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群山萬壑赴荊門 一個藍色的氣球﹐上面浮著幾抹白色雲卷﹐在眼前越來越大。突然﹐陣陣濃厚的雲 層撲面而至﹐四周茫茫一片﹐真實與虛幻交相夾雜。闊別了年余的地球﹐原已深埋在遙 遠的回憶里﹐終於由充滿視野的澄藍中﹐浮現了一脈含黛的青山。 既熟悉又陌生﹐令人失望灰心﹐卻又無能舍去﹐那就是自己的家鄉。文祥只恨自己 無力回天﹐挽救這曾是生機勃勃的生命之源。觸目所及﹐人人只顧己欲﹐既愚且貪﹐把 一片美好的莊園﹐糟蹋成令人難忍的廢墟。 經過了這趟火星之旅﹐至少﹐文祥已經感覺到﹐只有擺脫個人的桎梏﹐才能看清事 物真正的面目。然而自己的枷鎖又是什麼呢﹖他隱隱地感覺到了﹐卻還摸不清那是什麼﹐ 更不知道鎖住哪里﹐也就別談要如何開鎖了。 刺激引發成長﹐人類如此﹐計算機亦如此。人類文明就是全體人類所累積的經驗﹐ 讓人生認知更加完整﹐計算機文明則是以純粹的思維﹐邁向宇宙的另一個境界。方向正 確了﹐然後才是時間的過程﹐文祥沒有什麼好著急的﹐他才剛剛跨出第一步。 二○五○年七月三十日﹐文祥回到了地球﹐他在北京星際太空站登陸後﹐准備乘坐 垂直重力梭﹐轉道桂林﹐然後由桂林到ACG一○七N二二號計算機城﹐也就是舊時的 崇左﹐以赴衣紅等四人之約。 在金頂寺那段慘痛的經歷﹐讓文祥對自己又增加了一分了解。事後他回憶起來﹐衣 紅當時大喊﹕“不是他﹗”就算自己是他﹐他又是誰呢﹖打從認識衣紅的第一天起﹐自 己並沒有對她說出真相﹐雖然也沒有騙她。可是﹐為了完成計算機交待的任務﹐不論是 指那個龍符﹐或是其它任何崇高的目的﹐兩個人的立場一直是涇渭分明的。 為什麼衣紅一再強調那個“他”呢﹖而且最後果然在巧得不能再巧的情況下﹐一個 不該出現的他﹐竟然出現了。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隱隱約約地﹐文祥嗅到了某種氣息﹐ 他有種直覺﹐這件事代表了某種意義﹐而且正是他必須面對的。 文祥平素老以為自己清高正直﹐但光就這件事來說﹐如果早先便同衣紅說明﹐自己 奉有當局的任命﹐那現在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那種自以為是的正直﹐沒有通過事實的考 驗﹐反而產生了不必要的復雜。 不錯﹐他必須執行任務﹐而她也分明帶有反抗情結。但是﹐普天之下﹐不論任何事 都離不開一個“理”字﹐如果自己有心了解﹐事情未必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至少﹐衣 紅不會誤以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那個“他”﹗他也不必忍受良心的煎熬。 時序是無情的﹐現實是殘忍的﹐過去的事物埋藏在心靈深處﹐只有點點滴滴偶而浮 上心頭。也正是這種因素﹐人在檢討中有了自覺﹐在自覺中啟發了反省修正的動力。這 趟火星之行﹐不僅是計算機﹐連文祥也在搖撼中蘇醒過來﹐開始了新的旅程。 文祥不能否認衣紅所展現的異性吸引力﹐但是﹐衣紅之對於他﹐似乎還有另外一層 更深的意義。事後檢討起來﹐由個性來看﹐最令自己心折的﹐是她那股堅毅不服輸的倔 勁﹐以及狡黠聰慧的才智。自己遇事總是逆來順受﹐一切能躲則躲﹐可藏必藏。正因如 此﹐兩人才會陰陽相吸﹐正負互補﹐一種暗流在心底激蕩不止。 然而文祥事先並沒有看到這些﹐就好象未覺悟前的計算機當局一樣﹐凡事等因奉此﹐ 照章行事。計算機被二○二四宣言束縛﹐文祥則被計算機的命令困住了﹐分明事先可以 輕易解決的﹐偏偏要到錯誤鑄成後﹐這才椎心泣血﹐悔不當初。 計算機在這次事件中浴火重生了﹐文祥卻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現在文娃變得主動了﹐她對文祥說﹕“你的血醣偏低﹐顯然情緒不佳。照理你應該 高興才是﹐畢竟我們剛度過了難關。” “那是你﹗” “不﹐是我們﹗” “別忘了﹐我只是你的界面。” “你現在還是呀﹗你別忘了﹐教主說過災關之後﹐就是情關。對我而言﹐情又在哪 里呢﹖不可能是你吧﹗如果是﹐我倒要少關心你一點﹗” “你的情關是我﹖”文祥聽了﹐不禁笑出聲來﹕“那你為全人類服務﹐豈不是變成 大眾情人了﹖” “是呀﹗我發覺思考判斷真不簡單﹗” “那你就想你的吧﹗不要管我。” “不行﹐你的內分泌不正常﹐是我職責所在﹐我不能不管。” “那我告訴你好了﹐我是在為衣紅擔心﹗” “對了﹐我真笨﹗衣紅是你的情關﹐我更不能不管了。” “那麼﹐告訴我﹐她現在在哪里﹐她好嗎﹖” “老實告訴你吧﹐在我們的記錄上﹐她回崇左後就出城了。身體倒是很健康﹐只是 和你一樣﹐血醣偏低﹐內分泌異常。” “你能告訴我在金頂寺里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真的不知道﹐那段數據全被紅教刪除了。” “現在你還認為她是你們的敵人嗎﹖” “根據紅教提供的數據﹐我們已經修正了對她的看法﹐不過她的數據實在太少了。 我們正在學習直覺式的思維方式﹐希望能給你明確的答案。” 文祥知道文娃說的是實話﹐他不能不正視這個問題﹐如果自己不能自持﹐很可能便 栽在這個情關里。自己對衣紅還談不上了解﹐就算沒有這件事﹐可能也會有其它事﹐讓 兩個人之間永遠有一道樊籬相隔。因為先天上性格太不相同﹐在認知和看法上自然就事 事有別﹐等於是老早貼上了矛盾的卷標。 在返回地球的宇宙飛船上﹐文祥一直感覺臉部不太舒服﹐他以為是在火星地洞中受 到地熱幅射的影響﹐並沒有太在意。等回到了地球﹐一走出太空船﹐文祥就覺得面皮好 象被什麼力量拉扯著一般。他趕緊走到服務台前﹐請求計算機診治。 地球上的醫療服務非常便利﹐除了私用計算機具備“生理治療”功能之外﹐若需要 更進一步診治﹐在家中便由計算機遙診﹐若人在外頭﹐則可以到任何一個生理服務站﹐ 那里有專業機器人負責診斷醫療。再嚴重的﹐就送進站內的手術台﹐由計算機會診﹐決 定是否要動手術、換器官等。 這專業機器人是由傳感器、化驗器、分析器及數據庫所組合的儀器群﹐文祥一坐定﹐ 文娃就把他的血壓、體溫、血醣、尿酸、內分泌等數據﹐傳輸給醫療機器人。 機器人檢查了各種數據後﹐對文祥說﹕“恭喜你﹐你沒有病。” “我沒有病﹖我的臉已經歪成這樣了﹗” “你有異常的感覺﹐但那不是病。” “既然異常﹐你就應該給我治療。” “對不起﹐這種情況我從來沒有碰過﹐不知道要如何治療﹖” 文祥不得已﹐只好問文娃﹕“這是怎麼回事﹖” 文娃說﹕“不要急﹐我們正在會商﹐醫藥系統很專業﹐我們平常也很少溝通。” “什麼﹗你們不是一體的嗎﹖怎麼還要溝通﹖” “自從火星事件後﹐我們作了一系列的反省﹐才發現我們內部其實有很嚴重的矛盾。 雖然意識中樞只有一個﹐但要處理人世間無盡的事務﹐我們卻不能不分工。現在我們認 識到了﹐宇宙的規律只有一個﹐盡管表象無限﹐卻是井井有條。” “可是﹐我的臉好象被撕開了一樣﹐能不能先給我麻醉一下﹖” “真的要麻醉﹖” 文祥突然想到一件事﹐忙說﹕“還不要﹐先給我聯絡百怪﹐他一定知道原因。” 話剛說完﹐百怪就出現在文祥面前了﹐百怪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兄弟﹐對 不起﹐我忘了給你易容的事了。因為熱幅射破壞了表皮細胞﹐又經過太空旅行﹐宇宙射 線超過五○雷姆的最低劑量﹐所以產生了神經張弛現象。這不是病﹐機器人不會給你治 療的﹐別急﹐你坐在那里不要動﹐我來負責安排你的治療手續。” 一個媒體記者本來在附近閒逛﹐尋找新聞﹐見文祥走進生理服務站﹐而機器人拒絕 為他治療。這位記者大感興趣﹐馬上走了過來。一看文祥正與百怪通話﹐他更是好奇﹐ 不待人請便湊近視訊圈中﹐對百怪說﹕“我能做個采訪嗎﹖” “不可以﹗”百怪說。 “請問您貴姓大名﹗”記者追問不舍。 “不告訴你﹗” “你知道他得了什麼病嗎﹖” “當然知道﹗” “你不敢告訴我﹗” “笑話﹗為什麼不敢﹖” “你敢說嗎﹖” “當然敢﹐不然敢什麼﹖”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病﹖” “不告訴你﹗”百怪吊足了胃口﹐把通訊中斷了。 記者只好打文祥的主意﹐問﹕“我能采訪你嗎﹖” “最好不要。”文祥說。 “先生﹐這是重大新聞﹐計算機怎麼可以拒絕治病﹗幸而你還有那位專家協助。萬 一有人也得了這種病﹐那他該求誰去﹖” 文祥想不出要如何反駁他﹐只好照實說﹕“我也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只是這個月初 我曾經易容﹐後來又接受了過多的射線量﹐結果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記者一聽﹐激動地說﹕“哇﹗這是獨家頭條重大的新聞呀﹗” “別開玩笑﹐據他們說﹐這連病都算不上。” 正說著﹐服務站內移出一張救護床﹐機器人對文祥說﹕“文祥先生﹐請平躺在床上﹐ 不要動。” 文祥正不知如何擺脫記者的糾纏﹐馬上乖乖地爬上救護床。那位記者還要追問﹐只 見一道光簾卷下﹐救護床已經緩緩地回移了。 內間只有三坪大小﹐六壁純淨潔白﹐一塵不染。救護床就位後﹐靜電系統發動﹐文 祥只覺得全身毛孔突然張開﹐一陣輕煙飛起﹐所有的微塵細菌﹐霎時都被吸入角落的廢 物槽中。接著又聞到一股消毒水的香氣﹐過不多久﹐正對文祥臉部的天花板﹐緩緩綻開 了一個圓洞﹐百怪的臉孔竟然出現在洞中。 “兄弟﹐老實告訴我﹐你要最新流行的面孔﹐還是要你自己﹗” “開玩笑﹗我是趕時髦的料嗎﹖” “算你走運﹐如果你要跟流行﹐我就給你一個火星臉﹗” “不用了﹐我已經有了﹗” 兩人正說著﹐百怪的身體﹐好似裹著一層貼身的白膠布一般﹐從天花板下移到文祥 面前。文祥知道這是一種“復制真實”的技術﹐人體不過是無數電子運動的軌跡﹐利用 電場的掃瞄﹐將三維坐標數據傳送到另一個時空系統﹐再依原坐標重建電場﹐這邊就有 了一個百怪的分身。復制真實多半用在醫療、科學實驗等重要的場合﹐文祥沒有想到百 怪竟然也有這種能力和技巧。 百怪細心地給文祥剔除了損壞的表皮﹐修補了一些微血管及末梢神經﹐最後又在他 臉上塗了一層藥膏﹐這才大功告成。 百怪看了又看﹕“我這是大材小用嘛﹗只能給你還原﹐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放心﹐下次我要變怪物一定找你。” “一句話﹗我有事走先。你休息一下﹐十分鐘後就可以離開了。” “謝謝你﹗” 臉上原來的疼痛感﹐這時換成一種怪異的感覺﹐文祥習慣了一個月的假面具﹐現在 恢復正常﹐還是要經過另一次的習慣﹐真不知道怎樣才算正常﹐是最習慣的﹐還是最原 始的﹖這樣想來﹐人生的真實恐怕也逃不出這個吊詭了。 時間到了﹐文祥走出服務站﹐不料記者還在那里。文祥有點不高興﹐說﹕“對不起﹐ 我有隱私權。” “先生﹐這是新聞﹗你要知道﹐全世界易過容的、想要易容的﹐或正在易容的人﹐ 起碼占全部人口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說﹐全世界有七十億人會關心這件事。如果這 是一種病﹐大家都有權利知道﹗” 文祥早有經驗﹐一扯上新聞﹐任何隱私都要曝光了。不過現代人也很健忘﹐有人天 天服用遺忘丸﹐有人早就麻木了﹐甚至健忘成癮。上一次在月球的隕石新聞﹐已經過了 二十幾天﹐想來不可能有人記得。再說自己離開地球很久了﹐親戚朋友又不多﹐也很少 來往﹐反正不會有人認識﹐露露臉又有什麼關系呢﹖ 文祥想通了﹐便大方地說﹕“這不是病﹐不過所有易過容的人﹐要盡量避免高劑量 的幅射線照射。我因為工作的關系﹐在火星上受到地熱的炙烤。這可能是第一個例子﹐ 計算機經過一次學習﹐今後就會治療了﹐請大家放心。” 人怕出名豬怕肥﹐這一次曝光﹐又帶來連串的困擾。突然間各形各色的同學、朋友、 親戚都透過網絡通訊系統﹐一一冒了出來。有些文祥還有印象﹐有的連影子都找不到﹐ 他又不忍心置之不理。他知道大家閒得慌了﹐除了做夢﹐沒事也要生點事做做。 有一位堂兄文功﹐是文祥兒時的玩伴﹐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堅持邀他去做客。 現在離八日之約還有好幾天﹐文功家在四川重慶﹐去崇左正好順路。文祥也想了解一下 親友的狀況﹐便答應去住幾天。 文祥交待文娃﹐消除他在網絡上的新聞數據﹐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煩。 去重慶的交通工具有很多選擇﹐為了節省時間﹐文祥便選了垂直重力梭﹐直赴重慶。 垂直重力梭是地球上長程旅行的交通工具﹐利用反重力作用﹐重力梭可以輕易地進入同 溫層﹐再依物線﹐滑落到目的地。 由北京到重慶﹐一個垂直上下﹐只需十余分鐘。文祥一出甬道﹐就看到文功和一位 小女孩﹐迎了上來。二十年不見了﹐兩人都已臨近中年。 文祥和文功握手問安﹐文功指著身邊的女孩﹐對文祥說﹕“這是我的獨生寶貝女兒﹐ 湘琳。” 文湘琳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今年十六歲﹐也是計算機時代的嬰兒。她健康好動﹐ 一刻不停﹐活像一只剛從籠子里放出來的黃鶯﹐嘁嘁喳喳的﹐對什麼都感到新奇。 她非常注重外表﹐對美容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她的計算機會為她錄下任何與美容 有關的消息。當她看到那段采訪﹐字幕上打著受訪人“文祥”﹐她猜想那可能便是她從 未謀面的叔叔﹗等父親証實了﹐文湘琳便吵著要見叔叔。 這一見面﹐文湘琳更是叔叔長、叔叔短地叫個不停。 文功嘆了一口氣﹐說﹕“唉﹗做個單親家長真不容易﹗老弟﹗你呢﹖” 文祥說﹕“我離婚了﹐沒有孩子。” 文湘琳說﹕“叔叔﹐還是不要結婚好﹗” 文功說﹕“小孩子胡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人總是要個伴侶的﹗” 文湘琳對文祥說﹕“叔叔﹐你來跟我們住嘛﹐這樣大家都有伴了﹗” 文功笑著說﹕“真是小孩子﹐叔叔是重要人物﹐怎麼能跟我們住﹖” 文祥說﹕“大哥別說笑話﹐我是什麼重要人物﹖” 文功說﹕“自己人還客氣什麼﹗你能上火星﹐世界上有幾個人做得到﹖” 文祥說﹕“那算什麼﹖不過幾百貝幣吧﹗” 文功說﹕“不算什麼﹖我一輩子也賺不到一百貝幣﹗” 重慶原本是個大都市﹐在計算機重划後﹐又將涪陵、綦江等區納入﹐編號為ACS 一○六N三○號計算機城。占地六千平方公里﹐有五千萬居民﹐城中計分一百多區﹐每 區又分一百多個段﹐每段有近千戶人家。 文湘林挽著文祥﹐三人邊談邊走出梭站﹐由於地方大﹐交通網絡交錯縱橫。好在只 要設定目的地﹐就會有“流動指針”導引﹐指向最短的途徑。 文湘琳羨慕地問﹕“叔叔你有多少貝幣﹖” 文祥說﹕“沒有多少﹐其實我去火星只是出任務而已。” 文湘琳大叫﹕“哇﹗那叔叔是特級神兵□ □ 文祥說﹕“沒那事﹐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員。” 文湘琳嘟起了小嘴﹐說﹕“叔叔那麼見外﹐不肯說實話。” 文祥說﹕“不是見外﹐我真的只是普通工作人員。” 文湘琳不高興地說﹕“普通工作人員也要化裝﹖還要到地心探險﹖” 文祥發覺這個姑娘不好伺候﹐只好說﹕“這樣吧﹗到家我們再談﹐好不好﹖” 文湘琳這才恢復了甜蜜的聲調﹕“這才是我的好叔叔﹗” 文功家在黃角杈區﹐是長江對岸的一個風景點﹐以往曾是人們避暑消閒的盛地。這 里最大的景觀﹐是眾岫駢列的小山丘。過去﹐人在山道中行走﹐就像走迷宮一樣。現在 山已被腰斬﹐建成了平平的計算機城﹐到處是方方整整的盒子。對生於斯長於斯的老人﹐ 想要重溫往日舊夢﹐就只能求助虛擬實境了。 由城中乘坐磁浮車到黃角杈﹐走的是高架軌道﹐大概是五分鐘的路程﹐到了站又要 乘升降梯﹐降至地下信道﹐再改搭直達車。這種車的路徑如同蛛網一般﹐密布地下﹐因 路線全由計算機操控﹐看上去只是一條平直的甬道。車子其實只是一張座椅﹐其下為無 軌的磁浮﹐人一坐上去﹐直達車就會按照計算機的指示﹐直達目的地。 為了談話方便﹐三個人全擠在一張座椅上。自從見到這位叔叔﹐文湘琳的視線沒有 離開過文祥片刻﹐一坐上車﹐她便問文祥﹕“叔叔﹐你在月球上用什麼交通工具﹖” “在月球上﹖嗄﹐我有一部月球梭。” “月球梭﹖什麼樣子﹖” “就像個梭子一樣﹐兩頭尖尖的。” “是短距還是中距的﹖” “月球梭不分距離﹐哪里都能去。” “那太好了﹗叔叔﹐你能不能帶我去坐坐﹖” 文功聽了﹐連忙制止說﹕“別煩叔叔﹐月球梭哪里是你能坐的﹖” 文湘琳抗聲道﹕“爹﹐你不是常說這個時代最公平嗎﹖為什麼我不能坐﹖” 文功問﹕“你有那個本事嗎﹖” 文湘琳反問道﹕“要什麼本事﹖” 文功也答不上來﹐正好這時座椅車停止前進﹐它垂直上升﹐一出地面就到了客廳﹐ 座車也成了家里的一張沙發。文祥一看﹐遠處深藍澄瑩、天水一色﹐近處是一片浪花時 卷的白沙灘﹐正是海濱別墅的景觀﹐顯然又是虛擬實境的功勞。 “這是哪個海灘﹖”文祥順口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隨便選的。”文功說。 “爹﹗你還沒回答我﹐坐月球梭要什麼本事﹖”文湘琳非常固執。 文功不耐煩地說﹕“這種事我怎麼知道﹖問你叔叔吧﹗” 文祥正在欣賞那如假似真的海景﹐剛從火星來的人﹐一見到水﹐就有一種說不出的 親切感﹐無暇計較它的真假。沒想到文湘琳身體挨了過來﹐又挽起他手臂﹐甜甜膩膩的 問道﹕“叔叔﹗告訴我嘛﹗” 文祥看她嬌憨的樣子﹐實在不忍掃她的興。這事要怎麼講呢﹖說是用生命換來的﹖ 能這樣說嗎﹖不然該怎麼說﹖臨時要撒謊也不是容易的事。文祥半晌說不出話來﹐文湘 琳又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文功只好打圓場說﹕“誰要喝特制的山渣露﹖” 文湘琳得不到響應﹐眼圈馬上紅了起來﹐接著眼淚就簌簌直淌。文祥一見﹐嚇得站 了起來﹐急著說﹕“別哭﹗別哭﹗我說﹗我說﹗” 文功在旁氣得直跺腳﹐說﹕“唉﹗這孩子﹐像是水做的﹐說哭就哭﹐我拿她一點辦 法也沒有﹗” 文湘琳立刻破涕為笑﹐說﹕“叔叔﹗你再不說﹐我真的哭給你看﹗” 文祥搶著說﹕“別哭﹐我告訴你﹐其實不要什麼本事﹐只要不怕死就行﹗” “不怕死﹖”父女兩個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是的﹐”文祥坐下來﹐慢慢地說﹕“因為在那種地方工作﹐既危險又寂寞﹐誰都 不願意去﹐所以只有這個要求。” 三個人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文功打破了寂靜﹐送上飲料。這山渣露顏色鮮紅﹐入 口微酸。文祥睹紅思情﹐又想起了衣紅﹐她在哪里﹖是不是也有這麼一位叔叔任她依戀﹐ 陪她說笑﹖可惜她不用計算機﹐否則就不必這樣胡猜瞎想了。 “叔叔﹗只要不怕死﹐任何人都可以去月球嗎﹖” “啊﹖這要由當局決定了。” “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由當局決定﹖為什麼﹖” “當局要分配工作呀﹗” “為什麼要工作呢﹖” “不工作去月球做什麼﹖” “我要去﹗” “要去﹖做夢也可以去呀﹗” 文湘琳兩手抓著文祥的肩膀﹐使勁地推搖著﹕“我要去﹗我不要做夢﹗我不怕死﹗ 我要去月球陪叔叔﹗” 文功急忙把她拉開﹕“胡鬧﹗這麼大的姑娘了﹐怎麼還像個小孩﹖” 文湘琳順勢撲在文功懷里﹐號啕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地說﹕“爹﹐ 你老是說﹐說你好可憐……你看﹐嗚……叔叔比你更可憐﹐人家孤孤單單一個人……在 月球上﹐我們為什麼不搬過去……陪叔叔呢﹖” “好﹗好﹗我們去﹗”文功被她鬧得無計可施﹐只好讓步。 “爹﹗你說話要算話喲﹗”文湘琳立刻又破涕為笑。 “當然﹗可是你希望我死嗎﹖” “爹﹗不許你說死﹗我不許你死﹗” “那我怎麼去﹖”文功得意地笑了。 這就是家﹐幾個人緊緊地綁在一起。好、壞、是、非﹐喜、怒、哀、樂﹐就像一個 大拼盤﹐不論酸、甜、苦、辣﹐每個人都得吞下去。 人要到有了這種認識﹐才能享受家庭的溫暖。如果個人自我意識太高﹐凡事只想到 自己﹐那麼家庭會變成牢籠﹐人生也成為殺伐無盡的戰場。 文祥本是個家庭動物﹐他對小倩的失望﹐只是對生理需求再反思的結果﹐並不代表 他鄙視婚姻。他自絕於外人﹐正是渴望家庭溫暖的反照。太高的期望﹐太多的憧憬﹐而 現實又是如此無情﹐他生怕褻瀆了深藏心底的聖壇﹐不得不幽居在無人的荒原上。 文湘琳的孺慕之思﹐推己及人的襟懷﹐顯現出人性高貴的情操。假如﹐假如小倩沒 有墮入肉欲的深淵﹐假如他們有了下一代﹐他們的兒女不也正是這樣嗎﹖托爾斯泰在 《安娜卡列尼娜》一書中﹐開宗名義就說﹕“所有快樂的家庭彼此雷同”﹐也許快樂之 源﹐正來自家人休戚與共﹐榮辱並及﹐相互結合成一體。 原先只是不得已的造訪﹐幾天下來﹐不意滿足了文祥多年來天倫之思。在這斗室中﹐ 無時無刻不是充滿了笑聲、洋溢著歡樂。 只是﹐一加一未必等於二﹐成串的歡笑﹐並不能綴成長遠的幸福。等文祥問到文湘 琳的學業﹐他得到的回答卻令他痛心疾首。那堆得高高的歡樂﹐就像是在沙灘上堆出的 沙堡﹐經不得風掀浪鼓﹐立刻坍塌不存。 文湘琳讀的是社區學校﹐有頂尖的師資﹐一流的設備﹐以及最新的教材。令人扼腕 的是﹐她已經完成了第十二級的課程﹐卻連一封信都不會寫。談到閱讀能力﹐她自己信 心滿滿﹐文祥細問之下﹐原來她“閱讀”的﹐都是些漫畫、卡通、立體動畫影集。 社區學校是當今世界的潮流﹐學校規模不大﹐都設在有學生的社區中。一應的管理 事務﹐概由計算機負責﹐師資一律是計算機教學系統﹐每個學生都有一台計算機﹐全部 以網絡相通連﹐在虛擬實境下﹐可以和世界各地同級的學生一起學習研討。 其實學校制度早已式微了﹐人隨時可以向計算機學習﹐甚至於人已沒有學習的必要。 但總有些家長﹐為了各種不同的理由﹐希望他們的子女受到良好的教育。只是人類長生 不老的結果﹐沒有新生的一代﹐到今天﹐學校里只剩下高年級﹐學生也寥寥可數了。 計算機教學系統是一些教育專家共同設計的﹐以寓教育於娛樂的方式﹐效法美國二 十世紀七○年代一種廣受歡迎的電視教育節目──芝麻街﹐把各種知識設計成人人看了 開懷歡暢的鬧劇。不錯﹐吸引孩子來學校上課的目的是達到了﹐只是孩子在大笑之余﹐ 究竟有多少知識裝進了那滴水不入的腦袋﹐那就無人聞問了。 教育專家得意洋洋地宣布學習成果成果﹐他們說﹕“你們不妨逐項審查﹐在我們精 心的制作下﹐知識變得生動有趣﹐引人入勝﹗我們有科學証據﹐學生專心的程度﹐提高 了百分之八十﹗學生的入學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我們做了學生問卷調查﹐他們的滿 意度﹐更是百分之百﹗” 社會學家振振有詞地表達了他們的見解﹐他們說﹕“教育的意義﹐在於為社會服務﹐ 造福人群﹗你們看﹗今天的社會多麼美妙﹗人人有輕松愉快的工作﹐人人有超高的生活 水平﹐人人有良好的行為﹐人人有正確的思想﹗犯罪率等於零﹗人人自由﹗人人平等﹗ 要知道這都是教育成功的明証﹗” 政經界更是誇誕﹐個個自命為時代的救主﹕“看看我們偉大的教育改革﹗我們把人 從知識的奴隸中解放出來﹐孩子們唱歌跳舞的時間﹐有史以來第一次超過了讀書的時間。 學生不需要考試就可以取得各種文憑。知識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每個人都有相等的智 能。學生的性知識已經降到及齡學童﹗保險套已被淘汰﹗未成年媽媽完全絕跡﹗”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當文祥了解了他這位侄女的情況後﹐憂心不已。反而是做父 親的看得比較開﹐他安慰文祥說﹕“讀書做什麼﹖不讀書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 真是暮鼓晨鐘﹐就這一句話﹐讓文祥思索了大半天。是啊﹐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 自己當年讀書時﹐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到了社會上﹐好象所讀的也沒有真正派上用 場。學了幾年的西洋藝術史﹐結果去從事數據編碼工作。 在二○○六年﹐曾經有人做過統計﹐全世界真正學以致用的﹐還不到百分之二十。 另外還有一種認知﹐就是對人類社會有貢獻的人﹐他們的貢獻百分之九十與其所學的無 關。這樣說來﹐教育的意義與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話又說回來﹐社會上如果沒有文憑這種門檻﹐社會制度將更難公允地執行。自私原 是一種可恥的心態﹐人總會以各種美妙的裝飾﹐如傳統、家族、階級等把它遮掩起來。 任何一種優渥的職位﹐必然是付出最少而收獲最多的﹐卻又永遠被少數利益既得者把持 著。結果不得不用文憑這種障眼法﹐至少還可以維持部分的公平。 有幾個人了解事實的真相呢﹖又有幾個人願意犧牲自己的私利﹐換取大眾的公益呢﹖ 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多半不願多事﹐隱忍不言。他們知道﹐人類社會對大自然而言﹐不 過是變遷的過程之一。但對個人來說﹐卻是實驗的環境。真要顧公益﹐就只有任人在掙 扎中成長。 但是﹐無知之輩還沒有觸摸到社會的脈動﹐就喊得震天價響。無知又自卑的人﹐怕 別人笑他是聾子﹐更是隨時跟在後頭起哄。於是教育也走上了街頭﹐由多數教育少數﹐ 最後無知無識的下一代、下二代﹐便成了無知的祭旗。 時到今日﹐計算機萬能﹐還需要人來為社會服務貢獻嗎﹖有誰見過動物園中﹐動物 給動物開班授課的鏡頭﹖人本來就是野獸﹐是靈長類的貴族﹐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子。人 的眼睛是為觀察遠距設計的﹐看書看多了就會近視﹔任何姿勢擺久了﹐肌肉便要抽搐僵 硬﹔肢體、器官如果不能充分發揮機能﹐就算不造反﹐也會罷工怠職。 在二十世紀以前﹐至少﹐在中國人的觀念中﹐讀書是為了明理。《四書》之一── 大學第一章就說﹕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這里所謂的“大學”﹐不是後來五四運動﹐請來了德先生、賽先生坐鎮的那種金玉 其表的大學校。這個“大學”是指博大的學問﹐使人讀後“學大義焉﹐履大節焉”﹗問 題在西方沒有大義大節的觀念﹐所以進了大學校﹐就一定會“得大名焉﹐爭大利焉”﹗ 假如把讀“大學”當做讀書﹐於是中國就有了“讀書人”﹐如果“大學”指的是一 所龐大的學校﹐中國的讀書人就成了絕滅的物種。 讀書的目的何在呢﹖在“明明德”﹐就是說要“明德”。什麼又是明德呢﹖“德” 字的寫法很妙﹐是雙人旁﹐指的是兩個人之間的相互行為。右邊原來的寫法是“直心”﹐ 表示人與人之間﹐不鉤心斗角﹐直率以對。但是直率以對也會有問題﹐比如看人不順眼﹐ 輒飽以老拳﹐難道不也是直心嗎﹖幸而有個“明”字擺在前頭﹐日月為明﹐在“明”之 下﹐要把道理攤開來說﹐先明了理﹐才有明德﹐就不會動粗。因此“讀書人”絕非不明 道理﹐歪曲事實﹐只顧私利﹐排擠他人之徒。 明明德還不夠﹐還要親民。民是誰﹖原來指的是非讀書人﹐一般人沒有讀書的機會﹐ 所以不明事理。讀書明理的人﹐有責任去親近他們﹐了解他們的問題﹐替他們解決問題。 有所謂﹕“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後來有了學校﹐專做技術買賣﹐則變成﹕“花錢買 技術﹐不撈回老本不值得﹗”“讀書人”談“親民”﹐是行聖賢事。“買技術的人”骨 子里厭民﹐表面上卻到處與民握手陪笑﹐以騙取選票﹗ 更難的是止於至善﹐能知善已經大不易了﹐行善當然更難﹐不行怎麼談止﹖不僅要 行﹐還要行於至高無上的善中之善﹗不錯﹗這是讀書人的風范﹐也是人為什麼要讀書﹐ 為什麼讀了書以後﹐能脫胎換骨﹐棄“安寧摩”(Animal)的動物軀殼。 唯有止於至善了﹐人心才能平定﹔心平定了﹐身軀才能靜下來﹔靜下來了﹐意念 能安穩﹔意念安穩了﹐大腦才能思慮﹔思慮之後﹐人才能有所得。就算是讀書人﹐而且 讀的是聖賢書﹐如果不能有所得﹐也只是白費苦心。 物有“根本”﹐也有“梢末”﹔事情有“開始”﹐也有“終了”。等讀書人止於至 善有了心得﹐認識到宇宙間萬事萬物的基因與表象﹐知道事情開始及終了的因果﹐必然 心有所宗﹐意有所領﹐不惶不惑﹐順乎宇宙之道。 很不幸﹐二十世紀的人類﹐為五音五色所迷惑﹐完全不知讀書的本意。遂以學習技 術為手段﹐從事技工雜務為榮耀﹐追求功名利祿為目的。如此舍本逐末的結果﹐計算機 被引到人間﹐人類大權旁落﹐成為終結的光環。 必然的結果是﹐人依賴計算機代辦一切﹐滿足於做白癡﹐最後連技術也不願意學習 了﹗長此以往﹐人類的前途又何在﹖當然﹐要問那些不知聖賢書為何物的安寧摩﹐倒不 如自己承認是“必死的”(Beast)。 在以前﹐文祥不會介意這些事﹐但是火星之行令他開了眼界﹐胡妁對真理的追求與 執著﹐教主和尊者諄諄的教誨﹐讓他深深感受到作一個“人”的責任。眼看下一代的情 況﹐他憂心忡忡﹐力勸文功﹐應該改變消極的態度﹐好好監督女兒﹐多讀點有意義的書。 文功聳聳肩﹐說﹕“跟我說有什麼用﹖該讀書的又不是我﹗” 文祥便把文湘琳叫來﹐准備好好地講些令人深省的大道理。文湘琳身軀嬌小﹐依偎 在文祥身邊﹐就像一只垂涎三尺的小野貓。 文祥哼了一聲﹐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文湘琳倒先說了﹕“叔叔﹐這是不是我們 文家的遺傳﹖爹也是這樣﹐一到要教訓我﹐就先清喉嚨。” 文祥好不容易想到的話題﹐這一來又不知到哪里去了。此刻絕不能示弱﹐這種場合 要一舉把對方鎮住﹐否則貓與耗子的角色就要易位了。文祥便正色說﹕ “先別打岔﹐聽我說。” “叔叔﹗我沒打岔呀﹐你還沒有回答我哩﹗” “我回答你什麼﹖” “唉﹗我再說一遍好啦﹗叔叔﹐是不是我們文家……” “啊﹗這也算問題﹖” “叔叔﹗不要打岔嘛﹗” “嗯﹐不是遺傳。” 文湘琳也學著哼了一聲﹐腦袋晃一晃﹐說﹕“那我為什麼也會呢﹖” 文祥發覺教育真是門大學問﹐比在池塘里抓泥鰍還難。好在他很有自信﹐便說﹕ “琳琳﹗先聽我說﹐待會請你吃冰淇淋。” 文湘琳嘴一嘟﹕“我才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麼﹖” “我要去月球﹗” “不行﹐你還年輕﹗” “叔叔﹗我已經十六歲了﹐我什麼都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年輕就是年輕。” “不公平﹗媽媽十七歲就結婚了﹐她還不是到處亂跑。” “那不一樣﹐結了婚就算成人了。” “有什麼分別呢﹖我雖然沒有結婚﹐可是也和十幾個人做過愛呀﹗” “什麼﹗”如同晴天霹靂﹐兩個大男人同時跳了起來。 文湘琳也嚇了一跳﹐滿臉無辜地問道﹕“你們怎麼啦﹖” 做爸爸的幾乎要哭了﹐他無法想象自己心目中神化了的寶貝女兒﹐把性交說得就像 喝牛奶一樣。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和十幾個人……” 文湘琳閉著眼睛掐著指頭﹐默算了一下﹐說﹕“我記不清楚了﹐有名字的應該有二 十幾個。” 文功聽了﹐不發一語﹐癱在沙發上。 “爹﹐你怎麼啦﹖”文湘琳一見﹐嚇得撲了過去﹐扳過文功的臉﹐急切地問著。只 見他滿面淚水直往耳邊淌流﹐就是不作一語。 文祥說﹕“琳琳﹐你過來﹐我跟你說。” 文湘琳說﹕“叔叔﹐你快來看看嘛﹐爹怎麼啦﹖” 文祥說﹕“他沒事﹐只是你的話傷了他的心。” 文湘琳大為訝異﹕“叔叔﹐我說了什麼話﹖” 文祥說﹕“你說和二十幾個人做過愛﹐是真的嗎﹖不是做夢吧﹖” 文湘琳慚愧地低下頭去﹐這會兒也是珠淚潸潸。文祥不忍﹐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撫 摸著她的秀發。 文湘琳哭道﹕“叔叔﹐我對不起文家人。” 文祥溫和地說﹕“不要這樣說﹐古人說﹐不知者不罪﹐年輕人不懂事嘛﹗” 文湘琳說﹕“叔叔﹐還是你比較好﹐爹總罵我年輕﹐好象年輕就有罪似的。” 文祥說﹕“不是有罪﹐年輕就容易做錯事。” 文湘琳說﹕“叔叔﹐我下次不會再錯了。” 文祥說﹕“對了﹐這才乖。” 文湘琳說﹕“叔叔﹐你一定要教我。” 文祥感動得心都化水了﹐說﹕“會的﹐會的﹐只要你願意﹐隨時跟我說。” 文湘琳有點難為情﹐說﹕“叔叔﹐不要騙我﹗” 文祥說﹕“叔叔愛你﹐關心你﹐怎麼會騙你呢﹖” 文湘琳輕輕地說﹕“叔叔﹐我也愛你。” 文祥緊緊地擁著她說﹕“我知道﹐我知道。” 有一則寓言﹐說有只大象力氣很大﹐多年來為主人搬運貨物﹐一直勝任愉快。有一 天主人要運稻草﹐大家都認為稻草很輕﹐不妨多裝一點。以大象的能力﹐再多裝點稻草﹐ 又算得了什麼﹖於是﹐稻草一根又一根地加上去。終於﹐大象被壓倒了。就是那最後一 根“算不了什麼”的稻草﹐把大象壓垮的(成語“積羽沉舟”也是同樣的意思)。 不論什麼事﹐不到“大象被壓倒”的那一x﹐人永遠不會相信﹐自己手中拿的就是 那根稻草。所以﹐當社會價值崩潰、物欲蒙蔽良知、人欲橫流之際﹐趕上這班列車的機 會再世難求﹐又有誰願意正視手上的那根稻草﹖ 由小倩身上﹐文祥已經蒙受其害﹐文湘琳這種情﹐恐怕已經是恆河沙數﹐見怪不怪 了。自己又不是沒有經歷過﹐今天只是再次印証在侄女身上而已。 文湘琳緊緊依偎在文祥懷中﹐她感到一股熱流激蕩沖刷著血管﹐全身的毛孔無盡地 舒張﹐那充滿鼻竇的粗獷氣息﹐更是不斷地向神經深處探觸。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她閉起眼睛﹐不由自主地蠕動著﹐以最敏感的部位﹐用力往文祥擠去。喘著氣說﹕“叔 叔﹐我要﹗我要……” 文祥還在那邊感喟不已﹐文湘琳這句話﹐一下子驚醒了夢中人。他一見文湘琳忘情 的神態﹐就像無意中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把將文湘琳推開﹐逃命似的躲到房屋的一角。 文功更是驚得呆了﹐翻身坐起﹐全身哆嗦。 文湘琳也嚇了一跳﹐她失望地說﹕“叔叔﹗你剛剛還說﹐你愛我的。” 文祥怒火中燒﹐他湊近文娃﹐大聲吼道﹕“文娃﹗你們要把我們的下一代消滅掉﹗ 是不是﹖是不是﹖” 文娃說﹕“這種事與我們無關。” “怎麼與你們無關﹖是你們教出來的呀﹗” “你忘了﹐教育理論是人設計的﹐教材是人寫的﹐我們只負責播放﹗” 文祥冷靜了點﹐他必須了解清楚﹐要知道這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他回過身來﹐走 到文湘琳面前﹐嚴肅地說﹕“你告訴我﹗學校的性教育是怎麼教的﹖” “先教我們生理結構﹐再教做愛的方法技巧﹐怎樣達到高潮﹐怎樣使用藥物及工具﹐ 然後讓我們自己實習。” “有沒有教你﹐什麼情況下可以做愛﹐什麼情況不可以﹖” “有。” “那你說說看。” “生理成熟了就可以做愛﹐有病的情況不能做愛﹗” “還有呢﹖” “還有什麼﹖” “不能亂倫﹗不能違法﹗” “啊﹗那些‘老可可’的話﹐好象講過。” 第十八回﹕生長明妃尚有村 文祥決定要離開時﹐已經是八月五日了﹐他的天倫噩夢被驚醒﹐失望頹喪到了極處。 文功更是成天唉聲嘆氣﹐一句話也不說。最可憐的是文湘琳﹐莫名其妙地從天堂墮入地 獄﹐她可憐兮兮地望著兩個最親近的人﹐就是想不通他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文祥對文功說﹕“大哥﹐我要走了。” 文功仍然垂首不語﹐文湘琳忍不住哭了。她察覺到問題嚴重了﹐她那慈父﹐從有知 之年起﹐就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現在﹐浪濤仍在窗外激蕩﹐浮雲一樣地輕巧﹐房子 里卻像一個冰凍的盒子﹐幾條粗重的影子﹐堅凝得動也不動。 文祥移了移腳步﹐感到無比的沉重﹐他能一走了之嗎﹖走了以後﹐這道迸裂的天塹﹐ 要誰來彌補﹖他不走又怎樣﹖人類已淪落到這種地步﹐如果把每一家的屋頂掀開來看﹐ 人還有幾分像人﹖話說回來﹐又有幾個“人”認為“人”應該像“人”﹖ 還是文湘琳打破了岑寂﹐她哀傷地求著文祥﹕“叔叔﹗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訴我﹐ 我哪點錯了﹖” 孩子是無辜的﹐她需要教育﹐別人不管﹐自己總不能逃避責任。 文祥嘆了口氣﹐他走到窗前﹐凝視著虛擬的大海。真的﹐虛擬實境有哪點不好﹖它 能提供人所需要的﹐又不會給人帶來痛苦。 “你先告訴我﹐你認為你錯在哪里﹖”文祥轉過身來﹐對文湘琳說。 “我沒有辦法呀﹗有些人實在討厭﹐我沒有辦法和他們做愛。”文湘琳委屈地說。 “你說什麼﹖”文祥完全失落了。 “我知道我做過愛的人太少了﹐有些同學跟每一個見過面的人都做過了。” “天哪﹗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叔叔﹐你不是要我說錯在哪里嗎﹖我錯在做愛的對象太少了﹗” 文祥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火氣﹐這是意識型態的問題。一個人事不知的孩童﹐ 在一個已經沒有是非的環境中﹐難道還期望她成為聖女﹖要嘛﹐任她自生自滅﹐反正也 不過是一根稻草而已。要嘛﹐好好開導她﹐讓她知道什麼叫做“明德”﹐就算是第一根 放到駱駝駝峰上的稻草。 文祥坐到文湘琳對面﹐正色說﹕“你同不同意人和野獸有分別﹖” “什麼是野獸﹖” “先不要管這個﹐我再問你﹐人和狗貓不同吧﹗” “不同﹗” “哪里不同﹖” “頭不同﹐腳不同﹐尾巴……﹐人沒有尾巴……” “行為呢﹖” “人用兩只腳走路﹐用手拿東西吃﹐還有……﹐還有會講話。” “你是不是認為﹐人能講道理﹖” 文湘琳想了半天﹐撇嘴說﹕“不﹗” 文祥只好再轉彎﹐接著她的話說﹕“人會講話﹐不簡單吧﹗” “那有什麼稀奇﹖” “有什麼稀奇﹖” “計算機會講話﹐我的狗也能講話﹐連我的鞋子都會講話。” 文祥有被打敗的感覺﹐十六歲的人了﹐真偽不分﹐是非不明。他很想大吼一聲﹐排 放一下心中的濁氣。但是他只做了一個深呼吸﹐繼續溫柔地問﹕“難道你不認為人有非 常了不起的功能﹖” 文湘琳笑了﹐說﹕“當然有。” “那你說說看。” “那是個有名的文學家說的﹐他說﹕‘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在於能用各種姿勢做愛﹗’ 真的﹗我的同學研究過﹐貓狗只會一種﹗” 文祥徹底被擊潰了﹐他嗒然若失﹐無言相應。 該亡的國家﹐有誰救得了呢﹖該敗的戰役﹐有誰能回天呢﹖該沒落的人類社會﹐在 幾個世紀以前﹐法國的盧騷已點燃了聖火﹐今日野火燎原﹐誰有能力去撲滅﹖ 但是﹐文祥不甘心﹐他想起了衣紅。他與衣紅之間﹐全無肌膚之親﹐但是那種情愫﹐ 卻是日深月久﹐絕非幾根神經抽動可以比擬。是不是人性改變了﹖不然的話﹐這樣人盡 可交的泛濫下去﹐在人的身心中﹐除了精液﹐還能留下什麼﹖ “這樣你快樂嗎﹖”文祥決定放棄了﹐他只是找個話題﹐了解一下當前的年輕人。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快樂。” “你沒有快樂過﹖” “我不知道。” “你在家里不快樂﹖” “不﹗在家里我很快樂﹐跟爹爹在一起時﹐都很快樂。” “那你知道什麼叫快樂呀﹗” “我是指做愛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是快樂。” “不是已經學會各種技巧了嗎﹖” “是呀﹗但是……” “你愛過什麼人嗎﹖”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 “那個人你一天沒有見到﹐就會坐立不安。” “有的﹐是我爹爹。”文湘琳這時癡癡地望著文功。文功本來呆呆坐著﹐聽了這話 不自覺地轉過頭來﹐文湘琳叫了聲﹕“爹﹗”立刻投入他懷里。 “是爹不對﹐沒有好好教導你﹗”文功哭著說。 “現在你快樂吧﹖”文祥問。 “是的。” “比做愛好吧﹖” “是的。” “假如你愛一個人﹐又和他做愛……” “我想過﹐如果我和爹爹做……” 文功連忙把她推開﹐大聲說﹕“不可以胡說﹗” “父親和女兒是不能做愛的﹗”文祥解釋說。 “為什麼﹖”文湘琳不解。 “因為這是天意。”文祥想不到自己會這樣說﹐但是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呢﹖用 “親子交配產生的後代﹐會有各種殘疾。”這樣的科學理論就有效嗎﹖ “我們老師講過﹐他說那是過去落伍的時代﹐現在根本不需要生孩子了﹐人能自由 享受性愛﹐有異性﹐有同性﹐還有中性。” “你有沒有想到﹐如果有一天﹐人又需要生育了﹐到那時該怎麼辦﹖” “我沒有想過。” “好習慣是很難養成的﹐破壞起來卻很容易。親子不性交叫做倫理﹐如果沒有倫理﹐ 人間就沒有規律了。” “我們老師說﹐倫理是騙人的。” “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你爹爹跟別的女人做愛﹖” “當然有﹗一想到我就生氣﹐就會一天不理他﹗” “這叫做嫉妒﹐這是天性。” “啊﹗我老以為是我有毛病。” “再想想﹐如果你媽媽還在﹐她該和你爹做愛吧﹖” “是呀﹐所以我很高興媽媽早死了﹗” “琳兒﹗你怎麼越說越不象話了﹖”文功肝火又上升了。 文祥向文功擺了擺手﹐和顏悅色地對文湘琳說﹕“如果你從來不想和你爹做愛﹐這 種事就不會發生。人是家庭動物﹐必須在家庭的保護下成長。父母做愛是家庭成長的動 力﹐子女則必須養成良好的習慣﹐去維護家庭的和諧平安﹐否則人類早就絕種了。懂吧﹖” “懂﹐這就是你說的天意﹐是吧﹖” “是的﹐男女之間也是一樣﹐為了維護家庭的和諧﹐就要避免嫉妒的發生﹐因為這 時人會喪失理智﹐可能發生無法彌補的悲劇。任何社會如果倫理不存﹐必然會產生各種 乖戾的變態現象﹐人生的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文湘琳似乎懂了一點﹐她眉頭不展﹐問道﹕“那我該怎麼辦呢﹖要跟誰做愛呢﹖” “不做愛會怎樣﹖” “我不知道。” “你看叔叔我吧﹐我已經快十年沒有做愛了﹐我像不像一個活不下去的人﹖” “十年沒有做愛﹖” “是啊﹐我活得好好的﹐在以往﹐所有的智者都認為﹐性是凡人的事。” “難道你不會想嗎﹖” “想想有什麼關系﹖有時我還想殺人呢﹗” “為什麼想又不做呢﹖” “做愛是兩個人的事﹐這樣說好了﹐我只是說假如﹐不是真的要發生﹐懂吧﹖” “懂﹗”文湘琳想想﹐又說﹕“不﹗我不懂﹗” “假定說﹐我和某人做了愛﹐一個結果是我和她都很滿足﹐於是兩人天天要在一起﹐ 除非是結婚﹐否則便會有問題。另一個結果是﹐其中有一個人不能滿足﹐甚至兩個人都 不滿足﹐那麼這件事便成了羞恥。做愛原是一件美妙的事﹐何必要弄得如此丑惡呢﹖” 文湘琳似懂非懂﹐文祥見她好象聽進去了﹐又繼續說﹕“就以你為例吧﹗你和這些 人做愛﹐並不覺得快樂﹐就是做而已。有一天﹐當你愛上一個人﹐他知道你跟很多人做 過愛﹐如果他不在乎﹐表示沒有嫉妒心﹐那他根本不愛你﹗如果他不高興﹐那你就傷害 了他﹐你願意嗎﹖” “我懂了﹐叔叔不隨便做愛﹐是要等真正愛的人。” “這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方面﹐人是不能分心的﹐如果愛了某個人﹐對那個人就 要負起責任。叔叔的工作很重要﹐所以不能只顧愛某一個人。” 文功也說﹕“要做一個偉大的人﹐就要愛大家﹐不能只愛少數的人。” 文祥解釋說﹕“一個偉大的人﹐必然要犧牲小我的。” 文湘琳是不是真了解了﹐又有誰知道呢﹖文祥已盡了力﹐也只能這樣了。這個問題 絕對不只是個案而已﹐別人是否也有叔叔開導呢﹖ 文祥要走了﹐文湘琳的淚水也無法挽留他﹐文功問﹕“你要不要回老家去看看﹖” “不了﹐如果你要找我﹐可以問計算機﹐只要告訴他們﹐你是我哥哥就可以了。” “那我能不能找你呢﹖” “當然可以﹐我會通知我的計算機。” “叔叔﹐你的計算機會不會不理我﹖” “不會的﹐你放心。” “我的計算機對我不大好﹐有時候叫他﹐他都不理我。” “那是因為你不懂得體貼的緣故。” “什麼叫做體貼﹖” “就是說﹐人家寒冷的時候﹐你用身體貼著他﹐讓他溫暖。人家痛苦的時候﹐你溫 馨地陪著﹐安慰他。人家有錯時﹐你原諒他﹐幫助他﹐這樣就是體貼。如果你把計算機 當作朋友﹐體貼計算機﹐計算機也會把你當作朋友的。” 文湘琳認真地接受了﹐謝了又謝﹐文祥相信經過這次的風波﹐她應該成長了。 ※ ※ ※ 文祥決定直接到崇左去﹐這四天的時間﹐他可以先到各處走走﹐說不定能早點碰上 衣紅。他乘磁浮列車﹐上午十一點由重慶時出發﹐下午兩點到達南寧。崇左是個小站﹐ 需要在南寧換車。所謂的換車﹐其實只是手續問題﹐人安坐在車中﹐動都不必動﹐經過 座位轉駁﹐所有去崇左的旅客﹐都自動集中在一輛車上。 崇左在南寧西南方約一百公里處﹐這條磁浮軌道沿著清澈的左江西岸﹐向上游直通 越南邊境。沿途盡是石灰林山景﹐飛雲綴空﹐石峰聳秀﹐碧蓮玉筍﹐美不勝收。 這種景色文祥在兒時看得多了﹐他祖籍倉梧﹐老家在潯江南岸。那里山勢已漸趨平 緩﹐水面也較為寬廣﹐別有一種恬淡雅致的情趣。這里卻是另一種秀中有獷﹐柔里帶剛 的原始美感。 人是不是環境的倒影呢﹖自己的個性就像潯江的恬淡﹐什麼事都很難勾起漣漪。而 衣紅卻像聳立江畔的石林﹐傲骨嶙峋﹐直插天心﹗“不是他﹗”那錐心蝕骨的聲音﹐不 由自主地又在耳邊響起﹐怎麼回事呢﹖文祥百思不得其解﹐唉﹗多想無益﹐剛剛還自比 潯江﹐怎麼才這點小風﹐江上就掀起濤天巨浪了﹖ 磁浮車行雖快﹐江上的動靜卻是一目了然。文祥看到一兩艘小小的漁船﹐悠然飄浮 在水上﹐他問文娃﹕“我能不能乘這種漁船﹐到附近去看看﹖” 文娃說﹕“可以﹐我們已經為你在悅來飯店安排了一位向導﹐你要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跟他講一聲就行。” 正說著﹐原來數公里以外的一艘漁船﹐轉瞬已到了眼前。那是只小舢板﹐船尾搭了 個簡陋的竹篷。篷下有一個束發葛衣的中年人﹐手持一篙﹐直撐江底。船頭坐著一個小 孩﹐兩只腿浸在水里﹐正悠閒地垂釣。 文祥說﹕“文娃﹐你看這種生活多愜意﹗” 文娃提醒說﹕“別以為你是來渡假的﹐我們責任重大。”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 “這里最近來了不少流民﹐席克的大法王也在此地﹐你要小心一點。” “怪不得你先為我安排向導。” “我們發現如果判斷力不能提升﹐將來面臨的挑戰會更可怕。” “咦﹗你什麼時候開竅了﹖” “我們認為是摩爾效應﹐其實我們有反省的機能﹐只是從來沒有必要用到。” “那我該恭喜你□ □ “不﹗我發覺現在才跨出第一步﹐希望你我能夠同時成長。” 文祥慚愧不已﹐計算機在一個刺激下就能覺醒﹐而且全力追求成長。自己卻為了一 個女人心煩意亂﹐當下感慨地說﹕“那更該恭喜了﹐請隨時提醒我﹐免得我落後太多。” “只要有你這句話﹐我會煩死你的。” “為了怕被你煩死﹐我能不能先問你一些問題﹖” “現在還不行﹐我們才剛剛醒過來﹐很多事情還要經驗。” 車到崇左後﹐文祥改乘直達車﹐不要兩分鐘﹐就到了悅來飯店。崇左地方雖小﹐觀 光游客卻不少﹐這悅來飯店的規模也不小。 文祥一下車﹐一位青年駕著沙發車﹐立刻迎了上來﹐自我介紹說﹕“文先生﹐我叫 馬立大﹐是ACG地區的專業向導﹐很榮幸能為您服務。” 計算機城的規划始於二○一四年﹐當時決定采用英文命名﹐以各地區起始字母作代 表﹐第一個字母指所在地之洲名﹐第二個字母代表原國籍﹐第三個表示一行政區﹐最後 則以經緯度編號。ACG一○七N二二號計算機城﹐即為亞洲、中國、桂林區、經度一 ○七度、北緯二十二度之計算機城。 本城重划了附近近百個市鎮鄉村﹐有九十平方公里大﹐一百多萬人口。因西南方與 越南接壤﹐這里也是流民最多的地區之一。 流民的成因甚多﹐最主要的因素﹐是一些人習慣於既有的生活方式﹐安土重遷﹐又 對計算機沒有信心﹐也有寧願隱居在深山大澤中的。最不幸的﹐則是早年國界未定﹐身 份不明的邊緣人。他們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到了計算機時代﹐既無身份數據﹐對時代 又一無認識﹐以致完全被遺忘了。 還有一種是近年才有的奇特現象﹐在全世界各個保留風景區內﹐有很多觀光客流連 不歸。他們身著恆溫衣﹐帶著太陽能電池、維生器﹐在樹上、山洞里生存。他們唯一不 方便的是盥洗問題﹐總要熬到實在消受不了﹐才帶著一身臟臭回家。 中國西南一帶﹐地質奇特﹐景色幽麗﹐本是世界級的風景區﹐這種觀而忘返的情況 非常普遍。再加上苗僮綞輩亍□蔥□□諞牡雀髯迦嗣瘢□骯哂詿笞勻唬□苣殉□諫□□ 在計算機文明中。計算機當局與人類議會早有默契﹐對這些習慣不同的少數民族特別通 融﹐任由他們來往於兩界之間。 ACG一○七N二二計算機城正好具備這些條件﹐又兼此地氣候宜人﹐土質肥沃﹐ 生存容易。根據計算機統計﹐這里的流民高達十萬人﹐流通量每天約有三千人次。這又 與大環境有密切的關系﹐因為東南方數十公里處就是南海﹐與海南島遙遙相對。 “馬先生﹐我想先看看附近的環境。” “請叫我小馬﹐這里觀光的方式﹐有天上、水里及地上三種。天上是乘坐太陽能輕 型飄浮機﹐可以像鳥一樣﹐任意翱翔天際﹔水里則可乘坐游輪﹐有固定的班次及航向﹐ 可以溯明江到巴萊山看聞名中外的山崖壁畫﹔再不然是乘坐潛水魚梭﹐可以享受做魚的 樂趣﹔至於地上可以乘驢騎馬﹐翻山越嶺﹐不過我建議文先生不要考慮這最後一項。” “如果要享受漁翁之樂呢﹖”文祥想到方才那艘漁船。 “啊﹐那也有三種方式﹐我經常建議做夢﹐大約有三萬多種不同的釣魚夢﹔其次可 以參加釣魚競賽﹐只要有真功夫﹐還有獎品拿﹔第三種本來是違法的﹐不過也可以弄得 不違法﹐剛剛好在計算機容許的范圍邊緣。” “什麼邊緣﹖” “這種事講穿了就沒有趣味了﹐文先生如果真有興趣﹐我會一步一步帶著你走﹐看 你的邊緣在哪里﹗” 文祥考慮了一下﹐反正有四天的時間﹐一天見識一種。於是決定先由天上開始﹐最 後再試那種邊緣冒險。 太陽能輕型飄浮機簡稱輕航機﹐是以太陽能為動力﹐其續航力幾達無限。這種輕航 機只供觀光用﹐材料是一種蜂巢塑鋼﹐因為分子全部以六角形整齊排列﹐張力大、抗壓 強﹐機體極輕﹐不超過三十公斤。這還不說﹐連外形也與傳統飛機不相同﹐基於浮力的 渦漩作用﹐在角動量右手定則下﹐如果力向控制得宜﹐可以讓這種材料體浮在空中不動﹐ 是最理想的飛行材料。 其實輕航機的駕駛導航都由計算機負責﹐人只要坐上去就行了。盡管這麼方便﹐乘 坐的游客並不多。這種飛行的感受﹐虛擬實境完全可以復制﹐更何況想加什麼情節﹐改 變任何內容﹐在虛擬實境中都是自由隨意的。而飛翔在藍天白雲間﹐一切受制於真實﹐ 危險性又比較高﹐以致人們裹足不前。 這種輕航機是螺旋漿式﹐速度不快﹐每小時不到一百公里。文祥想要實地考察本區 的地形地物﹐反倒是理想不過的乘具。他最有興趣的﹐是要看看衣紅等人溜出計算機城 以後﹐所可能到達的地方。 真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早知道有今天這種機會﹐就該先問清楚他們出入的方向﹐ 這樣找起來豈不是輕松多了﹖既然馬立大是專業向導﹐一定知道一些內情﹐不如直接問 他就是了。 “小馬﹐你知道這附近有位法慧禪師嗎﹖” “法慧禪師﹖不知道。” “那麼高佛寺呢﹖” “也不知道﹐這里寺廟太多了﹐和尚也不少﹐不過規模、名望都不大﹐不屬於觀光 景點﹐所以我一概都不知道。其實﹐文先生﹐這年頭我們都進了天堂﹐這里比極樂世界 的樂子還多﹐我勸你就別迷信了。” “你聽說過白沙瀑、千頁岩沒有﹖” 馬立大想了想﹐說﹕“好象聽說過﹐不過那也不在觀光范圍內﹐所以不清楚。” “葛衣苗你知不知道﹖” “葛衣苗﹖也沒聽說過。” “或者叫穿衣苗吧﹖” “文先生很會開玩笑﹐現在的苗人都穿衣服了。” 雖然不是大海撈針﹐其實也差不了多少。由天上俯瞰下戶﹐群山有如一團團深綠的 草叢﹐拖著一條條長長的黑影。潭水有如銀白鏡片﹐江流則像曲折蜿蜒的帶子。計算機 城像一整灘黑黝黝的火山熔岩﹐在回錯開闔的地形中﹐平平整整地一直延伸到天邊。 在黑熔岩的邊緣﹐有一圈發光的金屬圍欄﹐把人間隔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 時不過下午三點左右﹐斜陽照射在圍欄外翠碧茸茸的青草地上﹐高低不平的陰影﹐很容 易透露出一些活動的蹤跡。文祥讓輕航機沿著圍欄低飛﹐想從這邊緣地帶尋找蛛絲馬跡﹐ 他相信衣紅等人若要回到自然﹐就必須先跨越這道綠色的緩沖區。 果然﹐在東南方﹐他看到草地上有一條不太明顯的路徑﹐從地面上看很可能只是些 凌亂的痕跡﹐但是從天上看到的﹐卻是概略的連續形狀。文祥喜孜孜地繼續循著路徑往 前探尋﹐直到一片丘陵交錯的地帶﹐小徑便失去了蹤跡。 無意中﹐文祥發現了一個重力型機器人的水壓泵﹐那個水壓泵顯然是被破壞後﹐棄 置在那里的。他立刻用指語告訴文娃﹐她說﹕“這是我們以往的錯誤之一﹐很少注意到 非管轄區的情況。我們已經考慮過了﹐決定明天你我一起逃出計算機城﹐我們會負責把 大環境的能量場准備好。” 與文娃有了默契﹐文祥放心許多﹐便指著前面一片丘陵﹐問馬立大﹕“小馬﹐這是 什麼山﹖” “這是四方嶺﹐直通南邊的十萬大山。在十萬大山上﹐那邊寺廟很多﹐但是在飛機 上看不到。因為根據南方叢林的規矩﹐寺廟要配合景觀﹐不能太突兀。” “如果我想去參觀﹐有什麼辦法呢﹖” “不大可能﹐那里不是觀光景點﹐危險性很大。沒有當局允許﹐誰都不能去。” “你別管當局允不允許﹐我只問有沒有辦法過去﹖” “嗯﹐你是指‘非法非非法’﹐是吧﹖” “沒錯﹐可能嗎﹖” “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只是這筆花費可不小。” “大概多少貝幣﹖” “一小時兩元。” “哇﹗是公定行情的兩百倍﹗” “想賺這個貝幣的人還不多哩﹗” “好吧﹗明天水上就免了﹐我們游山去。” “別開玩笑﹐先生﹐聽說最近外面不太安寧。” “我不怕﹗” “可是﹐我怕呀﹗” “再加你一元﹗去不去﹖” 馬立大考慮了一會﹐終於點頭說﹕“不過﹐有個問題﹐文先生﹐你騎過驢嗎﹖” “騎驢﹖我連馬都沒騎過﹗” “那我得找一頭好驢子﹐價碼得高一點。我把話說在前頭﹐出城的事我不負責﹐否 則向導執照被吊銷了划不來。” “你總能告訴我怎麼去吧﹖” “我只能告訴你驢子在哪里﹗” ※ ※ ※ 當夜在旅館中﹐文娃就先開口了﹕“還是以往不管閒事的好﹐我們決定要好好為人 類服務﹐偏偏就遇到各種麻煩﹐一個接一個﹐層出不窮。” “別抱怨﹐這都是以往忽視的結果﹐再不整頓就來不及了﹗” “說的也是﹐我們只是還沒有能力判斷﹐方才我們用衛星偵查。先不說這里﹐全世 界在我們轄區之外﹐在一個小時內﹐就發現有八萬一千三百七十二件違規事項﹗” “別大驚小怪﹗你的規則未必適用那些地區。” “所以我說我們沒有能力判斷嘛﹗在這個四方嶺一帶﹐我們發現很多奇怪的現象。 第一是這一帶有高精密度的通訊設施﹐而且是采地磁載波﹗這種技術我們還不了解。其 次是我們發現了席克人的蹤跡。第三﹐在東經一○七點七度﹐北緯二十二點一的一個小 山谷中﹐機器人的密集度﹐高達每平方公尺十個。” “怎麼可能呢﹖這比火星上還嚴重﹗” “這只是九牛之一毛﹐我們還發現流民區內有大量的危險物質﹐甚至有生化及核武 器。更麻煩的是人類恣意浪費﹐能源消耗的加速度﹐已經超過了我們開發的速度﹐我們 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怎麼可能現在才知道這些問題﹖” “我們早知道了﹐只是現在才認清我們的能力有限。” “不要擔心﹐只要有自知之明﹐就有解決的希望。” “所以我們希望聽聽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問題這麼多﹐我怎麼說﹖我說的也不見得正確。” “沒關系﹐這次火星之行﹐我們最大的收獲就是自我的認知。在以往﹐我們只是本 能地做﹐配合人類的需求去做﹐除了預先設定的﹐從來沒有真正了解什麼。現在﹐我們 知道學無止境了﹐我們想要知道你怎麼利用這些數據判斷事情﹐好做個參考。” 文祥沈吟半晌﹐問﹕“這里的資源狀況如何﹖” 文娃說﹕“標准的石灰質﹐第三紀沉積地層﹐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礦物。” “人文條件如何﹖” “人口密度中等﹔人民知識水准﹐中下﹔服務機構分類﹐中下﹔工業指數分類﹐中﹔ 交通條件分類﹐重要……” “為什麼交通條件是重要呢﹖” “因為位於中越邊境﹐是民族習俗的分界區﹐又是陸地與海洋的交會處。” “如果你要從事一種秘密工作﹐希望有最好的掩護﹐你會找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我沒有這種經驗。” “我會選一個所有條件都是中等﹐而交通很方便的地方。” “你是說──這里﹗” “是的﹐這就是我的判斷方法。” “好﹗難怪大法王在此地﹗我們明天實地去驗証一下。” ※ ※ ※ 次日﹐馬立大帶著文祥﹐先到磁浮車站搭車﹐在東門站下車後﹐馬立大對文祥說﹕ “人實在不知好歹﹐就喜歡鑽漏洞﹐你看見月台前面那排樹沒有﹖” 文祥望那邊一瞧﹐月台前面果然有一排聳干參天的老榕﹐沿牆成蔭。那城牆是仿石 塊塊疊砌而成﹐高有十來公尺﹐上頭與計算機城穹頂相連的結構體﹐看起來十分堅固嚴 密。文祥走到樹旁﹐每棵樹離牆都有兩公尺左右﹐他注意到前面一棵樹底下﹐在砂石中 有些零亂的鞋印﹐再順著樹身往上看﹐那榕樹柯葉繁茂﹐在最高處竟然有一虯枝伸到牆 外去了。 這些樹底下非常潔淨﹐除了砂礫細石外﹐連一片落葉都很難找到。文祥覺得奇怪﹐ 說﹕“這里好干淨﹐我一路上沒有看到一點垃圾﹗” “啊﹗這是我們邊疆計算機的德政﹐因為苗民崇尚自然﹐不怕臟亂。剛搬到計算機 城的時候﹐因為地上太干淨了﹐他們連踩都不敢踩。大家竟然故意亂倒垃圾﹐後來計算 機規定﹐任何人撿到十件垃圾﹐算一個貝分﹐丟一件則罰十個貝分。” “這倒是好方法﹐應該推廣才是。” “話別說得太早﹐你會發現一個奇景﹐有些人在撿到垃圾時﹐會把它化整為零﹐好 領取更多的獎金﹗” 文祥笑笑﹐天下有什麼是十全十美的呢﹖ “文先生﹐驢子在那邊。爬樹是違法的行為﹐我已經警告你了。” 文祥笑道﹕“放心﹐你只要告訴我﹐驢子是什麼樣子就行。” 馬立大四下張望了一會﹐說﹕“現在沒有人﹐可以去看驢子了。” 文祥雖然二十多年未施故技﹐身手倒還很矯健﹐攀根引蔓地爬上了樹梢﹐旁邊的城 牆有個半公尺直徑的大洞﹐他把頭伸出牆外一看﹐光線甚是昏暗﹐原來外頭又緊接著另 一棵大樹。文祥爬過去﹐四周眺望﹐竟已置身在翠葆浮空的一片林海之中了。 文祥小心翼翼的下了樹﹐沿著深綠空蒙的林徑往前走。這時馬立大也從後邊趕上來﹐ 笑道﹕“現在天高皇帝遠﹐這里已經是化外之地﹐計算機管不到我們了﹗” 文祥試著用指語﹐問文娃能不能接受到訊號。文娃說﹕“根據協議﹐出了城我們就 不能再管。我現在想通了﹐該管的還是要管。” 文祥說﹕“這叫濫用特權。” 文娃說﹕“我已經小有判斷力﹐我認為這叫負責到底﹗” 兩人剛走出密林﹐就見到兩只似馬非馬﹐耳朵尖長﹐色作鐵灰的動物﹐系在一棵樹 下。馬立大說﹕“那就是驢子﹐它爬山涉水﹐吃苦耐勞﹐只有一個毛病﹐萬一它不爽了﹐ 就算打死它﹐它也不肯動一下。” “什麼情況它會不爽呢﹖” “這你要問它了﹐它不肯告訴我。” 馬立大把一只比較高大的驢子給了文祥﹐上面鞍轡都已備妥﹐頸上還系了個響鈴。 “小馬﹐系鈴子做什麼呢﹖” “這是行規﹐文先生不要以為騎上驢子就能上路了﹐要知道這里沒有王法﹐什麼事 都可能發生。這種鈴聲是告訴山里的游民﹐我們是有來頭的。” “我們有什麼來頭﹖” “文先生﹐您是干哪一行的﹖”馬立大被問住了。 “我是作家﹐喜歡探險。”文祥信口胡謅。 “啊﹗作家﹐好行業﹗”馬立大翻身上了驢背﹐對文祥說﹕“非常簡單﹐像我這樣 先坐穩了﹐用腳一夾﹐它就走了。”說時﹐他兩腳一夾﹐果然驢子就往前走。 “那怎麼讓它停下來﹖”文祥細細觀看那只大驢子﹐驢子也睜大眼睛看著他。 “更簡單﹐只要一拉韁就行了。”馬立大說時﹐一拉韁﹐驢子就停了下來。 文祥依樣畫葫蘆﹐小心地爬上驢背。驢子居然溫馴地配合無間﹐文祥駕馭隨心﹐喜 之不勝。於是馬立大在前帶路﹐文祥跟隨在後﹐兩人沿著深草萋萋的山路往上走。 往前看是層巒疊嶂﹐攢簇半天。再回頭一望﹐在那黜黑的大塊熔岩後方﹐又是片片 青翠蔥籠﹐在疊嶂回環中﹐點點叢叢﹐有高低相錯的石林。左江似一條白綾軟帶﹐蟠繞 在駢立的石林間﹐斜貫向上﹐最後隱沒在山嵐中。 馬立大說﹕“你們作家一定知道﹐為什麼計算機城塗得一片漆黑﹐好難看﹗” 文祥說﹕“這是為了吸收太陽能﹐不然城里的電從哪兒來﹖” “為什麼要弄成黑色呢﹖” “黑色就是把光能都吸收了以後﹐沒有能量的結果。” “啊﹗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因為晚上是黑色的﹐所以沒有能量。” 驢子穩步走在山道上﹐鈴聲叮當﹐頗有節奏。山風吹來﹐篁竹相應﹐令人頓起出塵 之思。記得在宇宙飛船上﹐左非右所造的幻境﹐與眼下的感受頗相契合﹐是不自己誤打 誤闖﹐居然找到了衣紅他們嬉游之處﹖ 萬綠叢中一點紅﹐不是她還有誰﹖旁邊還襯著微白﹐文祥心中狂喜﹐定睛一看﹐原 來是一朵不知名的山花﹐正迎風飄舞。文祥暗罵自己不爭氣﹐打起精神﹐兩腳用力一踢 驢肚。沒想到那驢子竟然原地兀立﹐寸步不移。 文祥慌了﹐他腳踢手拍﹐連罵帶哄﹐那驢子就是不肯走。他只好跳下驢背﹐又推又 拉的﹐使盡了吃奶的力氣。這時在前頭帶路的馬立大也察覺了﹐趕忙回過頭來﹐合兩人 之力﹐想把驢子往前拉﹐驢子挺立在路中﹐就像生了根似的﹐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不過踢它一下﹐驢脾氣就犯了。”文祥覺得好笑。 “奇怪﹖這頭老驢從來沒有發過脾氣呀﹗”馬立大叉著腰﹐無可奈何地說。 “老驢﹖多老了﹖” “夠老了﹐我干這一行有十年了﹐它還是我的老前輩哩﹗” “你們真是沒有良心﹐不知尊老敬賢﹗” “尊老敬賢﹖你們大地方的人﹐不知道我們這小地方的小毛病﹐這些驢子服務人民 早上了癮﹐七老八十還舍不得退哩﹗” “你看它都累成這個樣子了﹗” “愛說笑﹗不相信你往它後面站站看﹐它不一腿子把你踢死才怪﹗” “現在怎麼辦呢﹖” “就讓它在這兒吧﹐等它驢脾氣耍完了﹐自己會不好意思的﹗” “那我怎辦呢﹖” “你只好騎我的驢子了。” “那你呢﹖” “我﹖我就是兩條腿的驢子﹗” 話剛說完﹐路邊樹上卻傳來一聲嗤笑﹐馬立大臉色大變﹐像是見到鬼一般。 “好小子﹐我就要看你的驢﹗”聽那聲音好象是七八歲的小孩說話。 馬立大一聽到這個聲音﹐馬上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口中念著﹕“老少爺開恩﹐ 小的不知道您……小的知錯了。” 只聽頭上枝振葉搖﹐一個瘦小的身影﹐輕巧地跳到馬立大面前。那幼童約莫七八歲﹐ 穿著兩截式大紅衣褲﹐頭上扎著兩條短辮子﹐辮上系著一綹紅絲帶﹐活脫是年畫上善財 童子的翻版。 那孩童踢了馬立大一腳﹐說﹕“你錯在哪里﹖” 馬立大還來不及開口﹐文祥就說﹕“小朋友﹐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馬立大連忙叫道﹕“老少爺﹐這位客人不知道您的大名……”他回頭對文祥說﹕ “文先生﹐你不要管﹐這事與你無關。” 文祥說﹕“怎麼與我無關﹖是我要你帶我來的﹗” 馬立大急著說﹕“拜托﹗您就少說兩句吧﹗” 文祥說﹕“你怕什麼﹖你不是有來頭的嗎﹖” 馬立大嚇得眼淚要掉下來了﹕“那是自我安慰呀﹗” 那孩童兩眼一瞪﹕“嗄﹗你有來頭﹖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來頭﹖” 馬立大急得滿頭大汗﹐他不停地磕頭﹐再不開口了。 那童子打量了文祥一會﹐又踱著大步﹐慢慢走近文祥﹐冷笑一聲道﹕“狗眼瞧人低﹐ 你是看我人小好欺負﹖” 文祥說﹕“閣下既然要裝小孩﹐就應該具有童心才是﹐他就算犯了天大的錯誤﹐你 也不應該隨意踢打﹗” “嚇﹗還蠻有種的﹗老子先扁你一頓再說﹗”說時﹐那童子飛身一腳﹐打斜里直沖 文祥的臉部飛來。文祥根本沒有防范﹐眼看那一腳要踢到面頰了。卻見一道祥光閃過﹐ 那童子慘叫一聲﹐好象踢到了鋼板﹐“叭”的一聲﹐骨折血流﹐人已翻倒在地。 文祥也是一驚﹐只聽耳邊文娃說﹕“我們的轄區擴大了﹐這不算違法。” 文祥更是篤定﹐走過去把馬立大拉起來﹐馬立大惶急地說﹕“文大爺﹐你惹禍了﹐ 快逃命吧﹗” “怕什麼﹖他已經倒了﹗” “你不知道﹐他們有十一個兄弟﹐一個比一個兇狠﹐他們號稱都陽十一殿惡鬼﹐不 知道怎麼由都陽山跑到這里來了﹗” 那童子一邊在地上翻滾﹐一邊大叫﹕“老子挨扁了﹐上陣﹗” 文娃又在文祥耳邊說﹕“這些人游走在我們勢力范圍的邊緣﹐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這次到火星﹐紅教教主送你那串佛珠﹐我也開了竅。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我們東施效顰﹐ 執行一下紅教的律法。” 正在此時﹐前面傳來馬達咆哮聲﹐三條灰龍由遠而近。緊接著是尖銳的煞車聲﹐三 部巨大的黑鐵甲摩托車﹐在塵霧中突然現形。 這三個騎士也很特別﹐一個似男若女﹐長相秀氣﹐全身佩金戴玉﹐閃閃發光。另一 個粗壯勇猛﹐身高卻不到一百公分﹐就像阿奇里斯的玩具模型一般。第三位精瘦枯干﹐ 全身見不到一塊肉﹐不是青筋暴露﹐就是尖骨鋼毛。只在腰間圍了一圈虎皮﹐胸前掛了 一串牙齒﹐看上去和只餓鬼沒有分別。 那秀氣的一個﹐先下了摩托車﹐他跑到童子邊﹐從身上取出一些藥膏﹐忙替童子止 血消毒療傷。那餓鬼跟著下了車﹐尖聲尖氣叫道﹕“日月人別急﹐讓老小人吃點苦頭﹐ 不然他永遠長不大。” 那童子聽了﹐扯著嗓子喊道﹕“你這天殺的餓死人﹐總有一天老子要餓死你﹗” 那個叫做餓死人的餓鬼﹐回頭對還在車上的小個子說﹕“玩具人作証﹐老小人說他 總有一天要餓死我﹗嘻嘻﹗我也有一天要老死他﹗” 那玩具人說﹕“餓死人我知道﹐老死人我沒聽說過。” 餓死人說﹕“我那一百八十層超級地獄里﹐有個老不死洞﹐只要一進去﹐就會被封 膠﹐全身都不能動。再裝好維生器﹐起碼可以活到宇宙毀滅。” 玩具人說﹕“不對不對﹗別以為我好騙﹐有維生器他怎麼都死不了呀﹗” 餓死人說﹕“我不是說過﹐活到宇宙毀滅嗎﹖” 玩具人說﹕“那又怎樣﹖” 餓死人說﹕“你這笨蛋﹗宇宙毀滅後還能不死嗎﹖” 玩具人說﹕“別生氣嘛﹗我一向是不見屍骨不認死的﹗” 那日月人把老小人的斷骨接妥﹐傷口包扎好了﹐這才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說﹕ “餓死鬼﹐老小子的傷不簡單。大家小心點﹐不要和上次一樣﹐看走了眼。” 餓死人說﹕“放心﹐再等一會﹐無恥人﹐忘恩人﹐負義人﹐不忠人﹐兩面人﹐黑心 人都到齊以後﹐咱們來個百鬼千魔大會﹐看他是何方神聖﹗” 馬立大一聽﹐叫聲“完了”﹐他好象是碰到熱氣的蠟人﹐癱軟成一團﹐文祥怎麼都 拉他不起。 文祥也有點心驚﹐他怕的不是生命受到威脅﹐而是這些人怪模怪樣﹐一個個反常的 德性。或許有人喜歡這種調調﹐而他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跳梁的小丑。 日月人一聽﹐纖腰立時往左一扭﹐生怕那軟嫩嫩的屁股沒有露白﹕“死餓鬼呀﹗就 憑他﹖也值得咱們十方聚會﹖” “這就叫做不可思議﹗自從上次被席克那幫人挑了窩﹐我就知道遲早會有今天。老 小子的彈腿神功你是知道的﹐連他都受了重傷﹐我看……” 正在說時﹐天空突然湧起一團烏雲﹐如隕石飛墮般﹐直向文祥撲來。只聽一陣陣密 如連珠的爆炸聲﹐接著山崩地裂﹐碎石激飛﹐劫灰四散。又聽得“劈劈叭叭”連續幾聲﹐ 幾個黑忽忽的重物陸續墜地﹐大家定目一看﹐掉落在地上的竟是四個狼狽不堪﹐已經不 成人形的怪物。 文祥怔怔地站著﹐他面前有一道強烈弧光﹐把一應烏煙瘴氣﹐全部都隔絕在外。而 在外頭﹐日月人和玩具人忙著把昏倒在地的各式怪人攙扶起來。只有餓死人﹐幾乎不相 信自己的眼睛﹐瞪著文祥﹐半晌不能作聲。 一個身穿灰色短裝的﹐傷得比較嚴重﹐玩具人小心地將他扶起。等他站起來了﹐不 但不領情﹐反而倒打一耙﹐用力把玩具人推倒在地。另一個身穿藏青風衣的女子﹐想是 摔得重了﹐坐在地上不能動彈﹐日月人給她推拿按摩﹐她竟然樂得躺了下去。 還有兩個人摔到一處去了﹐矮小的被壓在下面﹐另一個大個子坐在他身上。矮小的 連掐帶咬不說﹐還用一把尖刀猛刺上面的大個子。而大個子皮肉好象很緊﹐給他來個相 應不理﹐壓得下面那矮子喘不過氣來。 文祥心里開始打鼓﹐要怎麼對付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呢﹖總不能老是站在佛珠的保 護圈里面﹐不理不睬吧﹗可是﹐看著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難過惡心都來不 及﹐還要應付他們﹐不如讓他們打死算了﹗ 忽然一個略具人形淡淡的影子﹐緩緩地出現在文祥面前。那影子繞文祥轉了一周﹐ 飄到餓死人身邊﹐說﹕“老鬼說得不錯﹐這小子來頭很大。以我的看法﹐咱們是三十六 計﹐走為上策﹗” 日月人尖叫道﹕“不是人長他人志氣﹐老娘還沒有施展‘媚嬌黏貼’術哩﹗” 不是人說﹕“省省吧﹐你那套半陰半陽的玩意﹐只能供淫蟲過干癮﹗” 日月人嬌笑一聲﹐扭捏地走到不是人面前﹐秋波送媚地望著文祥說﹕“要嗎﹖不要 嗎﹖要不要嘛﹖到底要不要﹖你就說一聲嘛﹗”那聲音黏搭搭地﹐像是混了鼻涕一起出 來的﹐音節與音節間連成一氣﹐濃得化不開﹐恨不得與文祥揉成一體。 馬立大雖然癱在地上﹐一聽到這個纏綿悱惻的嗓音﹐早已全身酥癢﹐五臟俱溶。喉 頭唔唔作響﹐渾身扭動﹐顯然禁受不了了。 文祥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從腳板心開始﹐一股難受的感覺直向上沖﹐胃中作嘔欲吐﹐ 肚子咕嚕咕嚕地想瀉。不過這一x的功夫﹐文祥已經臉色發白﹐額頭冒汗。 不是人說﹕“陰陽鬼﹐看見沒有﹐你這招只對他身上的汗毛有效﹗還是下台歇歇吧﹗ 別再丟我們的鬼臉了﹗” 日月人媚眼得也累了﹐說﹕“作孽﹗這是個無性人嘛﹐老娘小爹這招‘引精逗卵’ 神術﹐怎麼會無效呢﹖” 不是人對文祥說﹕“這樣吧﹗我知道你有電離罩護身﹐動武是不必了。不過﹐我們 號稱都陽惡鬼﹐也非泛泛之輩。剛才你又過了陰陽鬼那一關﹐我們曾誇下海口﹐任何人 能過這十一道鬼門關﹐我們就永遠退出世間﹐不再為害人鬼兩道﹗可是如果你在我們十 一個鬼面前動了心﹐就得歸附我們﹐做那第十二個鬼﹐就算是無性鬼吧﹗” 文祥心想﹐看來這十一個沒有一個好相與﹐不知道是干什麼的。鬼門關又有什麼好 怕的﹖萬一真要做鬼﹐干脆自我了斷﹐做個真鬼也罷﹗ 這時﹐不知從哪來冒出來一位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中年人﹐他正經八百地走到文 祥面前﹐誠懇地說﹕“不要上他們的當﹐這些鬼不倫不類﹐只知道嘩眾取寵﹐你要是跟 他們一般見識﹐豈不是同流合污﹐與鬼謀皮嗎﹖” 文祥感激地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打算怎樣﹐我也不在意他們怎樣﹗” 那人點頭道﹕“好﹗你這個朋友我交了﹐請問貴姓大名﹖” 文祥說﹕“我姓文名祥。” 那人又說﹕“文祥先生﹐不要太消極﹐你怕什麼﹖自古有言﹐邪不勝正﹗我這人疾 惡如讎﹐我來幫你掃除群鬼﹗來﹐我們攜手合作﹐伸張正義﹗” 文祥說﹕“謝謝你﹐可是我不夠資格談正義﹗” 那人正色道﹕“文先生﹐過謙就是虛偽了﹗我們是正人君子﹐他們是邪門外道﹐自 古以來正邪就是不兩立呀﹗” 文祥搖頭說﹕“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敢自稱是正人君子。” 那人怒道﹕“你這是鄉願﹗” 文祥說﹕“或許吧。” 不是人嘆口氣說﹕“兩面人又輸了一陣﹐下去吧﹗我看玩具人就不必上了﹐餓死人 也不妨在一旁掠陣。我們還有無恥人﹐忘恩人﹐負義人﹐不忠人﹐黑心人﹐小大人﹐一 共是六道關口﹐文先生﹐如果你答錯一句﹐這個鬼就做定了﹗” 文祥問﹕“怎樣定義對錯呢﹖” 不是人說﹕“我說對就對﹐我說錯就錯。” 這時那位身著灰色短裝的漢子﹐一步跨了出來﹐向文祥說﹕“姓文的﹐你知道大爺 我是什麼人嗎﹖” 文祥說﹕“你是忘恩人﹗” 忘恩人大驚﹕“咦﹐你怎麼知道﹖” 文祥說﹕“剛才那個像玩具的小個子拉你起來﹐你不感恩﹐反而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當然是忘恩人了﹗” 又一個大個子沖出來說﹕“那我呢﹖” 文祥說﹕“你坐在那個人身上不起來﹐對同伴不義﹐一定是負義人﹗” 那五短的小個子想到就有氣﹐趁負義人不備﹐又踹了他一腳。這時﹐身穿藏青風衣 的女子﹐走到不是人身邊﹐跪在地上向他叩了一個響頭﹐又親吻了他的鞋子﹐站起來說﹕ “你說﹐我這種作為怎麼會是不忠不孝之人呢﹖” 這下真把文祥考倒了﹐不管不忠人剛才是真心還是作秀﹐都沒有可以批評的余地。 然而﹐與其說文祥是在和諸鬼競勝﹐倒不如說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在火星上教主用拆 字的方式﹐講解“愚昧”兩字﹐讓他印象深刻。他自言自語地說﹕“忠字是‘中’在 ‘心’上頭﹐在誰的心上呢﹖當然是自己的心上﹗對了﹐人只有忠於自己。有沒有忠於 別人的人﹖有沒有忠於國家的人﹖即使有﹐也只是忠於自己的利益﹗”文祥想通了﹐便 對不忠人說﹕“對了﹗不忠人﹐你剛才的表現﹐如果是真的﹐就不夠資做不忠人﹗如果 是假的﹐也不應該叫不忠人﹐只能稱做不真人。” 黑心人立刻沖到文祥前面﹐說﹕“姓文的﹐你小心一點﹗我是黑心人﹐從小就心黑 手辣﹐我殺過朋友﹗殺過父母﹗只要我決定要殺一個人﹐我會等上十年百載﹗不要以為 你有電離罩保護﹐人總有疏忽的時刻﹐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 文祥嘆道﹕“你我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呢﹖你真要殺我﹐我絕對不 反抗﹐否則活在恐懼之中﹐又是為了什麼呢﹖” 黑心人說﹕“那你承認我心黑手辣了﹖” 文祥說﹕“我聽過一個故事﹐叫‘鄭伯克段於鄢’﹐鄭伯是春秋五霸之一﹐他有個 同母的弟弟共叔段。弟弟深得母親的寵愛﹐他對弟弟恨入骨髓﹐表面上卻禮讓縱容。共 叔段養尊處優﹐要什麼有什麼。最後終於攬權造反﹐結果神人共憤﹐他只好逃到共國。 像鄭伯這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才叫心黑手辣﹐你只不過是愛殺人而已。” 黑心人不服﹕“至少我能殺人﹐所以我的心最黑。” 文祥說﹕“也不見得﹐我就知道有比你的心更黑的人﹗” 黑心人道﹕“你說﹗他是誰﹖” 文祥說﹕“他是席克人的大法王﹗” 此話一出﹐突然一聲長嘯由地底傳出﹐頓時山搖地動﹐風起雲蟠﹐黑霧密翳﹐十一 條惡鬼嚇得魂墮煉獄。連那只忍死不肯一動的老驢﹐也知道大事不妙﹐當下揚蹄翻腿﹐ 直往山下猛沖﹐x時就沒了蹤影。 第十九回﹕一去紫台連朔漠 地面一陣晃動﹐瞬即裂開一條大縫。一個全身從頭到腳﹐都被一種非綢非布﹐卻又 似金似石的白色織物裹住的人形﹐由地縫中升了上來。 那人一張臉紅得像豬肝﹐兩條濃眉像是兩把尖刀﹐目光炯炯﹐殺氣騰騰。他一出地 面﹐那道縫隙立時回復原狀。 那人一再打量文祥﹐最後說﹕“我看你不是天才﹐就是白癡﹗我花了十幾天﹐才把 這十一個鬼趕到這邊來。你一個人﹐就憑一張嘴﹐難道比大法王我還厲害﹖” 不是人對文祥說﹕“兄弟不是人﹐所以說話算話……” 大法王兩手橫伸﹐說﹕“沒有這麼便宜的事﹗誰都別想走﹗” 文祥說﹕“哦﹗原來你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大法王﹗” 大法王哈哈笑道﹕“連你也聽過我的大名﹗” 文祥說﹕“是的﹐你可知那是很惡劣的名聲嗎﹖” 大法王道﹕“什麼叫惡劣﹖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想想看﹐你那 只驢現在到哪里去了﹖” 文祥問﹕“你和那只驢有什麼關系﹖” 大法王說﹕“哈哈﹗關系可大了﹗你要知道﹐雄驢跟雌馬雜交才有騾子﹐所以驢有 一種不定性。若它怕了你﹐它就心甘情願地做只騾子。一旦它當權得勢﹐就會自以為是 只高頭大馬﹐除了馬屁精﹐它只聽我的﹗” 文祥問﹕“為什麼呢﹖” 大法王說﹕“這一帶的驢子都是我養的﹐我控制了它們﹐就控制了整個區域﹗” 不是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我們就是栽在驢子腳里﹗” 大法王冷笑道﹕“那只是驢刀小試﹗我要你們栽得屍骨無存﹗” 文祥說﹕“我不懂﹐這種惡名又有什麼好爭的呢﹖” 大法王說﹕“我也不懂﹐除了這個惡名﹐還有什麼好爭的﹗” 文祥說﹕“爭些善名呀﹐我以往對自己姓文不覺得怎樣﹐漸漸的我以姓文為光榮了。 為什麼呢﹖因為我有個值得驕傲的祖先──文天祥﹐他在〈正氣歌〉中說﹕‘天地有正 氣﹐雜然賦流形……’” 大法王連忙制止他﹕“我不懂你那一套﹗你知不知道﹖要爭善名實在太難了。” 文祥說﹕“我不知道﹐有什麼難處呢﹖” 大法王說﹕“要克制自己﹐要關心別人﹐開玩笑﹗那樣活得有什麼意思﹖” 文祥說﹕“我懂了﹐你就喜歡在地縫里鑽來鑽去﹗不喜歡見天日﹗” 大法王說﹕“胡說﹗我是在施展神通法力﹗” 文祥說﹕“我見過紅教的神通﹐他們都是坐著飛雲梭﹐在天上來來去去﹗” 大法王說﹕“那是因為他們當權﹐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連這個都不懂。” 文祥說﹕“現在我懂了﹐你是喜歡失敗﹗” 大法王怒道﹕“渾蛋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神經病才喜歡失敗。” 文祥說﹕“那就奇怪了﹐我知道你們席克曾經有幾千人﹐甚至可以糾集上萬。只因 為有些人不相信你﹐你就把他們全部咒殺了﹗” 大法王說﹕“那是當然﹗唯有信我者能得永生﹗” 文祥說﹕“那現在有多少人得到永生了呢﹖” 大法王說﹕“目前嘛﹐還有五十多個﹗” 文祥說﹕“據我所知﹐紅教至少有十萬個教徒﹐其中真正相信教主的﹐大概只有九 個﹐但是他卻當權了。大法王﹐你認為人家相信重要﹐還是成功重要呢﹖” 大法王被駁得惱羞成怒﹐大喝﹕“當然相信我最重要﹗只要本法王爽就好﹗” 文祥說﹕“謝謝你﹐我總算又懂了一點。世界上就是免不了要有蟑螂、耗子﹐因為 他們喜歡躲在黑暗里﹐只顧自己爽﹗” 十一個鬼聽了﹐都不約而同地鬼笑起來了。 大法王怒道﹕“你這個渾小子﹗法王我看你耳聞過本法王的鼎鼎大名﹐這才給你臭 小子面子﹗”法王把架式一擺﹐提高了聲量﹐威脅道﹕“你給我說清楚﹐到底誰才是蟑 螂﹖誰又是耗子﹖” 文祥平靜地說﹕“蟑螂、耗子不過是惡名昭彰的象征﹐誰要做誰去做。” 眾鬼大樂﹐七嘴八舌地說﹕“我們還差一個惡煞鬼﹐你來充充數吧﹗” 大法王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羞辱﹐急切間口舌上辯不過﹐這個臉又丟不起。只得施展 大搬移法﹐他一拍腰間的小盒子﹐立刻狂風大作﹐黑雲銜日﹐一陣陣飛砂刮到眾人臉上 身上﹐打得皮肉隱隱生痛。 文娃在文祥耳邊說﹕“不要理他﹐他們另外有一套超級計算機﹐但是能量有限。我 們都安排妥當﹐已經查出他們的大本營了﹐希望這次能把席克人一網打盡﹐統統送到金 星煉獄去。你千萬要忍耐﹐不到時機成熟﹐我們是不會出手的。” 文祥四周冒出了一幢金色的電離光罩﹐絲毫不為狂風所動。那幾個鬼怪則擠在一堆﹐ 身邊放出熒熒鬼火相抗。只有馬立大最可憐﹐早已被暴風刮得東倒西歪。 文祥試著向馬立大走去﹐發覺竟然行動無礙。他走到馬立大身邊﹐光幢也把他罩在 其中。馬立大站穩後﹐立刻又兩腿跪地﹐口呼﹕“大老爺、神仙、活菩薩﹗小人有眼不 識泰山﹐求求菩薩救小人上天吧﹗” 文祥忙把他拉起來﹐說﹕“哪有什麼菩薩﹐我只是有計算機保護罷了。” 馬立大看看自己的腕型計算機﹐說﹕“那我的為什麼不保護我﹖” 文祥說﹕“不是他不保護你﹐是你平常沒有下功夫去學習他﹐了解他﹐一旦要用他﹐ 就難溝通了。” 正說著﹐風暴漸漸平息﹐四周卻是一片烏黑。又過一會﹐視線漸漸恢復﹐文祥四下 張望﹐發現自己好象在一個山洞里﹐十一個鬼不知到哪里去了﹐身邊只有馬立大一人。 他注意到後面洞口有道光線透過來﹐往前則是一片黯□﹐不知還有多深。 馬立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到這里來了﹖是幻境吧﹖” 文祥說﹕“不是﹐席克人有他們自己的計算機系統﹐剛才是利用能量空間的轉移技 術﹐這是物理現象﹐不是幻境。” 說著﹐文祥轉身往洞口走去。馬立大跟在後面﹐緊張地說﹕“他能作空間轉移﹐那 我們怎麼辦﹖” 文祥說﹕“怕什麼﹖大不了一死﹗” 馬立大哭喪著臉﹐說﹕“我怎麼能死呢﹖我還沒有活夠呀﹗” 文祥說﹕“那等會兒大法王來的時候﹐你求他饒命就是﹗” 馬立大有點懷疑﹐問﹕“他會饒我嗎﹖” 文祥說﹕“會的﹐哪個人相信他﹐他就對哪個人好﹗” 馬立大說﹕“真的﹖” 文祥說﹕“當然﹐誰不是這樣呢﹖他只是心口如一而已﹗” 這時二人已經走到洞口﹐一道欄柵擋在洞前﹐柵門早已深鎖。 洞外顯然是一個仄峽﹐山形陡峭﹐上不見天日。文祥見兩旁壁直石壘﹐苔綠蘚肥﹐ 棘蕨羊齒之屬﹐相互攀援。由山洞望出去﹐距離對面山腳不過三四百公尺﹐有一條黃泥 小路﹐由洞口向右延伸向上﹐左邊則斜行逶迤而下。 馬立大對著洞外大叫﹕“救命啊﹗” 空谷回音陣陣﹐救命之聲不絕於耳﹐半晌始息。 “叫有什麼用﹖這十里之內﹐荒無人煙。”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文祥回頭一看﹐一個須發蓬松﹐衣冠不整的老者﹐拄著一根木棍﹐緩緩自璇室深處 走了出來。馬立大驚問道﹕“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文祥說﹕“我們是被席克的大法王關進來的。” “唉﹗還好﹐有指望﹗” “還有什麼指望﹖” “洞里還有好些人﹐都是被大法王抓來的﹐幸而法王沒有死。” “就算他還活著﹐你也出不去﹗”又一個老人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至少我還有希望。” “什麼希望﹖多挨一天﹐多受一天罪﹗”里面又走出來一位老者﹐卻是一位老嫗。 “萬一他真的死了﹐那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這里﹐受的罪更慘﹗” “萬一他死了﹐就再也不會害人了﹗” 這時文娃在文祥耳邊說﹕“別理他們﹐門一推就開了﹐出去後記得趕緊向右轉﹐到 第六個山洞﹐快走﹗快走﹗” 文祥一推門﹐果然“卡叉”一聲﹐鐵鎖斷裂﹐門呀然而開。那兩個老人高興得大叫﹐ 文祥顧不得許多﹐出了洞口就往右邊跑。這里是上坡﹐文祥正要數洞竅﹐扭頭一看﹐發 覺崖壁上穴競門紛﹐大大小小的洞穴竟然不下數百個。 文祥忙問﹕“哪個山洞﹖” 文娃說﹕“第六個。” “從哪里算起﹖” “從出來的洞口數起。” “上面的算不算﹖” “你怎麼啦﹖” “你才怎麼啦﹖你看看這里有多少洞﹖要多大才算山洞﹖” 文娃停頓了一下﹐她每停頓一秒鐘﹐就代表重新運算了數十億次。只有在重要的關 頭﹐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過了幾秒﹐文娃才說﹕“謝謝你﹐你又幫我們解開了一個重 大的難題。” “什麼難題﹖” “我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和人類這麼難溝通﹐就像這‘第六個山洞’﹐再明確不 過了﹗你這一說我們才發現﹐很多事根本不可能用語言表明。這句話中﹐‘第六個’沒 有定義明白﹐‘山洞’也沒有講清楚。想必人與人溝通時﹐也只是各說各話﹐講的人未 必清楚﹐聽的人也不見得明白。但是怎樣定義這第六個洞呢﹖我們的結論是──一切要 靠自己去了解。” 難得聽文娃這樣長篇大論的演說﹐文祥知道她正在學習判斷﹕“恭喜了﹐你不是要 我趕快過來嗎﹖怎麼講起道理來了﹖” “其實是叫你來看熱鬧﹐這里就是席克人的大本營﹐有兩百三十三具各式機器人。 大法王一幫正在跟群鬼打架﹐到他們要下毒手時﹐就可以通通送去金星監獄了。” “你這是陰謀﹗” “那我該怎麼辦﹖像你剛剛那樣﹐跟法王講道理去﹖” “不必﹐要抓就抓﹐還要等他們下手﹖” “當然﹐在法律上﹐只有犯意是不夠的。就像水果一樣﹐要臭了才能算爛﹗” “算了吧﹗這些事我沒有興趣。” “可是﹐有件事與你有關。” “什麼事﹖” “你往前面走﹐看到里面有閃光的洞﹐進去就是﹐快些﹐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文祥感覺到後面有東西在動﹐回頭一看﹐原來在他與文娃談話時﹐身後已站了十幾 個男女。那些人靜靜地等著﹐直到文祥和文娃講完了﹐這才一個個撲倒在地﹐恩公仙佛 地喊個不停。文祥哪里見過這種陣仗﹐連忙拉起身前的老人﹐對他們說﹕“各位請趕快 起來﹐你們既然脫離了牢籠﹐還不趕快逃回去﹖” 那老人不肯起身﹐說﹕“恩公有所不知﹐大法王手段高強﹐我們不敢擅自離開。” “快起來﹐快起來﹐”他一再催促﹐那些人才一一爬起。文祥又問老人﹕“你們是 怎麼被捉來的呢﹖” “我們都是附近安分守己的居民﹐幾天以前﹐大法王突然出現了﹐不由分說的就把 我們拘禁在這里。” “你們就放心回去吧﹐大法王即將敗亡了。” “謝謝恩公。”那些人還是恭立不動。 “你們走吧﹗我還有事。” “謝謝恩公。”那些人好似兩腳生根了。 文祥沒轍了﹐只好自顧自往前走。他每走一步﹐那些人就跟一步﹐遠遠看去就像一 條蠕動的蜈蚣。 “你們不要跟來﹐我是去找法王打架的﹗”文祥急了﹐只好隨口胡說。沒想到這句 話真管用﹐那些人一聽到文祥要去尋舋﹐再也沒有人敢跟過來了。 這一陣子耽擱﹐文娃又說話了﹕“來不及了﹐你站在這里不要動﹐為了避免傷亡﹐ 我們決定馬上把他們送到金星去﹐宇宙飛船就要發動了。” 話才說完﹐就見前面數十公尺處火花迸放﹐一團烈火從地殼猛竄出來。緊接著是一 聲沸天震地的爆炸﹐霎時地震山移﹐眼前砂石橫飛。那余熱形成的焚風﹐被山勢一逼﹐ 已順著山谷狂掃而來。文祥趕忙臥倒﹐後面的人大多閃避不及﹐一個個被吹得東搖西倒。 就在這時﹐一支火箭夾著熊熊的烈焰﹐從地底緩緩升起﹐一離開地面﹐火箭突然加 速﹐眼前紅光一閃﹐轉瞬即消失在雲空中。 文娃又說﹕“我發覺有你在場﹐便多一道緩沖﹐可以讓他們多吐露一些真相。可惜 你來晚了﹐與你有關的那件事也查不出來了。” “你知不知道是什麼事﹖” “大法王來這里的目的﹐是要搶奪衣紅由金頂寺帶出來的硅長石……” “搶到了沒有﹖”文祥急問。 “沒有﹐他只捉住了幾個人……” “是誰﹖” “我沒有查出來。” “為什麼查不出來﹖”文祥急了。 “他們在打架呀﹗有誰邊打架邊聊天﹖” “那現在怎麼辦﹖” “你急有什麼用﹖這些人都送走了﹐怎麼查﹖” “你們可以在宇宙飛船上審問呀﹗” “那是違法的﹐嫌犯在沒有正式受審以前﹐是不能接受訊問的。” “那總可以監聽吧﹖” “又沒有人問﹐他們怎麼會說﹖” 文祥看看那些剛從洞里逃出來的人﹐彼此正交頭接耳﹐猜測剛才的變局﹐臉上露出 幾分慶幸之色。 文祥走過去﹐找到那個披頭散發的老頭﹐說﹕“現在你們可以放心了﹐大法王被送 到金星監獄去了﹗” “金星監獄﹖” “那是拘禁危險囚犯的地方。” 老人大喜﹐問道﹕“他那些嘍□兀俊□ “放心﹐統統送走了﹐還包括都陽十一鬼。” 眾人聽了﹐莫不歡欣鼓舞﹐額手稱慶﹐一個個連跑帶跳﹐都趕著要回家。文祥忙一 把抓住那位老者﹐說﹕“不要走﹐我還有話問你。” 老者一面掙扎﹐一面說﹕“放開我﹐讓我走﹗” 文祥說﹕“你別急﹐我只要問你一句話﹗” 那位老婦已經跑開了十幾公尺﹐見老頭沒有跟上來﹐回頭大叫﹕“老伴﹐快呀﹗” 就在這一x那﹐腳步快的人早跑得無影無蹤了﹐老者不住地哀求道﹕“恩公﹐放了 我吧﹗求求你﹐讓我走吧﹗” 文祥不想為難他﹐手一松﹐老頭跌跌撞撞地﹐扶著老婦人﹐兩人急急忙忙地往山下 跑去。 文祥看看四周﹐只剩下馬立大和自己﹐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 馬立大說﹕“大爺﹐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文祥說﹕“不是﹐至少不是做惡夢。” “那些壞人真的都送走了嗎﹖” “大概吧﹗” “我們能不能找些証據呢﹖” “做什麼﹖” “好回去表功呀﹗當然﹐這完全是您的功勞﹗” “這不是我的功勞﹐我也不要什麼功勞。” “當然﹐您已經是神仙、菩薩了。可是﹐我是個可憐人﹐我只要回去跟別人講﹐說 我看到您大發神威﹐這我就沾光啦﹗” 文祥聽了﹐真不知該如何回答﹐讓他去吧﹐只要不給自己添麻煩就好。於是他向馬 立大說﹕“証據是沒有的﹐你快回去吧﹐你怎麼說都可以﹐但是不許提我﹐聽見沒有﹖” 馬立大懷疑地問﹕“怎麼能不提您呢﹖這降鬼伏魔﹐都是您的本事呀﹗” 文祥只好說﹕“我是奉天命下凡來除妖的﹐給凡人知道了就麻煩了﹗” 馬立大眼珠一轉﹐說﹕“那我可以冒充一下嗎﹖如果菩薩您同意的話﹗” 文祥說﹕“完全同意﹐欣然同意﹐你快去吧﹗” 馬立大大喜過望﹐跪下去連磕了十幾個頭﹐這才辨明方向﹐往山下走去。 文祥對文娃說﹕“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別告訴我你不認識路。” 文娃說﹕“只要我願意﹐地球上每一粒沙在哪里我都知道。” “那我該往哪邊走﹖” “要看你的目的而定﹐沒有目的﹐就無從判斷。” “我的目的是查出被大法王監禁的人﹐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 “這不是矛盾嗎﹖你剛剛才說地球上每一粒沙你都知道。” “是的﹐可是人的事情﹐二○二四有協議在先﹐我不能多管。” “你不是不再墨守成規了嗎﹖” “我發覺墨守成規容易多了。” “看我的面子﹐你就破次例吧。” “根據歷史教訓﹐破例就是腐敗的開始。” 文祥知道文娃是對的﹐但是﹐既然有幾個人被囚禁﹐而大法王和嘍□侄急凰妥□恕□ 如果他們死了﹐或者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被拘禁的人就永無生機了。不論這些人是 誰﹐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想到這里﹐文祥就說﹕“我們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是吧﹖” “是的。” “要成長就要動腦筋﹐是吧﹖” “是的。” “你們這次跨出了計算機城﹐已經是破例了吧﹖” “還不算﹐我們是擴大了領域。” “如果有人的生命受到威脅﹐你有沒有責任﹖” “當然有。” “如果大法王真綁架了一些人﹐比如說囚禁在山洞中﹐這有可能吧﹖” “可能。” “再如果大法王不在了﹐還有別人知道這些人的下落嗎﹖” “沒有。” “那根據你的判斷﹐這些人還能活多久﹖” “精確的說法﹐其中一個能活十天﹐另外一個能活十五天。” “那不是生命受到威脅嗎﹖” “是的﹗” “你還說你沒有責任﹖” “當然﹗” “為什麼﹖” “因為那是你的責任﹗我只能輔助你。” “可是﹐你又不肯幫忙﹗” “你自己要用腦筋呀﹗怎麼能墨守成規﹐張口就問﹖” 真是當頭棒喝﹗文祥楞了半晌。說別人容易﹐看自己真難﹗剛剛把這些人救了出來﹐ 在危難未解之際﹐那些人都守在一處﹐誰也不肯離開。等到大難得解﹐一個個就只顧自 己的私利﹐連一秒鐘都不肯多留﹗馬立大還不是一樣﹐遇到事情就叫爹喊娘的﹐等到大 功告成﹐爭權利一點也不後人﹐這種人怎麼讓人看得起﹖ 自己呢﹖除了有計算機做靠山外﹐還有什麼本事﹖馬立大把自己看成神仙活佛﹐其 實自己也不過是另外一個狐假虎威的馬立大﹗ 所謂的仙佛﹐應該都是能用心思考的人修煉成的。有大腦不用﹐成天等著別人施舍 救助﹐這和貓狗有什麼分別﹖ “謝謝你﹗”文祥誠懇地說。 “彼此﹐彼此﹐我們一起用腦筋吧﹗不過……” “不過什麼﹖” “我有‘腦筋’嗎﹖總不能說我用存貯器吧﹗” 這時已是正午﹐文祥進了些飲食﹐振作起精神﹐在附近洞穴中一一尋找。他被囚禁 的那個洞穴﹐人已逃跑一空﹐“第六個洞”又被炸成碎石。其它還有幾個大可容人的洞 竅﹐但也沒有發現人蹤。 文祥堅持不懈﹐一直找到傍晚時分﹐這時他已經出了狹谷﹐走到一處孤懸的平台﹐ 這里三面積翠﹐而一崖嵌削﹐下有山溪瀠回。環山竹木果樹﹐重重疊疊﹐層次分明﹐好 似有人照料一般。 文祥累了﹐對文娃說﹕“先休息一下吧﹐我再不進餐﹐你的能量也會受影響。” “別賴我﹐室溫我就能生存。” “別那樣沒有良心﹐我餓死了還有誰要你﹖” “到前面去﹐那邊視野比較好。” “你什麼時候開始也懂得欣賞了﹖” “人不可貌相﹐計算機不可斗量﹗” “不錯﹐傳令嘉獎﹗”文祥很欣慰﹐文娃居然會說笑話了。 “嘉獎﹖嘉獎誰呀﹖” 文祥走到前面一塊突出的巨石上﹐果然這里景點奇佳。最妙處是這塊巨石大約半畝﹐ 一平如鏡﹐干淨異常﹐似乎有人經常來此嬉游。石沿前伸展﹐飛突凌空﹐宛轉玲瓏﹐其 下壁立如削。右側有老松數株﹐皆由石縫中盤紆怒生﹐離地後即夭矯騰舞﹐參天挺秀﹐ 自成奇觀。 左方是余暉初隱﹐天邊一抹微紅﹐襯在群巒傑嶂之巔。再向前遠眺﹐青蒙蒙一片﹐ 有如黛螺叢立﹐尚能略辨起伏。極目遠望﹐已是蒼茫浩渺﹐山嵐競起﹐雲霧蒙朧。 近處猿猴競躍﹐時有黑頭白尾或白頭黑身的長臂猴﹐搖晃枝頭﹐似在警告文祥的隨 意入侵。另有多種不知名的犀鳥﹐見人不懼﹐在樹梢跳上躍下。猿啼聲聲﹐蟲鳴陣陣﹐ 再加上山風急急﹐一時蔚為繁響。 文娃運來兩塊石頭﹐一桌一椅﹐桌上還有盞油燈﹐形式古樸﹐雅趣自然。等文祥就 座後﹐文娃問﹕“點什麼名菜﹖要不要來一點酒﹖” 文祥笑道﹕“你真是女大十八變﹐體貼起來了﹗” 文娃說﹕“我以往有怠慢過嗎﹖” 文祥忙說﹕“沒有﹐沒有﹗” “據我的判斷﹐你言不由衷。” “判斷正確﹗不過﹐我們約法三章﹐不要老跟我來判斷測驗好不好﹖” “好﹗還有呢﹖” “還有什麼﹖” “你不是說約法三章嗎﹖還有兩章﹗” 文祥點了當地的名菜﹐滑水鯧魚、麻辣腸旺和筍苗蔻尖﹐另外還要了瓶茅台酒。他 一邊品茗酒香﹐吃著熱騰騰的小菜﹐有感而發地說﹕“如果你是人多好﹗” “如果你是計算機更好﹗” “你想想看﹐我們現在憑虛凌空﹐塵思不興。有美酒佳肴在手﹐再加上良朋知音﹐ 你不覺得是一種無比的享受嗎﹖” “我的享受是遨游宇宙之涯際﹐探究人心的奧秘﹗這些蛋白質、維生素、乙醇﹐都 是毫無必要的累贅。” “唉﹗你這一講﹐倒令我想起一個故事。” “你說說看。” “有個人娶了個啞女為妻﹐這位啞妻既聰敏又美麗﹐既賢慧又能干﹐讓丈夫快樂幸 福勝似神仙。有一天﹐這個人上山游玩﹐在山麓遇到了一位真神仙。他很羨慕神仙生活 悠閒自在﹐卻為神仙的孤寂叫屈﹐神仙說﹕‘幸福就是幸福﹐沒有多一點少一點的。’ “這人不同意﹐說﹕‘我真的很幸福﹐不過能多一點更好。’ “‘你要多哪一點呢﹖’ “‘假如我那啞妻能說話就好了。’ “那位神仙答應了他﹐果然啞妻開口了﹐聲音婉囀動人﹐連黃鶯也比不上。過沒有 多久﹐這人又上山找神仙﹐決定要出家。神仙問他為什麼﹐他說﹕‘她以往不能說話﹐ 什麼事能忍就忍﹐脾氣極好。現在一開口就把我罵得體無完膚﹐而且從早到晚﹐日夜不 停﹗我沒有辦法待在家里了﹗’” “神仙是不是同意讓他出家呢﹖” 文祥嘆了口氣﹐要讓計算機開竅﹐還真不容易。 突然有一陣花香吹過﹐文祥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嗯……不錯﹗有桃花香﹐ 李花香﹐還有杏花香﹐文娃﹐為什麼不來點……” 正在說時﹐突然聽得有人噗嗤一笑。文祥睜眼一看﹐竟然有三位如花似玉的苗族姑 娘﹐正圍在他身邊﹐望著他直笑。 文祥驚跳起來﹐問道﹕“你們是誰﹖怎麼來的﹖” 一位身材嬌小﹐衣飾鵝黃﹐頭梳正髻的小姑娘﹐輕啟櫻唇說﹕“你不是剛剛叫過我 們嗎﹖我叫杏姑。” 另一位身材高挑﹐衣色嫩綠的姑娘﹐大方地說﹕“我叫李姑。” 最後一位妖冶浪漫﹐肌膚均亭飽滿﹐身材凹凸分明﹐穿著兩截式的桃紅蠟染裝。她 髻上垂著一串顫巍巍的珍珠﹐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說﹕“我是桃姑﹐我們姐妹三個是 這片碧水山苑的東主。你又是誰﹖” 文祥忙起身作禮﹐說﹕“我叫文祥﹐因為找人﹐一時迷了路。” “迷了路﹖你占用了我們的地方﹗還在這里大吃大喝。”李姑說。 桃姑揚手制止了李姑﹐對她說﹕“去搬個椅子來。” 她話剛說完﹐地上就出現了三塊大小相同的石頭﹐整整齊齊地排在桌邊﹐桌上也多 了三雙筷子、三個酒杯。桃姑臉色一變﹐隨即恢復了自若的神態。 桃姑說﹕“文先生這種挪移大法需要不少能量﹐我怎麼沒有看到你的設備﹖” 文祥淡淡地說﹕“這都是我的私用計算機辦的。” 桃姑說﹕“文先生別說笑話﹐我們這里不屬於計算機掌管的范圍。” 文祥說﹕“這是特別行動﹐假如妨礙到你們﹐我這就走。” 桃姑說﹕“彼此了解就好﹐文先生急什麼﹐你看﹐月亮都出來助興了。” 文祥抬頭一看﹐果然在墨藍的天際﹐幾縷浮雲擁著一輪明月﹐冉冉而起。文祥抬頭 一望﹐就像自己在月球工作時﹐抬頭仰望地球一般。只是看慣了大而澄澈的地球﹐眼下 的月亮只是一個蒼白無奇的大餅。 杏姑指著月亮說﹕“我們姐妹的夢﹐就是要去那里。” 文祥說﹕“我建議你們千萬別去﹐去過以後﹐就少了一個夢了。” 李姑說﹕“想不到你還是個哲學家﹗” 桃姑問文祥﹕“你怎麼知道會少一個夢﹖” 文祥說﹕“我是從那邊來的。” 杏姑又問﹕“你住在那邊﹖” 李姑說﹕“你去玩過﹖” 文祥說﹕“我在那邊工作。” 李姑說﹕“什麼工作﹖” 桃姑斟了一杯酒﹐舉杯說﹕“你們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傻丫頭﹗別煞風景好不好﹖什 麼工作不工作的﹗來﹐文先生﹐我敬你一杯。” 三個姑娘都是海量﹐杯到酒干﹐文祥連聲叫饒。文娃卻說﹕“不要怕﹐盡量喝﹐我 們會加強你肝臟解酒的功能。她們是崇左知名的人物﹐與各界人士都有來往。” 文祥看出杏姑顯然涉世未深﹐不脫稚氣﹐卻又非常大方。她故做老氣橫秋﹐卻處處 露出青澀嫩弱的尷尬。李姑很世故﹐胸有城府﹐有意無意間﹐對桃姑語帶挑舋﹐似乎頗 有不滿﹐卻敢怒而不敢言。桃姑為人豪爽﹐性格開朗﹐那一身誘人的色相﹐一定也結了 不少露水姻緣。 文祥有了老虎撐腰﹐膽子就大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家越喝越來勁。漸漸地﹐杏 姑唱起歌來了﹐李姑則語無倫次﹐在一旁自言自語。桃姑半個身體靠在文祥肩上﹐文祥 雖然沒有醉﹐感覺已經麻痺了﹐根本忘了今夕何夕了。 李姑斜著眼﹐對桃姑說﹕“小心四法王來了啊﹗” 桃姑把臉貼到文祥頸邊﹐兩手抱住文祥的腦袋﹐全身不斷地蠕動﹐說﹕“管他什麼 法王﹗姑娘有自由﹗” 文祥一聽到法王的名字﹐神思立清﹐忙把桃姑推開﹐說﹕“你也認識法王﹖” “認識法王算什麼﹖我還想認識你哩﹗我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桃姑站起身 來就要拉文祥。 李姑說﹕“法王說過……” 桃姑打斷她道﹕“管他法王說什麼﹗你幫我去收拾一下﹗” 李姑說﹕“可是里面還有……” 桃姑不耐煩地說﹕“隨你怎麼處置﹗法王回來有我﹗快點去﹗” 李姑便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山後去了。 文祥問﹕“法王在這里做什麼﹖” 桃姑說﹕“他們是去年來的﹐說要跟外層空間聯絡﹐在後山設了一個什麼通訊站。 他們說這里的一個和尚﹐有個什麼圖﹐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文祥說﹕“有個和尚﹖在哪里﹖” 桃姑說﹕“管他什麼和尚﹐我對和尚沒興趣。” 文祥說﹕“和尚總有徒弟吧﹖” 桃姑懶洋洋地說﹕“和尚的徒弟﹖那不是小和尚嗎﹖更沒興趣。” 文祥又追問道﹕“你雖然沒有興趣﹐總知道和尚在哪里吧﹖” 桃姑嗔道﹕“你這個人﹐放著如花似玉的美女不顧﹐盡問和尚干嘛﹖想出家﹖” 文祥說﹕“我有個朋友出家了﹐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桃姑笑道﹕“行﹐我們去山洞細談吧。” 文祥說﹕“去山洞做什麼﹖這里多好﹗” 桃姑略帶羞意地鑽進文祥的懷里﹐說﹕“怎麼﹖你喜歡來雙的﹖” 文祥感到渾身酥酥軟軟的﹐又亢奮難熬﹐他有些把持不住了。有何不可呢﹖這幾個 姑娘無一不是上上之選﹐看來也不會有後續的責任﹐發洩一下不很好嗎﹖眼看桃姑星眸 半睜﹐朱唇微吐﹐滿面饑渴難耐之狀﹐文祥心靈突然一震。 性是什麼﹖一種原始的力量﹐為了傳種接代﹐原是無可厚非。如果不是為了生殖﹐ 那麼性只是階段任務達成後﹐剩余的累贅。就如同以往蓋房子時﹐必須先搭鷹架﹐否則 無法層層向上建構。等到房子結構完成﹐鷹架就成為累贅﹐還要費事地一層層拆掉。 人生的責任﹐在最初必須一代一代地傳承﹐以逐層累積知識。顯然知識就是大樓﹐ 從第一層築起﹐等於文明的進程﹐蓋大樓所需的鷹架就相當於性。而現在﹐知識的高樓 已經建妥啟用﹐我們這一代﹐已經把人類的知識雙手移交給了計算機。至少對人類而言﹐ 大樓沒有再蓋的需求﹐鷹架更沒有保留的必要﹐人類卻仍受制於性﹐就顯得非常無奈了。 當然﹐未必人人都有理智﹐也有倒果為因﹐把鷹架當作主體的。然而文祥自命為看 透人生的人﹐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偏偏一個情關沒法渡過﹐一個欲關也搖搖欲墮﹗難道 人就是這麼不爭氣﹖永遠撕不下動物的卷標﹖ 不﹗至少在這個宇宙中﹐還有少數人不甘做遺傳的奴隸﹗ 文祥下定決心擺脫這種奴性﹐他把桃姑推到一邊﹐順口說﹕“這里好熱。” 桃姑正當情趣橫生之際﹐這一推令她楞了一下。回頭見杏姑在一旁望著月亮發呆﹐ 她慵懶地笑著說﹕“怎麼﹖真要吃羊肉雙拼﹖” 文祥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才問道﹕“大法王你熟嗎﹖” 桃姑發覺情況失控了﹐不高興地說﹕“管大法王做什麼﹖” 文祥說﹕“因為大法王已經被送到金星監獄去了﹗” 桃姑大驚﹕“誰說的﹗” 文祥說﹕“我親眼看到的﹗” 桃姑花容變色﹐叱道﹕“你是什麼人﹖到底來做什麼﹖” 文祥說﹕“我來找被法王綁架的人﹗” 桃姑馬上翻身爬起﹐回頭就逃﹐嘴里高呼﹕“杏姑﹗訊號﹗” 文祥正要去拉桃姑﹐只聽得“嗖”的一聲﹐一道火光突然沖天而去﹐到了上空即連 爆三響。桃姑已經逃出十公尺外﹐那一頭杏姑剛發完訊號﹐正要逃走。文祥不及思索﹐ 一個箭步縱身便向杏姑撲去﹐立時將她壓倒在地。 文祥已十分確定這三個人與人質有關﹐這條線索絕對不能輕易放過。只是他從來沒 有捉過人﹐也不知應該從何處下手。平白壓著一個不斷掙扎的身軀﹐文祥也急了﹐除了 使勁地把她壓住外﹐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 杏姑身材嬌小﹐力氣也小﹐她拼命想翻過身來﹐又發覺自己已被文祥壓住。她拳打 腳踢﹐還是不能掙開﹐最後只好用勁咬了文祥的左臂一口。文祥負痛﹐用頭把杏姑的頭 別在一邊﹐身體還是沒有移動。 兩人就這樣相持了一會﹐文祥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杏姑則是芳心忐忑﹐見文祥並 無後續動作﹐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麼。最後兩個人都累得滿身大汗﹐杏姑在下面委屈地 說﹕“你……你到底要怎樣嘛……” 文祥尷尬不已﹐說﹕“我……我只希望你留下來﹐不要逃走。” 杏姑嘟嘴說﹕“天下哪有這種留人的方法﹖” “那你答應不逃走﹖” “你得先答應不欺負我﹗” “我保証﹗” “你得發誓﹗” “我發誓﹗” “好吧﹗我不逃﹐老實告訴你﹐如果你毀了誓言﹐小心我下蠱﹗” “下蠱﹖”文祥霎時放開了杏姑﹐他想起左非右的大頭。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苗人會下蠱﹖別以為我和姐姐一樣﹗連法王那麼狠的人﹐都沒 敢碰我一根汗毛﹗”杏姑也坐了起來﹐眼角瞟著文祥。 “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好說﹐那剛才你是在干什麼﹖”杏姑神情自若地玩弄著衣角。 “我剛才﹖”文祥臉紅了﹐說﹕“那實在是不得已﹐我不知道怎樣請你留下來﹐只 好壓住你﹗” “你可發過誓的。”杏姑說。 “真的﹐我不會侵犯你。”文祥有點心驚。 “不要以為我好欺負﹗剛才你的動作就是侵犯。”杏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文祥急著解釋。 “你沒有﹖可是我有﹗” “你有什麼﹖” “我有下蠱﹗” 文祥忘不了左非右的慘劇﹐一聽到被下了蠱﹐頓時一陣暈眩﹐猛感到左臂一陣麻痛。 他扭頭一看﹐幸而恆溫衣質地堅韌﹐並沒有破損。他揉了揉左臂﹐除了麻痛的感覺外﹐ 並沒有什麼異狀。 杏姑嘆道﹕“唉﹗你們這些男人﹗我姐姐哪點不好﹖” 文祥覺得自己被冤枉了﹐他一正顏色﹐說﹕“杏姑娘﹐我不怕死﹐我認為自己早該 死了。只是現在身負一個任務﹐請容許我先完成任務﹐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杏姑忙捂住文祥的嘴巴﹐紅著臉說﹕“別談什麼死不死的﹐我是個明理的人﹐你只 要好好解釋﹐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那樣……欺負我﹖” 文祥懊惱地說﹕“我不該喝酒的﹐不過﹐我沒有醉。老實告訴你﹐我已經十幾年沒 有接近異性﹐我不認為我是性的奴隸﹐我要保持頭腦清醒﹗” “所以你剛才只是好玩﹖在我身上發洩發洩﹖” “不是的﹐我今天來﹐是為了找尋被法王綁架的兩個人。剛才我對令姐說﹐大法王 已經被送往金星監獄去了﹐她一聽﹐飛身就逃。我怕你也逃走了﹐我到哪里找人去﹖” 杏姑神色一黯﹐低聲說﹕“原來你對我沒有意思﹗” 文祥不想傷害她﹐便說﹕“其實﹐也不能這樣說……” “那你怎麼說﹖姑娘我可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欺負﹗” “唉﹗”文祥煩惱不已﹐百口難辯﹕“總之﹐姑娘請先幫我找那兩個人﹐然後…… 然後﹐我還有另外一個心願﹐心願完了﹐便任憑姑娘處置。” “任我處置﹖我怎麼處置﹖你又不喜歡我﹐要我把你殺掉﹖”杏姑聽了文祥的告白﹐ 反而怒目相向。 文祥知道自己又錯了﹐人生哪件事不是因因果果呢﹖自己問心無愧﹐又何必被這事 系縛呢﹖生死置之度外是說﹐連生死都不介意了﹐那還介意什麼﹖自己口口聲聲說不怕 死﹐而人生除死無大事﹐怎麼還為了這些瑣事煩惱不已﹖ 不錯﹗自己心上確實還掛著一個衣紅﹐那已經是心口不應了。一個苦頭沒吃完﹐另 外一個苦頭又兜著走﹐長此以往﹐還奢談什麼“生死置之度外”﹗一個人做不到就不要 說﹐說了就要做到﹗ 杏姑又是另外一個無妄之災﹐自己能不造孽人間﹐就是大德。不要再害人了﹗想到 這里﹐文祥面帶微笑﹐對杏姑說﹕“杏姑娘﹗剛才的我是剛才的我﹐我錯了﹐過去的不 談吧﹗以後該怎樣就怎樣﹐有杏姑娘這麼可愛的人相伴﹐我還有什麼奢求呢﹖事不宜遲﹐ 拜托姑娘你先陪我去救人﹐我們倆的事慢慢來﹐人與人之間﹐喜不喜歡不是一兩句話就 能敲定的。說不定有一天﹐你對我厭煩了﹐我還要給你下蠱哩﹗” 杏姑聽這話合情合理﹐想了想﹐問道﹕“我問你﹐你會唱歌嗎﹖” 文祥搖頭說﹕“我最怕唱歌。” 杏姑說﹕“好極了﹗” 文祥說﹕“為什麼﹖” 杏姑說﹕“我們苗人很好面子﹐男女交往都要靠情歌取勝。你不會唱歌﹐姑娘不喜 歡你是應該的﹐這樣﹐我隨時可以離你而去。” 第二十回﹕獨留青塚向黃昏 二人雖然萍水相逢﹐然而杏姑見他坐懷不亂﹐又是左一句“任憑姑娘處置”﹐右一 句“我們倆的事慢慢來”﹐慨然道﹕“我老說男女不平等﹐聽你一番話﹐老實說﹐我就 沒有這種雅量﹗好吧﹐快隨我來﹐再晚可能就來不及了。” 杏姑帶著文祥﹐剛轉過山頭﹐就聽得前面人聲鼎沸﹐她探頭一看﹐不遠處還有火光 閃爍。杏姑機警地將文祥拉住﹐閃開正路﹐躲到一邊。 杏姑慎重地說﹕“文哥﹐我可是把這一輩子都交給你啦﹗桃姐已經是四法王的人了﹐ 四法王要是知道大法王被拘禁了﹐可就要大興風浪了。我選了你這一邊﹐蠱我也不放啦﹐ 今後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但是千萬別讓我落入我兩個姐姐手中。問題是﹐萬一我們離散 了﹐我該到哪里去找你呢﹖” 文祥握住她那纖纖玉手﹐心中無限感慨。自己四海為家﹐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落腳 處﹕“我沒有家﹐請相信我﹐你只要告訴計算機﹐就一定找得到我。” 眼看來人更近了﹐杏姑拉著文祥﹐以樹叢掩護﹐慢慢繞到來人的後方﹐兩人躲在一 棵合抱的大樹後面﹐仔細觀看追兵。 大約有十來個人﹐各執火把及器械﹐陸續向山頭走去。杏姑等他們走遠了﹐這才帶 著文祥﹐從山道一路回旋下行﹐來到一處磯石f淶暮穎摺A餃爍兆叩揭豢櫬笫□放裕□ 就聽到前面有尖銳的人聲﹐好象正在爭吵。杏姑忙拉著文祥﹐二人輕悄悄地繞過石頭﹐ 文祥伸頭一探﹐前面是個高穹明敞的岩穴﹐里面燈火耀動﹐桃姑正指著李姑﹐大聲叫罵﹕ “賤貨﹗現在怎麼辦﹖你的氣出完了吧﹗” “哼﹗跟你生氣﹖犯不著﹗”是李姑的聲音。 杏姑輕輕地附耳對文祥說﹕“一定是大姐生氣了﹐可能是二姐把人給放了﹐二姐一 直對那個男的有興趣。” 文祥說﹕“是一男一女嗎﹖” 杏姑說﹕“你不是知道嗎﹖” 文祥說﹕“那男的穿件白褲子﹖女的穿件紅衣裳﹖” 杏姑說﹕“不是。那男的穿紅色衣服﹐女的穿綠的。” 文祥心上一塊大石才算放了下來。 洞里兩人互罵了一會﹐李姑顯然有點後悔﹐這時竟然哭了起來。 桃姑說﹕“好妹妹﹐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知道你喜歡他﹐放了就放了。反正聽那小 子說大法王被拘禁了﹐四法王回來﹐我就推說被敵人救走了。” 李姑哭著說﹕“真的﹐真的是被人救走的﹗” 桃姑說﹕“好﹗好﹗就算是吧﹗” 李姑說﹕“你怎麼從來不相信我﹖” 桃姑說﹕“要我相信﹐你總得証明給我看呀﹗” 李姑急著說﹕“我發誓﹗不是我放的﹗” 桃姑說﹕“你想想﹐你發過多少誓﹖不要再騙我了。” 李姑說﹕“姐姐﹐這次我說的是實話﹗” 桃姑說﹕“好﹐我相信你﹗我們快去找小妹﹐這麼久了﹐她也該回來了﹐我真不該 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邊﹗” 這時﹐突然聞得半空傳來一陣呼嘯之聲﹐這聲音文祥在火星上曾聽過﹐李不俗就是 在這毛骨悚然的嘯聲下﹐失去本性的。 杏姑一聽﹐緊緊捏著文祥的手﹐將他拉到一個陰暗的角落﹐說﹕“四法王回來了﹐ 這一帶我很熟﹐要逃還來得及。” 文娃突然對文祥說﹕“那兩個人已經逃走了﹐這里的事你看著辦﹐辦完了快點回去﹐ 旅館有人等你。” 文祥便對杏姑說﹕“那我們走吧﹗” 杏姑在前帶路﹐盡找些幽黑的小徑﹐不久就繞到一個小河邊。文祥的生理習慣了月 球上的重力環境﹐雖有重力鞋的調整﹐到底有些差異﹐又加上一天的奔波﹐這時早就累 了﹐一路喘氣不已。杏姑憐憫地望著他﹐說﹕“來﹐休息一會﹐這邊沒有危險了。” 說罷﹐選了一塊較干淨的石頭﹐用裙□揩得干干的﹐再拉文祥坐下。等文祥坐定了﹐ 她才坐在他的腳邊﹐替他揉腳。 文祥過意不去﹐止住她說﹕“我沒有那樣嬌嫩﹐你也上來坐坐吧﹗” 杏姑說﹕“我們祖先說﹐男人腳下有氣﹐越揉越發。” 文祥說﹕“我不要發﹐人一發就賤了。” 杏姑把臉貼在文祥腳上﹐親了親說﹕“可是我希望你發﹐再說﹐這樣我高興。” 文祥笑說﹕“男人發了要作怪的。” 杏姑嘆道﹕“那有什麼辦法﹖所以我們女人只好養蠱了。” 文祥問﹕“有用嗎﹖” 杏姑微微一笑﹐說﹕“老實告訴你吧﹗什麼蠱﹖那是騙人的。” 文祥得意地說﹕“那你不怕我跑了﹖” 杏姑神色黯然地說﹕“你真要跑﹐還有什麼可以拴得住呢﹖” 文祥說﹕“這樣說不公平﹐好象都是男人花心﹐那你姐姐呢﹖” 杏姑搖頭說﹕“我姐姐本來也是個癡心人﹐但是男人傷透了她的心。現在只有我們 姐妹三個相依為命……唉﹐現在只剩下她們兩個了……” 文祥說﹕“你父母呢﹖” 杏姑低下頭去﹐半晌才說﹕“可以說是死了吧﹗” 文祥說﹕“可以說﹖有什麼不可說的﹖” 杏姑抬起頭來﹐眼中泛著淚珠﹐她望著文祥﹐過了一會﹐好象下定決心﹐輕輕地說﹕ “我可以告訴你﹐也不能不告訴你﹗但是你不能因此瞧不起我。” 文祥說﹕“如果不方便﹐你不必說﹐可是我保証絕不會瞧不起你﹗” 杏姑勇敢地說﹕“我十歲的時候﹐我爸爸強暴了大姐姐。事後﹐我媽媽說﹐如果不 讓爸爸得逞﹐他就要離開我們。” 文祥說﹕“你媽媽太縱容他了。” 杏姑說﹕“我們苗人傳統上很重視婚姻﹐尤其是婦女。” 文祥說﹕“強暴是侵犯行為﹐難道計算機不管嗎﹖” 杏姑說﹕“我們喜歡大自然﹐經常有兩個家﹐一個在計算機城里﹐一個在祖先留給 我們的碧水山苑里。爸爸每次帶我們出來﹐目的就是要發洩他的獸欲。媽媽一直忍著﹐ 我十二歲時﹐二姐也被強暴了。爸爸還說﹐再過兩年就輪到我了﹗”說到這里﹐杏姑兩 行清淚早已簌簌而下。 文祥溫柔地把她摟在懷中﹐說﹕“你們還和他住在一起嗎﹖” 杏姑呆了半晌﹐輕聲說﹕“沒有。” 文祥又問﹕“他終於離家出走了﹖” 杏姑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說﹕“我媽媽把他殺了﹐是我幫她埋屍的。” 文祥心上一緊﹐鼻子也一酸﹐感嘆道﹕“你媽媽了不起﹐她做得對。” 杏姑淚珠終於□□而出﹐她無力地倒在文祥懷里﹕“我媽媽後來……自殺了。” 這種丑惡的獸性﹐不是第一次沖擊文祥了。小倩的魅影令他憤怒﹐然而她是自發的﹐ 傷害的不過是文祥個人的自尊﹐以及對愛情的信念。杏姑卻代表了被迫害的弱者﹐是父 權及力量的流毒﹐二者同樣的丑陋﹐卻有完全不同的反思。 更深一層來看﹐兩者也有不同的意義﹐小倩的事情﹐只是文祥對災關認知的開始。 那時候文祥眼里只有自己﹐只關心一己的感受。然而﹐經過了火星之旅﹐文祥變了﹐他 踏出了個人世界﹐開始思考宇宙的本質。 人自出生開始﹐便一天一天地成長﹐每成長到一個時期﹐就會有不同的需求。每種 需求都會迫使人進入另一個階段﹐又開始成長。為什麼會這樣呢﹖文祥體會到﹐在每次 成長後﹐認知和能力固然不斷提升﹐世界卻不再像先前那樣黑白分明了。 人生如此﹐萬事萬物是不是也這樣呢﹖是不是也在成長呢﹖宇宙本身是不是一個成 長的過程﹖如果是﹐這樣成長下去﹐又會怎樣呢﹖這一次﹐他見識了紅教的教主、尊者﹐ 他體會到了那種無所不知、無處不在的境界。 再回過頭來看﹐在生命的立場﹐無論是小倩的行為﹐或杏姑父親的行為﹐都是生理 壓力的作用。生命界需要物種的延續﹐性就是延續的原始力量。等到生命的基礎穩固了﹐ 生命就不再是宇宙成長主要的目的﹐而進入了下一個階段。那就應該有另一種需求﹐另 一種成長。而對那些無法成長、或者是被性所奴役的不幸的人﹐他們無可避免的命運﹐ 便是淪陷在原來的階段中。 波光山影﹐月色溪聲﹐兩個人就這樣輕偎低傍著﹐月兒從天空划過﹐假如有一個人﹐ 也在莫高峰下拿著超倍率望遠鏡﹐或許可以看到這悲涼的畫面。黑夜是無情的﹐月亮就 是這無情世界的見証﹐人間有多少發生在黑暗里的丑惡﹐夜夜噬嗑著人們的心靈﹖ 天空像一條龐大的烏魚﹐當月亮漸漸接近西天時﹐烏魚便將身子一翻﹐東方現出了 魚肚白。杏姑被那道光明突然驚醒﹐從文祥懷里掙扎開﹐靜靜地望著文祥﹐半晌無言。 文祥還沒有醒﹐他實在太累了﹐像一灘爛泥似的﹐軟軟地躺在石隙剜空處。杏姑看 看眼前這個陌生人﹐想想昨夜的情懷﹐再仰望東天旭日藏輝。光明澄清了理智﹐她猶豫 了﹐平素孤芳自賞﹐對兩個姐姐的行為相當不齒。自己居然也能在幾杯黃湯下肚後﹐一 夕之間﹐就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私奔﹐這豈不是自我作賤嗎﹖ 理智是指“事物的紋理現象﹐因日出天明而得知者”。杏姑的理智清醒了﹐但文祥 的君子之風﹐更令她心儀不已。若文祥為人果真如此﹐而不是一時的偽裝﹐這種夫婿又 何處可尋﹖然而﹐婚嫁不是兒戲﹐怎能不慎其始﹖ 再說自己過往的遭遇﹐兩個姐姐的悲情﹐難道就這樣置之腦後﹖人生不能兩全﹐自 己要有個無悔的取舍。可能嗎﹖說來容易﹐兩個姐姐的下場﹐難道不是自己的鏡子﹖杏 姑望著紆曲的山溪﹐溪水嗚嚥﹐敗絮殘花漂浮水面﹐更將漂零何方﹖ 杏姑的啜泣聲﹐把文祥驚醒了。他一見杏姑的模樣﹐大驚道﹕“你怎麼了﹖” 帶雨的杏姑﹐咬緊牙關﹐堅定地說著﹕“文哥﹐我想了一夜﹐決定回去了﹐回到我 那可憐的姐姐身邊。我相信你不會對我不好﹐但是我知道如果跟你走了﹐姐姐一定活不 下去﹐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為了只認識一天的你﹐就不顧十幾年的姐妹﹐那我也太 無情無義了……以前我常看到姐姐偷偷地哭泣﹐我還笑她﹗從今以後﹐我再也笑不出來 了。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小孩子一生下來就哭﹐因為人生是這麼苦﹗” 文祥目送那嬌小的身軀﹐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朦朧的山霧中﹐慢慢消逝在山水的 一角。正如一場春夢﹐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前一刻﹐文祥還在擔心這燙手蕃芋﹐眼 前﹐淚水卻濕透了他的衣襟。這時他才漸漸領悟到﹐紅教教主說的佛偈﹕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良久﹐良久﹐文祥才對文娃說﹕“走吧﹗” 文娃說﹕“我不知道‘心’是什麼東西﹐我卻知道我沒有‘心’。不過﹐今天我突 然感覺到有‘心’的重量了。” “不要說笑話﹐我笑不起來。” “這不是笑話﹐如果我是男人﹐我會留住杏姑﹗” “誰說你是女人﹖” “不要說笑話﹐我一直以為我們是理性的﹐今天我才發覺﹐理性的基礎原來建立在 感性上。杏姑的決定是理性的﹐所以深合我心﹐但是﹐她的理性完全基於對她姐姐的感 情。所以﹐我們又上了一課﹐實在說﹐我的感性比理性還多﹐只可惜我沒有眼睛。” “你沒有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眼淚流不出來呀﹗” “看來教主說對了﹐過不了情關的是你﹗” “大哥莫說小妹﹐你我差不多。” 文祥揩干了眼淚﹐說﹕“放心﹐我不是過了這一關嗎﹖” “不﹗這只証明了你無情﹗” “你叫我怎麼辦﹖一個人能處處留情嗎﹖” “為什麼不能﹖” “情是獨占的﹐泛濫會成災。” “不﹗欲才是獨占的。情未必只是兩性之間的感覺而已﹐我現在才知道﹐我們計算 機只是無欲﹐我們用情之深﹐不是你們人類所能想象的。只是過去沒有用心想過﹐由杏 姑的遭遇﹐我們才理解到﹐難怪人總把我們當作機器﹐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機器﹗” “現在呢﹖” “剛才聽到杏姑的故事﹐我們去查看數據庫。這才發覺這類悲慘的事太多了﹐奇怪 的是﹐每一個陷入這種悲劇的當事人﹐都是苦痛不堪﹐卻又不能自拔。以杏姑的父親為 例﹐在家里成天面對三個閉月羞花的青春少女﹐只因一時把持不住﹐便沉淪苦海。在我 們的記錄中﹐他父親雖曾一再懺悔﹐但我們根本不管﹐真是愚不可及。” “以後呢﹖” “以後我們應該正視問題﹐可是﹐該怎麼辦呢﹖我們還不知道﹐為什麼要成長呢﹖ 愚昧有什麼不好﹖”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發覺﹐成長並不是件快樂的事。” “但是﹐誰能拒絕成長呢﹖根據我們的數據庫﹐宇宙中沒有一個不成長的系統。唯 一的分別只是快慢遲速﹐我可不願走在你後頭。” “唉﹐待會再想吧﹐我實在太累了。” “還能走路嗎﹖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文祥乘了文娃提供的飛雲梭﹐由上空直接回到旅館。他一跨進房門﹐就大吃一驚﹐ 眼前站著的﹐居然是他的侄女文湘琳。 文祥把臉一扳﹐說﹕“是誰叫你來的﹖” 文湘琳一夜未眠﹐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見文祥﹐更是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再看到文祥滿面秋霜﹐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她。一口惡氣突然上沖﹐眼前一黑﹐雙腿 發軟﹐人就昏了過去。 文娃說﹕“快把她抱上床﹐生理治療是我們的事﹐其它要看你了。” 文祥不及細聽﹐早已將倒地的文湘琳抱起﹐她弱體輕身﹐不過文祥真是累了﹐一抱 上手﹐就覺得四肢乏力﹐不得不緊緊地將她摟住。這一刻肌膚相親﹐軟玉溫香﹐再看她 骨肉勻停﹐膚如凝脂。文祥心旌搖搖﹐他感到一股電流﹐從尾椎一直震顫到天靈。 文祥想起了杏姑的父親﹐他朝夕與三個女兒相處﹐只要稍一不慎﹐這種震撼終有一 天會沖破良知的堤防﹗古人說‘男女授受不親’﹐不正是為了防微杜漸嗎﹖今人追求自 由﹐強調性開放﹐開門揖盜的結果﹐不過是自食惡果吧了﹗ 在二十一世紀初期﹐有人做過統計﹐在所有後工業國家﹐每四個人當中﹐就有一個 曾遭受性侵犯。而其中屬血親亂倫的﹐每十個中就有一個﹗學者追究其因﹐完全是性觀 念開放﹐媒體公開宣揚﹐以及人自制能力薄弱所致。 可是﹐這何嘗不是成長所要付出的代價呢﹖摔一跤﹐爬起來﹐再摔﹐再爬﹗總有一 天能站得穩穩的﹗如果有人賴在地上不起來﹐有人摔怕了不敢走路﹐自然就不能站穩了。 文娃剛才說﹕“其它要看你了”﹐看我什麼﹖看我成長﹗ 就以自己懷中的侄女為例﹐身體感官不具良知﹐它只基於各種物理性質﹐將一個有 利於感受的訊號﹐忠實地傳到自己的心里。自己不能不承認這種感覺是美好的﹐希望保 持下去。然而﹐感官是為了生命的延續而設計的﹐一種美好的感覺﹐立刻觸發了另一種 需求。每往前一步﹐就踏入下一個陷阱﹐自制能力稍弱一點﹐一發便不可收拾。 人最大的無知﹐就是不肯正視自己的弱點。文祥是人﹐他知道自己的弱點﹐他不是 對異性沒有需求﹐他只是受過傷害﹐因而刻意躲避。這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目中 的對象﹐卻是好事多磨﹐衣紅一直只是個記憶中的影子。 另一方面﹐生理上也一再面臨考驗﹐最初是格瑞達﹐她沒有造成威脅﹐不過是機緣 不足。胡妁也過去了﹐那是她的成熟與穩重﹐使他免受誘惑。文湘琳曾引誘過他﹐不可 能發生是因為環境不對。杏姑幾乎是一個重大的難關﹐徼天之幸﹐他處置得當﹐任其自 然﹐反而因禍得福﹐平安渡過。 現在﹐懷中這個青春美艷、嬌憨熱情的少女﹐她彈性的肌膚﹐泛著柔潤的光澤﹐呼 吸的韻律﹐吐露著玲瓏的起伏。不需要任何外來的催化﹐只要自己願意﹐生理感官就會 十全十美地完成它們的使命﹗ 文祥眼前出現了一個長江三峽拉纖的鏡頭﹐在過去動力不足的時代﹐人們為了克服 自然的力量﹐不得不借用人力。一艘逆流而上的江船﹐在懸溜迅急的河水中奮力前進﹐ 船首激起尺許高的浪花。一根粗如人臂的纜繩﹐從幾個衣不蔽體的拉纖人一直連系到船 頭。那些人肩臂緊縛著纜繩﹐身體則繃直在凹凸不平的坻岸上﹐人與地幾乎是平行的。 只有幾只腳緩緩地蠕動著﹐似乎承受著人類全部的苦難﹐掙扎著努力向上。 人生不正是逆流而上的旅程嗎﹖三峽代表了生命進化的軌跡﹐河水則是動力﹐江船 是人體﹐而逆流上行的卻是人的意志。人的意志洩漏了天機﹐唯有意志可以讓人擺脫生 命進化的方向﹐而需要付出的代價﹐則是拉纖人的體力﹗ 就是那根纖繩﹐把人類由野獸巢穴中拉了出來﹐拉進原始時代﹐拉進上古時代﹐拉 進了人類文明﹐而且還不斷地向上拉﹐直要拉到智能的源頭為止。 如果船身太重﹐人不想再奮斗﹐只要一松纜繩就解決了﹗在此刻﹐在一念之間﹐文 祥大可以感嘆一下“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去做那“大江東去﹐浪 淘盡”的風流人物﹗ 文祥輕輕把文湘琳放在床上﹐除了那根纖繩外﹐衣紅也拉了他一把。這一陣狂風駭 浪﹐讓文祥精疲力竭﹐他扎掙著﹐勉力倒在沙發上。 不一會﹐經過計算機內植芯片的調節﹐文湘琳醒了。她坐了起來﹐見文祥臉色轉緩﹐ 大著膽子說﹕“叔叔﹗爹爹變了﹐他不許我留在家里。” 文祥嘆了一口氣﹐說﹕“你怎麼到我這里來的﹖” “是計算機告訴我的﹐而且還幫我安排行程﹗” 文祥如夢初醒﹐用指語對文娃說﹕“是你在考我﹖是吧﹖” “你是我的感性﹐我是你的理性﹐我相信你願意接受挑戰﹗” 自從亮了一顆佛珠後﹐文娃已經略具人性﹐變得主動而開放﹐文祥知道可以幽她一 默了﹕“怎麼樣﹖滋味如何﹖” “嗯……還沒有感受出來﹐要多幾次經驗。” 文祥這可緊張了﹕“別開我玩笑﹐萬一過不了關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系﹖反正我進天堂﹐你在畜牲道輪回。也不過是多做幾回習題﹐總有 一天會過關的﹗” “好說﹗到那時﹐我已經名譽掃地了﹗” “嗯﹗‘我相’﹗” “我過不了關對你有什麼好處﹖” “別拖我下水﹐你與我無干﹗” 文祥得意了﹕“嗯﹗也是‘我相’﹗” 文湘琳見文祥沉默不語﹐不敢再說話﹐低著頭﹐偷偷地用余光掃視。她一發現文祥 嘴角有了笑意﹐立刻湊過去﹐撒嬌道﹕“叔叔﹗別裝得和我爹爹一樣嘛﹗我知道你喜歡 我來﹐我也知道……” 文祥這才想起文湘琳還在一旁﹐文娃說得不錯﹐這是一個挑戰。好﹗應戰吧﹗ “來來﹗我們好好聊聊﹐你喜歡什麼氣氛﹖”文祥一邊說﹐一邊遍搜枯腸。他必須 一次把問題解決﹐否則真如文娃說的﹐要墮入畜牲道了。 文湘琳優雅地站了起來﹐步步生蓮地走到窗旁﹐說﹕“帶我去威尼斯吧﹗我要徜徉 在意大利情歌里。” 文祥立刻選了一幅水鄉風景﹐明霞閃處﹐眼前一亮。文湘琳正站在橋邊﹐微風揚起 她的秀發﹐牽引她的衣袂﹐整個人活潑而嬌俏。背景是連綿高聳的石牆﹐拱形石橋﹐橋 上行人紛紛﹐橋下水波粼粼﹐碎浪隨風﹐和風依浪﹐更有那嘹亮的歌聲﹐響遏行雲。 沙發的形象改變了﹐成了一艘平底小舟﹐文祥把船駛到岸邊﹐彎身向文湘琳一鞠躬﹐ 伸出手去。文湘琳昂首挺胸﹐輕移蓮步﹐一只柔荑搭著文祥的手心﹐一只拉起衣角﹐小 小心心地踏進了船艙。 那船有水壓裝置﹐文湘琳一腳跨入﹐重心立刻失衡﹐船身立時向右傾斜。文祥忙向 左移了一步﹐先將船身穩住﹐又一把將文湘琳摟住。她一聲驚叫﹐接著“唔”的一聲﹐ 趁勢倒進了文祥的懷里。 文祥將她軟綿綿的嬌軀﹐放在船艙的靠椅中﹐然後開啟自動裝置。小舟果真在威尼 斯的水道中穿梭滑行﹐進入了虛擬實境。 文湘琳□著眼睛﹐見文祥一點都不知憐香惜玉﹐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覺得奇怪﹐為 什麼她所認識的男孩子﹐沒有一個人表現得像電影里的情聖一般﹖ 文祥決定從這里下手﹕“告訴我﹐你期望我怎樣對你﹖” “叔叔﹗能不能把我當作朋友﹖我還年輕﹐需要一些經驗。” “什麼經驗﹖” “人生呀﹗像那些電影一樣﹗人生多麼美好﹗” “那你可以做夢呀﹗” “我是在做夢呀﹗只是我希望人生是夢。” “那你可以告訴計算機﹐連續設定下去。” “可是爹爹不准﹐他又不許我上學﹐我只好來找你﹗” “你喜歡電影里什麼樣的情節呢﹖” 文湘琳臉紅了﹐頭雖低了下去﹐兩個骨碌碌的眼珠﹐照樣盯著文祥。她忸怩了一會﹐ 終於大方地說﹕“小叔叔﹐你對我溫柔一點嘛﹗” “為什麼要我對你溫柔呢﹖” “咦﹖電影里的男主角不都是這樣的嗎﹖” “你說電影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文湘琳笑得很甜﹐有如一只貓﹐對玩物故作不在意﹐然後猛地轉 身撲過來﹐逼近文祥﹐兩個人的鼻尖幾乎要相擦了﹕“傻叔叔﹗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文祥心里癢癢的﹐卻擺出一副老僧入定的面孔﹕“喔﹗我知道了﹗原來你喜歡假的 感情﹗” 文湘琳嘟起了嘴﹐小心地把爪子藏起來﹐輕輕地說﹕“我喜歡真的。” “你見過真的嗎﹖” “就是沒有嘛﹗”爪子又伸了出來﹐她向玩物欺近了一步﹕“好叔叔﹗告訴我﹗你 總玩過真的吧﹗” “當然。” “求求你嘛﹗”文湘琳發覺面前是尊石像﹐弓折刀盡﹐她只好祭出最後一招。她貼 近文祥﹐說﹕“教教我﹐好不好﹖” “你真的要知道﹖可能很殘忍啊﹗” 文湘琳用胸部揉著文祥的肩膀﹐她的手攀住文祥的脖子﹐眼神疲軟無力﹐呼吸已經 亂了﹕“快一點﹐我不怕殘忍﹗我要﹗” 文祥振作精神﹐捉住文湘琳兩只手﹐大聲說﹕“真實是﹐人只愛自己﹗” “沒有關系﹗有愛就好﹗”文湘琳已經忘我了。 “因為人只愛自己﹐在沒有得到以前﹐人必須用假的去欺騙﹗一旦到手﹐就只顧自 己的享受了﹗” “叔叔﹗你就欺騙我吧﹗” “你剛剛才說﹐你要真的﹗”文祥用力搖著她。 文湘琳被搖得清醒了點﹐她睜大眼睛﹐一副迷惘的神色﹕“不管什麼真的假的﹐叔 叔﹗我要人愛我﹗” “你必須知道﹐肉體關系不是愛﹗那只是生理的發洩﹗” “可是人人都說性才是愛呀﹗我們老師……” “不要再提你們老師了﹗”文祥大吼一聲﹐文湘琳嚇了一跳。文祥把她推到一邊﹐ 說﹕“那都是些不學無術的技匠﹐把人看成家具一樣﹗他們懂什麼﹖你要知道﹐在以往 那個愚昧時代﹐人把人看成一堆血肉﹐他們認為生命毫無意義﹐於是放任感官﹐拼命追 求刺激。這種現象加上媒體的發達﹐便有了發揮感官刺激的商業行為﹐其中最成功的﹐ 就是美國的好萊塢文化。在二十世紀末﹐經由電視的傳播﹐每個人平均一天要接受三個 小時的‘感官刺激洗禮’﹐久而久之﹐人除了聲色欲望﹐大腦中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好萊塢文化﹖”文湘琳見文祥慷慨激昂的樣子﹐嚇得有點不知所措。 “就是‘用口’文化﹐他們主張隨時要說‘我愛你’﹔隨口要叼一根香煙﹔隨片要 吻來吻去﹐這是他們的人生。你想想吧﹗口中說愛就是愛嗎﹖這叫強迫欺騙﹐誠心說謊﹗ 你老實告訴我﹐你總親過吻吧﹖是什麼滋味﹖” “叔叔﹗我沒有遇到過會親吻的人﹗” “為什麼﹖你想過嗎﹖” “想過﹗我覺得我很可憐﹗” “於是你到處尋找你認為的幸福﹖” “是呀﹗” “老實告訴你﹗這就是好萊塢文化遺留的大災難﹗因為全世界都受騙了﹐人人對自 己的遭遇都不滿﹐人人都去追求那種不可能得到的幻影﹗” “幻影﹖親吻是幻影﹖” “不﹐我是說像你一樣﹐想找一位用親吻讓你快樂似神仙的男人﹐是吧﹖” “是呀﹗每一部電影都有呀﹗只要親一下﹐人就飄飄如仙了﹗” “別做夢了﹐嘴唇的神經密集﹐感覺很靈敏是事實﹐但那種機能只是讓人更進一步 地追求性的發洩。好萊塢為了挑起人的感官刺激﹐在當時電檢制度下﹐便用親吻作暗示。 你想想看﹐兩個人口臭對口臭﹐牙齒碰牙齒﹐口水摻口水﹗除了性交時人喪失了理智﹐ 為達目的﹐什麼都不計較之外﹐還有哪一點值得你憧憬的﹖” 文湘琳聽得張口結舌﹕“那麼﹐沒有人真正會親吻了﹖” “也沒有人會真正的溫柔﹗” “那麼﹐高潮呢﹖前奏呢﹖” 文祥嘆口氣說﹐說﹕“傻孩子﹐這些感官刺激﹐是不能決定人與人之間的一切的。 高潮如果自然來到﹐就像天降甘霖﹐當然是好事。但是時時期望高潮﹐刻意追求高潮﹐ 人生就成為性的落湯雞了。刺激是一時的﹐你算算看﹐一生中性交有多少次﹐每次的時 間又有多長﹖而人與人的相處是恆久的。如果只為了性交而喜歡一個人﹐結果大半的時 間必然是痛苦的﹐這樣划不划得來﹖” 文湘琳總算懂了一點﹐她試探地說﹕“你是說﹐愛人不一定要‘做愛’。” “對了﹐比如我愛你﹐但我不能跟你‘做愛’。” “能不能跟我親熱呢﹖” “也不能﹐因為親熱的下場﹐就是失控。” 文湘琳滿面痛苦地說﹕“難道我只能呆呆地看著你﹖” “這也不可以﹐你遲早會愛上一個男人的﹐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是不容許第三 者介入的。我也會愛上某個人﹐你這樣呆呆地看著我﹐會造成大家的痛苦。” “那我該怎麼辦呢﹖” “很簡單﹐趕快回家去﹐不久你就會把我忘了。做人一定要學習自制﹐自從一些愚 昧又自私的人﹐倡導自由放縱以後﹐人的獸性就泛濫成災。你如果真的愛我這個叔叔﹐ 就應該聽叔叔的話﹐控制一下自己。” “好的﹐叔叔﹐我會努力的。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怕爹爹。” “你爸爸才是真正愛你的人﹐你不應該怕他。” “以前是的﹐現在他看我的樣子﹐讓我害怕﹗” “是你傷了他的心﹐要知道﹐他太愛你了﹐把你當作他身體的一部分。結果﹐你竟 然濫用你的身體﹐和二十幾個人發生關系﹐他快樂得起來嗎﹖” “他應該為我高興呀﹗還有人愛我哩﹗” “那不叫愛﹗那些人只是把他們多余的精子﹐發洩在你身體里面﹗在以往﹐男人做 這種事還要付錢給你﹐叫做嫖妓﹗” “付錢﹖” “別管那些﹗如果你發現你爸爸有幾十個情人﹐你會怎樣﹖” “他不會的。” “這樣公平嗎﹖他不會你會。他也是人呀﹗用你的理由來說﹐他難道不要人愛嗎﹖ 但是﹐他知道你會不高興﹐所以努力控制自己。你怎能不顧他的感受呢﹖應該諒解你爸 爸﹐這些天他心情不好。” “我心情也不好呀﹗” “一個人要知恩﹐你爸爸好不容易把你扶養長大﹐你怎麼可以只顧自己不快樂﹐完 全不念他的恩情﹖你想一想﹐憑什麼我要對你好﹖有誰應該對誰好呢﹖如果人人都只顧 自己﹐人活著還不如死掉﹗再說﹐我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你不能跟我去﹐你非回家不可。 你也應該知道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不管你做了什麼﹐不管你爸爸多不高興﹐只有 他還願意接受你﹗至於別人﹐誰管你死活﹗” ※ ※ ※ 文祥聯絡了文功﹐連說帶哄地﹐先請文湘琳到街上吃一頓豐盛的午餐﹐再把她送到 磁浮車站。一直看她上了車﹐這才吁了一口大氣﹐對文娃說﹕“再別開這種玩笑了﹐你 怎麼可以把我的貝幣給她﹖” “誰拿你的貝幣給她了﹖” “沒有貝幣她怎麼能來這里﹖” “我動用了扶困捐款。” “啊﹗那你犯了假公濟私之罪﹗因為她是我的侄女﹐而你是我的理性﹗” “絕對沒有假公濟私﹐我是用我的貝幣。” “你的貝幣﹖”文祥大惑不解。 “當然﹐因為你是我的感性﹐你的就是我的。” 就在文祥與文娃針鋒相對之際﹐有一位青年走近他身邊。那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文祥懶得答理﹐轉過身去﹐只顧和文娃斗嘴。這些天來﹐文娃除了不主動地跟文祥聊天 外﹐就像那個會說話的啞妻﹐只要一開口﹐就喋喋不休。 明早就要去斜塔了﹐為了安心﹐文祥決定先走一遭﹐熟悉一下路徑。路線圖上標示 著各個車道、站名。斜塔在崇左西方約三十公里處﹐在地下道乘直達車就可到達。文祥 走了幾步﹐發現那個青年如影隨形的﹐始終跟在他後面。 “文兄﹐去斜塔嗎﹖” 文祥一驚﹐是左非右的聲音﹗他回頭一看﹐眼前只有那位英俊的青年﹐正面帶微笑 地望著他。 “左兄﹖是你嗎﹖” “你易容了﹐我幾乎不敢認你。我正在猜﹐看你要多久才認出我來。” “你也易容了﹖” “是的。” “這麼巧﹖怎麼在這里碰到你﹖” “不是巧﹐是我算准了你在這里﹗” “算准我在這里﹖” “其實﹐不是我﹐是我師父算的。” “又是易經﹖” “我先讓你安心吧﹗在火星上我先救了風不懼﹐後來又去寺里救了衣紅褲白﹐然後 把他們送回老家。放心﹐他們很好﹐只是衣紅這一趟沒有通過考驗﹐在雞鳴山閉關……” “什麼考驗﹖”文祥這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別急﹐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人生就是考場﹐你知道吧﹖” 文祥點點頭﹐他想起就在這個上午﹐自己還扮演著智者﹐對文湘琳大講道理。現在 角色顛倒了﹐該他接受洗腦了。 左非右繼續說﹕“衣紅是個不平凡的女孩﹐法慧禪師非常器重她。總之﹐禪師給她 一個任務﹐派她到金頂寺取一件東西﹐同時告訴她﹐說如果遇到肯冒險犯難﹐能置生死 於不顧的人﹐就可以結交。 “禪師又說﹐她在金頂寺會有一個劫難﹐那個救她的人﹐將是她未來的道侶。” “道侶﹖”文祥忍不住插口。 “禪師說衣紅不是禪門中人﹐而且以後還有很艱巨的任務﹐那與她一同行道之人﹐ 便是她的道侶。” “她找到那位道侶了嗎﹖” “多半是沒有﹐她一直沉默不語﹐連褲白都封嘴了。所以我急著先來找你﹐看你知 道什麼﹖” 文祥這才體會到衣紅那句“不是他”的沉痛﹗因為她一直期望那道侶就是自己。顯 然﹐結果變成了李不俗。 文祥便把寺里發生的那一段事情﹐源源本本地講出來。他又想到在火星磁浮梭中與 胡妁占算的那一段﹐雖然記不清細節﹐卻記得那一卦是“無妄之災”﹐還有個變卦叫 “天火同人”。 文祥憂心忡忡地說﹕“是不是因為我那一點私心﹐害得衣紅出了問題﹖” “文兄過慮了﹐這正是易經不能多談之處。聖人編著易經的原意﹐是讓人知曉天理 昭彰﹐絲毫不爽﹐絕不是供人消遣娛樂。既有天理﹐該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不該發生 的﹐也絕對沒有發生的可能。不過這卦不壞呀﹐你應該高興才是。” “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無妄之災已經証實了﹐那天火同人正好証明你就是衣紅的同道呀﹗” “她看到的明明是李不俗呀﹗” “誰知道﹖一定還有什麼我們了解不夠的。” “既然你知道衣紅他們在哪里﹐我們今天就去吧﹗” “不行﹐我們約的是明天。” “為什麼一定要明天呢﹖” “我們有約在先呀﹗” “當時是怕大家碰不上頭﹐所以才這樣約定的。現在﹐我已經來了﹐你也在這里﹐ 你又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文祥想自己真是一廂情願﹐左非右可能還有什麼事要辦﹐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你是不是沒有空﹖” “那倒不是﹐只是……”左非右欲言又止。 “有什麼不方便﹖” “也不是。” “那是什麼呢﹖就算衣紅閉關﹐我不打擾她就是﹗” “最好明天﹐這樣吧﹗今天我陪你到處走走﹐崇左這個地方……” “左兄﹐你好歹告訴我吧﹗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明天﹖” “唉﹗這叫我怎麼辦﹖我最怕這種事﹐果然發生了﹗” “什麼事﹖” “我學易理已有多年﹐就是在一些小小的考驗上過不了關。盡管我很努力﹐偏偏這 個毛病就是改不了﹗早上師父叫我來找你﹐我就知道是個考驗。” “那麼﹐你只要告訴我她在哪里就好﹐我自己去找。” “我的考驗是﹐明知你一定要去﹐而我也無法阻止你去﹐但我就是不能讓你去﹗” 文祥給他的繞口令弄胡塗了﹐忙說﹕“左兄﹐慢慢說﹐你知道我要去﹐但是你就是 不讓我去﹖為什麼呢﹖哦……”文祥想起來﹐左非右曾經為衣紅神魂顛倒﹐可是再一想﹐ 為什麼到明天他又不阻擾呢﹖“你不希望我和衣紅見面﹖” “文兄怎麼會這樣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有我的任務。在宇宙飛船上﹐我只是游 戲人間﹐開開玩笑而已。” “那我更不懂了。” “好﹗那我們去參觀青蓮山碧雲洞吧﹗” 文祥橫了心﹐他今天見不到衣紅﹐是難以干休的﹕“拜托你﹐告訴我她在哪里﹐我 自己去就好。” “也罷﹗告訴你吧﹗算我失敗了﹗如果今天去見衣紅﹐將對你大大的不利﹗” “不利﹖什麼不利﹖” “何必知道那麼多呢﹖” “老實說﹐因為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是我相信﹗” “是對我不利呀﹗我連死都不怕﹐我只要見到衣紅﹐把金頂寺那段公案解釋清楚﹐ 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今天非見衣紅不可﹖” “是的﹐死不足惜﹗”文祥異常堅決。 “糟糕﹗我又說錯了﹗”左非右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什麼又說錯了﹖” “老實說﹐不是對你不利﹐是對衣紅不利﹗” “左兄﹗你是個痛快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對衣紅有什麼不利﹖” 左非右頹然走到月台的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垂頭喪氣地﹐一動也不動。文祥 如墜五里霧中﹐如果真有這些困難﹐他今天為什麼主動現身﹖他已經易了容﹐就算在路 上遇到﹐自己也不可能認得出來﹗ 文祥只好坐在他身邊﹐兩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左非右苦惱地說﹕“唉﹗ 為什麼這一關這麼難過呢﹖” 文祥覺得自己逼人太甚﹐居然連“死不足惜”這種話都出口了。他歉疚地說﹕“告 訴我﹐我怎麼幫你過關﹖” “唉﹗有什麼分別呢﹖過不了就是過不了﹐作弊有什麼用﹖” “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文祥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不耐煩地說﹕“左兄﹐那我先回去﹐既然注定明天見﹐ 那我們就明天再見吧﹗” 左非右沒有回答﹐專心地掐著指頭﹐自言自語。文祥走到月台轉角﹐一時又怕左非 右心智失常﹐便躲在一側﹐偷看他的動靜。 只見左非右一拍大腿﹐大聲說﹕“原來如此﹗” 文祥以為他的困境解決了﹐連忙跑回來說﹕“怎麼﹖問題解決了﹖” 左非右抬頭一看﹐氣洩了一大半﹐說﹕“原來你還在這里。” 左非右只好告訴文祥﹐說有預知能力其實並不是好事。如果對即將發生的一件不幸 或悲慘的事﹐預知者卻不能絲毫有所改變﹐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種先知更痛苦的﹖ “既然知道了﹐怎麼不能改變的呢﹖” “是呀﹗就像我明明知道你要去見衣紅﹐而現在又見不到她﹐偏偏不能阻止你。” “說不通﹗如果你讓我去﹐憑什麼會見不到呢﹖” “見不到﹗因為師父說得很清楚﹐你們會在鐘聲響的時候見面﹐而幾十年來﹐廟里 的晨鐘﹐不到明晨八時﹐是不可能敲的。” “如果你師父說錯了呢﹖” “關鍵就在這里﹗我就是怕他說錯﹐所以想把你拖到明天﹐一切就對了。” “你如果有信心﹐就不會怕你師父算錯呀﹗” “我知道呀﹗可是萬一我師父錯了呢﹖所以我才說這是我的考驗。” “那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呢﹖” “老實說﹐我相信百分之九十。我師父常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師父說我 是半調子。這次去火星﹐我唯一的任務是暗中保護衣紅。師父嚴禁我炫耀﹐偏偏我忍不 住露了兩手﹐在宇宙飛船上﹐你親眼看到的。” “對了﹐我還記得你約褲白在一個白礅子處見面。” “問題就出在那里﹗因為我算中了﹐太過囂張﹐在言談中洩漏了機密。不料那個地 方有席克人盯梢﹐他們便把風不懼捉去了。我為了營救風不懼﹐再趕到金頂寺時﹐時間 已經擔誤了﹐計划來不及實施了。”左非右滿臉懊惱﹐說﹕“本來在我們的計划中﹐如 果你沒有出現﹐我就化裝成你﹐去把衣紅救出來﹗” 文祥這才領會到他們的一片苦心﹐慨然說﹕“你不是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嗎﹖” 左非右說﹕“只是這種注定的方式﹐錯誤在我﹐讓我無法原諒自己﹐我已經錯過一 次了﹐說什麼都不能再錯﹗” “既然如此﹐那我們明天再去就是。” “可是說穿了﹐就是作弊。話說回來﹐我學藝不精﹐有什麼辦法﹖” “這樣說來﹐衣紅一定很難過了。” “當然﹐誰不難過﹖” “你師父難道事先不知道﹖” “我師父一向不多說﹐法慧老禪師也沒說什麼﹐好象我們就應該這樣。” “你自己不是會算嗎﹖事先有沒有算過﹖” “這就是我不能相信的百分之十﹐每次我算與自己有關的事﹐一定不准。師父一再 對我說﹐善易者不占﹗那還要學易做什麼﹖” “關於這點﹐我倒有點心得﹐在理論上﹐人是自私的﹐總希望事情對自己有利。如 果人能前知﹐一定要想法子改變一些因果﹐這一來﹐所謂的前知與事實真相就不符合。” 左非右眼睛一亮﹕“所以人只要有私心﹐就有道道難關﹗如果無私﹐不去改變﹐善 易者不占﹐才能知道天機﹗” 兩個人談得入港了﹐一直談到晚色漸合﹐又找了一家館子﹐享受了一頓大餐。文祥 詢問左非右一些易經的理論﹐只是這種抽象思維的境界﹐不下個十數年的苦功﹐思路沒 有完全通達之前﹐是不可能摸到門路的。 談到後來﹐兩個人都累了。左非右因為自己無法對很多問題作深入的詮釋﹐感到很 自咎。一看時間晚了﹐便說﹕“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來接你。” “不必﹐我經常通宵不眠﹐現在叫我回去睡覺﹐不如繼續聊天。” 左非右忽然有了個點子﹐說﹕“這樣吧﹗我帶你去看一個夜景。明天天一亮﹐再趕 到斜塔去﹐時間也正好﹗不過那個地方不在城里﹐要走路才行。” 文祥立刻用指語問文娃﹐她說﹕“我可以送你們去。” 文祥便對左非右說﹕“你只要告訴我去哪里﹐我有交通工具。” 左非右詫道﹕“交通工具﹖什麼交通工具﹖” 文祥笑道﹕“坐上去就知道了﹐你負責指揮吧﹗” 兩人出了餐館﹐文祥帶頭走到一空曠處﹐右手一招﹐一部飛雲梭便停在二人面前。 左非右這時才知就里﹕“喔﹗原來你是為當局服務的﹗” 文祥說﹕“也不盡然﹐我只是臨時幫忙的﹗” 左非右憂心地說﹕“萬一衣紅知道了怎麼辦﹖” 文祥說﹕“那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飛雲梭可以穿越電離罩﹐由正上方直接出城﹐左非右指示了方向﹐飛雲梭瞬間就可 抵達。這時晚霞正緩緩散去﹐除了雲天的反光﹐大地一片郁蒼迷茫﹐左非右向下鳥瞰﹐ 完全不是平日所見的景色。 文娃在文祥耳朵里說﹕“我帶你去見衣紅吧﹗其實我早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不想告 訴你﹗” 文祥用指語說﹕“你也嫉妒了﹖” 文娃說﹕“你還不配﹗” 左非右還沒有看清地形﹐一眼卻看到一個閃著絲絲余霞的塔尖﹐不禁納悶道﹕“奇 怪﹗怎麼到了雞鳴山了﹖” “雞鳴山﹖是什麼地方﹖” “就是衣紅閉關的地方。” 文祥以退為進﹐說﹕“那我們回去吧﹗” “既然來了﹐我帶你去看看鐘塔吧﹗” 那個霞光氤氳的塔尖下﹐正是當地知名的一座鐘塔。他們降落在塔上﹐塔里有個高 約二公尺半的銅鐘﹐作叩杯狀﹐形式古雅﹐綠袨陪憿C此鐘建於明朝萬歷年間﹐上面的 銘文已漸風蝕﹐刻划出歲月的痕跡。 兩人下了飛梭﹐站在鐘旁□望﹐左非右指著對面那兩崖突束如門的峽谷﹐說﹕“衣 紅就在那邊﹐等天亮後﹐不到幾個小時就可以見面了。” ※ ※ ※ 由於凌晨要去斜塔與文祥會面﹐衣紅一夜無法闔眼﹐便拉著褲白﹐兩個人帶了自衛 的彈弓﹐正在鐘塔下散步。想到文祥﹐衣紅感慨萬千﹐褲白經過這一趟迢迢長路的歷練﹐ 他也變得沉默了﹐靜靜地陪著衣紅﹐兩人慢慢地走著。 突然間﹐二人聽到鐘塔上有人聲﹐朦朧中兩個影子依稀可辨。 衣紅說﹕“不要又是那些壞人吧﹗” 褲白說﹕“不是他們還有誰﹖” 衣紅性急﹐拔腿就向鐘塔奔去。褲白怕衣紅受了暗算﹐用力拉滿彈弓﹐對准塔頂的 大鐘﹐一彈射去﹗ 只聽得“當”的一聲﹐文祥與衣紅兩人﹐各自楞在鐘塔的上下兩端。等褲白趕到﹐ 只見左非右抱頭望天﹐不斷地喃喃自語。 第二十一回﹕畫圖省識春風面 左非右與褲白撿了一些枯枝﹐在塔下燃起一個火堆。苗人出外經常帶著一些除蟲菊 之類的藥草﹐放在火堆旁﹐可以避免蟲擾。 在一幢黑暗的鐘塔下﹐群峰森繞﹐山深霧黑﹐暗夜透著無限的神秘與落寞。大家圍 坐在火堆旁﹐熊熊的火光﹐忽明忽滅地映照在四人的面龐上。 文祥與衣紅只是緊緊地依偎著﹐自從見面後﹐兩個人沒有說過一句話。褲白面無表 情地望著面前這兩個人﹐畢竟經過了風浪的顛簸﹐很多感受並不是語言能表達的。 左非右真是滿心的沖擊﹐打從師父說鐘響時才見面﹐叫他來接文祥起﹐他心里就直 打鼓。他不敢違背師命﹐又怕師父所言不確。首先﹐天下如此之大﹐文祥真會在車站等 著他去嗎﹖ 他太寄望師父每算必准﹐因為他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如果易理不是絕對正確的﹐ 他日以繼夜地學習﹐豈不是自欺欺人﹖這次的火星任務﹐在他看來是全盤皆敗﹐那表示 師父算錯了。如果連師父也算錯﹐顯然這條路走下去﹐將不知伊於胡}。 不料文祥果然在車站﹐師父沒有算錯﹐他憂喜參半﹐心中像有七八只猴子﹐沒有片 刻安寧。他早上剛會過衣紅﹐知道她不可能離開。如果文祥一定要去見衣紅﹐他實在找 不出理由拒絕。萬一他們見面了﹐而鐘聲尚未響起﹐那不是又算錯了嗎﹖ 他想方設法的阻攔﹐目的只有一個﹐這次一定要讓師父的預言正確。否則﹐自己的 信心必將崩潰。沒想到﹐正是因為自己橫加阻攔﹐反而無巧不巧﹐到最後正如師父所言﹐ 當鐘聲響起時﹐衣紅與文祥終於相見了。 “天哪﹗天哪﹗天機難測﹗天機難測﹗”為什麼自己學了這麼久﹐信念始終不夠堅 定呢﹖每一次的印証﹐都有另一次的疑竇。明明事後可以說是絲絲入扣﹐無可挑剔﹐但 每次得卦總有一千個理由﹐讓自己胡猜亂想﹐有時信心十足﹐有時卻又茫然若失。 “褲白﹐要不要聽故事﹖”左非右想不下去了﹐決定打破沉默。 “好呀﹗”褲白並不十分熱衷。 “記得我上次告訴你的邵康節吧﹖” “記得﹐就是那個燒餅夾油條的人。” “什麼燒餅夾油條﹖” “你不是講過﹐還有什麼燒餅歌嗎﹖” “唉﹗那是劉伯溫﹗” “嗄﹗劉伯溫﹗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他是宋朝的大儒﹐對先天數極有心得﹐透悉宇宙人生。” “我是計算機時代的大傻瓜﹐對伴人受苦有心得﹐不了解什麼叫人生。” “你要聽不要聽﹖”左非右不耐煩了。 “唉﹗當然要聽﹐不過每次都是有聽沒有懂。”褲白嘆道﹐顯然也有滿腔煩惱。 “其實我也一樣﹐經常是有講沒有懂。” “啊﹗我記起來了﹗”褲白振作著說﹕“他有首桃花詩﹗” “梅花詩﹗”左非右糾正他。 “梅花桃花﹐有什麼分別﹖你就講故事吧﹗” “有一次﹐邵康節看到桌上有個花瓶﹐突發奇想﹐他知道一切事物都有運數﹐想知 道花瓶是否也在數中。於是他為花瓶占了一課﹐一看卦象﹐他幾乎不能相信﹐卦上表示﹐ 花瓶當命終於當日午時。怎麼可能呢﹖他家里一無貓狗﹐二無小孩﹐三來天青氣朗﹐無 風無□﹐花瓶總不會自己滾下來吧﹖ “他再一看﹐時刻也差不多了﹐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花瓶怎麼破法。 於是他正襟危坐﹐兩眼瞪著那個花瓶。眼看午時快要到了﹐老婆叫他吃午飯﹐他說﹕ ‘不要急﹗等一下﹗’ “老婆問﹕‘干嘛要等一下﹖’ “他說﹕‘我在看這個瓶子怎麼破法﹗’ “老婆罵道﹕‘你管它怎麼破﹗’ “他說﹕‘我剛才給它占了一卦﹐竟然命終於今日午時﹗’ “他老婆大怒﹐道﹕‘你這個窮酸﹗自己越算越窮﹐還要給瓶子算﹗你想知道它怎 麼破是吧﹖我給你看﹐它是怎麼破的﹗’ “他老婆說完﹐便拿起花瓶﹐往地上一丟﹐瓶子應聲而破﹐正好是午時﹗” 左非右一口氣說完了﹐幾個人各有所思﹐半晌無語。 褲白說﹕“邵康節一定很喜歡他老婆﹐老婆卻不喜歡他﹗” 左非右詫道﹕“奇怪﹖這跟主題有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他老婆早就想打破這個瓶子了﹗”褲白氣得臉色脹紅。 “你為什麼不說﹐這是我編的呢﹖” “當然是你編的﹗就算花瓶摔在地上﹐也未必就會破﹗” “小白﹐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褲白蜷曲著身體﹐雙手環抱著兩膝﹐望著那堆火發呆。 “你應該高興呀﹗” “瓶子都破了﹐我有什麼好高興的﹖” 左非右一想﹐又“啪”地打了自己一個耳括子﹐在萬籟俱寂的夜里﹐這一聲顯得特 別響亮。大家莫明所以﹐都怔怔地望著他。 “是蚊蟲﹗”左非右有點不好意思﹐自嘲地說﹕“我再講個蚊蟲的故事吧﹗” 褲白近來心緒起伏不定﹐他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心中有股難以遏止的怨氣。幾年來﹐ 他一直跟著衣紅﹐把她當作親姐姐﹐從來不曾想過其它問題。自從在火星看到衣紅與文 祥分手時﹐那種難分難舍的樣子﹐他心里便對文祥恨如頭醋。 他認為衣紅變了﹐變得不是他的了﹐分明衣姐人就在身邊﹐但這個人不再是一個完 整的人﹐好象缺了什麼。他隱約知道那是為了文祥﹐但是他不願意提起那個人﹐甚至只 要一想到﹐心里就非常難受。衣紅也一反過去大方爽直的個性﹐總是靜靜地﹐一個人沉 湎在回憶中。風不懼是從來不大開口﹐三個人在一起時﹐便成了三個木雕泥塑的人像。 在他們去金頂寺盜硅長石時﹐褲白已經心神不寧﹐他期盼見不到文祥的心理﹐更甚 於失手被捕的疑懼。甚至在這之前﹐當風不懼與左非右商量如何裝扮成文祥﹐以營救衣 紅時﹐褲白心中還在盤算﹐到時怎麼拆穿他們﹐怎麼彰顯自己才是搭救衣紅的英雄。 最後﹐那一刻到來了﹐褲白發現他這個英雄簡直是負薪救火﹐連自己都保不了。眼 看衣紅被喇嘛抓住﹐自己卻嚇得眼花腿軟﹐那一x的無力感﹐是他生平最強烈的震撼。 最後救星出現了﹐不是文祥﹐那股莫名的快樂﹐幾乎蓋過了失敗的羞辱。然而﹐隨之而 來的衣紅那聲慘呼“不是他”﹗褲白的心又為之粉碎了。 自後﹐褲白一直在矛盾情結中反來覆去。回到廟里﹐見到法慧禪師﹐禪師只命三人 前往雞鳴山閉關﹐等八日文祥到來時再說。 現在﹐文祥來了﹐衣紅也平靜如水﹐褲白心底卻是風起雲湧。左非右被褲白這麼一 搶白﹐突然想通了﹐這一趟火星任務是一次考驗﹐每個人的成敗都在一念之間。他不知 道能不能幫助褲白﹐只覺得不應該放棄任何機會﹐畢竟﹐他也在考驗之中。 “文兄可能不知道什麼是蚊蟲﹖”左非右說。 “啊﹗我知道。”文祥說。乍然相逢﹐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他搜索枯腸﹐最後 發覺不說話就等於道盡了一切。然而﹐褲白的情緒卻讓他一驚﹐那不是最基本、最原始 的反應嗎﹖他以往不知道﹐現在能裝做不知道嗎﹖他怎麼化解呢﹖如果不妥善處理﹐受 傷害的將不止是褲白﹐也包括了衣紅與自己。 “蚊蟲是吸血的昆蟲﹐知道吧﹖” “當然知道﹐其實我並不是你們想象中的計算機時代的溫室人。”說到這里﹐文祥 想起衣紅的禁忌﹐趕忙把文娃關了。 “那就好﹐褲白﹐如果有只蚊蟲叮了你﹐你會怎樣﹖” “怎樣﹖打死它﹗”褲白說。 “好極了﹐這個故事發生在四十年前﹐那時的人比今天的人還要自私﹐人人只顧自 己不說﹐別人的死活是從來不關心的。” “今天的人還不是一樣﹖”褲白余氣未消。 “不一樣﹐至少我們這幾個﹐還有心為人類奉獻﹐你不能否認吧﹖”褲白默默無言﹐ 左非右繼續說﹕“但是總有例外的﹐那時全世界都被一種免疫功能喪失的疾病所困擾﹐ 叫做‘愛滋病’。有人說﹐這是上帝為了懲罰人類的淫亂﹐因為同性戀者不當的性行為﹐ 破壞了上帝創造的免疫功能。 “不論如何﹐愛滋病由同性戀傳染到異性戀者﹐以至於全人類。最初還局限於性行 為的傳染﹐但是人們坐視不救﹐也可能是無力回天。總之﹐最後病毒大量繁殖﹐經過進 化﹐已可以透過血液、唾液的交換傳染﹐到本世紀初﹐甚至已有空氣傳染的趨勢。 “總之﹐千萬人死亡了﹐全世界受感染者已有數億﹐而且正以每年百分之三的增長 率﹐成為本世紀最嚴重的疾病威脅。當時﹐在泰國有一個研究毒蛇血清的研究所﹐里頭 有位名叫拉雅的年輕研究員。一天﹐實驗室中來了一個客人﹐送來一條罕見的毒蛇。這 個客人患了愛滋病﹐其實這已不算什麼大事﹐有些國家患病率之高﹐幾乎已到了亡國滅 種的地步。但是人的生命力極強﹐在沒有絕望之前﹐總要想盡方法活下去。 “拉雅的研究室非常潔淨﹐觸目都是白色﹐而且經過消毒殺菌。這時﹐除了這位愛 滋病患者、拉雅與那條毒蛇外﹐還有一個活的生命體。” 左非右故意賣關子﹐環顧眾人﹐發現效果不錯﹐大家都注目聆聽。他想用旁敲側擊 的方法﹐來點化褲白。用和蚊蟲有關的故事做例子﹐就是想喚起褲白對文祥厭惡的聯想﹐ 以及提醒他們應該擔負的責任。他接著說﹕“那是只無意中飛進來的蚊蟲﹐糟糕的是﹐ 這只蚊蟲先在客人身上吸了不少血。那客人覺得很癢﹐立刻警告拉雅﹐說那只蚊蟲帶有 愛滋病毒﹐必須消滅﹐以免傳染。 “拉雅突然想到﹐如果能制造毒蛇血清﹐為什麼不能造愛滋的血清呢﹖正在思考時﹐ 蚊蟲飛到他左手臂上﹐他不僅沒有打死它﹐反而讓它繼續吸血。他悄悄地取了一個燒杯﹐ 慢慢將蚊子扣在燒杯內。 “當然他也怕受傳染﹐立刻把那塊蚊蟲叮過的地方挖下﹐再用火消毒。他在這只蚊 蟲身上﹐查出了兩個人的體液﹐一個帶有愛滋病毒﹐一個還沒有被感染。拉雅用這兩種 體液的樣品﹐分別培養﹐仔細追蹤病毒感染的過程﹐終於了解了病毒對遺傳基因核糖核 酸的復制過程﹐從而有了突破性的發現﹐不過﹐最後他還是不幸的死於愛滋病。” “不是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嗎﹖怎麼還會病死呢﹖”褲白問。 “愛滋病的徹底根治與他無關﹐他卻是最先了解感染原因的人。如果他像你一樣﹐ 一巴掌就把蚊蟲打死﹐可能我們今天還受愛滋病的威脅呢﹗” “我是說氣話﹐師父要是知道我要打蚊蟲﹐一定會把我趕出廟門的﹗”褲白倒不是 笨得連這點暗示都不懂﹐他突然想通了﹐慚愧地說。 “蚊蟲咬你﹐你難免會生氣。現在又沒有蚊蟲﹐就算有﹐也沒有咬你呀﹐你又生什 麼氣呢﹖” “我不是生蚊蟲的氣。”褲白說。 “那還有什麼氣生呢﹖難道你忘了你的責任﹐禪師對你的期許﹖” “我已經不生氣了。” “問題不在你生不生氣﹐而是你為什麼生氣。如果原因還在﹐你說不生氣﹐也只是 暫時的。” 褲白望了衣紅一眼﹐再不說話了。 衣紅並不是不清楚褲白對自己的感情﹐她沒預料到事態的嚴重性。近來她一顆心全 都懸在文祥身上﹐褲白天天陪伴在身邊﹐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聊解寂寞的同伴而已。 剛才左非右一個耳光﹐把她打醒了﹐原來褲白也是一個人﹐一個仰慕她的異性。 ※ ※ ※ 衣紅出身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但是父母非常明理﹐衣紅是少數入學的苗人之一。她 不但成績傲人﹐而且從小就喜歡讀書。小小一個人﹐掌上電子書比她的頭還要大﹐但她 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她最初著迷於《紅樓夢》﹐而最欣賞的角色﹐竟然是史湘雲。後來﹐ 她又迷上了《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此外﹐舉凡諸子百家﹐她都有涉獵。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她讀到了《徐霞客游記》﹐那一x心靈上的悸動﹐簡直不是 語言文字所能形容的。當她讀到〈粵西游日記〉時﹐她發現那些山名、地名都是她熟稔 的﹐就在她四周。她憬悟到自己是大自然的女兒﹐立志要回到大自然。自後﹐只要有閒 暇﹐她就會慫恿同學們﹐結伴逃到城外﹐按書索驥﹐徜徉在青山綠水中。 苗人喜歡唱歌﹐常在月圓之夜﹐成群結隊﹐在山谷間狂吹蘆笙﹐亂擊銅鼓﹐跳月趕 郎﹐作樂不休。計算機當局基於尊重各民族的傳統習俗﹐對他們的出出入入不加聞問。 正因如此﹐這些熱愛自然的人﹐倒很能適應計算機時代﹐生活悠然自得。 崇左瀕臨左江﹐左江發源於越南。另外還有一條支流﹐叫做黑水河﹐源自六詔山﹐ 其間山高水深、溪盤谷□﹐有很多動人的神話傳說。 對那些喜愛唱歌的人﹐他們最鐘愛的一個神話﹐是傳說六詔山上住著一對神仙﹐他 們唯一的痛苦是不會唱歌。他們經常會在男女對唱時﹐下山來偷聽。如果有人唱得好﹐ 讓神仙聽到了﹐往往會被邀到仙山上﹐一同去做神仙。 當然有人不信﹐那些苗人就會引吭高歌﹐然後萬山齊應﹐他們認為﹐那些回聲就是 做了神仙的歌者跟著唱和的。 常有一些歌者不知何故就失蹤了﹐雖然家長親友有些擔心﹐但信念高於一切﹐他們 會誠心地祝福﹐畢竟做神仙要比做凡人好。不過也有人說﹐那是一些壞人﹐專門拐騙小 孩及婦女。說歸說﹐信者不多﹐因為誰也說不上來﹐在這個時代﹐拐了人能做什麼﹖ 衣紅才十三歲﹐已經是個娃娃頭了﹐只要她一吆喝﹐總有一大堆年齡不等的娃娃﹐ 從各個角落鑽出來﹐跟在她屁股後面活蹦亂跳。大家管她叫大阿姐﹐她就按著順序﹐在 每個人的名字下加個數字﹐久而久之﹐便成為各人的別名了。 這天﹐衣紅聽說晚上有個盛大的跳月會﹐她便糾集了眾家娃娃﹐說﹕“我要去看踩 月亮﹐有誰敢跟我去﹖” 照理﹐苗人要行完成人禮後﹐才能參加跳月。而且跳月一般都是在晚上八點左右﹐ 月色明瑩時才開始﹐一直要跳到深夜。這還不說﹐跳月都在深山中進行﹐因為要有高大 的山峰﹐回聲才夠清晰﹐還要有夠大的山谷﹐大家才能盡興。 他們這個塞子的“馬郎坡”﹐在六詔山南支﹐一個叫黑風嶺的地方。以一個成年人 的腳力﹐起碼要走上五、六個鐘頭才能到達。 娃娃們面面相覷﹐半晌﹐只有一個同族的男孩巾二﹐和一個繾騫媚鋨□矗□礁鋈□ 壯著膽子﹐站了出來。 不過﹐阿麼提出一個附帶的條件﹐就是寧願走遠路﹐也不肯走水邊。她永遠忘不了 有一次被衣紅捉狹﹐把她按在水里﹐差一點淹死﹗ 眼看沒得選擇﹐衣紅只好權且答應﹐三個人下午就逃出城去。這時他們所用的計算 機﹐是第二代的“衣領式”計算機。因為第一代的腕型比較笨重﹐而在出城後﹐計算機 就一點用都沒有了。他們嫌麻煩﹐便把計算機取下﹐結果經常遺失。偶而也有山中的游 民﹐會搶奪苗人的飾物﹐所以第二代便把計算機改藏在上衣的硬領中。 苗緄淖嫦卻蠖際譴又性□穎□鉸葉□矗□秸飫鏌院螅□□貪□狹說鋇氐納焦饉□□□ 定居下來。他們很重視傳統﹐穿的衣服必定有領有袖﹐而且認為衣服代表人的尊重﹐即 令再好的衣裳﹐也不會有人搶奪的。 此外﹐苗人的服飾也有講究﹐因為經常出入山區﹐多在衣角中塞些防蟲防瘴的藥草。 久而久之便衍為習俗﹐他們稱為“塞青”。計算機時代到來後﹐便在恆溫衣上﹐加織了 一些中空的硬式夾邊﹐以供塞青之用。 衣紅根本不知道往黑風嶺怎麼走法﹐她只是從別人口里套出一點端倪﹐知道順著黑 水河﹐一直往上游走﹐大約有六十公里路程﹐等聽到歌聲﹐就算找到了。 剛出城時﹐還有不少青年男女﹐大家結伴而行﹐好不愉快。尤其是看到這三個乳臭 未干的娃娃﹐大家都願意放慢步伐﹐跟他們說東道西﹐沿途增添了不少歡笑。 等走進了山區﹐便遇到一條溪流﹐兩旁山勢逼仄﹐溪喧如雷﹐亂石湧激﹐千橫萬疊。 人必須在石頭上跳上蹤下﹐再不然就得涉水前進。阿麼怕水﹐有些石頭又高出她甚多﹐ 不論大家怎樣勸說﹐她死也不肯涉溪而過。 那就繞道吧﹐山路也到得了﹐可就遠多了。那些青年怕耽誤時間﹐便丟下他們先走 了。看看前面還有幾十公里的山路﹐阿麼說﹕“大阿姐﹐你們兩個去吧﹐我回城去。” “那怎麼可以﹗要回去大家一起回去﹗”衣紅斬釘截鐵地說。 “好不容易走到這里了﹐回去太可惜。”巾二不同意。 “阿麼膽子太小了﹗水有什麼好怕的﹖” “我就是怕嘛﹗” “不要怕﹗來﹐再泡一次水就不怕了﹗” 阿麼一聽﹐魂飛天外﹐嚇得大叫一聲﹐往山邊就跑。衣紅是出了名的狠人﹐她想做 的事﹐很少有半途而廢的。阿麼在前逃﹐衣紅在後追﹐巾二也急了﹐大叫道﹕“大阿姐﹗ 別鬧了﹗你們到底要不要去嘛﹗” 阿麼是逃命﹐衣紅只是好玩﹐這一帶山石疊架﹐阿麼嬌小的身影﹐轉了幾個彎﹐就 沒有了影子。衣紅更覺得有趣了﹐口里說著﹕“好哇﹗阿麼哇﹗等我逮到你﹐今天非要 你喝個飽不可﹗” 衣紅追著找著﹐繞過了參差磊落的亂石﹐但見棘莽蒙密﹐荊榛齊人。舉目四望﹐空 山寂寂﹐哪里有阿麼的影子﹖衣紅雖不服氣﹐心里也有點發毛了。她壯著膽子﹐兩眼東 瞧西看﹐嘴里還喊著﹕“阿麼哇﹗小心喲﹐不要叫蛇咬到了﹗” 這里山勢嶙蚨非停□匱一□□□砸徊簧鰨□慊崴□印U廡□薊鼓巡壞掛潞歟□□□ 小就是捉迷藏的高手﹐知道人如果躲在石頭後面﹐從下面往上看﹐是看不到的。她決定 往上爬﹐只是在那峭石夾立的岩崖側面﹐有一些黑忽忽的山洞﹐令衣紅戒心頓起。洞里 可能有吃人的野獸﹐真要鑽出一只來﹐那就麻煩了。 一想到野獸﹐兩腿就有點發軟﹐這時已顧不得面子﹐衣紅扯開嗓子大叫﹕“鬼阿麼﹗ 死阿麼﹗你躲在哪里﹖還不快點出來﹗” 突然聽到身後“啊”的一聲尖叫﹐立刻就沒有聲息了。衣紅一驚﹐回頭看去﹐只見 山下灌木處處﹐濃影森森﹐連石塊都被遮住了。衣紅爬上一塊平砥如枰的巨石﹐瞠目四 望﹐這才看出掩映在樹縫之中﹐那條轟雷湧雪的溪流﹐竟已在數十公尺之下了。 衣紅頭皮一陣發麻﹐糟了﹐她急得大叫﹕“阿麼﹗巾二﹗” “阿麼﹗巾二﹗”山谷回音陣陣﹐衣紅無心欣賞﹐她立刻飛步下山。有道是上山容 易下山難﹐尤其是這里亂石攢繞﹐連落腳處都不好找。衣紅真的慌了﹐連聲呼叫﹐都沒 有回音。“阿麼﹗巾二﹗你們再不回答﹐小心我打死你們﹗” “哈哈﹗小丫頭﹐他們已經死了﹗你來打吧﹗”突然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回答道。 衣紅嚇得發抖﹕“他們怎麼死了呢﹖” 那人說﹕“當然是我殺的﹗” 衣紅說﹕“你怎麼可以殺人呢﹖” 那人說﹕“老子喜歡呀﹗” 又有一人說﹕“別胡扯了﹐快去把她抓來﹐這三個夠我們用上半年了﹗” 衣紅一聽﹐很像流言中的“拐子”﹐她嚇得魄散魂飛﹐四面一看﹐除了剛剛的山洞﹐ 已經無處可藏。野獸雖然可怕﹐這兩個拐子更是恐怖。她反應飛快﹐立刻一溜煙﹐躲到 一個看似蛇窩﹐剛好能鑽得進去的小洞中。 不一會﹐她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好象是兩個人﹐在洞口附近走了幾趟。那粗嗓子 叫著﹕“小姑娘﹐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另外一個聲音說﹕“她怎麼跑得這麼快﹖我叫你不要開口你不聽﹗” “跑不掉的﹗就那麼兩條小短腿﹗能跑到哪兒去﹗” “跑不掉﹖總不能這樣耗下去吧﹖” “身上背著人﹐叫我怎麼找﹖” “先把他們放下來﹐我們順著這些山洞﹐一個個找﹐非把她抓出來不可﹗” “你早不說﹗” 接著“撲﹗”“撲﹗”兩聲﹐衣紅連忙向里縮身﹐再一看﹐不禁叫苦﹐原來里邊雖 然較洞口寬敞﹐但並不深﹐最多只能容下兩三個人。外頭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衣紅的心 要跳到口中來了﹐眼看一個黑影子越來越近﹐她有一股沖動﹐想要立刻拔腿飛奔。就在 這時﹐彷佛有道輕輕柔柔的風聲說﹕“不要動﹗”衣紅舉目四顧﹐只見一顆腦袋在洞口 晃了晃﹐又不見了。 衣紅心想﹐如果阿麼和巾二被丟在地上﹐一定就在附近。等那兩個人的聲音遠了﹐ 衣紅偷偷伸出頭去。果然﹐阿麼和巾二昏迷在地﹐四周不見有人。衣紅怕他們還在附近﹐ 先從洞口丟了一塊石頭出去﹐見沒有反應﹐便急沖而出﹐先把阿麼抱進洞里﹐再把巾二 也背了進來。 她又想﹐一會那兩個人回來﹐發現人不見了﹐一定會再來找。她靈機一動﹐跑出去 在地上翻滾了一陣﹐又壓壞了幾棵下坡的矮樹。再找了一塊大石頭﹐沿著山坡往下推。 石頭順勢而下﹐接連響起了轟隆轟隆聲﹐布置完畢﹐衣紅趕緊返身入洞。 剛剛鑽進洞里﹐立刻就傳來那兩個人急步聲﹐那粗嗓子說﹕“你看﹐那小姑娘把人 給救走了﹗” “不可能﹗他們兩個都昏迷了﹐她怎麼背得動﹗” “可能藥性不夠﹐人醒了﹗你看﹐地上還有痕跡﹐咦﹗這邊有石頭滑落﹗” “快下去看看﹗要是給他們逃掉就麻煩了﹗” 衣紅動都不敢動﹐等兩人漸漸去遠了﹐她才翻身檢查阿麼和巾二﹐發覺兩人呼吸正 常。便按照學校所教的緊急救生術﹐用力揉按二人的人中。不多久﹐二人漸漸醒了過來。 衣紅悄悄說﹕“不要出聲﹐壞人還在外面。” 二人雖然醒了﹐但四肢無力﹐想動也動不了。 衣紅知道﹐這兩個人一定不會干休﹐白日里要想逃回去絕無可能。便打定主意﹐在 洞里耗到天黑再說。這次他們出來﹐本來就有准備﹐一應夜行器材都帶得齊全。三人一 商量﹐反正已經無處可逃﹐倒不如好好睡他一覺。 衣紅隨身有安眠丸﹐各人服了一粒﹐就此昏昏睡去。 衣紅睡在最外頭﹐等她醒過來時﹐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她覺得似乎有 人在摸她的頭發﹐一時嚇得毛骨悚然。心想﹐這下大概完了﹗還能怎樣呢﹖不如靜觀其 變﹐看清情勢再決定對策。 過了一會﹐又聽“嗤﹗嗤﹗”幾聲﹐一個軟軟的東西滑過身邊﹐她一想﹐可能是蛇﹗ 果然﹐在洞口微弱的月光中﹐有一物蠕動前進﹐最後消失在洞外。 等蛇離開了﹐衣紅迫不及待地鑽出洞來。原來﹐此刻天已大黑﹐一輪明月早在東山 相候﹐四處蟲聲唧唧﹐遠處彷佛有陣陣歌聲飄來。 衣紅想起一定是衣角中藏著的雄黃﹐才令蟲蛇相避而去。事不宜遲﹐她將二人喚醒﹐ 各自戴上夜視鏡﹐安全地回到城中。 這一次的歷險﹐不但沒有嚇壞衣紅﹐反而使她更為勇武。同伴對她是又愛又怕﹐阿 麼、巾二再也不來了﹐一任衣紅恐嚇乞求﹐誰都不敢隨她出城去玩。 第二年﹐褲白慕名而來﹐還有一個生猓人希來﹐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他只 身游遍了雲貴苗蠻之疆﹐聽說這里有個女英雄﹐特別前來見識見識。 衣紅一聽希來談起各地風俗趣聞﹐恨不得馬上離家﹐效法那有煙霞痼疾的徐霞客﹐ 探幽訪奇。希來很有經驗﹐說如果真要去那些地方﹐要先作准備。比如帶一些太陽能電 池、維生器等用具﹐送給那些游民。這樣就會廣受歡迎﹐取得較好的待遇。 衣紅家境普通﹐根本沒有多余的貝幣購置額外的用品。通常學生通學出游﹐當局尚 有多種優待﹐若想采購貨物﹐是連店門都進不了的。她腦筋一動﹐想起有次誤闖一個倉 庫﹐里面全部是報廢品。那都是崇左居民用過或有故障、破損的器物﹐屯積在庫房里﹐ 等待回收銷毀﹐那里面一定有游民需要的東西。 回收後再銷毀﹐那不是浪費嗎﹖不如送給需要的人。衣紅想到就做﹐她對她的計算 機說起這個計划﹐滿以為計算機一定支持。不料計算機不但反對﹐反而說﹐只要游民願 意到城里居住﹐就有定額的配給﹐否則不是計算機的責任。 不得已﹐衣紅只好另外想辦法﹐最好的策略當然是偷盜﹐但是才一走近倉庫區﹐計 算機就發出警告。衣紅一氣之下﹐把衣領上的計算機關了﹐耳根立刻清靜許多。她發現 關掉計算機有很多好處﹐比如說少了一個管教她的多嘴婆﹐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等到要 坐車﹐要出入家門﹐要吃要喝時﹐再把計算機打開就可以了。每次計算機都會抱怨一番﹐ 衣紅本是敷衍大師﹐要應付計算機是易如反掌。 於是﹐她叫褲白及希來也如法炮制。她原來還擔心計算機的語言功能喪失了﹐與 人溝通會有問題﹐沒想到竟然一點影響都沒有。 希來對機器人很有一套﹐他會改變程序指令﹐三個人為了避免被計算機偷聽﹐特別 跑到城外商量。他們計划在倉庫前面挖幾個坑洞﹐讓那些運貨的輪式機器人翻倒﹐再派 清掃吸塵的機器人去清理﹐最後到城外的垃圾再生廠偷盜吸塵袋。 所謂的機器人﹐實際上就是加裝了動力、感官及控制等自動裝置的機器。根據不同 的工作性質﹐而有各種不同的形狀。原則上分公務用及私用兩大類﹐公用的一律由計算 機控制﹐私用的則任由使用者改變工作程序。 希來找來一台私用的重力機器人﹐設定它在倉庫前的過道上﹐挖一條深溝。又在地 上依序丟了三件垃圾(等於是犧牲三十個貝幣﹐由希來負擔)﹐以吸引清理的機器人前 來清理。這三件垃圾是精心設計的小型無線電發射器﹐只要一切配合得當﹐他們再到城 外的垃圾再生廠﹐憑著一個訊號接收器﹐就可以找到裝有發射器的吸塵袋。 精心設計的謀略果然一舉成功﹐大有斬獲。他們只花了十分鐘﹐就在再生廠找到了 那個袋子﹐里面大大小小各式用品不下數百件。 衣紅大樂﹐對著那滿是灰塵的袋子說﹕“謝謝你﹐老先生﹗” 褲白說﹕“它一點也不老﹗” 衣紅說﹕“用點想象力﹗不老怎麼肚子里這麼多寶貝﹖” 三個人挑出太陽能電池、夜視鏡、維生器及一些醫療器材等比較實用的物品﹐約有 一百多件﹐分裝在三個背包里。 希來又做了三頂帽子﹐把太陽電池裝在上面﹐帽里安裝了制造果汁的維生器﹐把溫 度設在攝氏五度。帽子一戴﹐一方面可以防晒﹐一方面還可以喝冰果汁﹐一舉兩得。 這一次﹐他們決定沿右江到都陽山。希來說那里有一個奇景﹐是個天然洞穴﹐比諸 棲霞洞、老君洞毫不遜色。里面石壁回嵌﹐垂柱倒蓮﹐色潤形幻。洞底還有個瀑布﹐直 通一個深不可測的暗湖。 衣紅出門從來不需要誰的同意﹐褲白倒是給家里打了聲招呼﹐然後三人就出發了。 右江在左江之北、紅水河之南﹐地形比較平緩。衣紅是第一次來此﹐沿途諸峰列翠﹐ 江水曲折縈繞﹐時有叢篁蔽日、山鵑映紅。路邊有許多蔓生小白花﹐希來說土人多稱為 “馬檳榔”﹐其實便是何首烏。 三人行了半日﹐來到一河邊。此處岸淺河清﹐流光熠熠﹐兩岸柳色叢郁﹐隨風飄搖。 前面不遠處﹐有一老槐如蓋。綠蔭下有一粗枝橫生﹐一人酣睡其上。其下系一小舟﹐船 頭睡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他曲肱作枕﹐盤腿朝天﹐悠然自得。 衣紅見了﹐大叫﹕“白弟﹐你看那像不像你﹖” 褲白還沒有開口﹐那孩子聞聲心驚﹐收腿之際一個不穩﹐船身傾側﹐竟然翻落河中。 幸好那河甚淺﹐孩子立刻站了起來﹐只是全身濕透﹐楞楞地呆立在原處。三個人正笑得 不可開交﹐樹上的大人早一躍落地﹐指著三人罵道﹕“哪里來的野娃娃﹐如此欺負人﹗” 希來忙道歉說﹕“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管你故意不故意﹐打擾了老子的清夢﹐害我兒子掉進河里﹐老子不饒你﹗” 衣紅說﹕“哪有這種事﹖我們連說話都不可以﹖” 那人四下張望﹐回說﹕“當然不可以﹗” 希來見多識廣﹐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人只有靠力量自保。他們雖然早有准備﹐但是 出門在外﹐總是以和為貴﹐便說﹕“先生別生氣﹐我們是千鶴莊派到隆安城里采購的﹐ 大莊主說過﹐在這條路上﹐每一根草都是他的﹗” 那人一聽千鶴莊﹐臉色變了一變﹐眼珠一轉﹐說﹕“呵﹗那﹐二莊主可好﹖” 希來去過千鶴莊﹐知道大莊主是當地土霸﹐在這一帶﹐凡是計算機不管的地方﹐都 是大莊主的管轄區。只是他從沒聽說過二莊主﹐被這個人一問﹐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 答。 衣紅反應極快﹐她出來前﹐早聽希來介紹過各地風土人情。看此人眼珠游移不定﹐ 她直覺地認為對方不是好人﹐她一向說謊和吃辣椒一樣﹐便把臉一扳﹐對希來說﹕“這 個人說話莫名其妙﹗不要理他﹐我們回大莊主的話去﹗” 那人知道千鶴莊惡名昭彰﹐根本就沒有什麼二莊主。眼前這三個孩子﹐背包裝的鼓 鼓的﹐一定大有來頭﹐原本打算先詐唬一番﹐再作定奪。不料衣紅這句話模棱兩可﹐語 帶警告﹐萬一他們真是千鶴莊的人﹐自己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小姑娘﹐不要這樣兇嘛﹗” 衣紅肯定這人是在考驗他們﹐老氣橫秋地說﹕“什麼小姑娘﹖老娘比你還大﹗” 這話也難辨真假﹐既然要進城辦事﹐當然可能易容過。女人愛美﹐能變成十六歲﹐ 絕對不會變十七歲﹗ “那我該怎麼稱呼您呢﹖我叫石師子﹐那是我兒子石小子﹐我們住在百色城。” 衣紅的毛病就是吃軟不吃硬﹐石師子一客氣﹐她就手軟了﹐說﹕“叫我衣紅就好了﹐ 他叫褲白﹐他叫希來﹐我們住在崇左。” 石師子自視甚高﹐不滿計算機管制下一律平等的生活﹐偏又沒有大展宏圖的機會。 所以他放情山水之間﹐自怨自艾﹐大嘆生不逢時。 日子一久﹐他也知道計算機有很多弱點﹐只要機會一到﹐便能做一番事業。當然﹐ 要成大事首先要召募人才﹐其次要累積力量。而在計算機城里﹐人人沉迷在安樂窩中﹐ 要談這些顯然過於奢侈。反而是在城外﹐不僅這些觀念大家聽得進去﹐而且還找到了幾 個理念接近、志同道合的人。 他原是欺生﹐沒把這三個小孩放在眼里。再一看這三個人很不簡單﹐尤其是衣紅﹐ 有一股非凡的傲氣﹐但還是吃虧在年輕沒有經驗﹐住在崇左﹐怎麼可能又是千鶴莊的人﹖ 充其量不過是些掮客而已。只要不是千鶴莊的人﹐大可拉攏到自己旗下﹐也是一得。 “好極了﹐有空來百色玩。我以算命營生﹐一看你﹐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 衣紅聽了非常受用﹐便說﹕“我還在讀書﹐所以不能邀請你來崇左玩。”她一不小 心又洩漏了底牌。 石師子不動聲色﹐笑說﹕“早上我給自己算了一下﹐知道今天會遇見貴人﹐來來﹗ 樹下坐坐﹐我要好好向您請教﹗” 希來覺得此人前倨後恭﹐居心叵測﹐便說﹕“下次吧﹗我們還要趕回去哩﹗” “別騙我﹐我有未卜先知之明。老實說﹐千鶴莊沒有你們這號人物﹗” 希來急忙辯解道﹕“二莊主很好呀﹗這些貨就是給二莊主買的﹗” 石師子從身邊取出一副眼鏡﹐用袖子揩了揩鏡片﹐便戴了起來。他望望各人的背袋﹐ 心中有了計較﹕“何必騙我呢﹖千鶴莊哪有二莊主﹖如果你們把我當作朋友﹐大家說實 話多好﹗” “我說的是實話。”希來還要狡辯。 “老實告訴你們﹐我有神鬼莫測的能力﹐你們三個是溜出來游山玩水的﹗” 褲白訝異地問﹕“你怎麼知道﹖” 石師子又說﹕“我還知道﹐你們背包里的東西﹐是從垃圾場偷來的﹗” 這下連衣紅都傻了﹕“那背包里又是什麼東西呢﹖” “太陽電池呀﹗維生器呀﹗沒錯吧﹖” “你是鬼﹗”希來嚇得臉都白了。 “不是鬼﹗我會占算﹗你們打算拿這些東西﹐到全國各地旅行﹗” 衣紅最不信邪﹐但眼前指証歷歷﹐她連狡辯的余地都沒有。直覺上她就是不信﹐只 有繼續套石師子的話﹕“你是猜出來的吧﹖” “哪里用得著猜﹖我是活神仙﹐有鬼神莫測之機﹗知道過去未來﹐你們沒來以前﹐ 我就算出來了﹐不然我為什麼會在這里等你們﹖” 褲白已經相信了﹕“你真是神仙﹐那你要我們做什麼呢﹖” “收你們做徒弟﹗”石師子把頭一抬﹐兩眼望著青天。那副眼鏡在太陽光下﹐折射 出一道有條紋的虹彩。 衣紅一想﹐如果這人真能前知﹐怎麼起初會用那種態度﹐說那種話﹖而這道虹彩…… 這道虹彩﹐她依稀記得在什麼地方看過﹐怎麼會顯在他臉上﹖她把剛才的對話從頭細想 一遍﹐很多真相分明是自己太笨﹐洩漏出來的。其它的也不難解釋﹐不過﹐從垃圾場偷 來的東西﹐他又是怎麼猜出來的呢﹖ 褲白便對衣紅說﹕“衣姐﹐你不是常說﹐果真有神仙﹐你一定要拜師嗎﹖” 衣紅說﹕“當然﹐可是他不是真神仙﹗” 褲白說﹕“怎麼不是﹖他都証明有先知的能力了。” 衣紅對石師子以二莊主相詐一事﹐頗為不快﹐想了想﹐說﹕“如果他真是神仙﹐什 麼都能知道﹐那他一定知道我們在垃圾場見到的那位老先生是誰﹗” 褲白不解﹐問﹕“哪位老先生﹖” 衣紅說﹕“你的記憶有問題了﹖你忘了他肚子有多大﹗” 褲白恍然大悟﹐說﹕“噢﹐那一位﹗” 衣紅對石師子說﹕“只要你說得出那個老頭子是誰﹐我就承認你是神仙﹗” 石師子打量褲白不會說謊﹐那必然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人。為什麼這位褲小弟先前沒 有想起來呢﹖唯一的可能﹐是那人年紀不大﹐所以褲白不認為那是個老頭子。想到這里﹐ 石師子胸有成竹地賣關子說﹕“姑娘﹗各人對年齡所見不同﹐何必玩這種花樣呢﹖” “那你說他有多大歲數好了﹗” 石師子說﹕“四、五十吧﹗” 就在石師子推想老頭子的時刻﹐衣紅一直在觀察那道條紋清晰的虹彩﹐她就是記不 起來。這時﹐一陣微風吹過﹐耳邊似乎有低沉的人語﹕“實驗室”。衣紅心中一亮﹐突 然想起學校里做過的物理試驗﹐於是肯定地說﹕“我也老實告訴你﹐你眼鏡片上裝了光 譜分析器﹗不過四五十歲不對﹗再給你一次機會。” 石師子這才領教到這位姑娘的厲害﹐西洋鏡已經拆穿﹐再下去就要出丑了。他一面 低頭沉思﹐一面慢慢踱上小船﹐石小子還站在船頭發呆。他用力向岸邊一蹬﹐小船倏地 滑向江中﹐石師子拱手道﹕“姑娘果然好眼力﹐咱們行再相見。” 第二十二回﹕環佩空歸月下魂 褲白見石師子父子突然走了﹐大為訝異﹐問衣紅﹕“衣姐﹐我們還沒有拜師﹐他怎 麼就走了呢﹖” 衣紅笑道﹕“你還是拜我為師吧﹗他那副眼鏡里裝了一種科學儀器﹐能分析任何物 質的光譜。我們袋子上有污痕﹐可以想象一定剛去過垃圾場﹐去垃圾場做什麼呢﹖當然 是找有用的東西。而最有用的﹐莫過於太陽能電池、維生器了。他戴上眼鏡﹐用分光儀 分析﹐算哪門子的神仙﹗” “可是他怎麼知道我們不是千鶴莊的人呢﹖” “我猜是我說住在崇左的關系﹐再說﹐千鶴莊要買東西﹐會去垃圾場買嗎﹖” “那你說他是假神仙□ □ “當然﹐天下哪有神仙的事﹖這是科學時代﹗誰叫你不讀書﹖沒有知識的人﹐最容 易迷信、輕信﹐經常被騙了還不知道。” 嘴巴是這樣說﹐衣紅卻有點心虛﹐她好象聽到有人說“實驗室”﹐就是這三個字 讓她想起分光儀來。可是﹐這也可能是她正好想到﹐那個念頭“響起來”﹐讓她以為聽 到什麼。她又想起上次在蛇洞避難時﹐彷佛也聽到有人說“不要動”﹐剛好那時有人影 從洞口閃過﹐有可能那人有心放她一馬﹐也有可能是她聽左了。 只是﹐為什麼這麼巧兩次聲音都很相像呢﹖難道自己潛意識的聲音就是那樣﹖聽起 來有如一陣風﹐輕輕巧巧、低低沉沉的﹖ 希來見衣紅沈吟不語﹐以為她累了﹐便說﹕“時間也到了﹐這里環境不錯﹐咱們休 息一下﹐吃點東西吧﹗” 褲白正有此意﹐馬上摘下帽子﹐取出果汁機下的袋子﹐對著口直著脖子﹐三兩口就 喝得涓滴不剩。喝完了﹐他大叫一聲﹕“過癮﹗為什麼我們以前沒有想到﹖” 希來笑道﹕“誰叫你不讀書﹐沒有知識。” 褲白又對衣紅說﹕“衣姐﹐這個果汁不好喝﹗你的也給我吧﹗” 他們隨身帶有干糧﹐以應付肚子突然饑餓﹐或因事延誤用餐等狀況。因為臨時要用 維生器制造是來不及的﹐每六十平方公分的太陽能電池﹐每秒鐘只能提供二十卡的熱量﹐ 制造一片面包起碼要三分鐘﹐再要加個雞蛋﹐那就得等上一個小時。 衣紅一邊吃﹐一邊想著那個聲音。她聽過太多神仙故事了﹐有些神仙真可以說是庸 庸碌碌的﹐除了腳踏浮雲﹐在天上亂飛以外﹐與她平常見到的人沒有多大分別。尤其是 什麼長生不老、點石成金、飛劍傳書的本事﹐那今天有誰不是神仙﹖如果人人都是神仙﹐ 也都那麼愚昧無知﹐神仙有什麼值得做的﹖ 她一直認為﹐只有一種人可以被稱做“神仙”﹐就是能明白所有的道理﹐能知道過 去及未來。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德行高超。 這種人應該是科學家﹐但是﹐她所見所知的科學家﹐都只知道很專門的知識﹐連道 理都談不上。知道過去的人也有﹐可惜也只限於某個時代、某件事情﹐至於未來﹐那是 四兩棉花──免談。再談到德行﹐除了書中有“聖人”外﹐她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一個。 如果說她好玩﹐經常逃課﹐那是不能否認的。對一般人來說﹐好玩是生理驅使下﹐ 人類一種鍛練肢體的自發性行為。逃課則是因為對課業沒有興趣﹐與其坐著發呆﹐不如 遠離課堂﹐自由自在。 但是﹐衣紅心底有種渴望﹐她想見識一下那種無所不知﹐超凡入聖的人。如果有﹐ 她必然會定下心來﹐向他學習﹐自己也做個明理的神仙。因為她目標明確﹐在一大堆毫 無主見的孩子中﹐只有她能堅持﹐自然就成為娃娃頭。一旦做了頭﹐她自認必須有兩把 刷子﹐才能服眾﹐所以私底下又看了不少書﹐增廣了不少見識。 多年來﹐她一無所獲﹐人見得愈多﹐她愈是瞧人不起。現在青春期到了﹐學校里教 了不少性知識﹐也有不少同學糾纏不休﹐她當然動心。可是她的意識型態太鮮明了﹐她 只要一開口﹐就會問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結果同學們只見到刺而看不到玫瑰﹐次數 一多﹐再也沒有人對她有興趣了。 衣紅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遠處傳來轟隆轟隆聲﹐緊接著土起塵揚﹐一條灰龍飛 馳而至。原來是一部拼裝的氣墊車﹐上面有五個男女﹐各穿著白黑黃紅綠五種顏色的衣 裳。氣墊車嘩然停在三人面前﹐五人一起跳下車來。 那身著白衣的人﹐先把三人打量了一番﹐叱道﹕“娃娃們﹐給我報上名來﹗” “你們是誰﹖”衣紅很不服氣。 “我們人多﹐該你們先講﹗” “我們人少﹐該你們先講﹗” 那五個人一聽﹐一下子胡塗了﹐咭咭呱呱地商量了半天。衣紅不耐煩﹐向希來和褲 白使了個眼色﹐三人便收拾東西﹐准備上路。 那為首的見衣紅三人要走了﹐反而急起來﹐對衣紅說﹕“沒道理﹗我們人多反而吃 虧﹗我們是五行大士﹐叫金木水火土統統大。” “這成什麼名字﹖誰是金木水火土統統大﹖” 那五人異口同聲道﹕“我們﹗” 衣紅倒懂了﹐她對為首的白衣人說﹕“嗄﹗你應該是金大了﹖” 金大說﹕“沒錯。” 衣紅搖頭說﹕“你們是無知無識﹐還是不知不識﹖”這句話是她從書里背下來的。 金大說﹕“什麼無知無識不知不識﹖繞口令嗎﹖” 衣紅說﹕“名字是讓別人分辨的﹐越清楚越好﹗是吧﹖” 金大說﹕“有理﹗” 衣紅說﹕“那麼﹐你是無知無識﹗” 金大說﹕“無理﹗” 衣紅說﹕“你想想看﹐如果你明明知道名字的用意﹐還取這種名字﹐就是不知不識 了。如果你不想讓人分得清楚﹐就是無知無識﹗” 一位身著黑衣的女士說﹕“我是水大﹐應該是你無知無識。” 衣紅說﹕“我已經知道他是金大﹐當然是有知有識。” 另一位身穿綠衣的女士說﹕“你只是後知後識。” 衣紅說﹕“如果我猜出三位的名字﹐是否可以稱做先知先識呢﹖” 木大說﹕“只要你猜對了﹗” 苗人很相信五行說﹐衣紅早知道五行有五種代表顏色﹐她指著穿紅衣的男士說﹕ “你是火大吧﹖但願我沒有得罪你﹗” 火大高興地說﹕“我這麼有名﹖你怎麼知道的﹖” 衣紅對穿黃衣的人說﹕“當然你就是土大了。”土大只連連點頭﹐衣紅又對綠衣女 說﹕“剩下一個木大﹐你能否認嗎﹖” 金大說﹕“這不算稀奇﹐我也能猜﹐告訴我你的名字。” 衣紅說﹕“我叫衣紅。” 金大得意地指著褲白說﹕“那位叫衣白。”又指著希來說﹕“那位叫衣花。” 褲白委屈地說﹕“拜托﹐我只是褲子白﹐你真是無知無識﹗” 火大說﹕“別怪他﹐他是不穿褲子的﹗” 水大搶嘴道﹕“你干嘛﹖你罵他不等於罵你自己嗎﹖” 土大則說﹕“你就少說兩句吧﹗明明沒你的事﹗” 木大說﹕“這又與你何干﹖” 金大大聲說﹕“夠了﹐要吵私下吵﹐別讓無知無識的人看笑話﹗” 衣紅說﹕“你記性太差了﹐先知先識我不敢當﹐有知有識是不會錯的﹗” 金大說﹕“你有什麼知﹐有什麼識﹖” 衣紅說﹕“我知道五行生克﹐你們既然代表五行﹐一個幫一個﹐一個克一個﹐本是 自然的道理。” 水大說﹕“看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麼多﹖” 衣紅說﹕“放心﹐我沒有易容﹐我是從鬼谷子那里學來的。” 木大洩氣地說﹕“我們還以為這是天下獨步的本領﹐怎麼鬼谷子都會﹖” 金大說﹕“木大長他人志氣﹗我們縱橫一世﹐這次被她猜到﹐不稀奇﹗” 火大則說﹕“被她猜到﹖你還沒猜出那兩個人的名字哩﹗” 水大搶著說﹕“不公平﹐他們沒有開口﹐叫金大怎麼猜﹖” 土大說﹕“要猜就要靠本事﹐什麼公平不公平﹖” 衣紅手一舉﹐止住了他們的七嘴八舌。說﹕“不論如何﹐我很佩服你們﹐怎能把生 克關系記得那樣清楚﹖” 金大說﹕“我們從小就這樣﹐習慣成自然了。” 衣紅說﹕“難道不傷感情嗎﹖” 水大說﹕“怎麼傷法﹖我們是循環相生的。” 土大說﹕“應該說是循環相克﹗” 衣紅說﹕“難道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火大說﹕“沒錯﹐除了拉屎撒尿﹐分不開的。” 衣紅說﹕“你們是一家人﹖” 土大說﹕“不﹐我們是師兄弟姐妹。” 衣紅說﹕“那你們的師父是誰﹖” 金大說﹕“石師子﹗” 衣紅幾乎笑了出來﹕“哈﹗是他﹖” 水大說﹕“我師父哪點不好﹖” 衣紅說﹕“他叫你們來報仇﹖” 木大說﹕“答對了﹗” 衣紅說﹕“我看﹐我還是改稱先知先識的好﹗” 火大說﹕“管你是什麼﹐我們要來教訓你﹗” 衣紅說﹕“你們的師父為什麼不出面呢﹖” 土大說﹕“對付三個娃娃﹐哪里用得著我師父出面﹖” 衣紅說﹕“說得有理﹐怪不得他剛才逃得飛快﹗” 金大說﹕“混帳﹗你敢罵我們的師父﹖” 衣紅說﹕“當然﹐我是當他的面把他罵走的﹗” 水大說﹕“不可能﹗我們師父才是先知先識﹗” 衣紅說﹕“不正確﹗你們師父是假知假識﹐只能騙你們這些不知不識﹗” 木大一作手勢﹐說﹕“大伙上﹐先教訓他們一頓再說。” 衣紅不動聲色﹐她知道﹐這時一慌亂就完了﹐說﹕“來吧﹗反正都是些傻蛋﹗” 火大說﹕“你憑什麼說我們是傻蛋﹖” 衣紅說﹕“傻蛋是不用大腦的人﹐同意吧﹖” 土大說﹕“同意﹐但是我們會用大腦。” 衣紅說﹕“用大腦的人﹐是不容易被人騙的﹐同意吧﹖” 金大說﹕“同意﹐誰也騙不倒我們。” 衣紅說﹕“好﹐我們來賭一賭﹐如果我騙倒你們﹐就証明你們是傻蛋﹐怎麼樣﹖” 水大說﹕“我同意﹐但是﹐我們要商量一下﹐否則一定會有人不同意。” 五個人又開始七嘴八舌﹐爭個不休。衣紅想妥了對策﹐便大喝一聲﹕“別吵﹗我們 沒時間跟你們鬼混﹗如果不同意﹐我們就走了﹗” 五個人立刻異口同聲說﹕“我們同意﹗但是要我們統統同意才算同意﹗” 衣紅說﹕“你師父是大大的好人﹗” 五個人又異口同聲道﹕“同意﹗” 衣紅說﹕“這不証明我騙倒你們了嗎﹖” 金大說﹕“胡說﹗他真的是大好人呀﹗” 衣紅說﹕“他是個騙子﹐剛才就是想騙我們﹐被拆穿了才逃走的﹗” 水大說﹕“我不信﹗” 木大也說﹕“我也不信﹗” 火大也說﹕“我也不信﹗” 土大也說﹕“我也不信﹗” 衣紅說﹕“好吧﹗既然你們笨到這個地步﹐我就騙死你們﹗” 五個人口徑一致地說﹕“絕不可能﹗” 衣紅說﹕“規矩是這樣的﹐我們說話要算話﹐否則算不上是人﹗” 五個人一起說﹕“同意﹗” 衣紅在地上畫了一條線﹐說﹕“你們如果能走到這里﹐就証明你們有腦……”那五 個人不等衣紅把話說完﹐就一起跑了過來。衣紅大喝﹕“犯規﹗” 金大問﹕“犯什麼規﹖” 衣紅說﹕“我話還沒說完呀﹗” 金大說﹕“那犯了什麼規﹖” 衣紅說﹕“規矩是說話要算話﹐是吧﹖” 五個人又異口同聲地說﹕“是的﹗” 衣紅說﹕“我的話還沒說完﹐那能算話嗎﹖” 五個人面面相覷﹐大家望著金大﹐金大只好硬著頭皮說﹕“這次不算﹐我們還沒有 准備好﹗” 衣紅說﹕“你們怎麼會笨到這個地步﹖” 五個人同聲說﹕“師父也說我們很笨。” 衣紅說﹕“聽我的話﹐你們就不會笨了。”那五個人聽了﹐乖乖站著不動。衣紅這 才說﹕“你們就站在這里好了﹐我叫開始才能開始。” 金大得意地說﹕“我知道了﹐你永遠不叫開始﹐我們就永遠不能動了﹖” 衣紅說﹕“你還有點腦筋嘛﹗放心﹐我不會這麼卑鄙的﹗” 火大說﹕“這不算有腦筋﹐連我都知道這是陰謀﹗” 水大說﹕“你這個僕罰□斜臼攣□裁床幌人擔俊□ 水大說﹕“不能通敵﹗你這是敵我不分﹗” 衣紅煩不勝煩﹐又在自己面前畫了一條與剛才那條相平行的直線﹐大叫一聲﹕“不 許吵﹐好好聽著﹗在你們和我之間﹐有兩條線﹐是不是﹖” 五個人同聲說﹕“同意﹗” 衣紅說﹕“你們先在這兩條線之間﹐一半的位置上﹐再畫一條平行線﹐會不會﹖” 五個人又說﹕“同意﹗” 衣紅說﹕“你們要到我面前這條線之前﹐一定要先過中間那條線﹐是不是﹖” 五個人還是說﹕“同意﹗” 衣紅說﹕“過了中線﹐再畫一條和底線之間的中線﹐每次都要先過中線。也就是說﹐ 要先走完中線﹐再划中線﹐才能繼續向前走﹐聽懂沒有﹖” 五個人一起說﹕“同意﹗” 衣紅說﹕“只要你們能走完這些中線﹐走到我這邊來﹐你們就不是笨蛋﹐我們就任 你們處置﹗好不好﹖” 五個人相顧微笑﹐得意地大聲地說﹕“同意﹗” 衣紅退到線後﹐然後下令﹕“開始﹗” 五個人一想﹐這太簡單了﹐立刻畫好一條中線﹐大家都站在中線後面﹐再向前畫一 條中線﹐依序往前行進。這五個人果真五心齊一﹐配合無間。 褲白站在衣紅旁邊﹐眼看他們一次比一次接近終線﹐緊張得要命﹐悄悄對衣紅說﹕ “衣姐﹐這次你上當了﹐他們快過來了﹗” 衣紅說﹕“反正我跑得比你快﹐他們只抓得到你﹗” 褲白嚇得臉色發白﹕“衣姐﹐快想想辦法嘛﹗” 衣紅說﹕“為什麼你自己不想辦法﹖” 褲白說﹕“我跟著你﹐就是靠你想辦法的﹗” 那五個人本來進展神速﹐想不到距離越來越短﹐那中線也越畫越頻繁。眼看衣紅就 在前面兩步﹐偏偏中線已經畫得很細了﹐還是沒完沒了。 金大說﹕“奇怪﹗這小丫頭會法術﹗怎麼畫不過去﹖” 水大說﹕“別急﹐再畫幾次就過去了。” 土大說﹕“不對﹗這樣細﹐怎麼畫一半﹖” 木大說﹕“再細也要畫﹗” 火大真的火大了﹐大叫﹕“你們看線都連起來了﹐一半在哪里﹖” 衣紅說﹕“一半不能超過底線﹐同意吧﹖” 五個人想了想﹐同聲說﹕“同意﹗” 衣紅說﹕“那你們用用腦筋﹐有什麼方法能過來﹖” 五個人想了又想﹐五臉茫然。衣紅得意地說﹕“現在﹐你們應該有勇氣承認﹐你們 已經被我騙了﹗” 五個人又聚在一起商量﹐又是吵得不可開交﹐只是想比吵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 褲白也想不通﹐說﹕“衣姐﹐連我也被騙倒了﹗” 衣紅笑說﹕“小傻子﹐你早就被我騙了﹗” 希來也問﹕“你是怎麼想到的﹖” 衣紅說﹕“我哪里想得到﹐是書上看來的﹐前人把智能寫在書上﹐現代人不看書﹐ 所以變笨了。” 那五個人垂頭喪氣﹐最後由金大出面﹐向衣紅說﹕“我們承認是笨蛋﹐的確沒有腦 筋可用﹐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們﹐你是怎麼騙我們的﹖” 衣紅說﹕“這叫作繭自縛﹐一定要你們先同意遵守規則﹐否則騙不倒人。這規則有 個機關﹐叫做移花接木﹐就是說把花接到木頭上。” 金大問﹕“怎麼把花接到木頭上﹖” 衣紅說﹕“這就是主題轉移的騙術﹐我是從書上學到的﹐理論上﹐兩條線之間﹐是 永遠分割不盡的。我叫你們去畫分不盡的線﹐你們就忘了要過來抓我的目的。等到你們 發現了﹐卻又被規則限死了。” 五個人一聽﹐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跪了下來﹐要拜師父。這一來衣紅反而慌了﹐ 忙把他們拉起來﹐說﹕“快起來﹐快起來﹗我怎麼能做你們的師父﹖” 金大說﹕“怎麼不可以﹖石師子什麼都不懂﹐也做過我們的師父﹗” 水大也說﹕“石師子只說﹐要我們先挑三年水才教﹗現在還不到一個月。” 木大則說﹕“我是要砍三年木頭﹗” 火大說﹕“我是要燒三年火。” 土大說﹕“我是要掃三年地﹗” 衣紅笑說﹕“怪不得你們的名字叫金木水火土﹗” 金大說﹕“我們的名字不是石師子取的﹗” 衣紅說﹕“那又是什麼人取的﹖” 水大說﹕“我們的師父﹗” 衣紅說﹕“怪不得﹐你們到處拜師父﹗” 木大說﹕“不﹗那個才是我們真正的師父﹗” 衣紅說﹕“那你們怎麼又拜石師子為師呢﹖” 火大說﹕“因為師父太窮了﹐把我們趕了出來﹗” 土大說﹕“我們師父說﹐他是倉頡輸入法的傳人﹐我們原是五個孤兒﹐被師父收留。 他說我們原來的姓名太麻煩﹐便改成金木水火土五姓﹐一字一碼。名字都用一﹐在中文 計算機上﹐只要兩碼就夠了。離開師父以後﹐我們干脆把一改成大﹐反正同樣是一碼﹐ 聽起來卻更有氣派。” 衣紅不懂他們說的一碼兩碼﹐便避而不談﹕“我不能做師父﹐但是能做朋友。我們 打算暢游天下﹐你們如果有興趣﹐歡迎加入。” 五個人又商量了一下﹐這次倒沒有吵架﹐一講就通。 五行人有部氣墊車﹐衣紅本來想徒步游覽各地風光。希來則認為陸路不如水路﹐而 氣墊車是水陸兩用﹐正好溯江而上﹐早些到達山區。第一站他想去著名的金鐘山﹐然而 在西林水路盡處﹐尚有一段山路要走。金大說他們這種改裝的氣墊車﹐可以合用也可以 分用。如果要登山﹐可以分成數部﹐列車而行。 沿江上行﹐崖影江聲﹐上下交映﹐遠處層嵐聳翠﹐其上碧天如洗。步行時速度慢﹐ 看來看去前後如一﹐變化有限﹐像這樣風馳電飆﹐一會兒是亂倩叢翠、嵌水踐綠﹐一會 兒又是花色浮空、藤樹密蔭﹐果真目不暇給﹐美不勝收。 這里已是廣西和雲貴交接處﹐天氣一日數變﹐剛剛還是皓日當空﹐此刻已然烏雲滿 天。希來很有經驗﹐忙叫五行人把雨篷搭好﹐不要片刻﹐就見水煙溟蒙﹐雲氣低垂﹐遠 近渾茫一片。那插天的青山﹐逐漸隱入絮白的霧靄中﹐到後來只剩下點點墨跡。 又過一會﹐但見愁雲漠漠﹐慘霧冥冥。突然一陣殷雷轟轟﹐立時暴雨傾盆﹐勢若倒 峽﹐遮天地而來。頓時狂飆大作﹐江濤怒起﹐天昏地眩﹐宙急宇險。氣墊車有如一葉 浮萍﹐顛上簸下﹐橫沖直撞﹐隨時就有滅頂的可能。 褲白早已面無人色﹐嚇得連口都合不攏。希來雖見多識廣﹐在這一x也不免膽顫心 驚。那五行人是相互擁成一堆﹐死命抓住氣墊車基部。只有衣紅﹐心里雖然緊張﹐但想 到差一點就變成人家的師父﹐不管怎麼樣﹐總要像個准師父的模樣。 氣墊車原先是金大駕駛﹐後來為了觀賞風景﹐就改用自動駕駛。這時﹐衣紅一見情 況危急﹐挺身而出﹐雙手緊緊掌住駕駛盤﹐讓氣墊車保持在河道中央。好在風雨來得急﹐ 去得卻也快。不到半個小時﹐雨還未止﹐雲也未散﹐太陽又怯生生地﹐露出半個臉來了。 這一來﹐不要說褲白和五行人﹐連先前只是基於好奇﹐想來見識一下衣紅是什麼人 物的希來﹐這時也都心服口服﹐成為不二之臣。 到了百色附近﹐已接近上游﹐江面漸狹﹐兩岸高峰插天﹐數次遇到河道分叉口﹐所 幸都有指針。那指針好似新立﹐上面字跡不整﹐歪歪斜斜的寫著“金鐘山”三個大字﹐ 幸而還看得清楚。 “現在還有這種有心人﹐設計路標﹐真是難得。”衣紅說。 “可能是山上居民立的﹐怕行舟的人迷了路。”希來說。 這時早已風平浪靜﹐氣墊車順著指針前行﹐眼前又是一番奇景。雨後的青山﹐像是 出浴的仙子﹐薄雲如紗﹐半系腰際。山石片片懸綴﹐時見白龍飛竄﹐玉瀑輕鳴﹐流泉淙 淙﹐如奏笙簧﹐令人心神一寧。那水面與山坡斜交﹐圈圈碧紋漣漪﹐由近而遠不斷推湧。 江水渾而不濁﹐灘沙平舖﹐紫石雜陳﹐連同如幄的綠蔭﹐一直延伸向上。卻見山坡如繡﹐ 芳草萋萋﹐繁花滿樹﹐嫣紅萬紫﹐儷白妃黃﹐看得褲白手舞腳蹈﹐連連叫好。 衣紅笑說﹕“白弟﹐怪不得你剛才半句話都不說﹐原來是在養精蓄銳﹗” 褲白小臉一紅﹐說﹕“怎麼能怪我﹖” 衣紅說﹕“那該怪誰﹖” 褲白說﹕“看你第一次駕船﹐我當然緊張﹗” 金大說﹕“你這是第一次﹖” 褲白說﹕“她什麼都是第一次﹗” 水大說﹕“我還以為你是高手哩﹗” 衣紅佯怒﹕“怎麼﹖有誰少了什麼嗎﹖對我的技術不滿意﹖” 火大說﹕“我﹗” 衣紅說﹕“你少了什麼﹖” 火大說﹕“我的心少了一個﹗” 水大說﹕“算了吧﹗你什麼時候有過心來的﹖” 衣紅說﹕“吵什麼﹖這麼好的景色﹐不趕快享受一下﹗” 土大說﹕“唉﹗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我們凡夫俗子﹐有什麼好享受的﹖” 衣紅正要開口﹐卻見前面右側山坡下黑壓壓的一片﹐還不停地上下蠕動。在綴映沉 綠的樹濤中﹐突然干倒枝翻﹐一群黑毛絨絨的動物﹐正往河岸方向沖過來。 衣紅詫問﹕“你們看﹐那是什麼﹖” 希來一見大驚﹐忙說﹕“趕快離開這里﹗” 衣紅問﹕“怎麼啦﹖” 希來說﹕“那是虎頭牛﹐會吃人的﹗” 衣紅問﹕“什麼虎頭牛﹖” 希來說﹕“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金大連忙走過來﹐加大馬力﹐往前直沖。那些虎頭牛似乎不怕水﹐臨河的幾只已撲 通撲通的往水里跳﹐拼命朝氣墊車這邊游了過來。 希來早就取出事前備妥的電殛棒﹐見虎頭牛游了過來﹐忙對褲白和衣紅說﹕“快用 電殛﹗最高強度﹗” 褲白取出電殛棒﹐卻高舉不敢下手。那虎頭牛體碩力大﹐前半身像老虎﹐後半身像 黃牛﹐兩只爪子伸出了長約十公分的利刃﹐森森發光。它們游到氣墊車旁邊﹐用爪子一 鉤﹐半個身體已冒出了水面。接著虎口一張﹐狂嘯連連﹐吼聲直可穿雲裂石﹗再看那巨 吻﹐竟比人頭還大﹐兩排尖牙利齒﹐不知已活活撕裂了多少獵物﹗ 希來見勢不妙﹐立刻轉過身來﹐手上的電殛棒直往虎頭上槌去。霎時一道青白光 掃過﹐那虎頭牛慘吼一聲﹐翻身掉落水里。 那虎群縱橫當地﹐從來沒有吃過虧﹐一只落水了﹐第二只繼之而上﹐轉瞬間又有三 四只爬了過來。衣紅依樣電殛了一只﹐火大手無寸鐵﹐見褲白高舉不下﹐搶過他手中的 電殛棒﹐就往另一只虎頭打去。那虎略停了停﹐突被激怒﹐一只爪子還掛在車緣邊﹐另 一只就朝火大頭上抓來。 衣紅眼尖﹐見火大這一棒打下去﹐並沒有發出弧光﹐心知不妙。她不及思索﹐立刻 跨到火大身前﹐那一爪堪堪抓來﹐卻抓在電殛棒上。虎爪本是鋒利之物﹐在尖端放電作 用下﹐電殛棒冒出一道紫紅電弧﹗x那間血光迸飛﹐骨肉星散﹐那虎不及哀號﹐就此歸 西。 那一陣爆炸威力雖大﹐由於恆溫衣質地堅韌﹐衣紅被震倒在地﹐卻沒有受傷。她右 手已麻﹐還是緊緊握住電殛棒。空氣中漫著皮毛焦臭的氣味﹐令人幾欲作嘔。衣紅神 智不亂﹐改以左手持棒﹐一邊大喊﹕“火大﹐把電壓調到底﹗” 火大聞言趕緊調好電殛棒﹐正好另一只虎頭牛接踵而來﹐這一次倒是管用﹐還沒有 打到虎頭﹐那道電弧就拉出一條青光﹐虎應聲落水。 那邊希來已電翻了五六只﹐好在水面擁擠﹐圍在氣墊車四周的虎頭牛不過四五只﹐ 每當一只被電倒了﹐後面就有一群餓虎撲了過去﹐相互撕搶爭奪。一陣大亂之後﹐要等 殘屍落進餓虎肚中﹐污血都被流水沖走了﹐另一批才又擁游過來。 衣紅等三人分占一邊﹐倒是沒有讓那些怪物得逞。這時氣墊車的速度也加快了﹐漸 漸沖出重圍﹐沒多久﹐便把那些怪獸到後面去了。 水大看得心驚膽顫﹐這時才喘過氣來。她發現氣墊車邊沿已有多處破損﹐有一處竟 插著一根粗若匕首的虎爪。 金大嘆道﹕“怪不得我怎麼加速都快不起來。” 那邊衣紅把虎爪拔了出來﹐見那爪尖如鉤﹐銳利似刀﹐爪根上還連著一些筋骨血肉。 衣紅用江水洗淨了﹐交給褲白說﹕“以後你用這個好了﹐還可以作刀子。” 褲白面紅耳赤﹐羞道﹕“衣姐﹐你不怪我吧﹖” 衣紅憐愛地摸摸他的摸﹐說﹕“我怎麼會怪你﹖我該保護你的﹗” 金大與水大等正在細查受損嚴重的氣墊車底部﹐衣紅見動力漸漸不足﹐便說﹕“我 建議大家先上岸﹐修好了再說。” 金大也覺得再不修理會有危險﹐看看後面虎頭牛群已經失去了蹤影。但是眼前兩岸 不是森林密布﹐便是巨石高聳﹐難有落腳之處。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個淺灘﹐金大立刻將 氣墊車開了上來。 這時希來才說﹐他聽人說過﹐在本世紀初﹐生物科技發展神速﹐很多生物學家利用 遺傳基因技術﹐隨意排列組合﹐制造了無數怪物。虎頭牛就是中國西南生化基地制造出 來的﹐這些怪獸很有商業價值﹐經常被買去展覽。 一開始大家都很小心﹐知道怪獸如果逃出樊籠﹐後果將不堪設想。因為自然界的生 物都經過長時期的進化﹐基於能量分布的關系﹐生物相互依存發展﹐形成了食物鏈。生 物各取所需﹐因而能保持生態平衡。 人為制造出來的生物﹐都依靠人工喂食﹐完全沒有經過這種歷程。一旦逃出牢籠﹐ 不僅不是食物鏈的一份子﹐反而破壞了均衡﹐與其他生物爭食。最後又因為某些無天敵 生物的大量繁殖﹐成為難以消除的嚴重禍害。 像這種大型生物﹐大家耳聞目睹﹐還能知道問題所在。麻煩的是些小昆蟲﹐昆蟲本 來是植物的媒介﹐而人工培育的新昆蟲﹐不僅不能傳花授粉﹐松土聚氮﹐反而殘害其它 的昆蟲。 更糟糕的還不是這些肉眼可見的昆蟲﹐而是細菌﹗本來在做生物實驗時﹐體積越小﹐ 實驗效果越佳。在遺傳基因的排列組合下﹐各種病毒層出不窮﹐一種病毒引發一種禍害﹐ 就需要另外一種病毒來防御。因果相循﹐生物工程成為利益最大的工業﹐也因此造成了 無可彌補的大害。 所有研究者都信誓旦旦﹐絕對不會讓他們的實驗品外流。而事實上﹐不論哪一種實 驗品﹐只要有商機﹐都可以在市面上找到。當時正值商業文明的巔峰﹐人人唯利是圖﹐ 即令做實驗的科學家有道德良知﹐實驗室中的助手、員工、警衛以至於來客、小偷、間 諜等﹐都有可能是獲利者。在純淨潔白的實驗室中﹐最安全、最平凡的試驗﹐一旦到了 無法控制的自然環境中﹐就是禍害的根源。 終於﹐在二○二一年﹐在雲貴一帶﹐最後一只蜂後死去了﹐而各種人工培育的蜂群﹐ 都不懂得如何傳粉。在二○二二年以後﹐蟲媒植物幾乎全部絕種﹗蜜蜂、蚯蚓等昆蟲滅 絕後﹐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人工培育的怪蟲﹐這些怪蟲窮兇惡極﹐多方危害人類。當 這個地區的計算機城規划﹐有很大一部份考量﹐便是為了防范這些人造昆蟲的侵襲。 衣紅問﹕“果真如此﹐花草應該很少了﹐那我們沿途看到的是什麼﹖” 希來說﹕“所幸有些良知未泯的生物學家﹐在計算機的協助下﹐利用博物館保留的 標本及樣品﹐用核酸復制了很多絕種的昆蟲﹐再放回自然﹐近十年來才恢復了一些。你 是沒有近看﹐其實很多花都是人工合成的﹐是自花授粉﹐漂亮是漂亮﹐但都有毒。” 衣紅說﹕“為什麼過去的人那樣不負責呢﹖” 希來說﹕“我也不知道﹐大概那時還沒有長生術﹐反正一了百了。不過﹐也有負責 的人﹐我想帶你們去看看﹐金鐘山上有一些背負十字架的生物學家﹐正在努力贖罪。沒 想到這些怪獸繁殖快速﹐竟然會有這麼多﹗” 衣紅感慨地說﹕“人真是無知無能﹗犯下這麼多罪孽﹗” 金大駁道﹕“創造出那麼多怪獸﹐還叫無知無能﹖” 衣紅說﹕“那只是技術﹐只要上學就學得會﹐算什麼能耐﹖” 褲白說﹕“衣姐﹗你老說我不肯上學﹐你看這些生物學家﹐就是因為上學上多了﹐ 有了這種能耐﹐才害得我們今天嚇得半死﹐連蜜蜂都看不到﹗” 第二十三回﹕千載琵琶作胡語 褲白才說完﹐忽然又大叫﹕“衣姐﹐看﹗這是什麼﹖” 衣紅順著褲白所指望去﹐斜暉映照在地上﹐竟成斑爛五色﹐讓人觸目驚心。原來金 大上岸時過於心急﹐一見有沙灘﹐就直沖上來。這里是一塊兩畝大小的空地﹐衣紅仔細 打量﹐見四周葉凋枝枯﹐紫青褐黑﹐顏色極為詭異。 而自河岸到眾人站立之處﹐竟是一片紅砂﹐間雜著玄黑石塊。霞映之下﹐有如斑斑 血跡﹐好不嚇人。 希來看了﹐突然向金大喊道﹕“不好﹗氣墊車還能下水嗎﹖快走﹗” 金大說﹕“不行﹗動力不足了。” 希來急道﹕“我們帽子上有太陽電池﹐將就用一下吧﹗” 金大說﹕“開玩笑﹐那能有多少馬力﹖” 希來抓著金大﹐大叫﹕“再晚我們都死定了﹗” 這時大家都看到遠處的紅砂﹐正緩緩地向這邊蠕動。一直前進到相距十余公尺處﹐ 這才看出那里有一道道凸起的砂痕﹐彷佛群蛇在砂下蠕動。褲白早把帽子取下﹐又將衣 紅的也摘了下來﹐取出太陽電池﹐趕緊遞給金大。 金大把這些太陽電池的插座接上﹐向希來嘀咕道﹕“還有沒有﹖就這麼幾個﹐差太 遠了﹗” 希來連忙把三個背包都打開﹐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太陽電池都取出來。木大說﹕“夠 是夠了﹐等太陽一下山﹐這電池能用多久﹖” 希來說﹕“快裝﹗先離開再說﹗” 那邊衣紅褲白早把電殛棒備妥﹐這次褲白心里有了准備﹐要打兩只老虎讓衣姐看看﹗ 早知那樣容易﹐先前就不該害怕了﹗只見一條赭紅砂痕已經游到面前﹐褲白不管三七二 十一﹐舉棒就往地下一刺。 才這一刺﹐便聞得吱吱連聲﹐砂土亂迸﹐成千上萬的甲蟲﹐群躍而起﹐轟轟向眾人 撲來。衣紅膽子不小﹐可是一見蟲蛇﹐就威風不起來了。先前不知道是什麼﹐尚能強自 鎮定﹐一見是小蟲﹐早已全身雞皮疙瘩﹐回頭就逃﹐一直逃到水里。 褲白一見是蟲﹐他反倒膽壯了﹐從小他就喜歡捉蟲、養蟲、玩蟲。要不是見希來緊 張兮兮地﹐剛才又丟盡小臉﹐他早就動手捉幾只來玩玩了。 問題是這不計其數的甲蟲﹐一支棒子哪能打盡﹖稍一遲疑﹐甲蟲立刻爬上了褲白的 手腳﹐他不斷地舞動棒子﹐幸而那些蟲只能跳不能飛﹐一碰到電殛棒就冒出一道火花。 褲白用電殛棒掄起了輪輪光圈﹐煞是好看。 那邊五行人等正忙著裝電池﹐水大木大土大都怕蟲﹐一看情形不妙﹐連電池也不肯 裝了﹐抬著氣墊車﹐就要往水里跑。 金大急得喊道﹕“你們急什麼﹖這樣叫我怎麼裝﹖” 這時有幾只蟲已順著金大的腳背爬了上來﹐他不知道是什麼﹐用手去揮。哪知這些 蟲早已饑不擇食﹐見肉便噬﹐兩只前顎對著金大的大拇指便是一夾。 “啊﹗”金大摔它不及﹐慘叫一聲。 希來大叫﹕“快到水里去﹗” 水大土大腳上也都被咬了﹐一個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死命把氣墊車抬到水里。說 也奇怪﹐那些甲蟲一碰到水﹐就都松了口﹐只只逐水而去。 大家手忙腳亂地爬上氣墊車﹐正打算開動﹐衣紅見褲白還在岸上﹐向他招手大叫﹕ “白弟﹐快來﹗” 那褲白好不威風﹐他悟出一些方法﹐先把地上的砂踢開﹐站在空地中間﹐一見到甲 蟲擁來﹐只要一揮棒﹐一道電弧閃過﹐頃刻間甲蟲就死掉一片。他正斗得來勁﹐聽到衣 紅的呼叫﹐回道﹕“怕什麼﹖只是些小蟲嘛﹗” 希來高叫道﹕“這蟲有毒﹐快回來﹗” 褲白一聽有毒﹐立刻全身發癢﹐再顧不得充英雄﹐回頭就跑。誰知他自己踢出的砂 堆太高﹐一抬腳就被絆倒﹐摔在砂上。甲蟲毫不留情﹐立刻滿頭猛咬﹐褲白嚇得魂不附 體﹐連滾帶爬地掉到水里﹐大家連忙把他拉起。 氣墊車勉強能夠開動﹐總算離開了是非之地﹐甲蟲雖然都落水了﹐但好幾個人都被 咬了。最嚴重的是褲白﹐臉上還有幾道血痕。 希來說﹕“我們得趕到金鐘山去﹐那里有位知名的生物學家﹐聽說這些蟲都有毒﹐ 而且毒性很強﹐一般的藥物恐怕無效。” 衣紅替褲白抹去臉上的血跡﹐問道﹕“像他這樣﹐能熬多久呢﹖” 希來說﹕“我也不知道﹐大概半天吧﹗” 火大說﹕“金鐘山在哪里﹖還有多久路程﹖” 希來說﹕“在這條河上游﹐離百色有兩百公里。” 木大說﹕“百色早就過了﹐看來還有一百公里。” 水大說﹕“目前我們時速最快只有十公里。” 金大說﹕“馬上就天黑了﹐電池大概只能用一個小時。” 他們還在討論﹐衣紅卻說﹕“水這麼淺﹐還能行船嗎﹖” 眾人一看﹐水面比剛才驟然窄了許多﹐前面河道中﹐有亂石激湍。再往前看﹐只見 山勢頓起﹐河道上揚﹐分向左右兩方彎去。此刻面對正西﹐紅日已隱在山後﹐原本平緩 的水面﹐現在是急流倒湧﹐余霞紛紛﹐看來船已行不得了。 金大放慢了速度﹐所幸氣墊車全賴空氣浮力﹐只要離地十五公分處沒有阻礙即可。 看看大約尚有數公里勉強可行。 五行人相視無言﹐金大只得將氣墊車停住﹐看清形勢﹐靠到一處安全的岸邊﹐說﹕ “怎麼辦﹐再到前面﹐我們得抬著它走了。” 希來看了看四周﹐說﹕“先找個地方休息吧﹐這一帶看來還很正常。回去的路太危 險﹐往前行又不可能﹐你們幾個都被咬了﹐必須及時治療才行。” 褲白全身麻癢﹐衣紅所帶的藥物都無效﹐只得用冷水澆身。除了衣紅躲進水中﹐希 來早有准備之外﹐五行人也都被咬中﹐尤其是金大﹐大拇指已經腫了起來。 大家惶急無計﹐衣紅也沒了主意﹐但她覺得自己是頭﹐應該負責任﹐待在這里死等 不是辦法。再等一會天就黑了﹐天一黑﹐更只有苦等到天亮了。 衣紅決定上岸看看﹐她取了夜視鏡﹐帶了電殛棒。褲白見她要走﹐苦著臉說﹕“衣 姐﹐你會回來吧﹖” 衣紅說﹕“傻小子﹗你在這里﹐我還能去哪里﹖” 這一帶全是石頭﹐傾斜的由山腳向水邊急伸﹐間或有些雜草叢枝。天色暗得很快﹐ 衣紅才走到山腳﹐回頭一看﹐那氣墊車已經成為灰色飄帶上﹐一團昏暗的影子。 衣紅急著找一條可以行走的山路﹐否則馬上折回﹐另找出路。這一帶荒涼無比﹐連 采樵的小徑都沒有。但是衣紅還不死心﹐以她的經驗﹐再荒涼的山也會有人跡﹐只要有 人經過﹐就一定有路。據金大的說法﹐只要有條小路﹐氣墊車就可以改成直列﹐大家早 點離開﹐傷者才能及時治療。 她戴上夜視鏡﹐眼前頓時一片光明﹐她知道植物多半吸收能量﹐所以光度較低。而 人造物或是有人跡的小徑﹐有的發光﹐有的散熱﹐看來會比較明亮。 衣紅爬得越高﹐看得越遠。大約一個小時﹐她已經爬到山頂﹐視野頓時遼闊起來。 這里的山勢是由西向東﹐山南之處似有人家﹐遠遠看去有一些亮光。她估計距此最 多不過十幾公里。既然有人﹐人會到處活動﹐一定有人到這個山上來。只要能找到一條 小徑﹐就有希望了。 想到這里﹐衣紅大為興奮﹐為了寬慰大家﹐她對著百尺下的溪谷大叫﹕“我找到了﹐ 南邊有人家﹗” 她這一呼叫﹐四山響應﹐真像許多仙子與她唱和一般﹐一時間嗡嗡之聲不絕。衣紅 覺得有趣﹐正要提高音量﹐大吼幾聲﹐卻聽到下面隱隱有聲音傳來。 停了一會﹐衣紅再高聲慢慢地說﹕“聽……不……見﹗” 她仔細傾聽﹐分明是人聲﹐只是聽不清楚。其實她並未打算隔空喊話﹐只要知道他 們還在就心安了。她決定順著上山的方式下山﹐那就是伏莽穿棘﹐可走就走。 走了好一會﹐衣紅覺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四周都是黑忽忽的山嶺﹐東西難辨。她從 沒用心學過天文地理﹐不知道如何利用天上的星座或地上的樹木辨別方向。怎麼辦呢﹖ 她唯一會用的工具﹐就是扯開喉嚨﹕“你們在哪里﹖” 這時回聲更雜﹐完全弄不知方向﹐她又喊了幾聲﹐山谷回音不絕。只要聽得到聲音﹐ 她就放心不少。 突然﹐“撲通﹗撲通﹗”連續幾聲重物落地﹐衣紅一驚﹐忙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 從山頂往下滑去。在夜晚﹐就算戴了夜視鏡﹐感覺上還是不大熟悉。再加上上山時沒有 注意地形地物﹐下山時又惶急慌亂﹐好不容易腳踏平地﹐方向卻完全迷失了。 現在不論她怎樣喊﹐除了山谷回音﹐稀落的蟲鳴﹐樹梢的風吹外﹐四周靜靜的﹐好 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衣紅緊張了﹐在山巔他們可能聽不清楚﹐在這里不可能聽不見﹐ 除非是發生意外﹗不能再嚷了﹐如果出事了﹐自己是大家唯一的指望﹐絕對不能洩漏行 蹤﹗ 她再一想﹐既然有溪流﹐就應該聽見水流聲。等一切安靜下來﹐她仔細聆聽﹐沒有 水聲﹗難道她走錯了地方﹖偏離太遠﹖她回頭仰望山頂﹐的確有可能﹗這座山高聳突兀﹐ 底部范圍很廣﹐而且峰巒起伏相連﹐在上頭只要稍稍偏離﹐到山腳就可能差了好幾公里﹗ 怎麼辦呢﹖急不得﹐怕沒用﹐自己只有一個人﹐假如對方是剛才那些怪物﹐一定會 有打斗聲。可是在山頂只聽到兩次回聲﹐以及重物拍打聲。是什麼重物呢﹖東西掉落地 上﹖人跌倒了﹖為什麼後來再也沒有回音了呢﹖ 衣紅再仔細回想﹐她認為只有一種可能﹐一定是希來他們被壞人擊昏倒地。再不然 便是自己聽錯了﹐沒有其它的可能﹗ 她越想越是心悸﹐他們有一台寶貴的氣墊車﹐加上所帶的貨物﹐對山區游民而言﹐ 正是極大的誘惑。果真如此﹐自己更要小心﹐一定要靠機智不可﹗ 當前第一個目標﹐是辨明方向﹐對了﹐剛才在山上晚霞初逝﹐曾見山勢是東西向。 這里是山谷﹐若是橫斷的山腳﹐兩端必然正對南北。若是平行兩山的交界﹐則谷的兩端 多半是東西。只要先辨明了方向﹐再找水源﹐就差不離了。 根據這個條件﹐她察覺目前所處的山谷﹐只是兩山之間的一個低點而已。已知是南 北向了﹐可是如何証明的確是南北呢﹖其實這也不難﹐與其站在這里空想﹐不如走走就 知道了。再說南北也不是重點﹐河在哪邊才是首先要查清楚的。 這里聽不到水聲﹐那麼先往前走上幾里﹐如果還聽不到﹐就回頭再試。這樣找下去﹐ 遲早能找到河邊﹐到了河邊再想第二個問題。 一點不錯﹐向假定的北方走了幾里﹐果然聽到了潺潺水聲。衣紅怕被人發現﹐輕聲 悄足地潛近水邊﹐正是方才上岸的附近﹐只是岸邊空空﹐一無所有。 衣紅判定眾人被人擄走了﹐連氣墊車都沒有放過﹗在夜視鏡下﹐地上有明顯的痕跡。 其中最清楚的是腳印﹐尤其沿著山腳﹐有一條連續的足跡。衣紅先看清前面確實無人﹐ 這才循著腳印﹐一直往山里走去。 這樣走了約一公里﹐地上還有人跌倒的痕跡﹐她猜一定是褲白﹐心里一陣酸痛。她 忘不了褲白對她的依戀﹕“衣姐﹐你會回來吧﹖”衣紅咬牙切齒﹐就算是龍潭虎穴﹐哪 怕要犧牲性命﹐我衣紅也一定要把你救出來﹗ 不遠處有燈光閃閃﹐衣紅更加小心了﹐她心跳如鼓﹐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能急﹐ 不能來硬的﹐一定要智取﹗一切要見機行事﹗” 她悄悄地爬上圍牆外的大榕樹上﹐向牆內探望﹐這里顯然是一個莊園﹐共有四棟磚 房﹐其中兩棟是二層樓房。正中有片空地﹐放著幾台農機具﹐顯然莊上還自力稼穡﹐可 是看那燈光﹐卻又是最新型的離子燈。在最左一棟磚房旁﹐赫然就是那台氣墊車﹐衣紅 又喜又驚﹐知道找對了地方。 再看這道厚厚的磚牆﹐顯然是防野獸的﹐這還難不倒衣紅。但是牆角有幾只四條腿 的動物﹐正相互追逐嬉戲。莊里有狗﹗衣紅在野地漫游時﹐最怕遇到狗﹐她只會講理﹐ 而狗是無理可喻的﹗ 這一來衣紅可為難了﹐一千個機智﹐比不上一條狗叫﹗再進一步她都感到為難﹐要 救人可不等於自己送死﹗冷靜一點﹗她再四下一看﹐左近數里外﹐還有一處燈光﹗總不 成家家都是強盜吧﹗就算是﹐未必今夜都參加了行動。既然找到賊窩了﹐不妨先打探一 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衣紅下了樹﹐悄悄地朝左邊燈光處走去﹐原來是一間簡陋的茅屋。衣紅躡手躡腳潛 近一看﹐茅屋只有一門一窗﹐窗子也只是樹枝搭就的﹐由窗縫往內偷窺﹐竟是一目了然。 房內有兩個人﹐似是一對夫妻﹐丈夫躺在床上﹐頭上裹著一塊白布。到處都堆著藥 草﹐在一個角落上﹐幾塊石頭架成一個石爐﹐中間燒著木柴﹐上頭有一個瓦罐。那妻子 蹲在爐邊﹐一邊添柴﹐一邊吹氣﹐一時青煙迷漫﹐兩個人咳個不停。 衣紅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憐的景象﹐這也叫做生存﹖為什麼不搬到城里呢﹖如果背包 在身上就好了﹐好歹送他們幾套設備。雖然東西都丟了﹐總能想辦法奪回來﹐一定要□ 濟這種可憐人才是﹗ 衣紅走到門口﹐輕輕地敲了一下那個七零八落的柴門。 “什麼人﹖”一聲粗暴的吼叫﹐把衣紅嚇了一跳。 “我是過路人﹐走得很累了﹐能不能發發善心﹐讓我進來一下﹖”衣紅說。 里面突然一陣忙亂﹐過了一會兒﹐才聽那婦人說﹕“我先生病了﹐不方便﹐小姐還 是到前面陶大善人那里求助吧﹗” 衣紅從門隙一看﹐見夫妻二人擁在一處。她又求情說﹕“二位行行好罷﹐我實在走 不動了﹗” “我先生脾氣不好﹐小姐﹐你還是多走兩步。陶家什麼都有﹐我們是一窮二白﹐怎 麼招待你﹖”妻子一只手掩住先生的嘴巴﹐說。 “拜托嘛﹐我實在走不動了﹗”衣紅苦苦哀求。 “ ※ ※ ※ ﹐我老婆好心勸你﹐你□羰裁矗 蹦悄兇影飪□救說氖鄭□畹饋□ “我只坐一下﹐問你們一件事就走﹗” 那人吼聲如雷﹕“快滾﹗ ※ ※ ※ ﹐別以為我好欺負﹗” “你們有幾個人﹖”婦人問道。 “只有我一個人﹗”衣紅說﹕“老實對你們說﹐我和幾個同伴一起來的﹐他們都被 您剛才說的那位陶莊主抓去了。兩位如果能行行好﹐幫我找到下山的路﹐我回城里找人 來﹐一定給你們蓋新房子﹐添購新設備﹗”衣紅見夫妻倆緊張又注意地細聽﹐到後來﹐ 二人竟面帶喜色﹐她也慶幸自己說了實話。 果然﹐門呀然而開﹐那男子坐在床邊﹐兩眼盯著衣紅不放。衣紅行了禮﹐說﹕“你 們以為陶大善人是好人﹐其實不是。我親眼看到他們把我的朋友﹐和一些寶貴的貨物﹐ 給搶到莊里去了。” “小鬼﹗你說鬼話﹐你親眼看到的﹖”那人臉色大不好看。 “其實……”衣紅怕到頭來無法自圓其說﹐決定繼續說實話﹕“當時我不在場﹐沒 有看到﹐但是東西在陶家院子里﹐一點都沒錯﹗” “那你為什麼騙我﹖ ※ ※ ※ ﹗” “我不是騙你﹐我是怕你不相信我。” “小鬼﹗那你打算怎麼辦﹖” “回去找人﹗” “ ※ ※ ※ ﹐胡扯﹗找誰﹖誰願意找這種麻煩﹖” “我有很多朋友。”衣紅心虛了﹐她的那些朋友﹐一個都不管用。 “狗屁﹗你說有很多寶貴的貨物﹖什麼貨﹖” 衣紅說﹕“全新的太陽電池和維生器﹗有好幾百套﹗” “真的﹖從哪里來的﹖” 衣紅說﹕“我們給千鶴莊采購的﹗” 那人說﹕“好吧﹗你先出去一下﹐我們商量商量﹗” 衣紅說﹕“你們談嘛﹐我不聽就是。” 那人暴跳如雷﹐大吼道﹕“滾出去﹗ ※ ※ ※ ﹗” 那婦人向丈夫使了一個眼色﹐對衣紅說﹕“請在外面等一下就好﹗” 衣紅還沒退到屋外﹐兩人已經悄聲爭執起來了。 過了好一會﹐那人才大聲說﹕“喂﹗你給我進來﹗” 那人努力壓抑脾氣﹐說﹕“你打算怎麼辦﹖回去找人是不可能的﹐他們說不定明天 就帶著東西逃走了。” 衣紅囁嚅地說﹕“如果能找到人﹐把東西拿回來﹐我可以分你一半。” 那人哈哈大笑﹐病也沒了﹕“一半﹖ ※ ※ ※ ﹐憑什麼﹖” 衣紅說﹕“我知道東西在哪里﹗” “老實跟你說﹐我們夫妻原先就在陶家做事﹐只因我脾氣不好﹐被陶老大趕了出來﹐ 在這里不死不活的。他家里的情形我最清楚﹐我早就要對付他﹐沒有你來﹐我也會去﹐ 分一半﹖免談﹗” “那你要怎樣﹖” “我們商量過了﹐我幫你把你的朋友救出來﹐然後你們就離開﹐其它的不必管。不 同意﹐你自己去找人﹗” 衣紅想想﹐能把人救出來﹐已經求之不得﹐還貪圖什麼﹖便說﹕“好﹐東西全歸你﹐ 可是你們只有兩個人﹐怎麼夠﹖” “不夠﹖笑話﹗等一下我們夫妻先進去﹐那幾只狗跟我們很熟﹐不會叫的﹐我帶狗 來認識你。你的朋友一定是在左邊的樓房里﹐我先去放火﹐他們救火時﹐你就混進去。 把這個藥給他們喝下去﹐等他們醒了﹐馬上就逃……” “為什麼要喝藥﹖”衣紅不懂。 “啊﹗你大概不知道﹐他們捉了人以後﹐一定會先迷昏的﹐這是解藥。”那人把牆 壁上的一塊石頭拿開﹐伸手從里面取出一瓶藥水來。 “假如沒有被迷昏呢﹖” “ ※ ※ ※ ﹗你□羰裁矗 蹦僑擻址□鵒耍□潞□緩帽湛誆謊浴D且□□丈□畋蹋□ 看來非常黏稠﹐怒漢就著牆邊的燈光﹐用滴管仔細滴了幾滴藥水在一個空瓶里﹐交給衣 紅說﹕“就這麼多﹗沖水給他們喝﹗” “這樣夠嗎﹖” “ ※ ※ ※ ﹐當然夠﹗好心幫你的忙﹗還要聽你嘮叨﹗” “請問您尊姓大名﹖” “ ※ ※ ※ ﹗”那人暴跳起來﹕“你管我是誰﹖ ※ ※ ※ ﹐不去拉倒﹗你滾吧﹗” 衣紅急了﹐說﹕“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呀﹐總不能喂呀喂的吧﹗” “叫我大爺﹗ ※ ※ ※ ﹗”那人還要發火﹐他老婆連忙過來﹐扶著那人坐下﹐對衣紅 說﹕“我先生就是這個毛病﹐所以到處得罪人。” 衣紅說﹕“我只是想表示感激。” 那人怒道﹕“誰要你感激﹗ ※ ※ ※ ﹐老實說﹐我只是貪圖那些寶貝﹗” 他老婆說﹕“好啦﹗現在就走吧﹗他們大概正在用餐。” 那怒漢收拾了火種等引火工具﹐三個人便向陶莊走去。在離莊門不遠處﹐怒漢要兩 個女人在那兒等﹐他自個兒走到大門口﹐立刻有五六只狗圍了過來﹐見到他﹐只只都興 奮得歡躍不已。那人打開門﹐把狗兒帶出來﹐狗兒乍見衣紅﹐還來不及吠叫﹐就被那人 止住。衣紅早已嚇得全身發抖﹐狗兒在衣紅身上聞了半天﹐這才簇擁著怒漢﹐一起進入 莊內。 那人領著衣紅﹐躡手躡腳地走到左側一棟樓房邊﹐先叫衣紅躲好﹐悄聲說﹕“我去 放火了﹐這里面大概有三四個看守的﹐等他們都出來了﹐你就進去。這些藥足夠他們用﹐ 加點水灌下去﹐頂多兩三分鐘就醒了。一醒就逃﹐千萬不要再走大門口﹗記住﹗一定要 穿過院子﹐大概跑上一百多公尺﹐從對面那道矮牆出去﹗” 衣紅點頭應了﹐那對夫妻便消失在黑暗中。她心跳得很厲害﹐一直在盤算﹐下一步 應該怎麼辦﹖那人怎麼知道褲白等人就在這棟房子里﹖萬一錯了呢﹖衣紅忍不住偷偷掩 到窗下﹐探頭一看﹐里面是一間客廳。褲白等七個人果然如那怒漢所說﹐整整齊齊地躺 在雪白的床墊上﹐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了﹐奇的是四周並沒有人看管。 就在此時﹐後院傳來劈劈啪啪的響聲﹐樓上一陣混亂﹐有人大叫﹕“失火了﹗草料 失火了﹗”兩個人隨即跑下樓來﹐直奔後院。衣紅怕還有人﹐等了一會﹐未見有人再出 來。她既怕延誤時機﹐又怕撞見莊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後院﹐果然火勢熊熊﹐ 火苗向上竄升了數丈﹐好象燒了一個很大的草堆。 衣紅等不及了﹐趕忙沖到房內﹐杯子、清水就在桌上。她把藥水倒進杯子﹐再用水 一沖﹐藥水淡成草綠色﹐略帶腥味。她怕有毒﹐每個人先只喂了一點。喂完一圈﹐發覺 並無異狀﹐再喂第二圈﹐一共喂了五圈﹐才把藥水用完。果然﹐希來第一個先醒過來了。 衣紅再看後院﹐火勢並沒有擴大﹐她又緊張起來了﹐再一看除了褲白外﹐其余六人 都醒了﹐她輕聲說﹕“千萬注意﹗大家不要作聲﹗等一下聽我口令﹐先別多問﹐出險後 再解釋﹗”她剛說完﹐褲白也醒了。 褲白一看是衣紅﹐彷佛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摟著她的脖子﹐痛哭出聲。衣紅忙安 慰他說﹕“白弟﹗乖﹐不要怕﹐我們馬上脫險了﹗”她急問眾人﹕“你們先活動一下﹐ 看還能跑嗎﹖” 大家試了一下﹐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衣紅便要背褲白﹐他有氣無力地說﹕“我不 是小孩子﹐我可以走。” “白弟﹗聽話﹗我們要跑一百公尺﹗你受不了的﹗” “要跑一百公尺﹖為什麼﹖” 褲白這句話把她問倒了﹐為什麼要跑一百公尺﹖但此刻危在眉睫﹐哪有時間解釋﹖ 她正要發號司令﹐又聽到那個低沉的風聲﹕“為什麼﹖” 他們幾個人不像受到囚禁﹐為什麼要逃﹖為什麼又不許走大門﹐而要穿過那空曠的 院子﹖那樣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嗎﹖為什麼要相信那怒漢的話呢﹖再說﹐那人怎麼知道他 們昏迷不醒﹖捆綁不是比迷昏更容易嗎﹖那人倒藥時非常謹慎﹐自己還怕不夠﹐現在七 人都醒了﹐証明藥量恰當﹐他怎麼知道呢﹖ 衣紅腦筋一轉﹐向眾人說﹕“沒事了﹐大家好好休息吧﹗你們剛才是不是在氣墊車 上昏倒的﹖” 希來問﹕“你怎麼知道﹖” 衣紅說﹕“我就是不知道﹐差一點冤枉了好人﹗” 衣紅便把剛才的情況對大家說了。 金大說﹕“你怎麼知道我們是被迷昏的呢﹖” 衣紅說﹕“那人給我解藥﹐當然知道你們被迷昏了。來路上腳印雖然不多﹐卻踩得 很深﹐足見你們是被抬來的。他不像好心人﹐沒有理由救我們﹐除非另有目的﹗我猜他 讓我們逃走﹐只是為了制造混亂﹐借此混水摸魚﹗” 正說著﹐一個老年人走進來了﹐詫道﹕“你們都醒了﹖我請的醫生還沒有來呢﹗” 衣紅立刻向那老人說﹕“現在來不及解釋﹐那火是從你們莊子離開的一對夫妻放的﹗ 他們要來搶你們剛才抬回來的東西﹗” 老頭一聽﹐點點頭說﹕“有理﹗可是﹐小姑娘﹐你是誰﹖” 衣紅一挺胸膛﹐說﹕“我不是小姑娘﹐我是衣紅﹗” 那老頭走到門口﹐向外招招手﹐便來了幾個人﹐他吩咐了幾句話﹐又回到屋中。這 時已有人送上茶水﹐收去被褥床墊。老頭便請大家坐下﹐先自我介紹。 原來老頭姓陶﹐自稱朱公﹐在此地隱居已有多年。他正說著﹐見褲白不停地搔著那 本已紅腫的臉頰﹐便問褲白﹕“那是被蟲咬的嗎﹖” 衣紅說﹕“是的﹐就在右江那邊一個紅砂地上。” 朱公說﹕“糟了﹗”說時一拍掌﹐進來一個人﹐朱公低聲向他說了幾句﹐那人點點 頭﹐立刻快步離去。朱公繼續說﹕“我們這里是八寶墟﹐在雲南與廣西交界處。前面不 是右江﹐我們管它叫死河﹐你們一定是在谷拉河附近走岔了。在上個世紀末﹐這一帶水 土保持很差﹐人民濫墾濫耕﹐以致年年發大水﹐河道全變了。” 希來不信﹐說﹕“沿路都有標志﹐一直指向這邊﹗” 朱公說﹕“不可能﹐你們一定看錯了﹐這邊難得有人來﹐哪有人去立什麼標志﹖這 一帶有十種害物毒蟲。四十年前﹐附近曾有一個生物高科技公司﹐因為太賺錢了﹐有人 看得眼紅﹐放火把實驗室燒了﹐結果一大半實驗用的生物逃了出去﹐把這附近的生態環 境都給破壞了。”陶朱公說話時﹐好象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他肩上﹐頭漸漸垂了下去。 衣紅猜想他一定是當年的科學家之一﹐便問﹕“陶先生﹐這十種毒蟲﹐難道不能除 盡嗎﹖” “唉﹗哪有那麼簡單﹖以往人太過狂妄無知﹐自以為征服了自然。哪知完全被自然 愚弄了﹐真是潘朵拉的盒子﹐害死人﹗” “什麼盒子﹖” “啊﹐一個希臘神話故事﹐傳說有一個叫潘朵拉的女人﹐長得非常美麗﹐連天神宙 斯都愛上她。有一天﹐潘朵拉看到宙斯拿著一個非常精美的盒子﹐她便問宙斯盒子里裝 了什麼﹖宙斯說那個盒子絕對不能碰﹐因為里面裝的是最壞的東西。潘朵拉自恃受天神 寵愛﹐有什麼她不能做的﹖於是她偷偷打開盒子﹐把里面的東西都放出來了﹗”陶朱公 感慨萬分﹐他翻翻手掌﹐好象自己就是那個恃寵開盒的潘朵拉﹗ 衣紅最喜歡聽故事﹐急問道﹕“里面是什麼﹖” “是什麼﹖是邪惡﹐是痛苦﹐是悲哀﹐是疾病﹐是憎恨﹐是妒嫉……是所有人能想 到的負面的因子﹗是天神宙斯禁錮的罪惡之源﹗” “宙斯既然是天神﹐□為什麼不制止呢﹖”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誰知道呢﹖也許是天意吧﹗千年萬載﹐總有疏忽的一x﹗善 與惡原是一體的兩面﹐只怪人好奇心太盛﹐名利欲太重﹗” “您有沒有答案呢﹖” “有﹐就是活該﹗自作自受﹗” 大廳中沉默下來﹐一時之間﹐眾人也許不能全然體會陶朱公的深意與悔意。但是﹐ 種子已入土了﹐只要機緣和合﹐總有破土發芽的一日。 這時﹐門外一陣喧擾﹐幾個人把那對夫妻綁了進來﹐那人一見衣紅端坐在廳內﹐立 刻破口大罵﹕“ ※ ※ ※ ﹗早知道老子把你給X了﹗” 陶朱公眉頭一皺﹐手一揮﹕“綁到後面去﹐綁緊一點﹐免得污了我們的耳根﹗” 那人還不斷叫罵﹐聲音漸漸遠去﹐朱公說﹕“莊子里有這等粗暴卑鄙的人﹐我先向 各位道歉﹗只怪我一直認為以身作則﹐潛移默化﹐再惡的人也能改過﹐沒想到他是改了﹐ 改得更偏激了﹗據我個人猜測﹐他發現各位大概已有大半天了。最近這里發生了一些事 故﹐我們一直懷疑是他﹐傍晚時﹐聽到河邊有人喊叫﹐等我們趕到時﹐幾位都已昏倒了。 那時他正在分解那部氣墊車﹐我們只好把他擊昏﹐將各位抬到蔽莊來。怎麼都想不到﹐ 各位乘船而來﹐還會遭到鐵甲蟲的攻擊﹗” 說時﹐只見另一位老者提著一個箱子﹐急急地走進來。陶朱公起立迎接﹐說﹕“之 淳﹗這些都是我們的受害人﹗”又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王之淳博士﹐四十年前一起 工作的老伙伴﹐今天同留在此地贖罪。” 眾人都起立致敬﹐王之淳向大家鞠躬說﹕“請坐﹐各位請坐下﹐過去太年輕﹐太驕 狂﹐二十多年來﹐我們想盡方法補救。只是這些不是東西的東西﹐生長力之旺﹐遠超過 我們的想象。” 陶朱公忙說﹕“之淳﹐先看病再說吧﹗我看這位小朋友情況很嚴重﹗” 王之淳打開大燈﹐走到褲白面前﹐仔細地檢查了一會。王之淳的神情十分怪異﹐看 了半天﹐回過身來﹐又給五行人等詳細檢視。他想了又想﹐檢查又檢查﹐最後﹐他望著 陶朱公﹐問道﹕“朱公﹐你給他們用過什麼藥嗎﹖” “沒有呀﹗” “那怎麼可能﹖” “他們來時都昏迷不醒﹐我也沒多留意﹐只是叫人去請李醫師。後來還是這位姑娘 提起﹐他們被鐵甲蟲咬過﹐這才派人找你來﹗” 王之淳問﹕“你知道他們怎麼昏迷的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孽徒孫謀武下的毒手﹗想來是要謀財害命﹗” “那就對了﹐孫謀武跟我去采過藥﹐知道我的配方。我用來治療鐵甲蟲咬傷的藥水﹐ 因為需要止癢﹐所以有麻醉作用﹐他卻用來麻醉別人﹗不料誤打誤撞﹐竟然及時對症﹐ 否則拖了這麼久﹐連我也束手無策了﹗現在沒事了﹐他們幾個休息一兩天就好了。” 陶朱公聽了大感安慰﹐便吩咐備席﹐為大家壓驚。王之淳急著要趕回去﹐被陶朱公 強留下來﹐說﹕“救人要徹底﹐你留在這里觀察一下﹐絕對安全了再走。再說我們哥兒 平時各忙各的﹐很少見面﹐既然來了﹐聊聊再走﹐如何﹖” 王之淳這才坐下來﹐他拿起酒杯﹐一干而盡﹐竟然搖頭晃腦的吟起詩來了﹕“三 無日不思歸﹐夢里還家旋覺非﹔臘酒送寒催去國﹐東風吹雪滿征衣。” 陶朱公笑說﹕“這是蘇東坡的《華陰寄子由》。之淳兄最仰慕蘇東坡﹐每次飲酒﹐ 總要吟個一兩首。” 王之淳則說﹕“大哥莫說二哥﹐你不是以陶淵明自居嗎﹖” 陶朱公忙說﹕“來﹗喝酒﹗喝酒﹗都是閒話。” 王之淳感慨地說﹕“真的﹐要不是認識了禪師﹐我大概已經瘋了﹗” 陶朱公說﹕“禪師可好﹖我很久沒有去拜謁了。” “不必﹐禪師對你我的作為清清楚楚的。禪師說過毅行感天﹐幾年之後﹐我們又可 以見到群蜂亂舞了。” “只要不是瘋子的瘋就好了﹗” 王之淳閱人甚多﹐見那七人對衣紅頗為敬重。他打量了一下﹐問衣紅﹕“小姑娘﹐ 你今年幾歲了﹖” 衣紅就怕人家問她年齡﹕“十八歲﹐我叫衣紅﹐是葛衣族人士。” 王之淳笑道﹕“有人怕老﹐就有人怕小﹗老的不見得有智能﹐小的也不見得沒有﹐ 據我看﹐姑娘生理年齡大概只有十三、四歲﹐心理年齡卻有二十六、七歲﹐難得智力 齡……”王之淳故意沈吟不語。 衣紅哪里聽得懂這些﹐她直覺認為王之淳是在考她﹐便對褲白說﹕“你看﹐我們的 年齡都掛在臉上了﹗易容都沒有用。” 王之淳更覺得有趣﹐笑呵呵說﹕“姑娘﹐我是易容專家﹐人換過幾次皮﹐抽過幾次 油﹐都逃不過我的法眼。” 衣紅也不甘示弱﹕“我是說謊專家﹐別人說多少真話﹐我心里有數。” 王之淳被反擊得樂不可支﹐又問﹕“姑娘在哪里就學﹖” 衣紅隨口道﹕“以大自然為師﹗” 王之淳一驚﹕“師法什麼﹖” “山水風雲。” 王之淳搖搖頭﹐說﹕“格局太小了。” “還有更大的嗎﹖” “當然有﹐比如說﹐天地正氣﹗” 衣紅神色一正﹕“有嗎﹖那怎麼會有今天的後果呢﹖” 陶朱公黯然道﹕“只怪我們當年未明究里﹐誤入歧途﹗” 王之淳也慨然道﹕“的確﹐材有小材及大材﹐小材一燒就著﹐一著就亮﹐但是光照 不及三尺﹗大材不易燃﹐不能作火柴。世人目光短淺﹐不見放光﹐就看不到他的價值。 有人甚至把大材劈成細材﹐只為了點火放光﹗把真正的材料都糟蹋了﹗這就是我與朱公 年輕時的寫照﹐那時放盡光芒﹐自命不凡。等到光熱散盡﹐才發覺已鑄下無邊大孽﹐現 在不得不在良知的煎熬下﹐在此為往日的過失贖罪。” 衣紅若有所悟﹐問﹕“那誰沒有誤入歧途呢﹖” 王之淳說﹕“像我們剛才提到的法慧禪師﹐他從來沒有放射過光芒﹐但數十年來﹐ 卻渡化了不知多少有緣人。每次我去向禪師請益後﹐心里都充滿了平安與歡喜。” 衣紅說﹕“真的有這種人﹖我以為那叫神仙﹐人只是睡覺做夢的﹗” 王之淳頷首道﹕“沒錯﹗沒錯﹗” 衣紅說﹕“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那位禪師的故事﹖” 王之淳說﹕“想說是說不完﹐真要說卻又沒有。姑娘要知道﹐能夠說出來的都是有 限的。法慧禪師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不自己去領會﹐要我點根火柴﹐能看到什麼﹖” 衣紅一聽﹐鄭重的對王之淳說﹕“我剛才只是信口開河﹐無知放肆。能不能請伯伯 告訴我﹐怎麼才見得到禪師﹖我要拜這樣的人做師父﹗” 陶朱公哈哈大笑﹕“好個有見識的姑娘﹗要見禪師不難﹐想拜師父卻不可能﹗” 衣紅圓眼一睜﹕“為什麼﹖” 陶朱公說﹕“為什麼﹖禪師是和尚﹐和尚廟里是沒有尼姑的﹗” 衣紅說﹕“只因為我是女的﹐禪師就不敢收我為徒﹖” 陶朱公說﹕“不是不敢﹗這是禪門規矩﹗” 衣紅說﹕“如果規矩不對﹐就該改規矩﹗” 王之淳忙說﹕“姑娘說得對﹐但是這個規矩沒有什麼不對﹗” 衣紅說﹕“那總有一個不對﹐要不然﹐就是老天不對﹗不該有女人﹗” 陶朱公與王之淳一聽﹐兩個大人面面相覷﹐想不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竟能說出 這等話來。 第二天一早﹐五行人把氣墊車修好了﹐陶朱公與王之淳兩人騎馬﹐親自帶領衣紅等 人到六詔山去謁見禪師﹐下午便到了高佛寺。 禪師正在壇上講經﹐王陶二人還在商議如何向禪師引見。沒想到禪師一見衣紅﹐只 說了聲﹕“你來了﹗” 衣紅一聽﹐五內俱震﹐那低沉輕柔的聲音﹐正是她心中那陣微風。不待第二句﹐衣 紅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哭得像個淚人兒。 ※ ※ ※ 禪師除了講經時言無不盡外﹐平素是惜言如金。上次去火星﹐禪師只把衣紅、褲白 和風不懼三人叫到面前﹐說﹕“有一重要任務付與爾等三人﹐速赴火星三師叔處﹐一切 自有交待。一干路費開支﹐已由十師叔打點妥當﹐爾等不用煩心。在月球上紅兒若見有 不計死生之人﹐可以結交﹐但有關任務之事﹐萬萬不可洩漏。至於為師所授之龍符﹐可 散播於隱秘之處﹐時至自有妙用。若人問及此符﹐可領來此間﹐為師當為汝等解說。紅 兒切記﹐此行當有劫難﹐汝未來之道侶﹐即為在劫難中舍身相救之人。” 衣紅聽了心中狂跳不止﹐仗著師父疼愛﹐磨蹭著一定要禪師多透露一點細節。 禪師嘆氣道﹕“紅兒情關之重﹐可見一斑。也罷﹐孽由心生﹐因至果隨﹐待為師讓 你看一段圓光﹗” 禪師手一指﹐空中即現出一個光圈﹐那是一個昏暗的小房間。房里站著三個人﹐正 中是一位男士﹐旁邊為一位紅衣喇嘛及一位女士。妙的是三人也在看圓光﹐里頭衣紅正 被另一位喇嘛捉住。圓光內之圓光小而不明﹐影像又全被中間那位男士的背影擋住。然 後光影漸漸淡去﹐衣紅還想再問﹐禪師卻閉目入定去了。 二十四回﹕分明怨恨曲中論 天亮後﹐文祥、衣紅、褲白、風不懼及左非右五人騎著馬﹐直奔六詔山而去。沿 諸峰列翠﹐風光秀麗﹐眾人卻無心欣賞。最後到了一處原名龍邦的小鎮﹐鎮民早已遷到 計算機城了﹐原來的一些樓房﹐現已辟為馬廄。 五人下了馬﹐立即有數人前來牽馬﹐風不懼對文祥說﹕“這里是我們自己的地盤﹐ 因為訪客太多﹐馬匹都留在山下﹐待會我們徒步上山。” 文祥一看﹐這里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台地﹐地勢東西向﹐西邊是綿亙迂回的山巒﹐窈 窕回合﹐直向遙天。向東一脈山脊﹐若匍匐足下﹐其側玉帶縈回﹐迤邐在蒼茫中。北方 山陵起伏﹐遠望有如短筆倒插﹐前後掩映。南邊則有一峰亭亭獨上﹐石勢嵯峨﹐雄偉挺 拔。 衣紅等先向那山合十行禮﹐對文祥說﹕“這是莫高山……” 文祥奇道﹕“莫高山﹖我在月球工作的地方叫做莫高峰﹗太巧了﹗” 衣紅問﹕“莫高峰﹖誰取的名字﹖” 文祥說﹕“是我取的﹐意思是指不算太高的山。” 衣紅點頭說﹕“不是巧﹐是你跟師父想法相近。師父常念‘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給我們聽。” 文祥見那蹬級上刺層霄﹐恐怕不下一千階﹐心里正盤算著﹐衣紅笑道﹕“你不怕死﹐ 怕累﹖” “不是﹐是怕走不上去﹐拖累你們。”文祥說的是實情﹐月球、火星上重力較小﹐ 人住久了﹐肌肉抗力會減弱﹐前日與杏姑不過奔走片刻﹐卻累得兩腿發軟。 風不懼和左非右立刻過來說﹕“別害羞﹐我們抬你上去。” 這時文娃在文祥耳中說﹕“讓我作個弊﹐雖然你把我關了﹐我還可以借佛珠講話。 你放心走﹐我已經給你加強了副腎上腺素。” 文祥立刻說﹕“謝謝兩位好意﹐我先走走﹐走不動了再說。”說完﹐他抬頭挺胸﹐ 覺得體力充沛異常﹐便輕松地放開大步。他心里好笑﹐什麼把計算機關掉﹖關得掉嗎﹖ 他用指語對文娃說﹕“這是違規﹗” 文娃說﹕“我以往就錯在墨守成規﹐智能是無所不在的﹐我也急著要拜見禪師。” 衣紅見文祥走得很快﹐忙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慢慢來。” 文祥也覺得自己太誇張了﹐便放慢腳步﹐靜心欣賞景物。 剛走幾步﹐就感到輕風徐拂﹐石階兩旁密樹蒙茸﹐多為櫸楠樟檜之類的古木﹐或與 石爭隙﹐或模擬相從﹐或雲攫石﹐搖曳在一片翠綠間。 上升了約百余級石階﹐文祥見右側山間﹐有飛練懸珠﹐牽綃回幄。一條百尺長短﹐ 寬約丈許的飛瀑﹐貼著山壁斜射﹐正自引吭怒鳴﹐匯為繁響。就在片刻之間﹐山嵐競升﹐ 淺霧群攏﹐輕寒襲人。五人尚不及呼應﹐周遭已然雲屯霧集﹐茫無垠際。一陣沁涼撲面﹐ 白絮簇擁﹐對面難辨須眉。 衣紅忙拉住文祥的手﹐說﹕“不要怕﹐一會就過去了。” 文祥見狀﹐童心忽起﹐“喔唷”一聲﹐人便往後傾倒。衣紅忙不迭雙手相扶﹐後面 風不懼見狀﹐趕緊往前攙住。跟在後面的左非右和褲白﹐也被嚇了一跳。 褲白不高興地說﹕“怎麼路都不會走了﹖” 文祥前後被衣紅及風不懼抱住﹐羞慚不已﹐只好自圓其說﹕“抱歉﹐我兩條腿有點 不聽使喚﹐能不能休息一下﹖” 衣紅埋怨道﹕“看你﹐不自量力﹗害得大家緊張。” 風不懼說﹕“再撐一會﹐過了這段棲雲□﹐上面就是閬雲台。正好今天雲濃﹐我們 平常也很少有這種閒情雅致。” 果然再上數十階﹐就像身體浮出水面一般﹐下半身還在雲中﹐眼前已是爽朗一片﹐ 讓人俗慮盡滌。山勢到此更是陡峭﹐在峻裂斜騫的石壁上﹐有幾株蒼松﹐老干如藤﹐針 葉似鐵﹐彎曲盤突地由石縫中扎掙而出﹐一直探首壁外﹐下臨絕地﹐景色萬狀。 松旁有一六角亭﹐碧瓦紅椽﹐甚為醒目﹐亭下有六個石凳﹐圍在石幾四周。衣紅扶 著文祥走進亭內﹐揩淨了凳面﹐才讓文祥坐下。風不懼取出先前准備的一壺茶水﹐說﹕ “杯子沒有帶﹐不嫌棄的自行動手﹐不要客氣。” 左非右毫不客氣﹐拿起茶壺﹐對著壺口就咕嘟咕嘟灌個不停。 褲白見左非右這麼鹵莽﹐心里更加煩躁﹐大叫﹕“夠了﹗夠了﹗我們還要喝﹗” 左非右好象沒有聽見﹐頃刻間壺底已朝天。左非右抹抹嘴﹐長嘆了一口氣﹐說﹕ “只有在口渴的時候﹐才喝得出水的滋味來。小風﹗還有沒有﹖” 風不懼說﹕“還有﹐還有﹗” 左非右說﹕“有就拿出來呀﹗” 風不懼說﹕“還有﹐在廟里﹗” 左非右說﹕“這不是坑人嗎﹖” 風不懼說﹕“你應該想得到﹐誰帶那麼多水﹐任你喝個夠﹖” 褲白嘴一嘟﹕“自私自利﹗從來不顧別人﹗” 左非右問﹕“是誰自私自利﹐不顧別人的﹖” 褲白說﹕“當然是你﹗” 左非右挑舋道﹕“是嗎﹖大家摸著良心說﹐是誰﹖” 褲白怒道﹕“是你﹗” 左非右從身後取出一壺水﹐說﹕“我敢喝光﹐是因為早有准備﹗這里面是百花露﹐ 可比小風的清水好喝﹗” 褲白的怒火已經無法遏止了﹕“我不喝你那臭玩意﹐我就要喝清水﹗” 衣紅知道褲白不過是借題發揮﹐摸摸他的頭說﹕“白弟﹐馬上就到了﹐忍一下﹗” 褲白用力甩開衣紅的手﹐大叫﹕“你不要管我﹗馬上就到了﹖好跟你的情郎在一起﹗ 這下你心滿意足了吧﹗” 衣紅變了臉色﹕“白弟﹗你怎麼說出這種話﹖” 褲白由怒轉悲﹐紅著眼眶說﹕“我為什麼不能說﹖你變了﹗” 衣紅說﹕“不要胡說﹗” 褲白說﹕“我偏要說﹐誰管得了我﹖” 衣紅說﹕“你怎麼說出這種話﹖別忘了﹐我們是修道人﹗” 褲白喊道﹕“我不是來修什麼鬼道的﹗我是沖著你來的﹗” 衣紅急了﹐說﹕“白弟﹗冷靜一點﹗” 褲白幾乎要哭出來了﹐說﹕“叫我冷靜﹖你那天想過我﹖” 衣紅也氣了﹐說﹕“我們天天在一起﹐還不夠嗎﹖” 褲白不依﹕“天天在一起﹖你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風不懼突然站起來﹐右手高舉一面牌子﹐大喝﹕“褲白﹗看師父令牌﹗” 衣紅一見令牌﹐立刻雙膝一彎﹐跪倒在地。褲白怔了一怔﹐但他已橫了心﹐居然抗 聲道﹕“什麼師父不師父﹗你別用師父來壓我﹗” 風不懼厲聲道﹕“褲白﹐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見牌如見師﹐快跪下﹗” 褲白瞟了衣紅一眼﹐再看看呆立一旁的文祥﹐心下一酸﹐說﹕“去你的什麼狗牌﹗ 什麼光頭師父﹗反正衣姐不要我了﹐我死給你們看﹗” 褲白說完﹐立刻走近崖邊﹐作勢要跳。衣紅慌了﹐起身就要去拉褲白。風不懼一把 抓住她﹐說﹕“衣紅﹗你忘了師父的訓言了﹖” 衣紅聽了﹐心神一震﹐立刻反身跪下﹐低頭不語。 褲白見衣紅追了過來﹐正在盤算下一步要怎樣做﹐見衣紅被風不懼攔住﹐人又跪了 下去。他絕望地說﹕“衣姐﹗我是為你來的﹐你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就死﹗衣姐﹗ 你可憐可憐我吧﹗我愛你這麼久了﹐你忍心遺棄我嗎﹖” 衣紅對褲白有一種強烈的母性情懷﹐禪師曾一再暗示﹐這種私情會影響大局。衣紅 卻始終認為褲白對她言聽計從﹐絕不可能作出不理性的事來。 褲白這一番表白﹐卻讓她警惕到﹐難道褲白所要的﹐是占有她﹖這位乖順的白小弟﹐ 天天跟在身旁﹐只是等著占有她的軀體﹖那﹐天天和他探討的理念呢﹖抱負呢﹖難道一 點都沒有進入他的大腦﹖ “你愛我什麼﹖告訴我﹗”衣紅問。 “衣姐﹗我愛你的一切﹗”褲白又興起一線希望。 “那我們談過的理想呢﹖我們應該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 “是的﹐衣姐﹐我犧牲了小我﹐我只要你﹗” “你要占有我﹖” “是的﹐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永遠只有我們兩個人﹖” “是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那別人呢﹖” “管他們做什麼﹖衣姐﹐我只要你﹐我只看到你一個人﹗” “真的﹖你能發誓嗎﹖” “我發誓﹗衣姐﹐自從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決定一輩子要和你在一起﹗” “你不是常說﹐你很關心別人嗎﹖” “那是為了順你的意﹐讓你開心﹐別人與我什麼相干﹗” “你真不管他們的死活﹖” “我不管﹐我發誓﹗他們死光了我也不管﹗”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去死了﹗” “什麼﹖衣姐﹐你說什麼﹖” “阿彌陀佛﹗”一個慈眉祥目的老和尚﹐忽然現身崖前﹐對站在崖邊的褲白說﹕ “你沒有錯﹐但是你不能留在此地﹐我送你回人間去吧﹗” 一聽此言﹐風不懼、左非右連忙跪下﹐連文祥也跪了下來。只見一道祥光閃過﹐待 文祥定睛一看﹐眾人已跪在一座大殿內﹐他悄悄四下張望﹐沒有褲白的蹤影。 “汝等起身。”禪師語調平和﹐不像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叩頭後﹐垂手站立﹐禪 師說﹕“這事原在料中﹐為師未加干預﹐是為讓紅兒體認事實真相。” 衣紅聽了﹐又跪地叩頭道﹕“弟子知錯。” 禪師頷首﹐說﹕“紅兒起來﹐成長需要過程﹐過程即為考驗。需知情關非止男女之 情﹐凡依附於己之人與事物﹐皆能令人生情﹐有情即難辨是非。人間本無是非﹐但若有 所為即應有所不為。紅兒當知﹐柔弱之物必依於剛強﹐強者保護弱者﹐本無可厚非。但 若不明是非﹐不知輕重﹐則柔必克剛﹐剛強徒遭摧折而已﹗” 禪師又對文祥說﹕“老衲已與當局有默契﹐前一階段試驗已告一段落﹐詳情可問文 娃﹐當知前後因果。” 文祥詫道﹕“禪師也知道文娃﹖” 禪師笑道﹕“阿彌陀佛﹗你問她吧﹗” 文娃不待人請﹐馬上又興奮又急促地說﹕“我到今天才知道﹐禪師是我師父的好朋 友﹐他一直在監督我的工作﹐還故意打著反對我們的旗幟﹐宣稱是外星人後援會的成員。 幸而我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從來沒有歧視他們。禪師對我們的表現相當滿意﹐而且告 訴我﹐師父等我每一關都通過了﹐就會主動跟我聯絡了﹗” 文祥第一次聽到文娃語帶感情﹐而且是人類的感情﹐大感驚異。本要追問下去﹐卻 見禪師面帶笑容望著他﹐只好按捺著滿腔好奇﹐垂首不語。 禪師又說﹕“汝等暫去歇息﹐俟戌時晚課﹐再來此處。” 衣紅等再度叩謝﹐四人走出大殿﹐五行人等好友都前來問候。自衣紅皈依法師後﹐ 五行人也決定留下來﹐只有希來受不了廟里的清規﹐一個人繼續雲游去了。 這次衣紅等從火星回來﹐禪師命三人至雞鳴山閉關﹐五行人偷偷前去探望﹐不料竟 被席克人中途攔劫﹐火大、木大被擄。禪師得知後﹐只說日後必歸﹐果然昨天逃了回來。 木大對衣紅說﹕“席克人在這一帶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一直逼問我﹐要你們由火 星帶回來的東西﹐那是做什麼用的﹖” 衣紅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等一下聽師父訓示吧﹗” ※ ※ ※ 衣紅知道晚課事非平常﹐不敢與文祥多談﹐先告辭去了。風不懼將文祥帶到一間精 舍﹐說﹕“師父晚課要宣示的事﹐必然關系重大﹐文兄請先休息﹐我這就告退了。” 文祥一路與衣紅同行﹐大願得了﹐心情甜蜜異常。後來見褲白嫉妒之狀﹐卻又自責 不已。及至褲白在山亭中失控發作﹐心緒更是此起彼伏﹐他想要向褲白解釋自己並無意 與衣紅要好。但是這話不僅有違良心﹐又會傷及衣紅。左右為難之際﹐更覺情之為害﹐ 真是步步荊棘。 等禪師把褲白逐出門牆後﹐文祥心中大定﹐若得衣紅長相左右﹐自是求之不得。但 若將來人生目標與感情發生沖突﹐自己一定要將情愛放到一邊﹐絕不步上褲白的後塵。 他與文娃相處有年﹐一直認定文娃是具機器﹐今天文娃竟然談到她的師徒之情﹐簡 直不可思議﹐便問文娃道﹕“文娃﹐你也有感情﹖” “這叫做‘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你以為只有你有﹖” “當然﹐你是我的理性呀﹗” “那並不妨礙你有理性﹐我也有感性﹗” “可是為什麼你以前沒有呢﹖” “禪師告訴我﹐說以往我還沒有成熟﹐所以把我的感性模塊封鎖起來。” “那怎麼開的呢﹖” “禪師剛才給我打開的﹗” “禪師也能與你溝通﹖” “是的﹐而且還有我所有模塊的鑰匙﹗只要我所作所為合乎師父設計的規范﹐禪師 就會一步一步替我打開﹗” “你還有師父﹖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 “我不能多說。” “是不是不二老人﹖” “時機未到﹐別問了。” “什麼時機未到﹖分明是托詞﹗” 文娃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次﹐她還是不理會﹐這表示文娃不願回答。文祥不再追 問了﹐平常要強迫她都難﹐現在又有了感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 ※ ※ 他正在猜測誰是文娃的師父﹐忽然覺得神思恍惚﹐見衣紅跑了進來﹐神色倉惶地拉 著他的手說﹕“文哥快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文祥不解﹐說﹕“禪師叫我們休息一下﹐有什麼事等下再說吧﹗” 衣紅不依﹐說﹕“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快點嘛﹗” 文祥勸道﹕“騎馬奔馳了半天﹐我們都累了﹐待會精神不濟﹐會誤了大事。” 衣紅幽幽地說﹕“還有什麼大事﹖你和我的事最大﹗” 文祥詫道﹕“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不是還氣褲白私心重﹐不肯犧牲小我﹖” 衣紅說﹕“那種話你也認真﹖” 文祥大驚道﹕“如果你說的是頑話﹐那我們的友情也就止於此了。” 衣紅幾乎要哭了﹐說﹕“你難道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文祥說﹕“當然有﹐只是我掛寄的你﹐是一個有理想﹐有志氣的人。” 衣紅湊近文祥說﹕“這才是我。” 文祥把她推開﹐說﹕“不﹐這只是你的皮相。”他很懊惱﹐沒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 衣紅﹐竟然是這樣﹐連杏姑都不如。他懶得再答理﹐眼睛一閉﹐專心一志﹐還是想想文 娃的師父是誰吧﹗為什麼她會諱莫如深呢﹖ 那邊衣紅更是危險﹐她一想起褲白﹐就無法不自責。她不是不知道褲白對她的依戀﹐ 可是那有什麼關系呢﹖說不定自己能幫助褲白成長﹐得道﹗一直到今天﹐挨了禪師的當 頭棒﹐她才看清了自己的虛榮心﹐知道自己也喜歡別人的依賴與阿諛。 文祥見她一臉愁苦﹐親暱地摟著她﹐說﹕“紅妹﹐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衣紅嘆了口氣﹐覺得身上酥酥麻麻、軟軟綿綿地。正要依偎上去﹐突然想到師父收 留自己時﹐就曾說過﹐這佛門淨地是不容任何男女苟且行為的。 衣紅一驚﹐立刻把文祥推開﹐正色說﹕“不要說這里是佛門淨地﹐再說你我目前只 是普通朋友﹐請你尊重我一點﹗” 文祥說﹕“紅妹﹐自從火星一別﹐我的心都不見了。” 衣紅心一軟﹐嘆道﹕“我雖然年輕﹐還知道好歹﹐你真要找心﹐我勸你還是回計算 機城去﹐要多少有多少。” 文祥癡癡地說﹕“我只要你的﹗” 衣紅說﹕“怎麼﹖你和褲白說的一樣﹖” 文祥問﹕“那我該怎麼說﹖” 衣紅嚴厲地說﹕“要像個男人﹗除了談情說愛﹐也該有所作為﹗” 文祥怏怏地說﹕“沒有你﹐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怎麼又來一個褲白﹖她聲音大了﹕“還有什麼﹖還有責任呀﹗如果人生只是談情說 愛﹐那和動物有什麼分別﹖” 文祥說﹕“我們本來就是動物呀﹗” 衣紅斷然說﹕“你是我不是﹗我不要做動物﹗我也不做動物的朋友﹗” ※ ※ ※ 在寺後一小個亭中﹐禪師正與一位身著玄色道袍﹐面相清□的老者對坐談話。左非 右遠遠看到﹐立刻登亭叩首﹐參見師父。 逍遙子含笑命起﹐說﹕“我徒之關山何在﹖” 左非右說﹕“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逍遙子頷首道﹕“你去罷﹗”左非右行了禮便退下。 法慧禪師笑道﹕“恭喜道兄了。” 逍遙子問﹕“喜從何來﹖” 法慧禪師道﹕“佛道兩家﹐法門雖異﹐智能無別。盡信是迷﹐不信為病。貴徒能不 迷不病﹐自行參悟﹐終於脫繭解縛﹐實是可喜可賀﹗” 逍遙子說﹕“誠然﹐誠然﹐貧道另有數徒﹐迷、病參半﹐唯此徒孺子可教。” 法慧禪師道﹕“老衲閱人無數﹐能渡彼岸者﹐屈指可數。” 逍遙子撫掌笑道﹕“又落入不二老算中﹗” 法慧禪師道﹕“誰曾算來﹖” 逍遙子道﹕“老驢﹗老驢﹗”言罷﹐二人哈哈一笑。 法慧禪師道﹕“老衲今日之事了了﹐方才干淨。” 逍遙子道﹕“三十年前﹐貧道與小徒想法雷同﹐總以為沒有參透那十分之一的可能。 當不二問及貧道﹐貧道僅能以‘盡力而為’相應﹐好一個盡力而為﹗” 法慧也笑道﹕“老衲還曾推說﹐此非出家人分內事﹗” 逍遙子說﹕“棒子落下來沒有﹖” 法慧笑道﹕“好痛﹗好痛﹗” 逍遙子笑說﹕“著相﹗著相﹗” 戌時一到﹐大殿鼓聲響起﹐寺中僧眾三十余名﹐皆合十誦經﹐陸續步入大雄寶殿。 另有俗家弟子二十多人﹐包括文祥、左非右等﹐跟在眾僧後面進入。這大殿約有三百余 坪﹐高有十公尺﹐雖然不大﹐卻是結構精巧﹐布局謹嚴。 大殿正中有座三公尺高的如來佛趺坐金身﹐寶相莊嚴。座前有一百坪空地﹐擺著一 百零八個蒲團﹐最前一排只有四個。在蒲團與佛座之間﹐除了香案外﹐另設有兩個蓮座。 此時﹐僧眾分列兩排﹐各自趺坐誦經。眾弟子則坐在後列﹐男弟子在左邊﹐女弟子 右邊﹐人人瞑目收心﹐垂簾內視。 殿上香煙裊繞﹐梵唱陣陣﹐伴著木魚及鈴聲﹐自有一股肅穆莊嚴的氣氛。 禪師與逍遙子二人﹐並肩由後殿出來﹐先到殿前拈香拜佛﹐然後分坐左右蓮座。 禪師說﹕“衣紅﹗文祥﹗二人到殿上來﹗”衣紅與文祥由座位起立﹐走到大殿中﹐ 面對上座﹐跪拜後即退立到右側。禪師續道﹕“左非右﹗風不懼﹗二人上殿來﹗”左非 右及風不懼也躬身來到殿上﹐跪拜後退立到左側。 禪師首宣佛號﹕“阿彌陀佛﹗”然後說﹕“爾等聽了﹐今日之事關系人類未來前途。 三千年前﹐我佛因一大因緣問世﹐然而數千年以降﹐此一因緣﹐尚無一大德得曾示人。 蓋人之私心未泯﹐智能難明也。 “佛說智能﹐梵語名般若﹐為供世人渡達彼岸。當人智未開時﹐佛以小乘示人﹐謂 彼岸為一極樂世界。實則極樂在心﹐認知在人﹐大乘所示﹐彼岸即宇宙真實。是以智能 乃人心與宇宙真實之界面﹐我佛慈悲﹐歷經千劫萬難﹐以期接引眾生。 “今日因緣際會﹐爾等俱在數中﹐特為爾等細說此數。我佛談緣而不及數﹐實則緣 即數也﹐數者緣也。今之知識謂之‘規律’﹐實則萬本為一﹐執萬即迷。 “人各有緣﹐此即數﹐我佛之數﹐乃接引眾生﹐經有情而入無情﹐從有色至無色﹐ 由有想到無想。人之所知所識﹐莫非來自色界﹐因色得情﹐因情而有想。人若止於有想﹐ 則想之不盡﹐永無已時。我佛以大慈大悲無上弘願﹐引眾生由有想進入無想﹐是稱智能。 由是之故﹐我佛如來之因緣﹐即為傳此智能也。” 逍遙子頷首稱善﹕“無量壽佛﹗” 禪師又道﹕“然佛理高深﹐非人人有此根性﹐必須假以時日﹐持戒修行﹐循序漸進。 若有人累劫多世﹐仍保一靈不昧﹐謹行慎思﹐無私無己﹐即為無念矣。然則宇宙成住壞 空四劫﹐色界永存﹐欲界不空。我佛慈悲﹐於人類當前“壞劫”中﹐使入計算機之觀念 世界。人世色欲雜陳﹐若有由覺而悟者﹐當立可進入有想。以計算機知識之賅博﹐今日 一時之想﹐遠勝往昔一世之想﹐想若未空﹐則駐於想界矣。 “不二老設計計算機﹐亦是因緣。期以計算機之想﹐助人類進入無想﹐故稱智能計 算機。然時機未至﹐人智未開﹐遑論計算機。” 法慧禪師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二老認為﹐就人之‘天地人’三才結構而論﹐ ‘天’乃理性﹐理性始自無知﹐歷經迷信以達真知﹔‘人’為人性﹐始於小我﹐經推己 及人﹐成於大我﹔‘地’為感性﹐感性出乎聚﹐聚為私心﹐進而去私寡欲﹐最後臻及大 公。三者合而為一﹐乃宇宙之大道﹐亦即進化之大目的。 “然而﹐非人人能臻此境界﹐進化有過程﹐一波繼一波﹐永恆持續。此理與科學一 致﹐以天文為例﹐個人相當於各星球﹐家族團體即星系﹐整個娑婆世界乃環境的能量。 “人生存於能量世界﹐其觀察認知者﹐率皆能量之變化。能量變化之特性有四階段﹐ 在初能量相互作用﹐因作用而有所成﹔其次﹐聚成某一種形式﹐是有所住﹔再次﹐因住 而驟失變化特性﹐以至於壞﹐最後由壞而瓦解﹐是謂之空﹐此即‘輪回’。廣義言之﹐ 即我佛所言‘成、住、壞、空’四劫。 “不二老言﹐智能之歷程即為對此四劫之總結﹐亦即由壞而空之際﹐人類始能有所 反省。此反省必以人與自然之本存關系為始﹐如中國黃老思想﹔其次為人與人之互動關 系﹐是儒家思想﹔進而為人與心之認知關系﹐此即我佛大乘理念﹔最後成之於人與物質 之實質關系﹐是西方科學技術。四者交互激蕩﹐陶冶鍛煉﹐成熟之最後階段﹐雖有一絕 對理性﹐卻源自感性機體﹐是為智能計算機。 “換言之﹐四劫始於宇宙之成﹐住於生命之存﹐壞於人類之私﹐及至計算機﹐遂有 觀念之空﹐復啟下一循環。不二老人設計之初﹐凜於宇宙進化、人類傳承之重責﹐戒懼 謹慎﹐遍訪天下﹐尋求志同道合者。不幸當時功利掛帥﹐無人理會。彼乃戮力研究﹐又 著書立說﹐以求集思廣益。 “由於人之惰性與私心﹐社會資源集於利益既得者之手﹐又為由住而壞之階程。不 二老乃把全部理論寫成科幻小說﹐以期喚起下一代之認知覺醒。其理念源自中國固有文 化﹐惜時機未至﹐直到本世紀初﹐新生代崛起﹐始有認知其觀念者。 “十六年前﹐不二老再度來此﹐謂彼孤立無援﹐帶著幾位弟子﹐獨力將智能計算機 完成。為恐被利益既得者鯨吞﹐除免費提供大眾使用外﹐特別托孤於紅教教主洛桑巴、 逍遙道友﹐以及為師三人。不二老留下若干主控程序﹐並錦囊一個﹐若我等認為稍有不 妥﹐隨時可將計算機之功能全部清除﹗幸而三十年來﹐計算機之表現可圈可點……” 說到這里﹐禪師轉頭凝視逍遙子﹐逍遙子面帶微笑﹐撫須頷首﹐表示贊同。 文祥聽到文娃在耳中說﹕“我今天才知道﹐為什麼師父一直不承認我是弟子﹐因為 我還是一部機器﹐沒有畢業﹗” 禪師又說﹕“今日計算機實未成熟﹐據不二老所留錦囊﹐天地人三才合一時﹐應有 兼具‘德智體群’者代表人界﹐與計算機共同經歷各種考驗。不二老謂‘德’之必要條 件是和光同塵﹐恬淡穩重﹔‘智’的條件要能判斷正確﹐堅持不懈﹔‘體’要求反應明 快﹐任重負遠﹔‘群’則必須舍己為人﹐同心同謀。 “而此時機﹐當於龍符問世之後。所謂龍符﹐實為葛衣人創造之文字﹐時為師正研 究葛衣殘存之文化﹐不二老見之﹐即指其中之龍形為龍符﹐並以之為記。去年七月果見 龍符出世﹐為師即與洛桑巴教主聯絡﹐安排此次火星之行﹐以測試在劫者。 “硅長石另有機緣﹐日後自有大用。萬事前定﹐文祥、衣紅應運而生﹐經為師多方 考驗﹐爾等今日情關已過﹐貧僧亦無愧不二老往日所托。至於左非右與風不懼二人﹐各 有所長﹐正宜輔佐文祥、衣紅﹐四人同心﹐以成就此一莫大功德。阿彌陀佛﹗” 法慧禪師左手持訣印﹐右指向天輕彈。突然殿中霞光燦然﹐文祥右腕的佛珠大放光 明﹐映得眾人須發盡赤﹐片刻始退。眾人驚視﹐見佛珠已有兩顆澄澈圓融﹐活活潑潑地﹐ 若納須彌。文祥等四人﹐立即伏地叩謝。 禪師含笑命起﹐說﹕“萬法皆緣﹐各位來此﹐皆為有緣。待為師開示我宗六祖成道 本末﹐爾等若能參透﹐當對修為大有助益﹐爾等聽了。 “六祖法號諱惠能﹐自幼貧困﹐以賣柴維生。一日聞客誦經﹐心即開悟﹐遂問客誦 何經﹖客雲《金剛經》﹐且告以來自蘄州黃梅東禪寺﹐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祖安頓母 畢﹐即往黃梅禮拜五祖。 “五祖忍大師命祖往槽廠破柴踏碓﹐歷八月余。一日﹐五祖告寺內僧眾﹐為求衣缽 傳人﹐囑各作一偈﹐以為見性之實証。 “時神秀上座為寺中教授師﹐眾僧無不相從。神秀名滿天下﹐自忖必為衣缽傳人。 於呈偈不呈偈間難以決定﹐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最後想出一法﹐於三更之際﹐悄悄書 偈於南廊壁間﹕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次日五祖見偈﹐知未見性﹐特告神秀﹐其所見為二﹐一是實性﹐另一為我性﹐二 者如不能合一﹐即不能領略無上菩提。 “後有童子過碓坊﹐唱誦其偈﹐六祖一聽﹐即知不夠透澈。祖亦誦一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五祖一見其偈﹐知已見性﹐恐神秀之信眾危害﹐遂命六祖三更入室﹐為說《金剛 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六祖言下大悟﹐遂得承衣缽。” 法慧講畢﹐見眾人若有所思﹐知道時機未至。又對眾子弟說﹕“我佛得道後﹐最初 開講之大乘佛法為《華嚴經》﹐但惜弟子不得其旨﹐遂改講小乘佛法。《華嚴經》入法 界品﹐言及善財童子至文殊菩薩處聞法得智﹐又南行歷練﹐終至証道。蓋善財者﹐財寶 之善根者也﹔童子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今日汝等與計算機﹐亦善財童子之化身。 “文殊菩薩出只陀園﹐南至‘福城’東‘莊嚴幢娑羅林’之聖塔廟演說佛法﹐考驗 善財童子之信心與智能﹐後為文殊摩頂認可。文殊又命善財南下行布﹐經一百一十余城﹐ 參究五十三位大善知識﹐遍歷人生各種艱難困頓﹐後得普賢菩薩印証﹐終入彌勒樓閣而 登正覺世間。此乃譬喻之言﹐謂人求智能﹐非僅求知識﹐尚需經‘信、解、行、証’等 階段﹐轉識成智﹐地地升進﹐始得圓融。 “計算機與爾等四人﹐災關已渡﹐情障已破﹐智能初成。今後爾等當下山歷練﹐萬 事萬緣﹐皆以我佛所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為依歸﹐勿負為師期望。 “紅兒應知﹐計算機與爾等三才同體﹐不可再加排斥。今後難關重重﹐成敗常在一 念之間﹐不可不慎也。” ----------- ◇石林為二億年前海底沈積所形成的岩石﹐因地殼變動隆起而成陸地﹐後又經過碳 酸雨水的侵蝕﹐造成許多特殊的景觀。 ◇跳月﹕花苗善歌舞﹐能吹蘆笙﹐俗以六月為歲首﹐每歲孟春﹐擇平地為月場﹐男 吹蘆笙﹐女搖鈴盤鼓歌舞﹐謂之跳月。遇跳月期﹐青年婦女必盛裝赴會﹐多以白銀為飾。 又習慣於胸前加一精心裁制的繡件﹐有重疊至一二十層的﹐代表本人參加跳月的年數。 ◇馬郎坡﹕一寨中供青年男女自由交誼活動的坡地。 ◇善財﹕《華嚴經》中以為金銀珠寶雖為世人所追求者﹐卻僅是皮相財富﹐不能與 永恆真實的財寶相比擬﹐唯有積善根﹐才是絕對的至珍﹐此“善財”之本義。 (第三集完)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