 有說要趕緊……」 「主上情況怎麼樣?」 小司寇無言地搖了搖頭。 「看起來好像臉色很不好。」 「好像是飲酒過度所致。朝議上也多次酩酊大醉……朝議進行中也好像毫無心思的 樣子,時而說出些意義不明的話,甚至有時唐突地叫喊出來,朝議基本都無法進行。」 「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朱夏禁不住歎息道。砥尚也病了,砥尚的朝歌正以 驚人的速度走向崩潰。 朱夏等人在小司寇護送下久違地回到了官邸。官邸內像是在他們不在的期間遭到了 洗劫一樣,幾乎所有匆忙離開時留下的稍有價值的物品都消失了。 「這實在是……」 對著失去言語的小司寇,榮祝勸道:「不必在意。比起這個,倒是官吏中好像有人 也開始出現不穩的舉動。我們的這點私財不管怎樣都算不得什麼,重要的是要小心不能 讓王宮的寶物受到損失,那些是以後拯救才的新王的東西。」 榮祝說完,小司寇表情扭曲著深深施了一禮。 Ⅵ朱夏等人在自邸靜靜地等待裁決。從主樓抬眼眺望,面前的園林已經完全呈現出 一片初夏的景色。被登用入朝受賜官邸以來,朱夏直到此刻都沒有過好好眺望這片園林 的輕閒。忘我地奔馳了二十年,與榮祝見面也頂多是在朝議上,一直都是這樣的日子在 延延地持續著。不知不覺中,自己也感覺這樣是理所當然的了。和青喜三人平心靜氣地 眺望園林的事,可以說從未有過——就像完全覺悟了一樣,朱夏現在可以平靜地考慮著 這樣的事情。 這樣等待著過了兩日,剛過正午的時候,小司寇跑了進來。 「塚宰,如果不介意,能不能請您換上這個?」 小司寇拿出的是下男下女穿著的袍子。 「……怎麼了?」 「太保找到了。」 「什麼!」朱夏禁不住喊出聲來。 「馴行找到了,在哪裡?」 「在水陽殿……死去了。」 朱夏震驚得停住了呼吸。小司寇這樣說明——收到朱夏等人邸宅被洗劫報告的天官 ,聽從榮祝的建議,檢查確認了王宮的御用物品。調查中發覺最近一段時間,宮中的奸 吏看出了砥尚的王朝到了末路,開始放手掠奪王宮的財物。雖然這種行為還沒有波及到 王宮的深部——路寢和燕寢,但天官和秋官經過協商,還是決定了加強巡邏。然後,在 後宮的裡面——北宮主殿的水陽殿巡迴檢查的天官,因為聞到強烈的腐臭,發現了太保 的屍體。 馴行的遺體被地毯包裹著塞在水陽殿的小屋中。看起來死後經過了相當長時間,屍 體腐敗到看不出原型,但從衣著判斷,知道就是馴行。 「那正好是長明殿不見了的地毯。從遺體的樣子來看,太保果然是在太師被害前後 被什麼人殺害了。地毯裡面,有華胥華朵和屍體包在一起。」 「華胥華朵?」 「是的,而且花枝折斷缺掉了一段,也許是放在懷裡受到斬擊時折斷的。不管怎樣 ,北宮基本上沒有人可以進入,可以進入的……」 「……主上。」 小司寇無言地點了點頭。 「因為事情如此,難以向主上稟報,太宰、小宰也不在,真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 沒人指揮一下大局的話……」 「我母親——太傅那裡呢?」 「已經通知了。太博說悄悄請塚宰來指揮一下怎麼樣。」 「是嗎,」榮祝呢喃地回答道,然後從小司寇手裡接過袍子,說道,「……我去吧 ,稍等。」 榮祝走向臥室後,站在堂室一邊的青喜開了口。 「小司寇……可以請問一件事嗎?」 「——什麼事?」 「華胥華朵折斷缺掉的部分找到了嗎?」 「沒有,」小司寇有些驚訝地回答。青喜做出思考的樣子,叫住扮成下男的榮祝。 「兄長,請好好檢查太保的身體,說不定折斷的花枝在太保的身體裡面——請您走 好,路上小心。」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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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陳惠莉 出版社:尖端 出版日期:2005年03月19日 定價:3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