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的斷指】
透過閃亮的水晶酒杯,龍仕達把視線朝上移,深深的凝視這與他共同進餐的女
人她約有四十歲,但卻保持看成熟女人應有的迷人風韻。很細心化妝過的臉,剪裁
十分講究的服裝。由髮型到首飾,甚至是所用的香水,都顯示看她是與眾不同的婦女,
一位在事業上成功的婦女。
她看到仕達凝視著她,唇角輕輕往上挑,眼珠閃爍,似乎在問:“怎麼了?我們可
以踏入正題了吧?”
“李小姐,我所要告訴你的這件事,是相當的嘔心,可以這麼說,是極端殘暴恐怖
。”
“龍先生,這一點你可別顧慮,我是雜誌社的特約撰稿人,二十年來,甚麼沒見過
?採訪過許許多多的血腥新聞,我已習慣了。”
“李小姐,我特別邀請你來,是要供給你一宗獨家新聞,一宗每一間報社,每一間
雜誌社所想要獲得的新聞。”
今早龍仕達和她聯絡,約她共進晚餐,他所允諾的獨家新聞,使李素心沒法子推掉
這個約會。因為龍仕達是很有名氣的探險家,他跑遍大江南北,收集世界各地的奇聞異
誌,珍貴珠寶,在東南亞一帶,很吃得開。所以,李素心相信,龍仕達一定會提供給她
一宗很獨特的新聞。如果報導出來,雜誌銷量會增加是一回事,她的名字,亦將會隨之
饗亮。想到這哀,一股傲氣由內心深處升起,停留在她笑意猶存的唇邊。
龍仕達由外套衣袋裹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放在餐桌上。
“李小姐,這就是我的故事的主題,你打開來看吧。”
素心知道這盒子裹所裝的,一定是極端不尋常的寶物。是古錢?是夜明珠?是粉紅
珍珠?是罕有大鑽石?
她神態悠雅的把盒蓋打開,不禁嚇了一跳。盒內天鵝絨布所墊的,是根被切下來的
手指。這根手指是棕黑色的,皮日又皴又粗糙。最特出的是而彎的指甲。素心抑制那股
恐懼感,自然得體的蓋上盒蓋。
“真有趣,打從哪兒得來的?”
“在非洲的一個深山裹,這是由一個巫師的手活生生切下來的,聽說曾受過詛咒,
有無窮的魔力。”.
李素心感到十分荒唐,但忍住那不斷上升的笑意。
“啊?一根具有魔力的手指?那你收藏起來有甚麼用途?點石成金?還是許下了個
願望?”
龍仕達沉下了臉。
“李小姐,我不是邀你來盡說些迷信的事。我要告訴你一件令人費解的真人實事。
”
“對不起,龍先生,你說吧。”
“這根手指,是屬於一位名叫奧古的巫師的,他能呼風喚雨,魔力無窮。部落裹的
土著都崇拜他。奧古的部落是獵人頭族,他們生吃人肉,他們也常和別的部落爭奪土地
。到了近一百年,與外界人士接觸後方摒掉習俗。數年前,一種神奇的妖魔降臨,使到
婦女全都不能生育,甚至到了第一百個月圚之夜,還是沒有婦女懷孕的現象。土著們都
慌了,他們要求奧古幫忙。奧古年齡上百,容貌醜陋,而且只有一隻眼睛,就是這樣,
他的猙獰外表令土著都害怕。奧古知道土著的感受,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召集所有
的婦女到廣場,他對天祈禱,然後亮出一把斧頭,狠狠的朝看左手的大拇指砍下。婦女
們都驚叫起來,他高舉那根手指,高舉過頭,再用它指看廣場中的幾位少女,唸出一連
串的咒語,渾身劇烈的發抖。
然後它一面發出毒咒,一面把他的頭髮一束束由頭皮活生生扯了出來。說也奇怪,
幾個星期以後,那幾位少女都懷了孕。那根切下的指頭,土著用盬與香料好好保存起來
,放在供奉祭抬上。在十五年前,一個由報章雜誌社的記者組織的考察訪問團拜訪這個
部落。其中一位記者,不知怎的,暗自把那根小指頭偷掉,拿回國內當作紀念品,並得
意洋洋地向他的朋友展示。過了些日子,沒有人再對這根指頭有好奇心,他就把它扔入
抽屜內。“李素心感到頭髮角開始沁出汗珠。但是,她仍然控制自己,不讓面部呈現恐
懼表情。
”一年後,他結婚了。一切都很理想,他升為副編輯,太太也善於理家。他們夫婦
倆買了一幢房子,生活還不錯。非常可惜,兩年了,他們還缺少一樣東西。
李小姐,我猜想你一定知道是甚麼了?“素心風度優雅的把黃糖加入咖啡內,慢慢
的用銀匙攪拌,心裹卻感到很不安。
然而,她卻微笑地說﹕“孩子……”
“沒錯,小孩子。他們不能生育,這是爸生的檢查報告。然後……李小姐,你是否
可以推想出後來又怎麼樣?”
“讓我猜一猜吧,後來他們想起了那根小指頭。他拿了出來,朝太太一指,她就懷
孕了。”
龍仕達似乎不安的在椅子內移動身子,眼珠閃過一絲令素心難以理解的神采。
“李小姐,你很聰明,但是讓我補充一些或許你會感興趣的細節。”
素心忽然感到他的聲音帶看一點憤怒,一點怨恨。她心裹想,還是裝作若無其事,
專心的、甚至裝作十分感興趣的樣子聆聽。龍仕達把手上的雪茄放在陶質大煙灰碟裹,
閉上雙眼,輕輕的說:“那太太懷孕了,這是一樁喜訊。但是,她卻忽然發起高熱,整
個人昏昏沉沉的。她似乎在沉睡中,口中呢呢喃喃,似乎是講著土著的言語。當熱退後
,她又沒事了,她根本就解釋不出為甚麼她會說土著的話,直到懷孕九個月產期將近之
時,她整個人昏迷不醒,只得送入醫院。經過專科醫生的檢查,她是沒法子活下去了。
要不是心臟仍有輕微的跳動,他們就把她當成廢人了。”
李素心用很柔和的聲音問:〞孩子呢?〞
〞這孩子,在八月十三日那一個午夜時分離開母體。李小姐,八月十三日,正是那
土著部落的新年。這還沒關係,最令負責接生的醫生感到驚奇的是這嬰孩李素心緊張到
坐了起來。
〞這嬰孩怎麼啦?〞
〞這嬰孩遍體通黑,而且...而且...全身皮膚皴巴巴的,就像變種的森林猴子,而
且只有一只眼睛,黑色的眼珠發出異樣的光。〞
仕達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接看說:〞可憐的母親,就這麼的成為一位長期昏迷的病
人。而那位丈夫呢,就再也不理會他的太太了。他沒設法去幫助她,就把她留在療養院
裹。自己單獨佔有他那太太的財產,這筆財產是牠的母親留下來的。
〞他當然不會這麼笨與她離婚。他把她當成死了一般,另外認識一個女人。這女人
也就這麼心甘情願作他的黑市夫人。
〞兩年後,醫生告訴他,他的太太似乎有轉機,精神開始恢復,只要他去伴她,耐
心對她說話,或許會有幫助。
〞沒想到他狠心的與那女人泡在一起,直到那筆錢幾乎花光。他得到了報應,那女
人離開了他,另外找尋一位有錢的人。
李素心拿起酒杯,鎮定的喝了一口酒。
但是,龍仕達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便開玩笑的問:〞有點可怕吧?〞
李素心笑了笑。
〞龍先生,我想知道那孩子怎樣了?〞
〞噢:那孩子,你有興趣嗎?〞
〞我是位撰稿人,當然感興趣。因為這一篇獨家專訪說不定會哄動整個東南亞呢。
〞〞好吧,你跟我來,我讓你得到最滿意的答案。〞
龍仕達站了起來,李素心也站起來,隨著他走到大客廳。
這二十五年來,李素心已有相當的名氣,跑過大江南北,寫過戰爭、暴動、兇殺各
種令人心寒的新聞。雖然她甚麼都見過,現在卻感到害怕。雖然她應該鎮定,但是卻冷
汗直流。
當他們走到屋子的後半部,進入一間貯藏室時,龍仕達打開一道門。李素心看到一
道石梯往黑暗的地下室直去。
〞那...那是甚麼?〞
〞地下室。李小姐,別擔心,我會在前帶路,因為我不想你一失足而摔跌了腿〞
那一道石梯似乎走個沒完,而且還朝右拐了一個彎。素心一步步走下去,感到溫度
似乎不斷下降,好不容易,方到盡頭。龍仕逵扭亮了電燈,素心看到前面有一道鐵門。
鐵門後似乎看不到,一切都消失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龍仕達回頭望了素心一眼,然後由衣袋內拿出一串鑰匙,找到了一枚大銅長鑰匙,
插進匙洞。〞嚓﹗〞的一聲,鐵門被推開了。素心隨看他走了進去。空氣濁得很,似乎
彌漫看一股死亡氣息。素心想往後退,但又認為似乎不太恰當。遲疑的,她一步步勉強
的移動腳步。
沒想到,這是一間大到出奇的房間,依靠天花板蒙看蛛絲塵埃的燈泡,投下微弱光
線,素心往深處不斷走去。又是一道鐵門口。
龍仕達轉過身,告訴素心:〞這是一間特設的密室,我的祖先專用此囚禁盜賊。
在這裹,他們叫天不應,而活活的嚇死。〞
素心禮貌的朝內望了望,說:〞我想,龍先生,我們還是...龍仕達沒等她說完,
就插嘴:〞我的故事還沒完呢……這一間秘室雖然在這些日子沒用來囚禁盜賊,究竟在
二十世紀裹,有律法來執行任務。但是,我卻可以用來..."龍仕達打開了鎖,把鐵門朝
內推進。素心大看膽子,朝內望著。
這是一間約合五方呎的小房間,地上鋪了乾草,厚厚的乾草下似乎有甚麼東西在移
動,揚起了淡淡的塵埃。龍仕達伸出腳,踼了踢乾草,口中說出一連串她聽不懂的語言
。素心沒法控制那一陣陣由脊骨上升的冷。為了抑制那隨時由口中冒出的尖叫聲,她不
得不把手掩住嘴。乾草再動了一下,翻開了,一個十分醜陋恐怖的怪物緩緩坐了起來。
牠混身通黑,皮膚皺到可怕,牠駝著背,昂著頭,單獨的眼珠盯看素心,發出妖邪
約亮光。兩片又黑又厚的嘴唇裂開了,露出又長又尖的黃牙齒。隨看低沉的怪叫聲,牠
伸出了紅尖濕潤的舌尖。老天,我要暈了。素心這麼的想。
龍仕達在她還未跌倒之時扶住了她,臉孔朝她迫近。
〞我不是告訴過你,這是一宗絕無僅有的獨家新聞:〞
龍仕達把她推到潮濕的牆上。素心感到背脊濕濡濡的,不知道是牆上的水氣浸濕她
那考究的衣裳,還是冷汗不斷的冒出?
〞別這麼膽小,李小姐,你不是說甚麼都見過嗎?怎麼你會忽然膽怯?〞
〞我...我..."〞你是一位堅強的女性,這小怪物的膝蓋有問題,牠跑不了的,你
別這麼膽小嘛。〞
〞牠...牠是..."〞牠就是那怪嬰,巫師奧古的投胎,牠是小奧古。〞
〞小...小...奧...古...?〞
〞是的。〞
素心感到龍仕逵的雙手在她手臂上捏緊了,她似乎有個不祥的預感,但又不知道是
甚麼?
她只好勉強笑了笑,她自己知道這是一個最令人看得出的假笑,她這麼說:〞那你
為甚麼要把牠收藏起來?〞
〞為甚麼?為甚麼?你問得好,李小姐,因為牠是我的孫子...哈哈哈!〞
李素心看到他狂笑起來,知道他開始喪失理智了。狂笑聲的回音在地下室迴盪看,
並加上十奧古的〞吼吼〞聲音,使她幾乎精神崩潰。因為她知道不妙了,她知道為甚麼
龍仕達要帶她來這裹了。她掙扎起來。
〞放開我:〞
龍仕達怎會放開她?
〞慢¨,我的故事還沒完呢。〞
素心睜大眼睛望著他,忍著那不斷要冒出眼眶的眼淚。
〞這十五年來,我那可憐的女兒就這麼被迫棄在療養所裹。李小姐,你是否知道,
這十五年是多麼慢長的一段歲月,如果是你,你能忍受得了嗎?
〞她那沒用的丈夫不理睬她,不去探訪她。當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牠的身
邊。為了一個賤女人,他把髮妻的錢全用在她身上。
〞這有多殘忍呀,你說是不是?李小姐,啊?我在問你呀,是不是?〞
李素心明白一切了,她拚命的點頭。她只希望故事快點結東,能讓她離開這不見天
日的地下室。
〞李素心小姐,你或許還記得這一件事吧?你或許不會忘記你離開我的女婿的時候
,留給他無限的痛苦?“素心想狂叫,但只能發出抽搐的聲音。
〞李小姐,或許在這些年來,你利用過太多的男人,根本就忘了這樁事兒?〞
素心沒法子回答,龍仕達狠狠的搖看牠的身體。素心那一頭經美髮師細心梳過的秀
髮散開了,汗液開始浸濕而結成一絡絡了。
〞我的女婿名字是陳康仁,你記得了吧?〞素心感到雙腿失去了支持力,只能訥訥
地說:〞我認識他……但是,請你讓我走吧。〞
龍仕達反而把她推進密室內,素心站不穩,摔在乾草上。牠的手正碰到小奧古黏黏
的身體。她驚叫,急忙往後退。龍仕達一腳踢在牠的背脊,使她尖喚一聲,又翻倒在乾
草上。
〞當我的女兒被醫生判決沒法子恢復正常的時候,我發下兩個毒誓。
〞第一,我會想盡千萬種方法把那賤女人找到。第二,我會把我的女兒由痛苦中恢
復正常﹛�
〞好,我已經做到第一件。那就是,我找到了你。你是否知道,我有多辛苦,花了
不少錢方便當局讓我保留小奧古?〞
〞打從牠六個月大的時候,我就把牠由醫院領出來,這些日子,我照顧牠,使牠能
持續生命。
〞另一方面,我也研讀奧古的巫術,甚至深入研究,知悉了使我女兒恢復健康的秘
法。
〞好不容易,我才等到今天,我有多高興,今晚能和你相聚。〞
素心抑看頭,雖然看不見龍仕達的臉,但卻感覺到他瘋狂的眼神盯看她,把她緊緊
盯在地上。她希望能挽回一切,她希望這只不過是個惡夢。她以哀求的聲音問他。
〞今晚?你這是甚麼意思?〞
龍仕達狂笑起來:〞我是說,我已研究了奧古的咒語。我知道正確的使用能使我女
兒蹦蹦跳跳回到她那慈祥的爸爸的身邊。〞
〞那根由奧古手上切下來的指頭是附有毒咒的,誰若胡亂使用,將會受到魔鬼的糾
纏。
〞除非...除非...奧古的再世能吃到人肉,那就會把毒咒解除。〞
〞這些年來,我到墓場挖過不少剛下葬的屍體,但卻不能消除那詛咒。後來,我知
道..."素心感到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你...你...知...知道...道...甚...麼?〞
〞小奧古需要的是帶看鮮血的人肉:我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
龍仕達狠狠的把鐵門關上。李素心瘋狂的撲到鐵門口,拚命的打看鐵門。
〞龍先生...你放了我吧...你原諒我...我不是...有意...的。"
龍仕達不回答,把門鎖扣上。
"...龍...龍先生...你別走開...我有話對你說可以...解釋...一切的〞
鐵門外只有逐漸消失,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李素心聽到乾草聲悉悉的笤起,她感覺
到小奧古的靠近。一陣臭味傳來。一雙黏兮兮的手抓住了她。尖銳的爪陷入她的肌肉裹
。在她嗚咽聲中,她還聽到另一種聲音,那是她的骨頭被咬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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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殺】
她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右手還拿看電話聽筒。她的腦子裹一片空白,甚麼都沒想
。她知道,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候警察的到來。她轉動著眼珠,把視線移到他的身
上,那已經失去生命力的身體。她知道她做了些甚麼事。但是,警察們還是不明白,她
是怎麼做的?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際遇。她曾經有過快樂的日子,溫罊的日
子。
唉﹗打從他們的初戀開始,就過看被愛包圍的日子。她有多愛他,當她答應嫁給
他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會離開他了。他也很愛她,由他的言行舉止,她也知道
他會好好待她的。沒想到,他卻成為一位不忠實的丈夫。她不敢相信,她也不肯接受這
個事實。要不是她的母親生病,她去照顧她,就不會有這麼一天。三個星期後,她回家
,看到他,她有多高興。但是,屋內的氣息告訴她,有點不對勁。她告訴自己,不要這
麼敏感。然而,一切跡象都顯示,他不忠。她擔心她會因此而失去了他。
雖然他裝得若無其事,但在無意中的小動作或三言兩語卻透露出他不軌的行為。
她開始注意他,甚至在夜晚睡覺的時候也沒法子睡得下。在黑暗中她候著,要聽聽他是
否會發夢囈而說出她想要聽的話。每一晚者顯得很長,老是過不完似的。往日她最高興
的是他睡在他的身邊。他的陪伴便她感到溫暖,安全。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她想得大多,再也睡不下。她只好走到浴室,在小藥櫃裏了一粒安眠藥,由水喉
盛了一杯水,把安眠藥送入肚內。站在浴室的門口,靠著浴室燈火的光投在室內,她望
著房內的一切。她望著熟睡的他,感到有多恨他。
她睡不下,他卻睡得像一頭豬。她再把視線移到化妝桌的鏡子,鏡子反映的是她那
模糊的影像。她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經失去了吸引力,要不然,他怎會做出對不起她的
事﹖她集中精神,全神貫注的看。鏡子裏的她,輪廓開始明顯了,面部的輪廓,身型線
條慢慢的清楚了。她看到自己的臉孔充滿了妒忌,怨恨。她看到自己的眼睛流露著懊惱
,惡毒。不知怎的,鏡子裹的她把眼珠轉到床上的他,發出異樣的光采,有如利刀似的
,刺著他。他即刻跳了起來,又倒回林上睡了過去。然後,那眼珠又轉回頭看著她,唇
角露出令她害怕的笑意。
今晚,他又遲歸了。當他在黃昏時分打電話告訴她,他不回來吃晚飯,公司有應
酬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在欺騙她。果然沒錯,打從他抱著歉意進門那一刻開始,她就知
道剛才他又做對不起她的事了。沒想到,他並沒說甚麼,洗完澡就爬上床了。她就這麼
依在他的身邊,望著他……看看床頭的電子時鐘,已經是凌晨三時半了。她還是睡不下
。她凝視著他,集中精神,希望她的眼神能立刻把這沒良心的人殺死。慢慢的,她看到
他的面部肌肉開始抽搐,眼皮微微跳動。忽然,他張開眼睛,盯著她,似乎在哀求她不
要這麼狠心。她的心一陣酸,精神一分散,他又即刻閉上眼睛,呼呼入睡。她知道他在
睡夢中洞悉她的思想。但是,他卻無能為力,沒法子擺脫,所以,只能用眼神哀求她不
要這麼狠心。哼﹗難道你就不狠心嗎?你做了這麼多對不起我的事情,卻從來不表示歉
意,也不懂得悔改。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你難道不知道我付出每一分的感情?你難道不知道我渴望擁有你的一切?可是,為
甚麼妳背叛了我?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只有你死,我才能完完全
全擁有你。只有你死,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碰到你。好﹗你死吧﹗你即刻給我死吧﹗
﹗我要你現在就給我死﹗﹗﹗ 就是這樣,簡簡單單。他就這麼的去了。她看到他辛苦
的掙扎,但卻不能張開眼睛。沒一會兒功夫,就這麼的呼出最後一口氣。很好,太好了
。
我終於完完全全擁有你了。我付給你每一分的感情,我佔有整個的你是應該的。忽
然之間,她感到悵然若失。她是應該很高興的,不是嗎?怎麼她會有這種空洞的感受?
茫茫然﹐她拿起了電話,很辛苦才撥了三個九。放下電話,她就侯著警察的到來。她一
步一步走到床緣,坐下,床褥軟軟的,十分舒服。
慢慢伸出手,手指碰到他那還有體溫的身體,這就是他,她唯一所愛的人?她怎會
殺死她唯一所愛的人?他是她唯一可依靠的支柱?現在,她失去了他﹐她要怎麼辦?眼
淚,沒法抑制,一滴一滴的流了出來。一發不能收,越來越多的淚水,任她怎麼擦也擦
不乾。“噢﹗韋偉……﹗”她撲在他開始冰冷的身體,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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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前夕的電話】
在一般正常人的眼中,傑夫是位不正常的人。可不是嗎?他已經四十五歲了,仍
然喜歡一人獨處。他有份高薪工作,有間布置舒適、共管式的單身漢公寓。有位女傭每
天早上幫他打掃收拾洗刷,讓他不必費時整理,這可有多好。他不善應酬,鮮和同事們
交際往來,每天下了班就回到家裏,再也不出門。
呆在家裏?斡些甚麼?他有他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天地,他不去惹你,你為甚麼要
這麼好管閒事?然而,只要你知道他整晚在做些甚麼.你一定會說傑夫是位極端不正常
的人。不正常?極端不正常?可不是嗎,還是耐性點,讓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聽過
後,你的心裏或許會害怕,或許會難過。不管你的感受如何,我還是要說的,因為這個
故事有個不尋常的開始,也有個不尋常的結束。
傑夫每天五時下班。他很準時,一定在五時正離開,從不超時,由於他是老職員
,從沒出岔子,公司裹的人也不會說甚麼的。五時零七分,走到羅敏申律的巴士站。只
要他在那個時候到車站,一定會搭到一百四十號雙層巴士。
路途不怎麼遠,但市區的交通阻塞總是一團槽。當他抵家的時候,已經是六時十五
分了。回到家裏,女傭早已替他炒好兩個小菜了,白飯也在電飯鍋內熱著。
所以,他只要把小菜放到微波烤爐內加熱,就是一頓簡單的晚餐了。然後,他洗澡
,他吃晚飯,他洗碗碟,他沖杯熱茶,他把熱茶拿到沙發椅邊舒舒服服坐下來,把電話
拉過來,拿了厚厚的電話冊子,翻開了,用手指尋找以女性登記的用戶,開始一個一個
的撥電話。
「哈囉:」
「哈囉:請問林婉貞小姐在家嗎?」
「噢,我就是,請問你是……」
傑夫就以不急不緩的聲調開始他的拿手好戲。對一般人來講,真難以理解到底這會
給予他些甚麼滿足?然而,只要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是一種心理的刺激。對方通
常採取兩種態度。一種是破口大罵,狠狠摔下電話聽筒。一種是靜默無聲,把電話聽筒
給掛上。傑夫才不理會這麼多呢,電話冊子這麼厚,他有的是資料,有的是時間。這位
掛上,他再找另一位好了。傑夫沒想到,他會遇上一位不尋常的女電話用戶,使他遺憾
終生,使他完全改變了自己。
這件事,就發生在聖誕前夕。當電話接通的時候,對方沉默,但聽得到有陣輕柔
的聖誕樂曲HolyNight。那緩慢的絃樂使他一時楞住了,有種說不出的感觸。他清了清
喉嚨,沒法子開口。對方也似乎很有耐性的候著。
「哈囉,請問李素秋小姐在嗎?」
「我就是。」
對方的聲音很年輕,很柔和,但似乎帶有傷感。傑夫開始說話了,他似乎得意洋洋
的展示他的口才,對方沒有插嘴,甚至在他停下來不說話的時候,她還鼓勵他:「繼續
說吧。」
她的聲音有點怪,而這種答法使傑夫減少了那份刺激感。
「繼續說吧,我想聽呢。」
傑夫不得不講下去,但卻感到困惑,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受。直到他再也沒法子
說下去的時候,他又停了。
「別停在那兒呀,繼續說下去吧.你想說甚麼儘管說好了,我不會介意的,只是求
你不要把電話掛上。」
咦?這可不對勁呀﹗傑夫心裏想,我還是把電話掛上吧,說不定....當傑夫在遲疑
的時候,對方開口了:「我需要和任何人講話,誰都行,只要肯聽,我就會很高興了…
…你聽著……你想知道我的一切嗎?我可以告訴你,你大概是由電話冊子知道我的姓名
和電話號碼吧?我想你可不知道我幾歲,是嗎?」
傑夫不開口,但他卻有耐性的聽了。
「我今年只不過二十一歲,朋友都說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年輕,我很漂亮,這是
朋友們說的﹛v
「我想你會對我有與趣吧?你想知道我現在穿甚麼嗎?一件很普通的家常便服,一
雙拖鞋。我一個人獨住,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我是獨生女,爸爸媽媽兩年前死於金馬
崙的一宗車禍,或許你還記得這是當年十分哄動的意外新聞吧?」
「我想你應該由電話冊子中知道我住在金禧律的一憧高級公寓吧,這是父母留給我
的,我有很多錢,花不完的。我起初還以為我將會是全新加坡最幸福的女孩子,可是…
…」
傑夫聽到她的聲音帶著淒苦,心裏有一點難過。所以,他就用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的
很有感情的聲音說:「繼續說吧。」
「我應該告訴你,我是多麼的愚蠢,以為自己很富有,一定會找到一位很好的男朋
友,然後有段每位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婚姻。他的名字是志成,一位很上進的青年,我認
識他的時候,正是兩年前聖誕前夕……那個時候,我很消沉,他卻闖進我的生活裏……
」
傑夫認為她對一位陌生人這麼的吐露心聲,似乎不太恰當,所以插嘴道:「素秋小
姐,我認為……」
「不,不,求求你,別走,別掛上電話。這是一個很典型,在電影小說裹發生了千
百回的故事。我想妳會沒耐性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求求你.別掛上電話。雖然我不
知道你是誰,但我需要你……」
「你談吧……」
「我想你會猜得出這個故事是怎麼發展吧?兩年前的聖誕前夕,我認識了他,一年
前的聖誕前夕我們訂婚,但我那時才發現他是有家室的人。他說,他會設法和太太離婚
,再和我結婚……」
傑夫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很慢很慢的把電話聽筒拿離耳朵,她的聲音開始轉小,然
後他看看電話聽筒慢慢的靠近電話。這個時候,或許她已經知道了,所以,電話聽筒傳
過來她狂叫的聲音﹕「妳還在嗎?你還在嗎?你在聽我說話嗎?」
「有,我還在,我還在聽妳講呢。」
「唉﹐那有多好,你可真是一個好人,我很感激你,你在我最難過的時候給我精神
上的支持。……好,我繼續講下去,謝謝你聽我吐心聲……」
「我……」
「你不要說甚麼,你聽好了。我有了孩子,我告訴他,他說他的妻子大吵大鬧,不
答應妥協的方法,還不知道從甚麼地方得到我的電話,撥電話罵我一頓,說我休想用幾
個臭錢來收買她的丈夫……」
傑夫聽她由嗚咽到失聲痛哭,他的心裹有說不出的難過,但又不知道應該說甚麼才
好,所以他以溫柔的聲音安慰她。
素秋放聲大哭了相當久的一段時刻,然後斷斷續續的說:「我怎會用錢去收買志成
?我付出的是真感情,我唯一真正所有的感情,我第一個愛上的人是他,我又怎會用錢
來收買他?
「今天是聖誕前夕,對我來講,是一個很重要很值得紀念的日子。兩年前的聖誕前
夕,我遇見了他。一年前的聖誕前夕我們訂婚,他還說今年的聖誕前夕將會是我們的新
婚日子。」傑夫不斷的以「唔:唔:」來回答她每一句話。
「今早我撥電話到他的辦公室,他說他很忙,他會在今天黃昏六時來我這裏,和我
一起過聖誕。我還很高興的準備一切,可是,現在是甚麼時候了?他還沒來…我大膽的
搖電話到他的家里,他的母親聽電話,問我是誰,並說他的兒子和媳婦在七時就去赴公
司的聖誕宴會了……」
傑夫的心裹不禁喚「天啊」。
「你別為我難過,我沒甚麼的,我已經萬念俱灰,甚麼都不想了。對你說出來,我
心裏反而很平靜。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很奇怪的一件事。」
「甚麼事?」
「我一向很怕高,一向很少依著窗子遠看。今天我反而不怕了,今晚我依在窗口,
看到文華酒店、凱悅酒店,很迷人。向下望,黑沉沉的,好像很柔軟,跳下去只不過是
溶化在夜色中,我忽然不怕了。剛才我有留下電話,請志成的母親轉告他,無論如何,
跟我聯絡。所以,電話一叫,我還以為是他,沒想到是你。」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因為你在這段時間,已經給了我很大的安慰,我很感激你。」
「說不定,他現在嘗試聯絡你,而電話卻打不通?」
「沒關係的,我想他是不會打來的,他的母親也不會把我留下的口訊傳給他。
所以,我還想,只要過了午夜,也就是十二時,若他還沒聯絡,我會由這窗口跳下
去。你或許會說我很笨,別那麼傻。但是,勸告別人很容易,自己碰上了,就會受不了
這種感情的煎熬。感情很累人的,是不是?我想,你或許沒遇過,所以不會了解我的…
…」
最後這一句話,忽然刺痛了傑夫,忽然使他回憶起令他心碎的一件往事,所以,他
不知怎的,狠狠把電話掛上,發出嚇人的聲響。傑夫走到窗口,望看遠處,由他這裏,
也可看到文華酒店頂層的旋轉餐廳,不知道那女孩子現在是否也在看著呢?這些日子以
來,打這些搗蛋的電話,從沒遇過像今晚這麼奇怪的對象,或許是聖誕節的奇遇吧?想
到這裹,他又恢復了原形,冷酷.。他聳了聳肩,一口喝光小几上冷了的茶。他扭開收
音機,悠揚的聖誕樂曲傳了出來,在室內迴旋著,使他感到很寧靜。隨著風琴和鐘聲的
樂曲之後,就是低緩感人的Holynight,那和諧的絃樂,一聲聲的豎琴,使他想起了可
憐的女孩子。他看了看電話。想了一會兒,急忙翻電話冊子,尋找她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
李素秋……李素秋……李素秋……正當他找到電話號碼,拿起聽筒,開始按下第一
個號碼的時候,收音機傳來的正是午夜的鐘聲!午夜十二點正。對方的電話鈴聲叫了。
一聲聲,一聲聲。不斷的響下去,但是,卻沒有人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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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父之手】
不要問這故事發生在哪一個年代,哪一個國家,因為這是無關緊要的。
不過,這個故事或許有點恐怖,但寓意深長,而且發生在聖誕節……街坊裹幾位好
心的婦人,大清早就來到門口,用過度關懷的聲調問:「張大姐,你可準備好了?我想
,還是由我們陪著你們去,比較好一點。」
張大姐默然的望著他們,一句話也沒說。昨晚她就睡不下,想了一整夜,方才決定
她是應該去的,她應該聽鄰里的善意勸告,因為這是為了她那可憐的小兒子大福著想。
大福,人福,就這麼一個兒子,名字取得好,但卻命苦。
大福一生下來,身體就很衰弱,三天總有兩天病的,已經十二歲了,還是弱得像
頭小貓似的。街坊鄰里說,今天是聖誕節,是個再好機會沒了,只要大福勇敢的話,敢
上山去,摸一下,就會從此百病消除,身體健康。
「張大姐,你也太寵他了,應該讓他堅強一點,現在他的爸爸已經去了,該由他學
學怎樣做一個勇敢的男人。」
她的視線由縮在木椅上的瘦小的大福,慢慢移到這幾位女人的臉上,歎了一口氣。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我會自己帶他上山嗎?你們可以跟我來呀,可是,我需要一
點時間,這種事並不是說做就做的呀:」
她倒了一點水在生鏽的洗面盆裹,叫大福去洗把臉。時候不早了,可以走了。
大福動也不動,她有時還以為他是聾了呢。大福這孩子也是怪,可能是自小受盡疾
病的折磨,所以虛弱至少開口,也對任何人不理不睬。
「你聽到我在叫你嗎?還不過來洗臉?」
她看到屋外一張一張臉孔,加上大福聽不到她的話,火了,走過來把他拉起來,推
到小儿上,把他的臉按向洗面盆。大福不反抗,乖乖的洗臉,然後很委曲的看著他的母
親。她歎了一口氣:「這是為了你好,不用怕,你只要跟著我,走上山,不要看甚麼,
頭只要低低的,到了山頂,我會幫你忙的。」
大福心裹實在有點怕,要他去摸死人的手?那個吊死的人是他的爸爸,他怎能不怕
?還有甚麼辦法呢?誰叫他們家裹窮?就是沒有錢,他們才會落到這個地步,要不然,
他們是應該有個很好很好的家庭呀。在媽媽的牽引下,大福走出大門。
屋外陽光很強,雖然是十二月,但在他們這個國家這個村落,卻是夏天。他還聽說
,城裏那些有錢人,每年六、七月,總是受不了寒冷的冬天,統統北上到東南亞渡假。
大福和媽媽站在屋外,鄰里都站看著他們,在玩泥沙的孩子們也站了起來,盡往他們瞧
,似乎知道將有甚麼事會發生似的。
媽媽牽著大福的手,一步一步朝看山頭走去。尾隨的婦女們都交頭接耳,紛紛的說
:「大福這就要去摸那吊死的人的手了,唉,可憐的孩子,那是他的爸爸呀:」
「哎喲,還是張大姐親自帶著呢,看著她的男人吊死,又沒法去收屍,那有多悲慘
呀:」
「還有甚麼話好說?這可是鄉裹的規矩呀,誰叫他要去偷地主的錢?這事可大喲﹐
當然是要吊死囉。」
「說來也是怪可憐的,張大哥的人原本是挺好的,還不是被地主追到走投無路,這
些悲慘的事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呢……」
張大姐並不是沒聽到這些話,她心中的絞痛又有誰知道?只不過這些年來的苦撐苦
捱使善良的她已經麻木了。況且,她唯一指望是這孩子,又怎能在他的面前掉眼淚?
純樸的村人,都知道張大姐帶看大福上山,一個個都暫時放下工作,前來觀看。
他們並不是幸災樂禍,要看把戲還是甚麼的,主要是看能給點甚麼支持,抑或是安
慰。他們三三兩兩站在上山的小路旁,嚴肅的悲哀的眼神目送他們一步一步往山頂的絞
刑架上走去。絞刑架上吊著一個人﹗他是張大姐的男人﹗他是大福的爸爸﹗大福低著頭
,不敢往前看,由媽媽牽著,一步步往上走。赤腳踏在沙礫上,爛泥裹,也沒有任何感
覺,他只知道,他上山的目的。根據鄉野的傳說,在聖誕節
那一天,摸死人的手,會把妖魔驅走,就不容易生病了。由於他自小患病,現在是
機會了,況且還是他的爸爸的手呢?他想他開始懂事了,他也大概明白為甚麼爸爸會被
吊死﹗他的爸爸是小偷。他的爸爸偷了地主的錢。因為爸爸沒有錢?為甚麼爸爸會沒有
錢?那是地主害的。
大福知道,因為他看見爸爸哭過,他看見媽媽哭過,他知道其中一定有很多他不能
了解的事情。但是他知道,他的爸爸是被地主害死的﹗大福想呀想的,當他被媽媽扶著
停止的時候,他看到了木架,看到了早上太陽給架上懸掛物的投影。
那是他的爸爸嗎?他怎能這樣丟下他的媽媽?他撕心裂肺的狂叫,雙手抱著爸爸的
身體拚命的搖著。媽媽一時失去重心,母子倆立刻摔在地上。張大姐跌在地上,頭很暈
。她勉強張開眼睛,模糊一片。然後慢慢的清楚了,她看到的是站在身邊的大福,那麼
的高大,那麼的神氣,完全不像過去那可憐的孩子。就像他爸爸一樣,雙眼有神,雙拳
有力,堅強的站著,望著他爸爸懸掛著的身體。大福伸出了手。
「媽媽,起來吧。我們該下山了。」
她把手伸給兒子,兒子以她意想不到的力量把她拉起來。大福的手,傳過一陣熱力
。這股熱力,就像她的男人一樣,給她支持,給她勇氣,使她能咬緊牙關,面對現實。
她知道,有她的兒子,再苦也能捱下去。她深信,兒子被醫治好了﹗醫治好的,不單是
他的病,而是他整個人﹗大福心裹很清楚。經過這一次,他忽然認清很多事實。由他爸
爸冰冷的手中傳過來的,是頑強的生命力,是對現實生活的認識。他知道,爸爸在冤死
以後,仍然不會忘記做父親的責任。他藉著這個機會,讓他知道誰是真正的敵人。單憑
他一個人是不夠的。他,還有村民們,都應該在一起,認清共同的敵人。所以,他的重
任在肩上。首先,他應該站起來,成為一位真正放眼世界的男人,不要像爸爸一樣,被
束縛在一個痛苦的環境裹,活活被欺壓屈死。他有母親要照顧,他也要維持村民的利益
。大福,他終於站起來了﹗他真正被治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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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孫子】
說實在的,帶看這位小孫子外出,的確是一項苦差。阿漢真是頑皮,管也管不了
。偏偏那寶貝兒子和媳婦老是周末要外出。夫婦倆可真是樂了,自由自在去消遣,卻把
這小頑皮交了給她。她壓根兒就不喜歡阿漢,阿漢也不喜歡她。
阿漢是一個非常古怪的男孩于,他的眼珠是異於常人的棕黃色,常露出一種不應
屬於人類,應該屬於野獸的光采。而且阿漢常常會站在牆角,微低看頭,用一種令她感
到恐懼的眼光瞪看她,而且他能保持這種姿態,凝視一個很長久的時間,令她一本書也
沒法看得下。還有,阿漢會忽然失失蹤﹗並不是離家出走還是甚麼的,而是他活生生站
在那兒,一眨眼,他不在了。再一眨眼,他又出現了。
那種神出鬼沒,真令人難以解釋。今天,阿漢又被交給她照顧。夫婦倆又悠由自在
的不知去甚麼地方了?阿漢又用那種古怪的眼神凝視著她。她受不了,就問:「漢漢,
你想去甚麼地方嗎?婆婆帶你去,好不好?」
「我要去動物園:」
「動物園?太遠了。去植物園吧:」
「我.一.定.要.去.動.物.園.:」
在巴士裏,阿漢不知怎的,弄得前座一位小男孩大哭大叫,累得父母們要把他抱
下車,他才停止嚎哭。剪票員不斷的瞪著阿漢,告訴她要把她的孫子好好管教。她很生
氣,很想責問他,到底他看到她的阿漢做了甚麼錯事?當巴士抵達動物園的時候,車內
的搭客紛紛站起來,就要下車。忽然剪票員大叫一聲槃,說不知被甚麼咬到小腿:是誰
偷帶一頭狗上巴士?誰還理會這麼多?但是,她看得很清楚,剪票員的深藍長褲就像被
甚麼動物咬到而扯下了一塊。
動物園裏。天氣又熱,人又多,對她來講,真是辛苦。她多想讓阿漢自己跑動,
她可好好坐在長椅上休息。但是,動物園這麼大,萬一迷了路,那可怎麼辦?而且動物
園全是開放式,就怕頑皮的他跑人去與動物在一起。她緊緊牽看阿漢的手,一步一步慢
慢走。她知道自己老了,她的心臟很弱,難以忍受咆哮的動物。但阿漢卻興致勃勃的,
對任何動物都感到高興。走了好一回兒,阿漢嚷看肚子餓,要吃東西。餐室內的人很多
。
她喝著咖啡,享受這短暫的休息時刻。她感到很奇怪,為甚麼女侍應生走過她的桌
子時,老是以狐疑的眼光往台底下瞧。
「老太太,您有把狗帶進來嗎?」
「狗?哪兒有啊?你沒看到台下是空的嗎?」
正當她帶著阿漢離開的時候,還沒到大門口,就聽到一聲尖叫,隨著是刺耳的碗
碟打碎的聲響。那女侍跌在地上,不斷的說:「狗,有狗,你們看。」困觀的人們果然
看到她的雙腿有被爪抓過的血痕。她忽然發現阿漢不在身邊,這小鬼,跑到甚麼地方了
?她朝外走去,一面呼「漢漢…漢漢」
當他們走到獅子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時了。她一向就不喜歡獅子,阿漢卻對獅
子看迷。她就任憑阿漢繞著看,自己卻坐在木椅上歇著。她聽到獅子吼,轉過頭去,阿
漢似乎在對獅子說甚麼。獅子不再吼了,側著頭,與阿漢對看,就像在看對方心裏到底
在想些甚麼。她搖了搖頭,閉上雙眼﹞ㄙ黎␄悸滿A她睡著了。
當她張開眼睛的時候,不禁嚇了一跳。怎麼了?天黑了?現在是甚麼時候了?阿漢
呢?
很辛苦她才站起來,要待好一會兒,她才能移動腳步。她東張西望,心裹慌得很。
「漢漢……漢漢?…….」
獅子穴裹的獅子聽到她的聲音,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過來,眼睛閃看黃光。她知道
她很安全,但卻不願留在獅子穴旁,她踉踉蹌蹌摸黑走了出去。
「漢漢……漢…漢……」
外頭黑得很,加上樹林密聚,只有憑著夜空投下昀微弱光線,她才能看到道路。
阿漢這孩子也真是的,怎麼不叫醒她?留下她一個人跑開了。動物園關門了,阿漢
大概回家了?還是尋找出口吧﹗當她順看道路往前走的時候,忽然聽到路旁樹叢後有甚
麼東西隨著她。她咪了咪雙眼,卻看不到甚麼。但憑看擦過樹葉短枝的聲音,她知道是
有一頭動物跟著她,觀察她。動物?那可糟了,走失的動物,現在又剩下她一個人,糟
了:糟了﹗她加快了腳步,但那聲音還是亦步亦趨。她略停喘口氣,卻似乎看到一個身
形躲在樹叢後。
「漢漢……是你嗎?…….」
樹蕞後沒回答,那身形靜靜的伏著。忽然,一陣猿啼,引起了其他動物的呼叫,此
起彼伏,令她怕得說不出話來。她慌得團團轉,東張西望.既想知道聲音來自何方,也
想尋找出路。糟了:她迷路了﹗她從來沒有這縻怕過。只要有路,她就朝前面跑。她的
心跳得很快,不知怎的,她又走回獅子穴前了。正當她慌張的朝後退的時候,她看到旁
邊樹叢被一撲出的身形割開了。
「漢漢?是你嗎?…….別嚇壞婆婆啊……」
她掙扎著,但朝著衝來的力量是那麼的大,使她整個人往後退,頭撞到了甚麼,她
幾乎昏了過去。她雙手朝上亂抓,她再也叫不出了,只是嗚咽的「不……不……不要…
…」
她的心跳得幾乎要奪口而出,在逐漸迷朦的視線中,她看到了兩粒發亮的黃色眼珠
。阿漢一個人回到家裹。爸爸媽媽還沒回來,他用鎖匙開了門,走到浴室,看到臉上有
被指甲刮過的痕跡。他洗臉、沖涼,他感到很滿足,甚麼都不想,只希望好好睡上一覺
。他穿上睡衣褲,上了床。很快的,他睡了過去。
動物園被謷方暫時封鎖。在醫生的檢驗下,這位老太太是死於心臟病發作的。真
是怪了,到了晚上還留在動物園裹,或許是迷了路吧?令謷方感到鸄異的是:1)為甚麼
老太太的衣服會被尖爪撕破?難道是動物走失?根據管理員的調查,並沒有任何動物走
失。
2)甚麼老太太的指甲縫裹有人體的皮肉與毛髮?是從誰的身體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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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屬於我】
勇勇和蘭蘭的出生時刻,相距只有二小時又二十八分。他們的母親也在同樣的醫
院裹,,相隔只有一間房。親戚朋友們都說,真是太巧了,他們也很登對嘛,如果長大
了結為夫婦,可真是美滿呀﹗可不是嗎,勇勇和蘭蘭的父母是世交,在荷籣路的洋房又
是隔鄰,家世都一樣,還不理想嗎?哪﹗勇勇的父親是企業家,蘭蘭的父親是地產發展
商,同樣是鄉村俱樂部的會員,訂閱相同的報紙,對世界局勢有同樣的看法。他們的太
太呢,閒著就聊在一起,研究烹飪,為婦女會工作,既不打麻將,也沒有購物狂,簡直
太理想了。所以,大家都說,勇勇和蘭蘭,在長大以後,一定要共結秦晉。要不然,太
可惜了。
勇勇和蘭蘭,從孩提開始,在父母的安排下,就沒有甚麼朋友。勇勇只有蘭蘭,
蘭蘭只有勇勇。他們進同樣的幼稚園,同樣的小學。早上一起上學,下午由司機接回家
,母親同時督促溫習功課,準備同樣的茶點。只要勇勇有的,蘭蘭一定有。而蘭蘭有甚
麼,也一定要分一點給勇勇。在周末的時候,他們的爸爸媽媽帶他們去湯申路的鄉村俱
樂部游泳,爸爸打高爾夫球,媽媽就聊天。朋友們看了十分羨慕。爸爸媽媽也樂在心裏
。當勇勇和蘭蘭十二歲那一年,兩個家庭都在聖陶沙租了一間度假別墅,好好的脫離城
市生活,去渡過無憂無慮的一個星期。由於勇勇和蘭蘭的家世雷同,父母的生活也很洋
化,他們不打麻將,他們只打橋牌。每當爸爸媽媽們都在打橋牌之時,勇勇和蘭蘭就手
牽手去山坡海邊玩耍。
有一天中午,當他們拾了一大堆小貝殼回來的時候,正走過小徑。忽然,蘭蘭大
叫一聲,把勇勇推到一旁,貝殼撒了一地。勇勇非常生氣:「你是怎麼啦?」
蘭蘭急得大喚:「勇勇,別過來,跑開!跑開!」勇勇順看她的視線看到小徑中央
,正橫躺看一條在曬太陽的蛇。那條蛇說大也不大,但約有半公尺長。而蘭蘭正彎下身
,小心的伸出手,一把抓住。勇勇失聲大叫起來﹗蘭蘭想也不想,在蛇還沒咬她之前,
不知從甚麼地方來的這股力氣,把蛇扔到遠遠的草叢裏。勇勇走過來,抱住她:「蘭蘭
,你真是大膽。」「是呀,我想不到,我只怕蛇會咬你。我不管蛇是不是會咬我,但我
不喜歡牠咬你。」蘭蘭說完大哭起來。勇勇拍著她的肩膀,心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受。
他和蘭蘭這些年來不知吵過多少回,她也哭了很多回,但總沒有這種說不出的古怪感受
。到底是甚麼原因呢?他不明白?
他望著蘭蘭那布滿淚痕的小臉,他不禁告訴她:「蘭蘭,你對我太好了,我很高
興。」然後他牽著她的手,走回別墅。在途中,他們商量過,絕不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媽
媽。蘭蘭心裹很高興,她究竟做了一件使勇勇非常快樂的事。而且,他們有共同的秘密
了。
中學畢業了,一眨眼間,他們也修完高中,就要進大學了。這些年來,蘭蘭心裹
有自己的秘密,但總不願對勇勇說起。蘭蘭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嫁給勇勇,她甚至會
想像得到他們婚後的情形,他們將會生養幾個孩子,孩子會叫甚麼名字。
勇勇長得更好看了,在國民服役期間,那一頭短短貼伏的頭髮加上健壯的體格,更
顯得神采飛揚。勇勇也很體貼她,在他stayin的每個晚上,一定設法用電話與她聯絡。
周末的夜間,兩人一定去看電影。勇勇很喜歡她的頭髮,她是知道的。因此她更小心的
照顧那一頭黑髮。她不會去燙到彎彎曲曲,或去染色,而只是順其自然。
當然,她每逢洗過頭髮後會再用潤髮素,每晚臨睡前會用刷子刷一百下。
一年一年的過去了,勇勇幫他的父親料理事業,一切都很順利。而在公司的年終
晚宴裹,蘭蘭看到一位妖嬈的女孩子老是纏著勇勇,不斷和他跳舞。勇勇告訴她,那女
孩子名叫露娜,是他的女秘書。蘭蘭表現得很大方,心理雖然妒忌,但卻不說甚麼。她
知道,遲早她會嫁給勇男的。所以,她也不說甚麼,她進入化妝問的時候,露娜也進來
了。蘭蘭淡淡打一個招呼,繼續對看鏡子梳她的長髮﹐露娜不懷好意的輕輕撫摸蘭蘭的
頭髮,說:「嘩﹗多美的頭髮呀,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把它全剪下來,而你卻役法
阻止我。」
「露娜,你在說些甚麼呀?」
「噢,沒甚麼,怎麼會發脾氣的?別擔心,大小姐,勇勇是你的,但是,只要我想
,任何時候,他會在我的身邊。」蘭蘭沒法忍受,她沉下臉,失去大富千金的風範:「
總有一天,露娜,我會對付你的。」
勇勇和蘭蘭結婚了。蘭蘭終於放下心來,她就怕那位叫甚麼露娜的女孩子,不,
哪像女孩子?這麼風騷,就像風塵中的女人。應該叫露娜那女人。蘭蘭自知是大家閨秀
,絕對不可以用不得體的字眼,就女人好了……對,她就擔心露娜那女人會使勇勇變心
。現在結婚了,她也放心了。她知道她已經完全擁有勇勇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夫婦間很平淡,沒甚麼值得大書特書。蘭蘭也習慣的,每天
都寫日記。日記的最後一行,總是「勇勇屬於我」。勇勇在公司表現得不錯,並沒子憑
父貴,他以真正的才幹來顯示自己是能繼承父業的人。他也開始逐漸取代父親的工作,
代表父親到外地開會,代表父親應酬客戶。而蘭蘭呢,也隨著家姑母親參加婦女會的活
動,閒著就打橋牌。日子一天又一天,就這麼過去了。不知不覺的,他們的孩子也進幼
稚園了。
有一天下午,當蘭蘭正回到家裏的時候,忽然感到頭部的左側一陣痛,她幾乎站
不穩。這些日子來,她都有輕微的頭痛,總是在左側。她也不理會這麼多,吞下兩粒藥
,歇一會兒就行了。而今天,似乎痛得更厲害.。當她走入浴室想從盥洗鏡箱拿頭疼藥
片的時候,又一陣突如而來的刺痛使她不禁大叫一聲。蘭蘭急忙用手扶住盥洗台,以免
摔倒。當她由鏡中看到自己的臉孔之時,就知道應該去找家庭醫生了…………不,不行
,不能,要找外面的醫生,她不想讓勇勇知道,萬一有甚麼,家庭醫生一定會告訴他,
她不能讓勇勇擔心,她要勇勇好好工作。在謝醫生的診斷之後,蘭蘭知道不對勁了。因
為謝醫生寫了一封介紹信,要她去看一位專科醫生。專科醫生給她的答覆是叫她好好休
息,別太操勞,待有進一步的消息會通知她。
另外一方面,如果再有任何疼痛,必需立刻打電話給他,他會安排入院手續,然後
替她動手術。蘭蘭感到十分吃驚,但長期來的家庭教養使她能在公眾場所控制自己的情
緒,以免讓外人知道她的心思感受。所以,她只是淡淡很有風範的道謝。蘭蘭整天都心
神不屬,但她抑制自己,不向家姑透露,但是,她有一個預感,她很快就會離開勇勇了
。在晚宴的時候,勇勇告訴她,飯後他有公事,要趕上雲頂去見一名客戶,兩天後才能
回來。
蘭蘭多想勇勇陪著她,所以她要求勇勇不要去,就請那位客戶南下,好不好?可
是,當她看到勇勇的眼睛露出不太愉快的神色,她急忙改變主意。她此生就是要勇勇快
快樂樂,不是嗎?在半夜裏,忽然一陣痛,有如一根尖椎,忽然刺入她的左額。她坐了
起來,亮了床頭燈,喘著氣。待她感到比較舒服的時候,拿起了電話聽筒,撥了個電話
到雲頂的酒店。因為勇勇告訴她,他和客戶將會住在那裹。沒想到,酒店的答覆是並無
此人。不可能呀:難道勇勇騙她?蘭蘭為自己找了一個較滿意的解釋,或許是勇勇到了
吉隆坡的時候,客戶說不上了,還住在市區的酒店吧。
蘭蘭睡不下,拿起了報紙東翻西看。忽然在電影娛樂版的一則刺眼的廣告閃入她的
視線內_那是雲頂另一家大酒店的廣告,說新加坡紅歌星露娜在此演唱,那妖嬈的照片
,她非常熟悉。露娜,不是勇勇的女秘書嗎?勇勇曾經告訴她,露娜辭職了,她放下心
。但她甚麼時候當起歌星來?怎麼會是紅歌星?難道勇勇和她藕斷絲連?
難道勇勇所謂的客戶是她?這麼說,勇勇是去見她,去捧場,而且住在雲頂大酒店
?她忽然想起麓娜告訴過她的一句話:「……只要我想,任何時候,他會在我身邊的。
」
蘭蘭為了進一步證實,再撥一個長途電話,當雲頂那家酒店告訴她要知道又不願意
知道的消息的時候,她左額又一陣刺痛。在她尖叫昏過去的時候,她感到非常非常絕望
,因為勇勇變了。
當蘭蘭張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醫院裹,房內有很多很多的花,媽媽和家
姑正在床邊。
「勇勇呢?」
「勇勇早上來過,他現時在公司,下午還會再來看你的。」
蘭蘭不說甚麼,但是她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那種煎熬的痛苦還強烈過額頭的疼痛
。她看到媽媽和家姑對望的眼神,似乎在互相詢問,是不是應該告訴她,所以,她開口
:「媽,我是甚麼病?」
家姑遲疑了一陣,簡單的告訴蘭蘭,她的腦左側有個瘤,必需切除,越快越好,而
手術將在下午進行。蘭蘭再也難以抑制她的情緒了,她的眼淚不斷的湧出來。她不是為
了腦部生瘤而哭,而是為了將會失去勇勇而哭。她知道,這幾天的預感證實了,她知道
她就快要離開勇勇了。從她出世的那一天起,就愛上勇勇了,三十二年來,每一天每一
時都愛著他。現在她要離開勇勇了,她有多捨不得。正當蘭蘭預備進入手術室之前,勇
勇喘呼呼的趕到了,看到他向來神采飛揚的臉孔蒙上一層擔憂,她心裹有多淒酸?蘭蘭
的手放在勇勇寬厚的手掌上,希望能得到心靈上的撫慰與精神上的支持。勇勇低下頭來
,正想說甚麼的時候,房門打開了,露娜抱著一大束數量多到驚人的百合花進來了。看
到露娜的進來,蘭蘭的心一陣抽搐。加上勇勇急忙回轉身,接過露娜手中的花之時,由
梳妝長鏡的反射,她看到了勇勇的手很匆促的握了露娜的手一下。天啊﹗這怎麼可能?
被推入手術室之前,蘭蘭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受。她低聲問醫生「我,我還有生存的可
能嗎?」醫生安慰她,她又問:「如果我死去的話,是否會完全不知道身邊的事情?還
是我仍然能感受到﹖」
醫生說她會不知道一切的,不過,看來沒有問題,放心好了。他會為她注射鎮定劑
,然後剃掉她的頭髮,再讓她入睡。只要一覺醒來,她就恢復健康了。
「很好﹗」
蘭蘭呢喃,護士為她剪掉長髮的時候,她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然後,她閉上眼睛
,想著心愛的勇勇…… 一切都過去了。露娜仍然逗留在病房裏,她向勇勇要求保有蘭
蘭的頭髮,作為一個紀念。勇勇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傷心的點點頭。露娜表面裝得很惋
惜,心里想些甚麼?相信只有她自己,以及遠離塵世的蘭蘭才會知道。由於當晚還要表
演,露娜匆匆忙忙趕回雲頂。在她離開之前,告訴勇勇,他料理完一切之後,可要盡速
趕去雲頂見她。最後一場的表演過後,露娜回到房裹,看到梳妝台上蘭蘭的長髮,精神
上的勝利令她感到十分的快樂。她一面把長髮編成條辮子.一面自言自語:「還記得那
一天嗎?我不是告訴過你,總有一天,我會把你的頭髮全剪下來,而你卻沒法阻止我。
哈﹗蘭蘭,我不但擁有你的勇勇,我也擁有你的頭髮。」
然後,她沉下臉來,走到衣櫥前,拿了張椅子墊腳,把蘭蘭的辮子丟到衣櫥上層,
把櫥門關上。
「你安息吧,明天我再來收拾你﹗」
露娜忽然張開眼睛,在黑暗中,她看不見任何東西。房裏怎麼那樣黑啊?黑到好像
化不開的波墨似的?她摸到了床頭燈的按鈕,按了一下,燈沒亮,再摸到室內燈的按鈕
,還是不亮。露娜坐起來,因為她知道房內有動靜,那是甚麼?一股寒冷緩緩的,以難
以察覺的速度爬上了她的身體。「勇勇?」露娜聽到了非常非常輕微的聲響叫,以乎有
甚麼一步步往衣櫥走去。然後,是櫥門打開的時候,很慢很慢的打開,既像被無形的手
打開,亦像是被風吹開似的。露娜忽然明白了,她大叫起來「不﹗你不可以。」她掀開
被單,站了起來。
「不,頭髮是我的,我要收起來,你不能拿回去,我已經告訴過你,是我的。」
然後她拿起了放在床頭的打火機,燃亮了它,憑著微弱的光線,她往衣櫥走去。
「哼﹗你以為就這麼讓你拿回去嗎?不,不能,我不允許,我把你的頭髮燒掉,你
再也拿不回去了。」她拖了椅子,站了上去,打開衣櫥上面的門,往內摸去。咦?
沒有啊,去了甚麼地方?露娜頂著腳趾,拚命伸著手,終於摸到了。很好﹗很好﹗
露娜用手指拖過來,沒想到,一失去平衡,椅子倒了,而那條辮子忽然由她的手迅速爬
了過來,纏著她的脖子。露娜沒想到,雙手急忙抓著那條越纏越緊的頭髮,手中的打火
機也掉了。在黑暗中,露娜踢著腿,掙扎著。她想起了那一天,當她告訴蘭蘭那些令她
傷心的話之後,蘭蘭不是這麼回答「總有一天,露娜,我會對付你的。」
天啊﹗露娜感覺到頭越來越沉重。耳朵內部的鼓錘聲響越來越大。她也逐漸失去掙
扎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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