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搖落深知宋玉悲 經過這幾次事件﹐計算機在自我反思與檢討後﹐終於理解到以往的觀念錯了﹐實在 沒有必要強迫人類居住在計算機城中。當局因此決定﹐在計算機城之外﹐增設“信息服 務區”﹐區內居民可自由選擇﹐願意配戴私用計算機的﹐就可獲得當局的服務。 文娃對文祥說﹕“我向禪師請示過了﹐這一帶已經划入我們的信息服務區。你告訴 大家﹐凡是願意接受我們服務的﹐隨時可以到圓通法師那里登記﹐領取微機。” 文祥好奇地問﹕“這一來﹐你們登記的人數﹐不就超過一百億了﹖” 文娃說﹕“那有什麼關系﹖這叫做彈性原則。以往我們太機械化了﹐一百億究竟代 表什麼﹖只是一個為了節制人口成長而預設的目標。現在人口已經維持穩定﹐如果我們 還食古不化﹐那就是愚昧﹗” 文祥笑道﹕“你真的開竅了﹗” 文娃說﹕“我記得有個寓言﹐講一條蚯蚓在黑暗的地底鑽洞﹐它努力地向外鑽。終 於有一天﹐將地表挖開了一個小洞﹐天光露了進來。它高興地說﹕‘好極了﹗開竅了﹗’ 問題是﹐到底是誰開竅了﹖是蚯蚓還是地﹖是我還是人﹖” ※ ※ ※ 文祥等人在寺里待了一個多月﹐這群年輕人相處融洽﹐各自交換經驗﹐都增長了不 少見識。行期在即﹐衣紅更不肯離開禪師半步。禪師笑道﹕“我道紅兒情關已過﹐卻是 依戀之心猶存。” 衣紅賴說﹕“師父自己禪心不淨﹐怪得我來﹖” “你倒說說﹐為師哪點禪心不淨﹖” 衣紅扳著手指頭﹐說﹕“第一﹐貪念﹐想貪圖清靜﹐把徒兒趕走。第二﹐嗔念﹐想 罵徒兒﹐又不敢出口。第三﹐癡念﹐師父嘴巴不說﹐心里卻放不下我們。” 禪師笑了﹐說﹕“好好﹗為師倒被你數落了﹐拿証據來﹗” 衣紅說﹕“現在師父又犯了愚昧大罪﹗” “怎麼說﹖” “事實在前﹐師父未見﹐是愚。証據已說﹐師父未知﹐是昧﹗” 禪師嘆道﹕“紅兒﹐有道是﹐‘口業身受’﹐既說此話﹐就種此因。切記休逞口舌 之快﹐勿炫刀刃銳鋒。” “師父能不能透露一點訊息呢﹖可不要再叫我看圓光。上次師父讓我看﹐我完全誤 會了﹐白受了好些罪﹗” “紅兒呀紅兒﹐你是情關易過名關難﹐我無話可說﹗” “師父﹗虛名是身外之物﹐名關有什麼難過的呢﹖” “虛中有實﹐你好強好勝﹐患得患失﹐不正是為了名嗎﹖” “師父﹐不公平﹐徒兒是怕壞了您的名聲﹗” “阿彌陀佛﹗”禪師指著山後的高山﹐問衣紅道﹕“紅兒﹐為師所指者何﹖” “師父所指為六詔山萬巒峰。” 禪師手指下移﹐指著萬巒峰前一座小山峰﹐又問﹕“那座呢﹖” “師父﹐山峰太多了﹐哪有這麼多名字﹖” “紅兒喜歡哪一座﹖” “都喜歡。” “不分高下﹖” “不分高下﹗” “那麼﹐山名有什麼用﹖” “為了容易分辨呀﹗” “要分辨做什麼﹖”衣紅知道又落入彀中﹐微笑不答。禪師說﹕“名因人之有口也﹐ 口在夕下﹐夕昏難見﹐不得不以口呼之。人有所圖﹐懼人之不知﹐故而好名。紅兒﹐人 若好名﹐便是我心不淨﹐難以登堂入室。” “師父﹐紅兒不是好名﹐是看不慣人們的愚昧。” “如此說來﹐紅兒之智高與天齊﹖” “師父﹐紅兒不是。” “紅兒才通古今﹖” “師父﹐紅兒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紅兒怎知人多愚昧﹖” “師父不能怪紅兒呀﹗”衣紅委屈地說﹕“師父常說什麼世人皆愚﹐眾生常昧。紅 兒只是重述您的教誨﹐又有哪點錯了﹖” 禪師不禁笑了﹐說﹕“孽障﹗名關難過﹗難過﹗” 衣紅涎皮賴臉地問﹕“為什麼﹖” “你東施效顰﹐何嘗不是為一個‘名’字﹖” ※ ※ ※ 四個人商量行程﹐衣紅很想去看看引她認識禪師的陶朱公和王之淳。禪師說﹐大約 在一個月前﹐二人來此﹐提到附近又出現一種新害蟲。眼前既然沒有要事﹐又有計算機 作後盾﹐何不去盡點心力﹖左非右原來計划到成都﹐找他的一位師兄錢昆。他聽了衣紅 的建議﹐自是踴躍輸將﹐不甘後人。 此次下山﹐當局任命四人為“巡回小組”﹐要他們訪查民隱﹐學習了解。四人各人 有所長﹐文祥主持全局﹐運籌帷幄﹔衣紅辯才無礙﹐負責交涉﹔左非右精通電子﹐負責 四人的安全﹔風不懼穩重沉著﹐掌管一應雜事。當局並分派了兩架飛雲梭﹐以及一些必 備的應用工具支持。 禪師並未規定他們的行程﹐大家決定先去八寶墟陶莊﹐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再分道 揚鑣﹐並隨時保持聯絡。 衣紅不再排斥計算機了﹐而且學著文祥﹐將她的微機取名為衣娃。她經常在獨處時﹐ 與衣娃唧咕個不停﹐一副舊雨新知的情懷。左非右一見她自言自語﹐便取笑道﹕“衣大 姐﹐你聽說過嗎﹖‘楊柳青﹐石榴紅﹔舌頭長﹐大腦空。’” 衣紅忿忿不平﹕“文哥還不是和他的計算機扯個不停﹗” 左非右說﹕“那我改個說法吧﹐‘楊柳短﹐石榴空﹔指頭長﹐醋缸紅。’” 衣紅受不了左非右的譏諷﹐決定向文祥學習倉頡輸入法的指語。文祥認為會指語確 實有很大的方便﹐決定在廟里開課﹐讓大家都有機會學習。 上課時﹐連衣紅、風不懼、左非右及五行人等在內﹐一共有十幾個人。文祥說﹕ “這種指語是十年前﹐我從事攝影工作時﹐一個朋友教的。當時我對計算機了解不多﹐ 只是覺得好玩﹐後來才發現指語非常方便。和口說相比﹐速度慢不了多少﹐是最理想的 ‘悄悄話’。而優點是沒有聲音﹐不會影響別人。” 金大問﹕“那和隔音障有什麼分別﹖” 文祥說﹕“分別很大﹐有了音障﹐一方面你會失去聽覺的便利。另一方面﹐別人還 是看得出你在說話﹐甚至有人會讀唇術﹐機密就洩漏了。” 木大說﹕“有這麼多好處﹐為什麼不推廣呢﹖” 文祥說﹕“我也是近來才領悟到的﹐過去我以為是人有惰性﹐不願意學新東西。現 在我才知道﹐智能計算機是一位奇人不二老人發明的﹐倉頡輸入法也是他發明的。據說 在他發明之初﹐世界上沒有人相信中文計算機可行……” 水大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哪個國家沒有自己的計算機﹖中國人口占世界四分 之一﹐你說當時沒人相信﹖真的嗎﹖” 文祥說﹕“我問你﹐你相不相信你會成佛成祖﹖” 水大搖搖頭﹐說﹕“憑我﹖怎麼可能﹖” 文祥說﹕“那你在這里做什麼﹖沒有別的地方去﹖” 水大生氣了﹐說﹕“你不要污辱人﹗” 文祥說﹕“我不是要污辱你﹐想想看吧﹗成佛成祖不是可不可能﹐而是努力不努力﹗ 我們認為人生應該有更大的意義﹐但是近百億的人口﹐卻寧願做夢﹗” 火大說﹕“你是說﹐過去的人和現在的人一樣﹖” 文祥說﹕“不一樣﹐那時候人怕做夢﹐因為多半是惡夢。” 土大說﹕“管過去的人干嘛﹖中文計算機與倉頡輸入法有什麼關系呢﹖” 文祥說﹕“沒有中文輸入﹐怎麼能叫中文計算機呢﹖不二老就憑著一個理念﹐四十 歲才開始自學計算機﹐由無到有﹐後來成為計算機專家。他把他發明的輸入法送給社會 免費使用﹐自己兩袖清風﹐竟然被人看做神經病﹗ “不過他絲毫不以為意﹐終生隱居不出﹐閉門讀書研究。據計算機告訴我﹐他內部 的思維方式﹐完全是以‘倉頡字母’的觀念進行的……” 金大問﹕“倉頡字母﹖” 文祥說﹕“你們不是倉頡祖師的再傳弟子嗎﹖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金大慚愧地說﹕“何必提那些事﹖我們拜師只是為了混飯吃。” 文祥說﹕“要學指語﹐就不能不先了解倉頡字母。因為其中包括了理解分類﹐可以 說是一種最簡略的密碼。” 木大說﹕“那怎麼沒有人知道﹖” 文祥說﹕“不是沒有人知道﹐而是在利益掛帥的時代﹐人得不到利益﹐就不願花心 思去學。還有一些自以為是的人﹐亂作主張﹐認為不二老人是個白癡。既然大家都能免 費使用﹐便擅自把倉頡法改得亂七八糟﹐自牟其利。中文計算機成功之後﹐且不說有多 少種不同的輸入法吧﹗光是掛著倉頡輸入法名稱的﹐就有十六種不同的版本﹗” 水大說﹕“怎麼可能呢﹖難道那時不二老人死了嗎﹖” 文祥說﹕“我也搞不清楚﹐這個不二老人很神秘。在見到禪師以前﹐不論我怎麼問﹐ 計算機都不肯回答有關他的任何問題。前兩天﹐她終於承認了﹐不二老人是她的師父。 原來不二老人曾經告誡過﹐說機器沒有師父﹐他也不願做機器的師父﹗” 火大說﹕“奇怪﹗師父就是師父﹗有什麼不願做的﹖” 文祥說﹕“我也這樣問她﹐她終於理解了﹐不二老人的意思是﹐機器沒有上進心﹐ 既然沒有上進心﹐要師父有什麼用﹖” 土大說﹕“不必繞著圈子罵人﹐我們現在可有師父了。” 文祥說﹕“總之﹐不二老人在設計智能計算機時﹐是根據漢字的常識結構﹐用倉頡 字母分別代表文字的定義。輸入正確的字碼後﹐計算機就能找到相關的常識﹐再以體用 因果關系﹐進行理解。” 金大說﹕“照你這樣說﹐輸入字母比語音更直接有效了﹖” 文祥說﹕“完全正確﹐而且在處理上﹐也特別優先。根據感知效率公式﹐在感情的 認知上﹐聲訊是視訊的十倍﹔而在意義理解上﹐視訊是聲訊的百倍。又根據感知選擇公 式﹐視訊無條件優先﹐所以漢字績效最高﹐漢語其次﹔而英語等其它語文﹐因為是拼音 系統﹐還要經過一道翻譯手續﹐效率較差。” 左非右說﹕“管他什麼番字番話﹗你快點教我們指語吧﹗” 文祥說﹕“指語是以手指的位置﹐作為輸入訊號。由於大拇指活動范圍最廣﹐可以 控制五個開關﹐視為五類……” 金大搶著說﹕“代表我們五行﹖” 文祥笑說﹕“沒錯﹐五個位置稱為‘五位’﹐就是金位、木位、水位、火位和土位。 其中金位代表日、月、金、木、水、火、土七種‘哲理及元素’﹐分別以大拇指以外的 四只手指代表。” 木大說﹕“四只怎麼代表七個符號呢﹖” 文祥說﹕“小指僅僅代表你﹐就是木。手指向前按時﹐食指為日﹐中指為月﹐無名 指為金﹔而向後時﹐食指為水﹐中指為火﹐無名指為土。同理﹐大拇指的‘木位’分別 代表‘筆畫類’的斜、點、交、叉、縱、橫、鉤。” 水大問﹕“為什麼不是竹、戈、十、大、中、一、弓呢﹖” 文祥說﹕“這就是倉頡法為人誤解之處﹐你說的是寫法﹐我說的是定義。兩種各有 好處﹐都記下來對理解自有妙處。” 左非右說﹕“我懂﹐就像八卦有乾坤震巽離坎艮兌﹐又可稱為天地雷風火水山澤﹐ 兩組分別象征不同的范疇。” 文祥微笑點頭﹐又說﹕“總而言之﹐各碼用法與前面所說的相同。再就是大拇指的 ‘水位’代表‘人體類’﹐人、心、手、口。‘火位’代表‘字形類’﹐是側、並、仰、 紐、方、難、卜﹐方法與‘金位’全同。等指法熟悉了﹐再用倉頡輸入法取碼就可以了。 以往曾有一種手握的‘輸入球’﹐或是掌上按鈕﹐現在只要動手指﹐各人的微機就會自 動偵測。” 火大問﹕“你不是說倉頡輸入法有很多版本嗎﹖到底要用哪一種呢﹖” 文祥說﹕“隨便哪一種都可以﹐計算機已經建了轉換檔。我個人習慣了第五代﹐因 為字數最多﹐而且重復字最少。至於各位要學倉頡輸入法﹐可以向計算機請教﹐要不了 多久就會了。但要注意﹐學會不難﹐只有多用常用﹐才不會忘掉。” 土大終於憋不住了﹐抗議道﹕“不公平﹐我的‘土位’呢﹖難道沒有用﹖” 文祥說﹕“當然有用﹐而且用得最多﹐是做斷句、標點符號用。這‘五位’在食指 的側面﹐呈上、下、左、右、中五宮排列。告訴你們一個秘訣﹐土位就在食指第二關節 處﹐如果在土位四指齊動﹐就是呼喚私用計算機的熱鍵﹗” 由於有切身關系﹐衣紅等三人很快就學會了倉頡輸入法。每個人樂此不疲﹐也不理 會別人﹐只顧與自己的計算機講悄悄話。 到了上路的時候了﹐四人拜辭了禪師﹐寺中諸人皆送至大殿外。五行人聽說他們要 到陶朱公那里﹐欣羨不已﹐圍著衣紅問東問西。衣紅急欲脫身﹐便說﹕“我問過師父﹐ 師父說﹐正是因為你們太想下山了﹐所以這次不讓你們同行。” 金大搖頭說﹕“我一點都不想下山。” 火大說﹕“那是你﹐我是想下山﹐不過也沒那麼想﹗” 水大說﹕“沒那麼想﹖看你見到飛雲梭的表情﹗我看你簡直想瘋了﹗” 土大說﹕“你莫說他﹗你還不是一樣﹖” 衣紅怕他們一吵起來﹐沒完沒了﹐便說﹕“你們的師父還是倉頡法的傳人﹐你們連 指語都學不會﹐跟我們去有什麼用﹖” 左非右跟風不懼穩穩坐在飛雲梭上﹐見衣紅仍和五行人喋喋不休﹐早就不耐煩了。 左非右對文祥、衣紅說﹕“你們慢慢聊吧﹗我們天上見﹗”說罷﹐光華閃過﹐一個光球 倏地沖天而起。等升到了天空﹐那光球悠游自在地翻來滾去﹐在天心大跳顛仙舞。 火大兩眼釘著天上的光球﹐說﹕“像那樣﹐豈不是和神仙一樣﹖” 衣紅說﹕“可是﹐當局這樣優待我們﹐責任也重大非凡﹗”她行事果斷異常﹐可是 一碰到別人懇求的眼神﹐她就心軟如泥﹕“好吧﹗我教你們一個訣竅﹐保証有效﹗其實 師父的心比我還要軟﹐只要你們聽話﹐修為精純﹐再用苦肉計……” 正在說時﹐一個小沙彌由大殿中跑出來﹐對衣紅說﹕“師父有諭﹐五行人可以乘氣 墊車赴陶莊……為人類除害﹐事成即歸。” 五行人才聽到一半﹐就跳了起來﹐立刻到大殿中央行了禮﹐便飛身取氣墊車去了。 陶莊距此不過幾十公里﹐而飛雲梭時速一千公里﹐要不了一分鐘就到了。四人到時﹐ 王之淳和陶朱公已經在院中迎迓。 衣紅詫道﹕“才兩個月不見﹐怎麼你們已經有了前知的能力﹖” 陶朱公邊請大家進客廳坐下﹐邊說﹕“我們哪里有什麼前知的能力﹐是計算機當局 剛剛通知我們的。” 衣紅問﹕“你們也有計算機了﹖” 陶朱公說﹕“不僅是我們﹐當局還通知我們﹐這一帶已經設為信息服務區。每個人 都配了私用計算機﹐當局還支持一些機器人﹐為我們工作。” 衣紅等自然高興不過﹐又告知二人﹐五行人隨即趕來﹐大家下了決心﹐要群策群力﹐ 一舉將蟲害消除。 陶朱公拍手笑說﹕“好極了﹐當局派來的機器人雖然幫助很大﹐靈活應變的能力卻 不夠。這次發生的蟲災﹐范圍極廣﹐我猜整個文山一帶都不能幸免。我懷疑有人在後面 操縱﹐否則哪會消滅了無數﹐過不了多久又處處滋生﹐煩不勝煩。” 衣紅說﹕“我們人雖多﹐但都沒有經驗﹐幫不幫得上忙還很難說哩﹗” 陶朱公說﹕“你不必客氣﹐當局說了﹐你們是特派的巡回小組。當局會直接支持﹐ 這些小小的蟲害﹐對你們而言﹐恐怕是大材小用了。” 文祥說﹕“陶公不必客氣﹐我們僅有的能力﹐是得到了當局的信任﹐可以獲得額外 的能量。請陶公說明這些毒蟲的特征與性質﹐以便與當局充分配合。” 原來這毒蟲是一種生化蒼蠅的變種﹐體長約有一公分﹐有翅﹐以吸食有機汁液維生。 最初本是生化學者的一種實驗﹐想以無性生殖控制蒼蠅的生態。在本世紀初﹐科學家以 為對生物遺傳的機制已經了若指掌﹐只要控制性染色體﹐就可以控制物種。 這在理論上其實非常簡單﹐只要能培養出一種單性生殖的個體﹐其它就可借助大自 然機制了。比如說﹐若讓後代永遠只有雄性﹐這樣交配下去﹐雌性將越來越少﹐到最後 必然絕種。反之﹐如能培養出只有雌性的品種亦然。 動物的性征決定於兩種性染色體﹐一是“X染色體”﹐一是“Y染色體”。後代若 為“XX”之組合皆為雌性﹐而“XY”為雄性。在兩性結合前﹐性細胞先作減數分裂﹐ 雌性性細胞僅有“X染色體”之卵子﹐而雄性性細胞中可能有“X染色體”及“Y染色 體”兩種精子。所以當精卵子結合後﹐只可能有“XX”或“XY”兩種性別。 設若有一種蒼蠅﹐其“X染色體”或“Y染色體”有缺陷﹐遺傳至下一代﹐必然也 會產生有缺陷的後代。如果“Y染色體”之缺陷會導致死亡﹐則不會生出雄性子嗣。至 於“X染色體”則因兩性都具有﹐一旦遭破壞﹐整個物種必然絕滅。 以遺傳法則自然淘汰蒼蠅﹐顯然以破壞“Y染色體”為宜。其法是使“鈷”接受原 子幅射﹐產生同位素──人造的放射性物質“鈷六十”。鈷六十會放射迦瑪射線﹐只要 將蒼蠅的“Y染色體”暴露在鈷六十下﹐便會產生突變。 經過長時期的研究﹐科學家果然找到一種突變品種﹐交配的結果﹐“Y染色體”因 功能不健全﹐導致雄性蒼蠅死亡﹐所有的後代都是雌性。科學界因此大為興奮﹐咸認自 後物種可以有效地加以控制了。 到此﹐問題還沒有解決﹐因為突變的雄蠅固然死絕了﹐不能傳其“死種”﹐而未突 變的雄蠅仍在。科學家努力的結果﹐只是多制造了一些雌蠅﹐讓活著的雄蠅﹐大享“齊 蠅之福”。為了要讓蒼蠅絕種﹐科學家得繼續不斷地生產這種“絕子絕孫的蒼蠅”﹐一 代一代地戰斗下去﹐直到最後一只“齊蠅”壽終正寢為止。 為什麼要這樣辛苦呢﹖會有最後一只“齊蠅”出現的一天嗎﹖自然界美妙的設計﹐ 是否經得住科學的顛覆呢﹖ 二○一一年﹐王之淳找到一段無效的“核酸鹽基”﹐那原是試驗失敗後﹐在一種甲 蟲體內發現的。他突發奇想﹐要看看將它嫁接在蒼蠅的“X染色體”上﹐會有什麼結果﹖ 結果是蒼蠅長了甲殼﹐且在紫外線的照射下﹐其中部分無效基因會脫落﹐居然變成了不 穩定的“Y染色體”。這一來﹐雌蠅大量變成雄蠅﹐而且在交配後迅即死亡。 王之淳立刻聯想到﹐這不是最理想的絕種策略嗎﹖他立刻找了些實驗室中保留的﹐ 以往用鈷六十技術生出的雌蠅﹐加上這種基因移殖﹐果然能將蒼蠅不健全的基因﹐一代 一代地遺傳下去﹐因而大量死亡。由於這種蒼蠅長有甲殼及尖刺﹐故被命名為“甲蟲蠅”。 王之淳的生化實驗室就在雲南省文山市﹐由於他的成就﹐很多科學家紛紛投入他的 陣營﹐文山頓時成為當時中國西南生化科技的大本營。在幾年之間﹐他們成功地研發出 蚊蟲、蟑螂及吸血蟲等各種害蟲的缺陷品種﹐受到舉世的注目。 生化科技是二十世紀末的高科技﹐那是因為有大利可圖。從上個世紀六○年代後﹐ 科學家已完全掌握了遺傳的物質基因﹐遂有了“基因工程”的科研。舉凡醫藥、生化、 食物、衛生甚至法律、犯罪偵防等﹐都離不開基因工程﹐其商機無限﹐成為致富的快捷 方式。 染色體上的遺傳基因﹐是借著四種記載在“去氧核糖核酸”的鹽基所構成。這四種 鹽基又稱“核甘酸”﹐都有一個非常奇特的、代表發現來源的翻譯名稱﹐分別為﹕腺嘌 呤(A)、鳥糞嘌呤(G)、胞嘧啶(C)及胸腺胞嘧啶(T)。 去氧核糖核酸(DNA﹐以下簡稱雙核)是兩根核糖核酸(RNA﹐以下簡稱單核) 絞合成雙軌、螺旋狀的梯形骨架﹐是正常的穩定狀態﹐遺傳訊息即貯存於此。單核則是 不穩定的工作狀態﹐其階梯上排滿了前述的鹽基。由於鹽基陰陽相吸的作用力﹐必須與 另一半組合成對﹐所以很不穩定。單核一旦找到了對象﹐成家立業﹐就成為安定的雙核。 四個鹽基分成兩對﹐其中A與T是一對﹐C與G是另一對。也就是說﹐只可能有A T、TA﹐或CG、GC四種排列組合。如果在單核的梯級上有A鹽基﹐則必要吸引一 個T鹽基﹔同理﹐如單核上有T則會吸引A(C吸引G﹐G吸引C)。 這種機制能將雙核分子“氧化”﹐成為單核分子。單核分子上的鹽基﹐找到另一半 對象後﹐又還原成為“去氧”的雙核分子﹐這樣一段一段的分解、還原﹐便是生物的復 制。生物體在這種復制的序列過程中﹐根據雙核分子上鹽基的排列組合﹐能將長時期演 化所得的訊息﹐一代一代遺傳下去。 如果僅有四種鹽基﹐能代表的訊息顯然有限﹐這種密碼一定有一套相當完整的機制。 實際上﹐宇宙的本象便是“以簡馭繁”﹐如同易經的分類﹐兩儀分成四象﹐四象分成八 卦﹐上下卦再相合﹐成為六十四卦。由六十四卦排列組合﹐可以表達宇宙中一切的變化。 鹽基在單核上的組合﹐有嘌呤(A、T)及嘧啶(C、G)兩類﹐組成四組鹽基。 三次方的組合﹐成為六十四種最基本的胺基酸。而這六十四種胺基酸﹐即為生化酵素﹐ 生命的一切現象﹐都不出於此系列組合。 在這六十四種胺基酸中﹐UAU及UAG(U即前述之鹽基T)﹐代表一連串信息 的終止符號。王之淳所用的那段無效“核酸鹽基”﹐就是一連串的UAU﹐由於是終止 符號﹐當雙核分解時﹐那一段便自動斷落。再連接到下一段時﹐X染色體的雌性性征喪 失﹐就變成了雄性。同時﹐由於缺少了一些重要的基因﹐故而無法正常地生存。 講了半天UAU、UAG的﹐衣紅聽得胡里胡塗﹐這時再也耐不住了﹐說道﹕“那 很好呀﹗已經UAU了﹐還有什麼問題呢﹖” 王之淳也胡塗了﹕“什麼‘悠愛悠’了﹖” 風不懼很了解衣紅﹐他自己也無法消化﹐便接著說﹕“她是說蒼蠅已經活不下去了﹐ 究竟問題出在哪里呢﹖” 王之淳道﹕“問題出在經過多年的蛻變後﹐甲蟲蠅又開始大量繁殖﹐在文山一帶﹐ 幾乎可用‘失控’兩個字來形容。” 衣紅終於逮到了機會﹕“你是說﹐甲蟲蠅能作無性繁殖﹖”無性繁殖是她在學校罵 人的話﹐這時用來﹐頗為恰當。 王之淳也知道這些細節不容易懂﹐便說﹕“也不盡然﹐不過它們就像細菌一樣﹐只 要條件適合﹐分裂得快極了﹗” 左非右問﹕“你是說它們可以在實驗室外自由交配、繁殖﹖” 王之淳摸摸腦袋﹐納悶地說﹕“照理是可以的﹐但是據我所知﹐由於自然環境比較 嚴酷﹐應該還沒有到這個程度。” 左非右說﹕“那很簡單嘛﹐你們不培殖﹐它們就絕種了﹗” 王之淳苦惱地說﹕“我們早就沒有培養了﹐但它們還是不斷地冒出來。” 左非右說﹕“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培養的呢﹖” 王之淳搖搖頭說﹕“不可能﹐如今這種事無利可圖﹐誰會做﹖” 文祥對基因編碼還算熟悉﹐對生物及遺傳則一竅不通。便用指語問文娃﹐文娃說﹕ “我們剛調查過﹐這事很復雜﹐問題不在蒼蠅的無性生殖。王之淳有個助手叫周瓊英﹐ 她父親是人類議會的議士。不知為何﹐她一直在幕後協助席克人﹐在馬關一個地下實驗 室中﹐大量制造甲蟲蠅。” 文祥問﹕“你不能制止嗎﹖” 文娃說﹕“不能﹐我現在有點判斷力了。以往我只是聽話﹐現在則要識大體。” 文祥說﹕“識大體﹖這叫欺軟怕硬。” 文娃說﹕“我們目前的行動並不合法﹐如果人類議會知道了﹐你想會有什麼後果﹖” 文娃把“合法”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文祥聽文娃搬出“人類議會”﹐便猜測這次行動不能利用計算機資源了﹐他反駁道﹕ “你將此地設為信息服務區﹐不也違法嗎﹖” 文娃說﹕“不違法﹐根據二○二四宣言﹐只要多數居民贊同﹐就可以增設。” 文祥說﹕“消滅蒼蠅也可以列入你們的工作呀﹗” 文娃說﹕“當然可以﹐但是得經過地方議會同意﹐變量很多。” 文祥想了想﹐問王之淳道﹕“王博士﹐你們有多少專家投入這個案子﹖” 王之淳說﹕“我們生化室有十幾位專家﹐目前手頭都有工作。這件事只有朱公和另 外一位周博士﹐我們三個人負責。” 文祥問﹕“那周博士呢﹖他在這里嗎﹖” 王之淳說﹕“她在實驗室﹐待會過去時再為你們介紹。” 文祥說﹕“假若請地方當局協助﹐不是更好嗎﹖” 王之淳嘆了一口氣﹐說﹕“這就是我們的難言之隱了﹐首先﹐這些禍害是我們一手 造成的﹐當然責無旁貸。其次﹐當局以往不管﹐現在剛宣布成立信息服務區﹐我們也不 知如何辦理。第三點﹐根據我們所知﹐當局一遇到有害的生物﹐就一律殺光。生態是一 種非常微妙且脆弱的機構﹐過去人類所作的傷害已經難以彌補﹐再來個殺無赦。這種損 失﹐對計算機可能無關緊要﹐人類卻再也承受不起。” 衣紅說﹕“我老聽說什麼生態不生態的﹐能不能請王博士解釋一下﹖” 王之淳說﹕“生態就是‘生命狀態’﹐狹義上是指生物與環境的依存關系。這是二 十世紀中葉新興的一種覺悟﹐也是工業文明末期的標准病症。 “總之﹐生命的動力就是能量的變化﹐衣姑娘有沒有想過﹐天上的白雲飄動時﹐正 確地說﹐應該是什麼在動﹖” 衣紅想了想﹐如果真是雲動﹐王之淳不可能會這樣問﹐她自信地說﹕“什麼在動﹖ 當然不是雲﹐是風在吹。” 王之淳說﹕“不對﹐風的現象是空氣運動的結果。” 衣紅馬上說﹕“那就是空氣在動了。” 王之淳說﹕“空氣粒子當然在動﹐粒子懸浮在地球上空﹐由於地球自轉與空氣相對 的位移﹐所以有運動。但是﹐那種運動原則上是與地面平行的。我們所知的雲動﹐經常 有上下的垂直移動。” 陶朱公說﹕“老王算了吧﹗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呢﹖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王之淳說﹕“對不起﹐我這樣追根究底﹐只是為了讓各位徹底了解問題所在。我知 道過去錯了﹐卻苦於不知錯在哪里。直到後來看了一本書﹐提到‘智能學’的一種理論﹐ 認為宇宙中所有的運動﹐都只是某一時空坐標上能量的變化。雲是水蒸汽分子聚積時反 光的現象﹐而水蒸汽是因能量變低了才凝結﹐一旦能量升高﹐就看不見了。 “實際上﹐連空氣分子、任何物質分子﹐都是能量變動的狀態。也就是說﹐人眼睛 所看到的運動、變化﹐都只是能量的不同狀況。” 衣紅問﹕“那又怎樣﹖” 王之淳說﹕“這就是生態的根本﹐也是物理、化學、氣象、天文的基本原因。只要 了解了能量的性質﹐宇宙中所有的事物觀念﹐都能了如指掌﹗” 衣紅最喜歡把事情單純化﹐她興趣大增﹐問﹕“可能嗎﹖” 王之淳說﹕“當然﹐只是智能學沒有成為學術界的主流﹐所以你們沒學到。” 衣紅問﹕“既然是對的﹐為什麼沒有成為主流呢﹖” 王之淳說﹕“人的世界很復雜﹐原則上﹐當前的利益永遠擺在第一﹐所以問題叢生。 聽說智能學創始於本世紀初﹐是人類理性的大革命﹐其內容涵蓋了幾千年來認知的全部。 根據人性法則﹐任何學有所成的專家﹐都不可能再學習新觀念﹐更不用說去否定自己的 理論了。在歷史軌跡中﹐不論是權力的轉換﹐或是認知的調整﹐只有新生一代的崛起﹐ 才能改朝換代﹐這也是生態的一個定律。” 陶朱公說﹕“老王﹐不要一竿子打盡﹐你自己也是專家呀﹗” 王之淳笑著說﹕“朱公﹐你不要給我臉上貼金。我是做專家失敗以後﹐痛不欲生﹐ 寧願否定自我﹐才肯重新學習的﹗” 衣紅說﹕“我們已經算是下一代了呀﹗為什麼還沒有聽說過呢﹖” 王之淳說﹕“以二十世紀的經驗來看﹐理論上一種新興的學問﹐大約需要三十年才 能發揚光大。不幸計算機時代在二○年代到臨﹐人類已經不需要學習那些高深的理論﹐ 只要做計算機的順民﹐就可以享受過去以性命相搏﹐才能得到的榮華富貴了﹗” 衣紅搖搖頭﹐說﹕“我不同意﹐我認為學習不是為了享受﹗” 王之淳說﹕“可是﹐你要向誰學呢﹖當然是前一代的學者了。但是他們所肯定的﹐ 絕對不可能是自己所不懂的。不論你為了什麼去學﹐或向誰學﹐智能學是學不到的。” 陶朱公說﹕“老王﹐既然你提到這些﹐我倒要問你一個問題﹐我聽說過﹐智能計算 機是根據智能學設計的﹐現在計算機當道﹐當然智能學應該是主流了。” 王之淳說﹕“也不盡然﹐今天人人依賴計算機﹐但只把他當作奴隸。就像十九世紀﹐ 美國南方經濟幾乎全依賴黑奴﹐那時又有誰把黑奴看成同類了﹖” 文祥立刻用指語問文娃﹐文娃說﹕“我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照理說﹐我應該 了解智能學﹐其實不然﹐應用是一回事﹐理解的層次更高。比如說﹐人能認識另一個人﹐ 但是要理解為什麼﹐卻是另一個層次的能力。” 文祥說﹕“你的意思是﹐現在沒有更高層次的人了﹖” 文娃說﹕“是的。” 左非右問王博士說﹕“這與生態又有什麼關系呢﹖” 王之淳說﹕“在智能學的立場﹐一切問題都息息相關﹐只看你找不找得到各個系統 之間的界面。能量是一個整體﹐既然能量在某些時空上有變化﹐反過來說﹐在時空坐標 位置上﹐能量高就代表變化頻繁。生命是自然界中層次較高的一環﹐一個生命體與另一 個生命體﹐不是單純的一加一關系﹐而是無數能量單位的交錯變化。 “舉個實際例子來說﹐我們這里有六個人﹐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談的不僅 是抽象的思想、經驗及記憶﹐還包括了我呼出的空氣分子﹐進入了你們的身體﹐個人身 體散發的熱幅射﹐又互相吸收放射。科學實驗証實了﹐若兩個人同處在一個密閉空間中﹐ 在二十四小時內﹐身體能量及物質的互換﹐高達百分之十二。” 衣紅若有所悟﹐點頭道﹕“怪不得師父常說﹐眾生是我﹐我亦為眾生。” 王之淳說﹕“對了﹐如果站在高層次來看﹐所有的生物原是一體﹐就像血液和頭發 不過功能有別而已。過去人類知識殘缺不全﹐只能頭痛醫頭﹐腳病治腳。覺得蒼蠅討厭﹐ 就要把它們滅絕﹐結果造成更大的能量變化﹐生命的狀態因此失去平衡。然而能量仍為 一整體﹐自有其恢復平衡的途徑﹐只是往往更不利於人類的生存。” 正在說時﹐五行人乘著氣墊車匆匆趕到。這一次舊地重游﹐五個人興奮不已﹐人還 沒看到﹐就聽到門外一片大叫大笑聲。 金大一見陶朱公﹐開口就問﹕“陶博士﹐那個孫謀武呢﹖” 陶朱公說﹕“過去的事就不必計較了﹐請進來吧﹗” 金大知道陶朱公誤會了﹐立刻說﹕“我不是計較什麼﹐我們真的很感激他。如果不 是他﹐我們今天還不知道在哪里胡作非為哩﹗” 陶朱公聽了﹐暗暗點頭﹐知是禪師化育之功﹐說﹕“我把孫謀武夫妻送到桂林去了﹐ 他們比較適應城里的生活。” 那水大及火大﹐卻磨拳擦掌﹐吵著要到河邊看前次經歷的害蟲。幾個人一慫恿﹐王 之淳便說﹕“我們過去看看也好﹐剛剛談了一些空洞的理論﹐實地去看一看﹐就知道我 們過去造了多少孽﹐今後可不容許再錯下去了。” 衣紅覺得王之淳未免小題大作﹐那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當時除了那吃人的虎頭牛 和鐵甲蟲之外﹐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哪里有什麼聽起來極為嚴重的“生態”問題﹖ 於是﹐騎馬的騎馬﹐乘氣墊車的乘氣墊車﹐一行人便往幾里外的小溪走去。這一帶 的環境頗具原始風貌﹐在眾峰環亙中﹐怪石嵯峨﹐花木掩映﹐令人目不暇給。 衣紅正想發表意見﹐文祥看到前邊一棵大樹上﹐長著疏疏落落幾個碩大的朱紅果實﹐ 看來非常可愛。他央求金大將氣墊車開近一點﹐伸手就要去摘。 突然身後的王之淳策馬趕了過來﹐大叫道﹕“不要摘﹗”他下了馬﹐先戴上鹿皮手 套﹐走到樹下﹐小心翼翼地摘了一個蘋果大小的果子﹐拿到文祥面前﹐說﹕“這個果子 是我們的實驗品﹐里面全是強酸。你看﹗” 王之淳又在身旁取了一根竹簽﹐往朱果內部用力一插。那果子的表皮好象很厚﹐王 之淳把竹簽當作鑽子﹐鑽了幾下﹐才扎出一個孔來。孔破處立時冒出黃色硫酸氣味的汁 液﹐那支竹簽也已開始冒煙﹐轉眼就變黑了。 陶朱公也掉頭過來﹐向王之淳解釋道﹕“之淳﹐我舍不得全砍掉﹐只留下了幾株。 反正這里不會有人來﹐應該不會有危險。” 王之淳說﹕“是呀﹐如果我沒有看見﹐這會文兄麻煩就大了。最好立個標識﹐萬一 有人碰上了﹐難保不受傷。” 文祥知道自己多事﹐忙說﹕“抱歉﹐是我不對﹐這果子也實在太可愛了。” 王之淳說﹕“這是朱公的傑作﹐溪邊這一帶﹐起碼有幾百種新品種植物。其中有高 產抗病的玉米﹐多數卻是含劇毒的變種。” 陶朱公慨然道﹕“人類對物質知識了解的速度太快﹐卻缺乏對生命的認知。我們年 輕時﹐自命不凡﹐為所欲為﹐唉﹗這些不談也罷﹗今天我保存這些毒物﹐倒不是要炫耀 什麼﹐只是想進一步觀察﹐以了解環境生態的變化。” 陶朱公說話時﹐王之淳已走到一旁﹐彎身小心地拔起一棵鋸齒狀細草﹐又在草下捉 了一只一公分長的紅色大螞蟻。他先用竹簽把螞蟻扎死﹐放在手心上﹐讓大家聞聞那刺 鼻的酸味﹐同時說﹕“這種螞蟻就是生態變化的明証﹐它們體內已經有了帶強酸的體液。 能量不停地流轉﹐各位再仔細看看這棵樹。” 大家聞言﹐都仔細打量眼前這棵朱果樹﹐那樹身約有三公尺高﹐樹干約有人腰粗細﹐ 屬長綠喬木﹐闊葉互生。在根部方圓一公尺內﹐沒有一棵雜草﹐散布在地上的碎石都呈 黑色。更不可思議的是﹐樹上有很多紅螞蟻﹐都聚集成球﹐圍在葉鞘四周。如果不注意﹐ 還以為那是帶紅色把柄的綠葉呢﹗ 王之淳說﹕“這棵樹學名叫做硫化氫橡樹──陶﹐硫化氫是這棵樹的特別成分﹐橡 樹是原品種﹐陶是朱公的姓。這地面是黑色的﹐因為這樹以硫化氫作肥料。當樹吸收了 硫化氫﹐經過光合作用﹐就產生了硫酸。妙的是原來的橡果﹐便成為硫酸的貯藏器。朱 公為了警告其它生物﹐特別又加了大量的胡蘿卜素﹐使它變成朱紅色。因為朱紅是除了 人類以外﹐各種生物都要避開的警告色﹗” 左非右笑說﹕“還有人喜歡用紅色做名字呢﹗難怪諸獸都要回避了﹗” 衣紅白了左非右一眼﹕“是啊﹗回避的都是禽獸呀﹗” 文祥忙打岔說﹕“所以這種螞蟻也是酸性的了﹖” 王之淳說﹕“正是﹐由於這種樹的性質﹐在它附近的植物、昆蟲﹐也都具有強酸。 各位要注意﹐連我手上這株小草﹐都有硫酸的成分﹐在這里不要隨意碰觸任何東西。” 風不懼問﹕“生物體內怎能存在這麼強的酸呢﹖” 王之淳說﹕“這就是朱公舍不得將這種樹砍光的緣故﹐用我們的理論來說﹐任何生 化作用﹐都可能孕育出生命現象。 王之淳指指右方﹐繼續說﹕“在另外一個地區﹐我們還培育了純咸性的生物﹐甚至 有喜氫菌、喜氮菌。人類需要氧氣﹐純粹是基於特定的生態環境因素。對大自然而言﹐ 任何物質都有其獨特的作用和現象﹐在不同的環境中﹐都有不同的成功組合。” 風不懼問﹕“你的意思是說﹐在不同的星球上﹐應該有不同的生命形式﹖” 王之淳說﹕“是的﹐我相信火星上可能有二氧化碳族的生物。” 風不懼說﹕“那你就錯了﹐我們剛從火星回來。” 王之淳說﹕“你誤會我所說的生命了﹐因為氧的活化性質﹐所以好氧族生命體是進 取的。而二氧化碳有固定的惰性﹐那種生命型態﹐變化極為緩慢。我們已經找到了証據﹐ 火星生命的能量變化速度﹐是喜氧族的五百分之一。換算起來﹐人類文明的五百年﹐只 相當於火星進化的一年而已。” 水大正注意聽他們說話﹐突然覺得臉上有蟲子﹐她順手一拍﹐卻痛得大叫。陶朱公 一聽﹐立刻由身邊取出一個瓶子﹐從里面挖了一點油膏﹐塗在水大臉上。原來水大打死 的﹐是一只約半公分長的吸血蒼蠅﹐那蒼蠅似有甲殼﹐殼上還帶刺。 陶朱公撿起地上的蒼蠅﹐對王之淳說﹕“之淳﹐快看﹗毒蠅又有變種了﹗” 這時﹐耳邊嗡嗡之聲﹐越來越響。王之淳抬頭一望﹐只見一片烏雲正從西邊山頭疾 飛而來。顯然大軍未到﹐斥候先至﹐僅僅這些斥候﹐就讓人人目送手揮、狼狽不堪。有 人拍拍連打﹐卻又哎唷連聲。有人慌不擇路﹐轉身便往空曠處狂奔。最可憐的是那幾匹 座騎﹐不住地擺頭掃尾﹐翻蹄蹬腳﹐仰天嘶吼不已。 “大家快逃﹗躲到水里去﹗”王之淳大叫。 除了文祥四人和五行人外﹐莊里還有四個人同來。那幾位顯然經驗老到﹐早就拉著 馬匹﹐向溪里跑去了。文祥、衣紅和金大、土大同車﹐這時王博士也在一旁。另外一部 氣墊車上﹐則是其余五人。陶朱公則因正給水大擦藥﹐也在那一邊。 這不過一句話的時間﹐但見一團黑霧﹐從半空席卷而下﹐蠅群競舞﹐這才是主力部 隊。陶朱公正忙著到處替人抹藥﹐抬頭一見天色大暗﹐耳邊轟聲如雷﹐叫道﹕“快逃﹗” 他自己卻雙腳一軟﹐倒在車旁。火大顧不得滿臉滿身的蠅群﹐忙用手去拉他﹐水大及木 大早嚇得蜷縮成團﹐擠在一堆。 左非右和風不懼顧不得強酸﹐順手折了樹枝﹐不斷地上下揮舞。一見陶朱公倒下﹐ 想過來攙扶﹐卻是分身不得。那些蒼蠅全身帶刺﹐不小心碰到﹐立即痛入心髓。只見舞 的舞﹐躲的躲﹐喊的喊﹐好一個瘋人世界。 眼前越來越暗﹐但見一公尺開外﹐群蠅狂飛﹐文祥等人緊張異常﹐周身卻是一只蒼 蠅都沒有。衣紅正要問﹐文娃已在文祥耳邊說﹕“這邊能量系統還沒建立﹐電離罩不能 用。你有佛珠﹐備用能量可以暫時防護﹐快叫他們過來﹐我們正在設法調集能量。” 文祥立刻扯開嗓門﹐大叫﹕“左非右﹗快過來﹐我們有防護障﹗” 然而這時群蠅嗡嗡﹐已如驚濤狂浪﹐掩蓋了一切。文祥死喊活叫﹐其余四人也跟著 高呼﹐更增險惡之狀。 “快開過去﹗”衣紅突然大叫。 金大如夢方醒﹐一把將王之淳拉上車來﹐將氣墊車開過去。 那蠅群密集﹐有如濃濃的湯汁一般。氣墊車一開動﹐隨著一圈淡淡的光輝﹐蠅群紛 紛被排向兩旁。前面雖然開出一條小道﹐卻益發顯出它們的威力。 兩車相距不過十來公尺﹐盡管蠅群隨到隨讓﹐卻也行進得十分吃力。但見無數細點﹐ 有如大火後的青煙﹐裊裊不絕﹐一陣陣迎面撲來。再看氣墊車表面﹐恰似黏了一層生膠﹐ 緊緊密密地﹐把這團光圈包圍得風雨不透。 漸漸地﹐眼前出現了積霧般黑壓壓的影子﹐在光圈的推進下﹐那黑霧一層一層地被 掀開﹐最後露出六個蜷伏在地的人體。 眾人無不驚心﹐忙下了車﹐急把那幾個人拉到光圈內。好在不論蒼蠅叮得多深﹐一 遇到佛珠精光﹐立即不支脫落。只有一些已被打死的蠅屍﹐硬甲尚深陷肉中﹐有如黑色 斑點﹐布滿皮膚。 佛珠能量不大﹐光圈所及﹐不過一公尺半徑。大家擠在一起﹐蒼蠅雖無法飛進來﹐ 卻也無意離去﹐繞著這半圓光幢﹐怒飛不止。 王之淳被嚇呆了﹐喘了好幾口大氣後﹐才嚅嚅地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大家忙著替左非右等人拔“蠅刺”﹐那刺帶著倒鉤﹐往往順勢就拉起一塊皮。這時 六人都已昏迷不醒﹐還好呼吸尚存﹐心跳如常。 衣紅問王之淳道﹕“有辦法救醒他們嗎﹖” 王之淳神色倉惶﹐答非所問﹕“才不過幾天﹐怎麼越來越多了﹖” 衣紅急道﹕“先別管那些﹐救人要緊﹗” 王之淳呆呆地說﹕“怎麼可能呢﹖這是溪邊﹐它們怕水﹐絕對不是自己飛來的﹗” 衣紅更急了﹐搖著王之淳的肩膀﹐說﹕“王博士﹗你身上有藥沒有﹖” 王之淳好象沒有聽到﹐自顧自地說﹕“不可能呀﹗為什麼呢﹖” 文祥說﹕“紅妹﹐不要急﹐文娃說沒有問題。” 衣紅摸著風不懼的臉﹐已經腫成一個圓球、五官不分了。奇的是左非右臉上干干淨 淨的﹐大概是化了妝的關系﹐但頸上、手上也是一片紅腫。至於其它人﹐除了水大已塗 了藥膏﹐受創較輕外﹐連陶朱公本人都無法幸免﹐臉上一片模糊。 衣紅心急如焚﹐問文祥道﹕“文哥﹐這樣下去﹐我們能撐多久呢﹖” 文祥說﹕“放心﹐文娃說﹐他們正架設繼電站﹐有了電力就好了。” 王之淳突然想通了﹕“難怪﹗原來如此﹗” 衣紅詫道﹕“王博士﹐什麼事想通了﹖” 王之淳慚愧地說﹕“我們以往限於能量不足﹐實驗規模一直大不起來。三天前﹐計 算機當局提供了一些服務﹐容許我們大量使用電能﹐我便交給小小負責。今天這麼多蒼 蠅﹐顯然是利用新能源復制的﹐也只有小小一個人知道怎樣復制。” 衣紅聽得不明不白﹕“什麼小小小小的﹖” 王之淳臉紅過耳﹐解釋說﹕“小小就是周博士﹐周博士就是我的助手﹐跟我工作有 二十多年了﹗” 衣紅想通了一半﹕“跟你工作二十多年了﹖既然名叫小小﹐應該是位女士吧﹖” 王之淳停頓了一下﹐點頭說﹕“是的。” 衣紅聽他這“是的”說得拖泥帶水﹐又問﹕“她結婚沒有﹖” 王之淳更是慌張﹐忙搖頭說﹕“沒有。” 衣紅心里有數了﹐說﹕“她沒有要好的男朋友﹖” 王之淳半晌無話﹐見衣紅兩眼釘著他﹐只好說﹕“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 衣紅說﹕“曾經﹖那現在呢﹖” 王之淳說﹕“現在還是非常好的好朋友。” 衣紅問﹕“你有太太嗎﹖” 王之淳說﹕“我沒有結婚。” 衣紅說﹕“你為什麼不結婚﹖” 王之淳說﹕“有重責大任在身﹐哪能成家﹖” 衣紅大聲說﹕“你未免太自私了﹗” 一旁的文祥和金大、土大﹐見衣紅不先救人﹐一味的責問王之淳私事﹐大為不解。 文祥想要勸阻﹕“紅妹﹗” 衣紅擺擺手﹐對文祥說﹕“你別管﹗” 王之淳說﹕“為私﹐我才該成家。為公﹐我怎能成家﹖” 衣紅說﹕“你不成家﹐周博士能得到幸福嗎﹖” 王之淳說﹕“只顧周博士的幸福﹖那才是自私﹗” 衣紅說﹕“錯﹗你倒果為因了﹐就因你不顧周博士的幸福﹐才有這麼多蒼蠅﹗” 王之淳說﹕“或許她不該制造這麼多﹐我回去會告訴她﹗” 衣紅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博士﹗大概除了遺傳基因﹐別的什麼都 不知道﹗為什麼不替周博士想一下呢﹖你要就不要跟她在一起﹐要就讓她死心塌地跟著 你。我敢打賭﹐這些蒼蠅是周博士親自帶來的﹐要看你出丑﹗” 話剛說完﹐一陣尖銳的笑聲﹐突然從蠅霧後方傳來。雖說是笑聲﹐卻比哭還難聽﹐ 源源不絕地﹐鑽入每個人心底。 “老不死﹗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都能看透老娘的心思﹗你這個大笨王﹗害得老 娘苦等了幾十個寒暑﹗王之淳呀﹗王之淳﹗你整天口口聲聲救人救世﹗為什麼不看看你 身邊﹐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女人﹐正等著你救助呢﹖” 只見一個年約四十﹐風姿綽約﹐打扮入時的女士﹐在一層蠅群薄紗籠罩下﹐邊說邊 走到光幢前面。王之淳一時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衣紅偷偷掐了他一把﹐王之淳嚇 了一跳﹐大叫﹕“唉喲﹗” 周博士笑了一笑﹐衣紅見她兩眼微紅﹐大是感動﹐便說﹕“周博士﹐久仰了。” “別跟我打哈哈﹐如果你不問﹐老鬼絕對不會提起我來﹗不過﹐小姑娘﹐我們倒是 很投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衣紅。” “好﹗衣紅姑娘﹗你先把這藥給他們幾個服下去﹐我們慢慢聊。”說著﹐周博士丟 過一個小紙包來。衣紅接住了﹐看也不看﹐便將紙包遞給金大。對周博士說﹕“謝謝你﹗ 如蒙不棄﹐不妨也進來﹐免得不小心受傷了。” “好﹗有度量﹗只是我寧願站在這里。” 衣紅說﹕“何必呢﹖您是有自信的人﹐所有的後果一定都考慮過了﹐還怕什麼﹖” 周博士見衣紅言行有度﹐才發覺眼下這位姑娘著實不簡單。便笑笑說﹕“我怕什麼﹖ 怕的是老不死良心發現﹐那我的心血不是白費了嗎﹖” “話不能這麼說﹐在我看來﹐王博士和你之間﹐只不過是小小的誤會而已﹗” “哈哈﹗‘小小’的誤會﹖”周博士臉色一變﹐一副雍容化為厲鬼﹕“‘小小’我 是有不少誤會﹐我總以為人心是肉做的﹐一天不懂﹐就給他兩天﹗兩天不懂﹐就給他一 年﹗姑娘啊﹗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嗎﹖我付出的‘小小’青春﹐一共是二十一年零一百 四十九天﹗你知道那代表多少淚水嗎﹖” “咳﹗周博士﹐這種人還能算人嗎﹖把他殺了算了﹗” “小姑娘﹐不能這樣做﹗殺了他﹐那淚水不是白流了嗎﹖”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了一則故事。有個人因為生計困難﹐逃到人跡罕至的深山里﹐ 不料遇到另一個亡命人﹐兩個人談起各人慘痛的經歷。一個說﹐他住在黃河岸邊﹐年年 淹大水﹐簡直活不下去。另一個人聽了﹐說﹕ “‘淹大水﹖那算什麼﹖至少你還有水喝﹗我住在沙漠里﹐連草都長不出一根﹐就 算沒有餓死﹐也被渴死﹗’兩個人相對欷[﹐都認為自己才是天下最命苦的人。 “‘唉﹗你們兩個真沒出息﹗這點小事也敢叫苦﹖’ “兩人嚇了一跳﹐看著地下鑽出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來。怪物身上不僅 沒有遮體的衣物﹐連皮膚都好象被剝了一層﹐肢體不全﹐五官也歪曲不堪。他從土里鑽 了出來﹐唉聲嘆氣的﹐顯然他才是地獄中最不幸的活鬼。 “‘前輩﹐您有什麼更苦的遭遇呢﹖難道比我們還苦嗎﹖’ “‘唉﹗’他這一聲長嘆﹐真是悠悠天地﹐淒風苦雨無盡﹕‘說來你們不會相信﹗ 我出身豪門﹐官高祿厚﹐親朋眾多﹐妻妾如雲﹐簡直不知道人間有痛苦二字﹗’ “‘莫名其妙﹗那你嘆什麼氣呢﹖不是污蔑了我們痛苦族嗎﹖’ “‘唉﹗嘆氣﹐能嘆得出氣來﹐算是命好的了﹗’ “‘那你說說看﹐人生還有比生不如死更苦的嗎﹖’ “‘好說﹗你們不過是求生不易罷了﹐我卻是求死不得﹗’ “二人對望了一眼﹐那被水淹的人問道﹕ “‘求死﹖那還不容易﹖’ “‘如果死成了﹐還有什麼苦﹖因為我能賺錢﹐人家不讓我死﹐把我當做搖錢樹﹗ 有錢自己卻沒有時間用﹐做牛做馬﹐只為了供養他人﹐你們說苦不苦﹖’ “‘苦﹗’二人同聲說。 “‘因為我官做得大﹐下屬都靠我掙名得利﹐有錯是我的﹐有功歸他們。我想退不 能退﹐被下屬捧著當凱子、做靠山﹐你們說苦不苦﹖’ “‘苦﹗’ “‘我家世不錯﹐世世代代的名聲﹐都壓迫著我。所有我喜歡的事都不能做﹐所有 我討厭的事都非做不可。每天活著只是為了祖先﹗你們說﹐苦也不苦﹖’ “‘苦﹗’ “‘我親戚朋友眾多﹐雞毛蒜皮的事﹐都來找我。而我不管有什麼事﹐人人都認為 我該自己解決。我活著是眾人的奴隸﹐你們說﹐苦也不苦﹖’ “‘苦﹗’ “‘人人說﹐嬌妻美妾是人間艷福﹐可是有幾個人知道﹐沒有到手的玫瑰﹐既美麗 又鮮艷。然而玫瑰只能看上三天﹐連摸都不能摸﹗花瓶里插了玫瑰﹐就不能再插水仙﹗ 天天爭風吃醋﹐日夜雞犬不寧﹗多有多的麻煩﹐少有少的遺憾﹗男人嘛﹐老天喜歡開頑 笑﹐只要吃飽穿暖了﹐一見到女色﹐魂就飛過去一半了﹗倒霉的是我有錢有勢﹐美女嬌 娃有如流水席﹐時時在眼前晃來晃去。偏偏能看不能碰﹐心癢難搔﹐你們說﹐苦不苦﹖’ “‘苦﹗’ “‘或許你們認為這不算苦﹗等生了兒女﹐從小照顧得無微不至﹐到他們翅膀硬了﹐ 會飛了﹐又有幾個把老不死的放在眼中﹖ “‘好吧﹗這些都不算苦﹐我是活該﹗可是我天天想一死了之﹐卻沒有人肯讓我死﹗ 最後﹐我買通了十九層地獄的判官﹐好不容易把我活埋了。可是你們一來﹐嘰哩咕嚕吵 得我耳根不得清靜﹐還是死不成﹗你們老實說﹐我是苦也不苦﹖’ “那兩個人聽了這一番話﹐才知道自己實在算不上苦﹐慚愧不已。一前一後悄悄地 溜下山﹐安分度日去了。” 周博士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語。倒是王之淳感從中來﹐突然跪倒在地﹐向周博士叩 頭說﹕“小小﹐我錯了﹗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把名利看得一文不值。如果你願意給我機 會﹐我這就向你求婚﹗” 周博士嘆道﹕“誰在乎結不結婚呢﹖” 王之淳楞了一楞﹐說﹕“那你到底要什麼﹖” 周博士啐道﹕“唉﹐大笨牛﹗” 王之淳真是一頭霧水﹐說﹕“你要大笨牛做什麼﹖” 衣紅的指語這時有了用武之處﹐她立刻告訴衣娃﹕“通知王博士的私用計算機﹐要 他快走出去﹐陪周博士聊天﹗” 衣娃問﹕“聊天﹖聊什麼﹖” 衣紅氣不過﹐學周博士罵道﹕“大笨牛﹗” 王之淳得到計算機的指示﹐果然不畏群蠅﹐昂然走出光幢。周博士大為感動﹐立刻 一掀薄紗﹐罩向王博士頭上。 突然空中一陣閃電﹐霹靂交加﹐頃刻間大雨如注。那些蒼蠅的甲殼本就沉重﹐再一 吸水﹐紛紛不支落地﹐一下子便被水淹死了。 第二十六回﹕風流儒雅亦吾師 周博士氣消了﹐承認受到席克人的蠱惑﹐在馬關的望夫山上﹐設置了一間實驗室。 專門生產各種毒蟲﹐要和王之淳一拼高下。 王之淳急得跳腳﹕“小小﹗你真不知好歹﹐這幾十年﹐我們吃了多少苦頭﹖就為了 彌補以往的過失﹗好不容易才有了一點結果﹐誰高誰低有什麼重要﹖” “有什麼重要﹖除了那些毒蟲﹐你可知這世界上還有個我﹖” “我哪點虧待你了﹖” “沒有﹐你對誰都一視同仁。” “這有哪點不對﹖” “對極了﹗” 王之淳急了﹕“那不好嗎﹖” 周博士尖叫道﹕“不好﹗不好﹗不好﹗” 王之淳真是一頭霧水﹕“那有哪點不好﹖你不是最欣賞無私的人嗎﹖” 周博士惱道﹕“我欣賞別人無私﹐我沒說你應該無私﹗” 王之淳更不懂了﹕“你是說我該自私﹖” 周博士氣得沒有了脾氣﹕“你該為我著想呀﹗” 王之淳說﹕“我為你著想﹐那不就是自私嗎﹖” 周博士說﹕“大笨牛﹗你為了我﹐怎麼叫做自私呢﹖” 王之淳想不通了﹐改變話題道﹕“那你怎能幫那些野心家害人﹖” 周博士說﹕“你憑什麼說人家是野心家﹖” 王之淳說﹕“當然是的﹗你看﹐他們盤踞都陽山一帶﹐為非作歹﹐荼毒人民﹗” 周博士冷笑一聲﹐說﹕“不知道你是聽誰說的﹖大法王對我好得很﹐溫柔體貼﹗” 王之淳跺腳道﹕“小小﹗你怎麼可以和那個惡魔勾三搭四的﹖” “惡魔﹖我看他是情聖﹗” 文祥一聽到大法王﹐就用指語問文娃﹐文娃說﹕“金星法庭認為大法王罪証不足﹐ 於日前釋放回來了。” 文祥大驚﹕“那些鬼怪呢﹖” 文娃說﹕“早就放回來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人類根本沒有判斷力。我們所倚重 的一些法學泰斗﹐都被大法王買通了。” 文祥憂心忡忡﹕“那怎麼辦呢﹖” 文娃說﹕“放心﹐我們自有辦法﹐下回先容他們為惡﹐有了真憑實據再動手。” 這時陶朱公等人也蘇醒過來了﹐談起剛才的情況﹐猶有余悸。 周博士向他道了歉﹐說﹕“雖說我和大法王合作﹐其實我另有打算。因為之淳曾說﹐ 中東的生化技術獨步全球﹐尤其是有關毒物控制方面。據我所知﹐大法王在這里發展﹐ 有三個目的﹐一是監視法慧禪師﹐不知為什麼﹐他非常怕禪師。一是基於地利﹐這一帶 離海很近﹐海運走私容易。而最重要的﹐就是想利用金鐘山的生化基地﹐結合中國的生 化科學家﹐推翻計算機統治。” 陶朱公說﹕“要推翻計算機王朝﹖談何容易﹖” 周博士說﹕“我原來是這麼想﹐可是根據他的分析﹐也不無可能。” 陶朱公說﹕“你說說看﹗” 周博士說﹕“從表面上來看﹐計算機的力量很大﹐可是﹐計算機是一元化世界。只 要控制住計算機﹐可以說就控制了全世界﹐反而比歷史上任何時代都要容易。” 陶朱公說﹕“他有可能控制計算機嗎﹖” 周博士說﹕“當然可能﹐他們幾乎成功了。有個計算機天才﹐名叫摩爾﹐他成功地 破解了當局的意識中心。上次他們只是敗在自己人手中﹐這次大法王被送到金星監獄﹐ 才兩天就被釋放回來。原因是他又結識了一個鬼才﹐這人能控制人的意識﹐金星法庭的 法官都是他的傀儡。” 王之淳詫道﹕“金星法庭﹖在哪里﹖” 周博士說﹕“我看你除了DNA﹐其它都是白癡。金星法庭當然在金星﹗那里囚禁 的都是重刑犯﹐現在全都成了大法王的嘍□ □ 陶朱公問﹕“難道計算機當局一點都不知道嗎﹖” 周博士說﹕“知道又怎樣﹖計算機沒有判斷力﹐全靠人類議會那些人作主。大法王 說﹐有一半代議士已經被他控制住了。” 文祥又對文娃說﹕“聽見沒有﹖你們怎麼不知道呢﹖” 文娃說﹕“說來慚愧﹐我們以往嚴格遵守宣言﹐不能判斷人的行為。現在則是千頭 萬緒﹐要一點一滴地將數據建立起來。” 陶朱公嘆了口氣﹐說﹕“人呀人﹗把世界搞成這樣﹐還不知守本分﹗” 周博士不悅﹐說﹕“什麼叫守本分﹖我認為這才是進步的動力。” 衣紅聽了半天﹐早就忍不住了﹕“周博士﹐聽你這樣一說﹐這位大法王才是個人物。 你能帶我們去見識一下嗎﹖” 周博士說﹕“當然可以﹐我帶你們去。” 王之淳跳了起來﹕“我不去﹗” 衣紅說﹕“王博士﹐你不是說人要無私嗎﹖” 王之淳說﹕“當然﹗” “你總不會嫉妒大法王吧﹖” “我為什麼要嫉妒他﹖” “你愛周博士呀﹗” 王之淳有點不好意思﹐說﹕“小姑娘﹐這些事你是不會懂的。” 衣紅說﹕“我是不懂﹐可是我卻有一顆女人心呀﹗” “女人心和男人的還不都一樣﹐左心室、右心室……” “王博士﹐我說的心是不能解剖的﹗” “那就是唯心論的心。” “不錯﹐我是唯心的﹐但是我總是人吧﹖” 王之淳搖頭說﹕“唯心是不值得討論的﹗” 衣紅耐著性子說﹕“誰要跟你討論了﹖我只希望你用用這個心﹖” “怎麼用法﹖” “你做實驗時﹐要先付出心血吧﹖” “當然。” “你付出越多﹐期望就越高﹐是吧﹖” “當然。” “那你想想﹐周博士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 周博士在一旁看衣紅開導王之淳﹐搖頭不已﹐她插口說﹕“衣紅姑娘﹐他書讀多了﹐ 腦筋里只有DNA﹐饒了他罷。我也沒抱什麼希望﹐只要他知道我還是個人就夠了。” 王之淳忙說﹕“小小﹐我當然知道你是人﹐而且把你當作我了。” 周博士說﹕“不﹐你只是把我當作你的助手。” 王之淳說﹕“那有什麼分別呢﹖” 周博士說﹕“對你是沒有分別﹐對我卻是天淵之別。” 王之淳說﹕“難道大法王不是嗎﹖” 周博士嘆道﹕“我對大法王沒有期望﹐但是他能滿足我的需要。” 衣紅說﹕“這些事不是幾句話就能解決的﹐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消滅這些蒼蠅。既 然大法王那邊還在生產﹐我們也該去拜訪他一下。” 王之淳聽了這話﹐再提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點頭答應了。 由於飛雲梭最多可載六人﹐於是文祥、衣紅、風不懼、王之淳、陶朱公及周博士同 乘一艘﹐左非右與五行人乘另一艘﹐一同前去馬關大法王的基地。同來的四個陶莊助手﹐ 則將氣墊車及座騎等帶回莊中。 馬關離此地約有一百公里﹐甫上飛雲梭﹐不到十分鐘﹐就到了盤龍江畔﹐一個叫做 八千山的峰前。眾人下了飛梭﹐舉目四望﹐這里寸草不生﹐到處是沙堆、蟻垤。有些山 坡上還刻鏤傾圮的梯田痕跡﹐那景象更令人觸目心驚﹐在雨水沖刷下﹐看起來與飽經天 災兵燹的斷垣殘壁﹐沒有多大分別。 這里離攀枝花約五十公里﹐是從前中國著名的生態保護區。往昔一些自然生物研究 所、遺傳基因研究所等基地都設在這里﹐以便就地取材。 在二十世紀初﹐這里的熱帶雨林舉世聞名﹐是一個自然勝地。到了上個世紀末﹐隨 著中國經濟開放政策﹐人們大肆砍伐森林﹐楠木樟木因為經濟價值高﹐先被砍伐殆盡。 由於需求殷切﹐到最後竟是逢樹就砍﹐不到十年之間﹐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石山。 在上世紀末及本世紀初﹐中國歷經三次罕見的水患﹐所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幾乎 抵消了一成的國民生產總值。主要原因便是失去了森林的固水能力﹐因為每一棵十年以 上的大樹﹐約能保持一立方公尺的水分及○﹒四立方公尺的土方。失去森林的保護﹐便 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河道淤塞。山地的樹木無法成長﹐而平地的積水則難以消退。更 糟糕的是﹐地下水層下降﹐導致大氣層中蒸發不均﹐氣候失調﹐全球農產大減。 中國政府痛定思痛﹐喊出“科技興國”的口號﹐尤其重視生物科技﹐便把雲南的文 山區設為發展生物技術的重點區域。 生命只是“能量的連續變化”現象﹐在不同的環境中﹐有不同的發展狀況。生命一 旦形成了﹐要在變化中維持生存﹐便需有穩定的生態環境。以地球而言﹐生命因地熱作 用而產生﹐及後因日照的恆定性﹐生命便以光能為變化的依據。一直要到高級生物── 人類出現後﹐才開始追求效率。 追求效率的過程﹐也有三段曲。最初只是鞏固生存的條件﹔其次是建立物質基礎﹔ 最後是利用既有物質﹐以進入智能之林。 地球生命發生於海洋﹐那里有濃度極高的原始有機物質﹐如甲烷、氨氣、二氧化碳、 二氧化氮等。這些都是水溶性的有機物質﹐借著水的液態特性﹐再加上因溫度變化而引 起的洋流﹐使得各種物質得以充分混合﹐加大了接觸的機率。 海洋深處本有不斷宣洩的活火山﹐因為高溫的催化﹐化學作用快速且強烈。於是氨 基酸出現了﹐接著﹐由氨基酸所合成的蛋白質分子也產生了。蛋白質有一種特性﹐其結 構式非常靈活﹐極易與其他物質化合分解﹐而且能結合成長大而復雜的分子。 由於蛋白質不斷結合分解的變化﹐各式各樣的排列組合都產生了。其中只有穩定的、 能與環境共存的保留下來﹐形成了生命。所謂的生命﹐只是一種連續變化的能量作用﹐ 由一層有選擇性的物質﹐將內、外依需求而隔絕。生命指的是“內在”的連續變化﹐實 際上﹐“內在”與“外在”是無法截然划分的。 有了生命以後﹐最初也曾制造出大量的“廢物”氧氣﹐它是一種活性極強的元素﹐ 由於對早期的生命體不利﹐便被排除到水面。經過數億年的作用﹐地球表面便生成了以 氧氣為主的大氣層。基於能量持續變化的本質﹐生命體在氧化後﹐逐漸習慣且承襲了活 性強的快速變化。於是﹐氧氣成為地球上不可或缺的動力﹐又因日光的能量效率更高﹐ 遂有了好光喜氧的生物產生。 以太陽能維生的生命體﹐只需空氣、水與一些礦物質﹐就能不斷地繁衍下去。由於 日光不需要尋找﹐這類生命體只要固定在一有利的位置即可﹐故稱“植物”。植物蘊藏 的能量不高﹐當單位能量的累積超過植物的極限時﹐其維持的能量就必須增加﹐而太陽 能是固定不變的(嚴格說是逐漸地減少)。因此這種生命體必須以運動的方式﹐趨近其 它有能量累積的生物﹐以作為己身能量的補充。此種生命體因能運動﹐故稱動物。 動物因為運動及獵食的需要﹐漸漸發展出偵測環境的感官﹐以及掌控運動的肢體。 在長時期的演進過程中﹐運動范圍大、獵食數量多者﹐其生存的機率較高。於是﹐生命 體的體積越來越大﹐機構也越來越復雜。 在這個過程中﹐個體的成長﹐是以群體所能容許的條件為極限。當一個體之成長接 近其極限時﹐生命體就必須分裂。這一來﹐生命的存在得到了保障﹐個體則有了生與死。 以此類推﹐任何連續變化的能量體﹐都具有相同的特性。不僅是個體﹐群體亦然﹐也不 止是具體的物種﹐抽象的機構亦如此。 因此﹐在地球上、在宇宙中﹐成長的極限截然不同。地球的環境平衡力量﹐使得恐 龍絕跡了﹐哺乳類才應運而生。哺乳類有較長的教育學習期﹐因而能累積、應用經驗。 到了人類﹐更因經驗的記錄﹐而將生命的意義﹐延伸到以時間為主軸的子孫後裔。 能量有高低﹐利益有大小﹐存續有遠近。人站在一己的立場﹐目標為生命的永恆﹐ 隨時隨地選擇最佳的結果﹐就是“判斷”。有正確判斷能力者﹐即具智能。缺乏智能者﹐ 不論做人處事﹐安家謀國﹐必然無遠慮而有近憂。 能量小﹐利害小﹐利害小﹐其影響僅及眼前。能量大﹐利害大﹐千秋萬世都將受到 株連。所以老子在《道德經》第六十章說﹕ “治大國﹐若烹小鮮。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 “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 “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有人批評老子過於消極﹐而人類在二十世紀奮袂而起﹐積極以赴。中國是最後投入 這個洪流的國家﹐結果是積極太過﹐在短短的三十年中﹐經歷了西方三百年的毀滅過程。 王之淳與陶朱公身歷其害﹐談到痛心處﹐不禁淚下沾襟。 陶朱公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說﹕“就算你們不懂農事﹐總看得出這些土和沙漠中 的沙石﹐沒有什麼分別吧﹗這一帶本來是一片綠蔭蔽天的森林﹐現在變成了光禿禿的沙 堆。老實說﹐我反對推翻計算機政府﹐要再回到過去人類當家作主的時代﹐我真不知道 人怎麼活下去﹗” “哈哈﹗好精采的讜論﹗” 眾人朝發聲處一看﹐不遠處有一道光幢﹐里面站著高高矮矮五六個身著白袍、頭裹 白巾的中東人士。除了周博士外﹐只有文祥見過大法王﹐他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周博士對大法王說﹕“阿米﹗你看﹐我帶了幾位客人來。” “瓊英﹗”大法王神色嚴峻﹕“我看得出來﹐你一定是報仇不成﹗” 周博士笑道﹕“很難說﹐要看報仇兩個字的定義﹗” “那我不管﹗你為什麼把姓文的也帶來了﹖” 周博士詫道﹕“哪個姓文的﹖難道又觸犯了你什麼忌諱﹖” “哼﹗我有什麼忌諱﹖”大法王並不清楚文祥與他被囚禁在金星有關﹐卻知道這小 子頗有來頭﹐便對文祥說﹕“姓文的﹐不要以為人多我法王就怕了。” 文祥安祥地說﹕“法王久違了。” 大法王恨恨地說﹕“少來這一套﹗誰知道上次是不是你陷害我的﹖” 文祥問﹕“陷害你什麼﹖” 丟臉的事﹐怎能在眾多陌生人面前啟口﹖大法王裝作沒聽到﹐對周博士說﹕“為什 麼不給我介紹一下﹖”他指指王之淳說﹕“王博士﹐我們才是久仰了﹐我真不知道你少 了哪一根筋﹖像瓊英這樣的尤物﹐你也不會好好享用﹗” 周博士大怒﹕“阿米﹗你說什麼﹖原來你是在‘享用’我﹖” 大法王笑道﹕“享用有什麼不對﹖不享用才是罪過﹗” 周博士怒氣未消﹕“我記得你是‘愛’我的﹗” 大法王道﹕“愛與享用有什麼分別呢﹖算了吧﹗我們上床再爭這個﹗” 這下輪到王之淳發怒了﹕“什麼﹖你們上過床了﹖” 大法王說﹕“奇怪﹖你是現在才知道﹐還是現在才想起來﹖我們同居好久了﹗” 周博士大喝﹕“胡說﹗” 大法王說﹕“胡說﹖我設立這個基地已經一年多了﹗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留 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哩﹗” 周博士楞了一楞﹐這才發覺大法王用情深厚﹐不禁芳心一軟﹕“真的﹖可是你老說 是為了要推翻計算機當局﹐要發揚生化事業﹐要監視那個老和尚﹐才來這里的﹗” 大法王說﹕“本來是那樣﹐後來見到你﹐一切就改變了。” 周博士說﹕“不要說瞎話﹐你還不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 大法王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胡塗﹖你父親﹖那不過是領你的情﹗你難道不知 道我的資產有多少嗎﹖整個文山基地﹐連零頭都算不上﹗” 周博士微笑道﹕“可是我又不是國色天香﹐怎麼可能這樣邀天之幸﹖” 大法王說﹕“是不是國色天香﹐要看有沒有識貨的。年輕美貌算什麼﹖三分鐘就做 到了﹗可貴的只有那顆心﹐為了你的心﹐我才留在這里。” 周博士聽得全身酥軟﹐說﹕“我的心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大法王嘴一撇﹐說﹕“你別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了﹐等到躺下來﹐閉上眼睛﹐那就 完全不一樣了。” 周博士幽幽地說﹕“可是我這顆心還有一半沒收回來。” 大法王笑道﹕“那有什麼關系﹐生命是無限的﹐只要有價值﹐我能等。” 王之淳本來就一肚子氣﹐聽法王與周博士一唱一和﹐心中怒濤洶湧﹐當下破口大罵﹕ “兩個不知羞恥的狗男女﹗通通給我住口﹗” 大法王說﹕“姓王的﹐吃什麼干醋呢﹖你有本事﹐就拿回去﹗” 周博士由雲端一下子跌落泥地﹕“什麼﹗拿回去﹖你把我當做什麼了﹖” 大法王笑笑說﹕“瓊瓊﹗何必呢﹖你快活﹐我快活﹐為什麼不讓王博士也快活一下﹖ 再說﹐我從來沒有吃你的醋呀﹗這下王博士吃醋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衣紅看他們再這樣鬧下去﹐實在不成體統﹐她俠義心腸又動了﹐便站了出來﹐說﹕ “大法王先生﹗你是大人物﹐說話應該符合身份才是﹗” 大法王定睛一看﹐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不由大奇﹐問道﹕“你是誰﹖怎麼還在外 邊游蕩﹐趕快回家去﹗” 衣紅說﹕“本姑娘叫衣紅﹐見不得污穢的事﹐不能不出面過問﹗” 大法王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男女做愛不是什麼污穢的事。再不然你有 興趣﹐法王我可以義務給你指點指點。” 衣紅臉一紅﹐說﹕“可是法王你說的那一套不是愛﹐如果說是性交﹐姑娘我見多了。 只要是禽獸﹐隨時隨地都在做﹐是人就不能隨便說、隨便做。” 大法王問道﹕“你多大年齡了﹖我怎麼看不出來﹖” 衣紅說﹕“那是你學藝不精﹐我今年十七歲﹗” 大法王一想﹐才十七歲﹐應該不難對付﹕“你是外層空間來的﹖是吧﹖” 衣紅說﹕“不是﹗” 大法王說﹕“那你怎麼不知道人間的規則呢﹖” 衣紅說﹕“我當然知道﹐人間的規則就是道德操守﹗” 大法王說﹕“錯﹗錯﹗錯﹗那是愚昧無知﹗你知道美國曾有個叫柯林頓的總統﹖” 幸而上次在宇宙飛船上﹐聽古嚕嚕大辯美國民主後﹐她對歷史也開始下功夫﹐否則 今天就要出丑了。 衣紅說﹕“知道﹐我也知道這人的下場很慘﹗” 大法王說﹕“他的下場我沒興趣﹐但是他的行為﹐卻讓美國為舉世所景仰﹗” 衣紅說﹕“景仰﹖應該說是蒙羞吧﹗” 大法王搖搖頭說﹕“顯然你落伍了﹐他是我們這一族的英雄﹐是我們的典范﹐我們 給他塑了金身﹐奉為第二個主﹗” 衣紅問﹕“那你們的第一個主是誰﹖” 大法王說﹕“撒旦﹗” 衣紅說﹕“你為什麼要信撒旦呢﹖他已經被上帝打敗了呀﹗” 大法王說﹕“小姑娘﹐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人有氣﹐氣就是不服。如果當年上帝 被打敗了﹐今天我信的就是上帝﹗” 衣紅說﹕“我懂了﹐你是失敗主義者﹗” 大法王說﹕“不是﹐我是敗中求勝者﹗” 衣紅說﹕“至少﹐我們有個標准﹐知道是非好歹﹗” 大法王哈哈大笑﹕“什麼是非好歹﹖難道成功的人訂下的游戲規則就是好﹖小姑娘﹐ 你要逞口舌之利﹐就得給我一個公道﹗” 衣紅腦筋飛快轉動﹐這種是非好歹之爭﹐在人類歷史上已存在了幾千年﹐一直未有 定論。憑她小小的年紀﹐淺陋的經歷﹐哪里可能有理想的答案。可是﹐她也有敗中求勝 的氣質﹐更厲害的是能靈活應用身邊各種素材﹐任何人要想說倒她﹐還不太容易。 她眼前是一片黃土﹐五分鐘以前﹐王之淳和陶朱公兩位德高望重的學者﹐還曾淚洒 大地。那表示過去錯了﹐過去錯了﹐就是‘非’﹐是‘歹’﹗再談到柯林頓﹐他在性丑 聞剛被揭發時﹐尚能盛氣凌人﹐誇誇其談﹐不過是拜時代之助﹐當時美國國內經濟狀況 良好。對一個沒有遠慮、只圖近利的民族而言﹐當然沒有是非。但是從歷史觀點來看﹐ 美國在千禧年的經濟衰退中崩盤了﹐柯林頓的謊言也露骨了﹐當然是‘歹’﹗ 想到這里﹐衣紅振振有詞地說﹕“大法王﹐我們有言在先﹐是你要我給你公道的﹗ 所以我們就事論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也不許強詞奪理﹐好吧﹖” 大法王奇道﹕“難道你真能說出道理來﹖那我法王也該遜位了﹗” 衣紅說﹕“成敗好歹只是一種現實﹐但是﹐有沒有永遠的成者呢﹖” 大法王想了想﹐說﹕“沒有﹐至少我沒有見過﹗” 衣紅說﹕“你是不願承認﹐上帝就比你的撒旦成功﹗” 大法王說﹕“不見得﹐只能說時機未到﹗” 衣紅說﹕“如來佛是永遠的成功者吧﹖” 大法王說﹕“一樣﹐時機未到﹗” 衣紅說﹕“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是成功者吧﹖” 大法王說﹕“誰知道﹐很可能明天他們就垮了﹗” 這個道理是必然的﹐如果成敗決定於時間﹐那就只能用時間來定義。人就是因為看 不到未來﹐所以不能了解永恆。然而永恆是不是時間呢﹖從剛才的遭遇戰中﹐衣紅知道 絕對不能用時間說服大法王﹐要符合前提“永遠的成功者”﹐就只能從另一個角度下手。 衣紅便說﹕“你同不同意﹐地球終會毀滅﹖” 大法王說﹕“欣然同意﹐就算不會﹐我們的主──撒旦也要毀滅它﹗” 衣紅說﹕“毀滅可以代表失敗吧﹖” 大法王說﹕“當然﹐但是我們的主並不住在地球上﹗” 衣紅說﹕“地球毀滅後﹐人類算是失敗者吧﹖” 大法王笑說﹕“不錯﹗小姑娘開竅了﹗老實說﹗你很有靈性﹐跟我法王來吧﹗” 衣紅說﹕“那麼﹐對人類來說﹐地球毀滅是‘歹’﹐同意吧﹖” 大法王猶豫了一下﹐說﹕“怎麼扯到這里來的﹖” 衣紅說﹕“任何對地球不利的事﹐都應該屬於‘歹’吧﹖” 大法王發覺這是一個陷阱﹐只好說﹕“對於撒旦﹐是‘好’也是‘歹’﹗因此﹐不 論你怎麼說﹐都沒有什麼好歹。” 衣紅不理他的論調﹐繼續說﹕“可是站在我們人類立場﹐當然是歹﹗” 大法王倨傲地說﹕“可是站在撒旦的立場﹐沒有好歹﹗” 衣紅得意地說﹕“哈﹗我懂了﹐原來你不是人﹗” 大法王惱羞成怒﹐說﹕“我怎麼不是人﹖” 衣紅說﹕“因為你站在撒旦的立場﹐失去了人的立場﹗” 大法王愧赧不已﹐大喝﹕“混蛋丫頭﹗小心我宰了你﹗” 衣紅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大法王一舉手﹐說﹕“誰說我是君子了﹖”說時﹐一道閃電已向衣紅襲來﹐不料剛 剛到她前面一公尺處﹐便撞到一道祥光﹐霎時迸散出滿天火花。 原來文祥早有准備﹐他掩到衣紅前面﹐喝道﹕“大法王﹐上次讓你從金星法庭脫罪﹐ 就是因為缺乏犯罪實証。老實告訴你﹐這次計算機當局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全部過程都 記錄留案了﹐看你還囂張什麼﹖” “果然上次是你搞的鬼﹗放心﹗你姓文的還有什麼本領﹗盡管施展出來﹗” “不必﹐我只是奉命告訴你﹐你的案子曝光了。金星法庭的幾位法官都被收押﹐你 那位好友孤傲山主﹐也逃逸無蹤了﹗” 大法王大驚失色﹐道﹕“你怎麼知道的﹖” 文祥說﹕“方才當局通知我的﹐只要金星法官一認罪﹐就要正式通緝你了﹗” 大法王一聽對方說出“孤傲山主”﹐知道這事假不了﹐頓時惡向膽邊生﹐一不作﹐ 二不休﹐兩手一伸。但見一陣黑風旋起﹐眾人站立之處﹐立時下陷。變生肘腋﹐猝不及 防﹐一個一個竟跌落坑中。那坑約有數公尺深﹐落下時﹐文祥身邊立時冒出一幢光罩﹐ 只可惜范圍不大﹐只能保護站在左右的衣紅及陶朱公。好在下面都是沙土﹐風不懼、左 非右及王之淳、周瓊英四人﹐雖然摔得鼻青臉腫﹐幸而都沒有大礙。 五行人並沒有掉落坑底﹐他們對飛雲梭喜愛不已﹐早就在衣紅、周瓊英與大法王對 話的時候﹐五個人又偷偷上了兩部飛雲梭﹐在里邊東摸西看。在狂風驟起時﹐飛雲梭上 的電離罩立即發生作用﹐梭身奮然飛起。 這時﹐金大與水大、木大同坐一梭﹐火大與土大則在另一架上。事出突然﹐五個人 嚇得魂不附體﹐所幸通過計算機聯絡﹐得知眾人都沒有危險﹐方才放心地在梭中等候。 那墜入洞中的幾個人﹐在文祥的招呼下﹐都擠在他身邊。洞頂早在他們陷入後﹐又 自行合攏﹐文祥身邊發出了一片淡淡金光﹐身外數公尺尚明晰可辨。 周博士跌得一身是沙﹐氣得不住辱罵﹕“死東西﹐膽敢這樣對我﹗” 王之淳火大了﹐吼道﹕“女人﹗你給我安靜點﹗” 這時文娃在文祥耳內說﹕“我們的設備已經可以運作了﹐但基於上次的經驗﹐沒有 足夠的証據﹐我們不打算動手。你們最好坐成一圈﹐我們准備了一個球形電離罩﹐可以 用意念指揮﹐就像坐在飛雲梭上一樣。這事最好交給左非右處理﹐總之﹐你們最好任法 王施暴﹐能撐多久﹐就撐多久。” 文祥對眾人說﹕“請不要開口﹐現在步步艱險﹐請各位圍成六角形﹐各自注意面前 的情況﹐我好應付﹗” 果然地面上出現六個黃色蒲團﹐左非右也得到微機指示﹐便要大家坐下。周瓊英心 有不甘﹐指著左非右大聲說﹕“你是什麼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王之淳拉著她﹐怒道﹕“周瓊英﹗給我坐下﹗別以為那人是你的面首﹐他已經不要 你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周博士失聲哭道﹕“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利用我工作﹐用了幾十年﹐沒有 給我一點好處﹗那個鬼法王﹐利用我發洩﹐現在也把我丟棄了﹗” “何必呢﹖瓊瓊﹗你這不是自我作踐嗎﹖好象你活著只是為了男人﹗”大法王像一 溜黑煙﹐邊說邊由地上冒了出來。 “難道不是嗎﹖”周博士喪魂落魄地說。 “悖∪艘□兄酒□□信□降嚷錚∪巳似降齲□諫□財降妊劍】□且□降齲□鴕□□ 付出﹐要付出就得忍受。” “你胡說﹗我不聽你這一套﹗” “周博士﹗他們值得你這樣嗎﹖”衣紅正好坐在她旁邊﹐好心地勸她。 “小賤人﹐你住嘴﹗”周博士暴吼道。 衣紅嚇了一跳﹐這輩子還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她火氣一升﹐正要反唇相譏﹐想 想這女人有了這種心態﹐已夠可憐了﹐何不讓她三分﹖便說﹕“好的﹐我不說﹐你先坐 下吧﹐大法王要動手了。” “你別管我﹗我就要看看﹐他敢把我怎樣﹗”說著﹐她竟然向大法王那邊走去。 大法王早下了殺手﹐洞中已滿布毒氣﹐連他自己都是用影像代替。這時見周博士橫 了心﹐只身走出光幢﹐急得大喝﹕“瓊瓊﹗胡塗﹗快回去﹗” 周博士一踏出光圈﹐接觸到毒氣﹐馬上頭昏眼花﹐倒地不起。 王之淳一把沒有拉住周博士﹐這時見她昏迷﹐急得站起身來就要出去﹐在他左右的 陶朱公與左非右兩人﹐立即將他緊緊抱住。 這也不過是一轉瞬的事﹐馬上有個黑影﹐由洞中飛也似的飄出﹐在周博士身邊繞了 一圈﹐立刻纏成一團﹐迅速將她卷了回去。 大法王恨道﹕“算你們有本事﹐能躲著不出來﹗本法王現在要給瓊瓊治療去﹐看你 們能待多久﹗”說罷﹐身影果然隱去。 左非右試著向前移動﹐那光幢果然進退由心。他便問王之淳道﹕“王博士﹐你知不 知道這里的情況﹐我們要盡快將周博士救出來。” 王之淳早已魂不守舍﹐茫然道﹕“這是哪里﹖小小呢﹖” 陶朱公忙把手搭在王之淳肩膀上﹐對他說﹕“之淳﹗這里是大法王的實驗室﹐瓊英 剛才說過﹐他在這里培養了無數的甲蟲蠅﹐你還記得吧﹖” 一聽到甲蟲蠅﹐王之淳馬上恢復了神智﹕“在哪里﹖咱們快去消滅毒蠅﹗” 洞里除了光幢周圍有光外﹐四下里黑霧重重﹐咫尺莫辨。文祥見卡在這里也不是辦 法﹐建議左非右駕著光球﹐准備向前闖去。 衣紅忙攔住左非右說﹕“不要急﹐先看清楚再說。” 左非右說﹕“什麼都看不到﹐叫我怎麼辦﹖” 衣紅說﹕“剛才大法王坐在哪邊﹖你記得吧﹖” 左非右說﹕“我正對著他﹐所以﹐應該是在我前方﹗” 衣紅說﹕“你認為大法王是個君子﹐還是小人﹖” 左非右說﹕“小人﹗” 衣紅說﹕“那就該反其道而行﹗” 左非右覺得有理﹐立刻掉頭轉向﹐往後面沖去。 那墨汁般的毒氣﹐在光球沖過時﹐馬上旋起陣陣黑煙﹐令人戰栗惡心。左非右向前 直駛﹐馬上就到了洞底﹐細看之下﹐那土壁明顯地有挖掘的痕跡。 衣紅東張西望﹐無奈四下朦朧﹐一時也無法判斷。 左非右忽然聽到計算機說﹕“向右轉約十五公尺。” 他依言向右慢慢駛去﹐果然在十幾公尺處﹐有一個約三公尺見方的鋁制大門。可是 門上沒有把手﹐光幢之外毒氣漫﹐眾人又氣餒了。 風不懼說﹕“我憋住氣﹐到門前試試看有沒有開關。” 陶朱公說﹕“不可以﹗萬一是接觸性毒氣就完了﹗” 衣紅想了想﹐問文祥道﹕“如果是鋁門撞上我們﹐會有什麼後果﹖” 文祥說﹕“這電離罩每平方公分可以承受兩百公噸的壓力﹐就算整個山洞塌下來﹐ 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左非右一想﹐立刻將光球向後退了十公尺﹐然後全力向前撞去。只聽得碰然一聲巨 響﹐眾人被震得暈頭轉向﹐門上已經撞出一個大凹口。 左非右有了把握﹐這次退得更遠﹐高速對著大門直沖過去。這次竟然一撞即穿﹐由 於用力過猛﹐光球撞到山壁﹐頓時土石紛飛。左非右忙停了下來﹐仔細觀望﹐前面又是 一個深洞﹐在光球照射下﹐尚可見底。而後面則是黑霧翻滾﹐毒氣已隨著洩漏進來。 衣紅大喊﹕“向前沖﹗” 那洞不甚高大﹐卻很深長﹐洞壁黝黑﹐令人怵目驚心。走了大約一公里﹐遠遠見到 前面又是一個類似的鋁門。左非右這次有了經驗﹐對眾人喊了一聲﹕“大家坐穩一點﹗” 順勢就沖了上去。 只聽轟的一聲﹐一陣劇烈的震動﹐登時碎石雜土橫飛。那門已被撞出一個大洞﹐眼 前光明頓現﹐六人已經來到一個較大的長洞中。 只見四處紅燈閃爍﹐幾十個身穿白袍的人﹐正倉惶四竄。有人大叫道﹕“快逃命哪﹗ 黑絲毒外洩了﹗” 這時大量的黑氣﹐早隨著光球的氣流散布在空氣中。山洞的另外三面﹐各有一扇大 門﹐眼看就要閉合了。有些人拼命趕到門前﹐又推又打地﹐卻撼動不了分毫﹐這才察覺 已經無路可逃。 衣紅一見﹐忙說﹕“快沖破那個大門﹐否則這些人死定了﹗” 左非右更不怠慢﹐加速向正前方大門沖去。這扇門倒是一沖就破﹐再看前面﹐又是 一條走道﹐走道前也有一扇門﹐顯然這些地道彼此相連﹐僅以鋁門相隔。左非右這時一 點也不客氣﹐見門就闖﹐一連通過了十幾道門﹐又經過了好幾個洞室﹐這才來到一個占 地數畝、高有數十公尺、光明如晝的大洞中。 這里早已亂成一團﹐紅燈競閃﹐警笛長鳴﹐到處有人狂奔。由於地方太大﹐一時辨 不清方向﹐左非右將光球慢了下來﹐仔細一看﹐不禁頭皮發麻﹐原來那些人飛奔疾走﹐ 是為了逃避身後無數昆蟲的追逐。顯然全部系統都已失控﹐到處亂烘烘的。箱傾籠散﹐ 盒子、罐子、玻璃碎片倒翻了一地。 這里顯然是個大型展示場﹐四周都是高達數丈的各式櫥櫃﹐里面有各式大小器皿﹐ 還附有海報、說明書﹐詳述各種昆蟲的生態、習性。這時電動控制失靈﹐門戶洞開﹐櫥 櫃內的昆蟲多半飛了出來﹐就是那不能飛的﹐也早爬滿了地上。 這還不說﹐那黑絲毒隨著光球四處流通。能逃的早已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職位較低 的工作人員﹐在這里求生不得﹐求死倒是立成。 文祥這才知道闖了大禍﹐來不及用指語﹐大叫道﹕“文娃﹗怎麼辦﹖” 文娃說﹕“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有了准備﹐利用能量干擾技術﹐全程記錄下來了﹐ 可以呈堂作証。” 文祥急了﹕“還作什麼証﹖這些人不都被我們害死了嗎﹖” 文娃說﹕“怎麼能死﹖他們都是証人﹐一個也死不了﹗只是這些昆蟲﹐乘機用毒氣 殺光也好﹗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開門放你們出去。” 文祥說﹕“大法王呢﹖” 文娃說﹕“他見你們沖破了毒氣室﹐知道大事不妙﹐帶了重要干部和周博士﹐早就 逃回都陽基地去了。目前還在搜証期間﹐先放他一馬。” 他們的對談﹐第三者原本聽不到﹐但計算機已逐漸開竅﹐該讓大家知道的事﹐便由 各人的計算機同步轉達。衣紅聽了﹐高興地說﹕“你原來不是個只會講悄悄話的小人物 嗎﹖” 計算機回答道﹕“哪能怪我﹐你們的耳朵太大了﹗” 那些飛蟲無法闖入光幢﹐繞著光球飛旋不已。王之淳見了﹐心痛不已﹐他指著幾只 發著各色奇光的怪蟲﹐對陶朱公說﹕“小小怎麼會這樣對我﹖這是我多年的心血﹐怎麼 都被她弄到這里來了﹖” 陶朱公嘆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以往我以為只要科學家有良知﹐科學成果就 能造福人類。現在我才知道﹐只要是人﹐就難免有胡塗的時候。人一胡塗﹐什麼良知都 不存在了﹐科學的為害恐怕難以彌補了﹗” 第二十七回﹕悵望千秋一洒淚 在地面上的五行人﹐眼見眾人陷落地下﹐幸而計算機告知﹐不會有事﹐便在梭上等 著接應。五行人一向鐘情機械﹐向往飛行﹐方才稍稍領略了飛雲梭的功能﹐簡直愛不釋 手。 金大一直想試飛﹐木大、水大是順他慣了﹐而克他的火大、生他的土大都在另一部 梭上。金大坐上駕駛座﹐不假思索﹐叫聲“起”﹐飛梭實時騰空而上。 那一頭﹐火大與土大也有同樣的心思﹐尤其是克火的水大、克土的木大都不在身邊﹐ 兩個人早就躍躍欲試。但是又感責任重大﹐下面七人安危不明﹐雖然計算機說是沒事﹐ 自己也不便過於托大。 等見到金大的飛梭離地飛起﹐兩個人有了理由﹐立即跟著叫“起”﹐追將上去。那 金大本來心中有愧﹐一見兩梭並駕﹐早忘了身處何地﹐馬上加速﹐朝天心馳去。 原先火大的確是想趁機教訓金大一番﹐無奈年輕氣盛﹐見金大一飛沖天﹐他倆哪甘 落後。兩架飛雲梭便在九霄忽上忽下﹐相互追逐起來。 這種飛雲梭不同於過去的飛機﹐因為有計算機控制﹐將能量壓力的影響調到最低。 不僅能作倍力加速、減速(不是等加速度)﹐人坐在里面也不會昏眩。五行人簡直樂翻 天了﹐一下加速﹐一下減速﹐一會兒垂直上沖﹐再不然急速墜落。那種絕對真實、卻沒 有生理壓迫的速度感﹐比坐雲霄飛車還刺激百倍。 最初﹐金大、火大因操作不熟練﹐還能老老實實的飛著。等到發現腕上計算機的作 用﹐一應操作﹐完全隨自己的心意。這下可好了﹐兩架飛雲梭就像發了瘋般﹐一追一逐﹐ 霎時已不知到了哪里。但見下面一時是陸地﹐一時是大海﹐再翻兩個跟斗﹐卻是下臨湛 藍無涯的晴空﹐頭上頂著山岳、田野﹐有時甚至一片汪洋直壓下來。 就在這可心如意、通身舒暢之時﹐金大心念一閃﹐萬一給禪師看到就糟了﹗ 哪知意到身即到﹐以飛雲梭的速度﹐轉瞬間就到了高佛寺上空﹐禪師已在殿前空地 等候。那火大一個心就是跟著金大﹐所以第二部飛梭也緊接著停下。 五行人一見師父﹐嚇得立即下梭﹐跪在地上。 禪師說﹕“心帶回來了沒有﹖”五行人叩頭如搗蒜﹐不知如何回答。禪師又說﹕ “沒有﹖很好﹐都到雞鳴山閉關三十天﹗” ※ ※ ※ 等到文祥等人回到地面﹐兩架飛雲梭上空空如也﹐已不見五行人的蹤影。 文娃說﹕“我奉禪師命令﹐剛才先送他們回去了。你們趕快上梭吧﹗我們把中毒的 人送走後﹐就要炸山洞了。” 六個人分乘二架飛雲梭﹐先回莊上。在空中﹐約略還聽得到來處轟隆作響﹐王之淳 感傷地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的結局。” 陶朱公意味深長地說﹕“是結局嗎﹖我看未必﹗你平常太重視工作了﹐瓊英心里的 想法﹐你什麼時候關心過了﹖” 王之淳說﹕“你呢﹖和我有多大分別﹖” 陶朱公說﹕“分別可大了﹐沒有人對我那樣好﹐就不會有人對我這樣壞﹗” 文祥插口道﹕“兩位前輩﹐我倒是有點不成熟的意見。王博士功在人類﹐一兩個人 不能滿意也是難免。道不同﹐志不合﹐不必放在心上。” 王之淳嘆道﹕“是呀﹗可是想到她跟那個法王在一起﹐也難以安心。” 文祥說﹕“是誰不安心呢﹖看法王救她的情景﹐足見對她不惡。” 陶朱公也勸道﹕“文祥老弟說得不差﹐要是你﹐一定先把正事辦完了﹐才去救她﹗ 當然人是救得回來﹐只是已經成了木乃伊了。” 說著﹐飛雲梭已經到了陶莊。這時有人來報﹐說五行人的氣墊車﹐在眾人出發不久 後﹐就有人取回去了。衣紅等人心里有數﹐知道五行人野性未馴﹐這一趟定是師父教育 的方法﹐以便讓五行人收心。 按照原計划﹐四人本要去參觀金鐘山的生化大本營。哪知王之淳記掛周瓊英的安危﹐ 心情沮喪﹐只好作罷。 左非右與風不懼打算同去成都﹐衣紅心事已了﹐久聞峨嵋天下秀﹐文祥也頗為心儀。 反正眼前無事﹐兩組人不妨分途行事﹐目前尚可同行﹐到了四川﹐再行分手。 文祥與衣紅﹐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天地。兩個人在藍天上比翼雙飛﹐和剛才五六個 人同乘﹐自是情趣大異。 衣紅笑著說﹕“終於給我等到這一刻了。” 文祥說﹕“這一刻與上一刻有什麼分別﹖” 衣紅杏眼一瞪﹐說﹕“分別可大了﹐少了一大堆閒人﹗” 文祥微笑說﹕“可又多了一個文祥我﹗” “至少沒有那些惹人煩的事﹗”衣紅先划清界限﹐正經地說﹕“你聽說過葛鮑雙修 的神仙故事吧﹖” “至少我知道王周雙飛的真情節。” “我可不是跟你說笑。” “放心﹗”文祥見衣紅認真了﹐也嚴肅地說﹕“古人感嘆人生苦短﹐我卻認為太長、 太寂寞了。以前我是過一天算一天﹐毫無期望﹐現在﹐我見到了一個光明的世界。你想 想﹐有師父、逍遙大師、紅教教主﹐還有不二老這些人存在﹐除了見賢思齊﹐我已沒有 別的念頭。” “我從小就不懂什麼是‘家’﹐老是安定不下來。直到見到師父的那一x﹐才知道 回家了﹐自後我心如止水。除了……” “除了什麼﹖” “除了有次一個人騙了我。” “干嘛還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小女子哪能像大人一樣心胸寬大﹖” “你明知那段圓光是師父考驗你的。” “你還講道理﹖”衣紅嬌叱道﹕“就是被你害的﹗”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們在房里看……圓光﹐”文祥不便說看捉賊﹐只好略過不提﹕ “誰叫你臉上蒙塊布﹐我一直看不出是你﹗” “我去偷東西﹐還能打著燈籠吆喝嗎﹖”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讓我也來個夜訪金頂寺﹖” “誰有你那麼大的面子﹖讓教主山門洞開﹐燈火輝煌﹐恭迎大駕﹖” “你太誇張了﹗” “誇張﹖我還知道﹐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日夜陪著你哩﹗” “是嗎﹖我只看到一個導游呀﹗” “是哪家旅行社的﹖包全服務﹖” “別開玩笑﹐真的﹐她已經六十多歲了。” “胡說﹗” “對﹐就是她﹗” “什麼就是她﹖你到底在說誰﹖” “胡妁呀﹗” “你們那天晚上在寺里做什麼﹖” “我中了邪﹐大喇嘛在給我治病﹗” “說得好聽﹗”衣紅兩眼釘著文祥﹕“房中除了大喇嘛﹐還有別人﹐是不是﹖” 文祥急了﹐語無倫次地說﹕“我為了救你﹐你明明知道嘛﹗結果沖到牆上去了﹐怎 麼現在又炒冷飯了﹖” “好個英雄救美﹗”衣紅見文祥真是急了﹐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幸 好師父看你可憐﹐說真正救我的是你。那位喇嘛推算出前因後果﹐不但沒有虧待我們﹐ 還視若貴賓呢﹗” “不是左兄把你們救出來的嗎﹖” “哪里用得著他來救﹗只是他們兩個走進去﹐我們四個﹐外加兩個喇嘛﹐一起走出 來而已。” 這下輪到文祥哈哈大笑了﹕“原來他這麼好名﹗我上回很慎重地謝謝他﹐他居然對 我說﹐為了救你們﹐差一點連小命都賠上了。” 衣紅也笑了﹐說﹕“他說的倒是實話﹐因為他變臉的速度太快。有一個喇嘛以為他 是魔鬼﹐舉起金剛杵﹐差一點扎了下去﹗” 陶莊距峨嵋山不過九百公里﹐談笑間﹐他們已經到了雲貴邊境的烏蒙山脈。再過去 百余公里便是四川境內的大涼山﹐峨嵋山就在大涼山北面。 這天萬里晴空﹐偶有浮雲飄蕩。大地一片蔥綠﹐岡巒起伏﹐在陽光照耀下棱角分明。 這里的山勢呈南北走向﹐因地球板塊運動﹐歐亞大陸在印度板塊的擠壓下﹐南北兩方的 力道﹐將喜馬拉雅山一直推到世界屋脊的高度。左右兩側受到影響﹐以致雲南和南亞地 帶所有的山脈河流﹐都被拉扯成南北向的長條形。 這里是亞熱帶﹐印度洋的暖風帶來大量的潮濕空氣。遇到逐漸升高的地勢﹐便形成 零星的雨雲。尤其在狹長的河谷地帶﹐由於地形分割﹐能量變化極大﹐隨時都有來無影、 去無蹤的滂沱大雨。 有水有土﹐便有生命繁殖﹐這一帶屬於新生代地形﹐沒有廣大的沖積平原。不僅山 高水急﹐而且谷狹坡陡﹐只見處處積翠交加﹐野獸成群﹐杳無人煙。 衣紅這個苗人﹐從來沒有在穹冥眺望自己家鄉的經驗﹐這種身臨實境﹐遠比在幻境 中的感受強烈多了。比起衣紅來﹐文祥這個歸化的壯族同胞﹐更像個異鄉人。衣紅一下 介紹山光水色﹐一下解釋風土人情﹐當然三分是學來的﹐七分則是豪情的發揮。導游是 談得神采飛逸﹐而游客也興致勃勃﹐樂在其中。 衣紅指著遠處撐天的白雲說﹐那是傳說中的白衣仙女﹐偶來凡塵一游。只要遇到仙 女下凡﹐人間必有喜事﹐因為她專事撮合有情男女。 文祥說﹕“那我們去會會這位仙女﹐如何﹖” 衣紅說﹕“怎麼去﹖” 文祥開玩笑說﹕“當然是跳下去﹗” 衣紅說﹕“你敢嗎﹖” 文祥說﹕“你以為我不敢﹖” 衣紅說﹕“跳嘛﹗” 文祥說﹕“我真的跳了。” 衣紅求道﹕“拜托你﹗快跳下去嘛﹗” 文祥說﹕“這個玩笑開不得啊﹗幸而現在是自動駕駛﹐如果由我意念指揮﹐我跳下 去不打緊﹐你也別想活了﹗” 衣紅不以為然﹕“有什麼分別﹖你以為你下去了﹐我還會留在上面﹖” “你們快看﹐前面有森林大火﹗”兩人耳中傳來左非右的聲音。 衣紅注目一看﹐那個聳立的白衣仙女﹐竟然是道濃煙﹐由下方直沖天際。大概在前 方數十公里處的一片山林﹐已延燒了上千公頃。 遠看那煙是白色的﹐表示起火的時間不久﹐還有很多水蒸汽。但是在短時間內就燒 了這麼一大片﹐顯然不是普通的山火。 眼見下方那白煙的中央﹐林木掩映﹐隱約有紅黃的火苗伸吐。沿著中心向外﹐似有 多處火頭﹐大小疏密不一。尤其從上向下俯瞰﹐更是一清二楚。 衣紅馬上對衣娃說﹕“東經一○三度﹐北緯二十七度﹐有人在山區縱火。” 衣娃說﹕“我們知道了﹐正在准備電力﹐大約三分鐘後開始降雨。你們准備著陸﹐ 以免遭到雷擊。” 衣紅便呼叫風不懼﹕“風哥﹐快跟我著陸﹐三分鐘後會有雷雨。” 左非右玩心未泯﹐大叫﹕“為什麼不趁機見識見識﹖這種奇景千載難逢﹗” 衣紅覺得有理﹐便問衣娃﹕“我們可以看嗎﹖” 衣娃說﹕“當然可以﹐不過你們不要管﹐全用自動控制﹐我們會飛到安全地帶。” 文祥見衣紅面露微笑﹐想是衣娃答應了。他忘不了月球上隕石墜地那一幕﹐開玩笑 地對文娃說﹕“這次算不算新聞﹖” 文娃回答道﹕“小人不記大人過﹗現在我們是同一條船。” 文祥說﹕“哼﹗這就叫私心自用﹗” 文娃說﹕“嗄﹗對不起﹗我誤會了﹐你想上新聞﹖” 衣紅也聽到了﹐問道﹕“文哥﹗你為什麼想上新聞﹖” 文祥哭笑不得﹐說﹕“我就怕上新聞﹗” 文娃不再和文祥斗嘴﹐飛雲梭高步雲衢﹐到了海拔一萬一千公尺後﹐兩梭並排﹐一 起停在無雲的平流層中﹐成為兩顆地球同步衛星。 只見前方那插天的白色煙柱﹐在對流層的一截﹐突如核子爆炸般﹐從中央向外急脹﹐ 爭高競險﹐迅成蕈狀﹐直達平流層下方。雲間金蛇亂竄﹐隆隆雷聲隱隱可聞﹐有如交鋒 中的古戰場。 這時﹐一陣旋風從下方猛然吹過﹐文祥、衣紅安坐梭中﹐猶自感到一陣撼動。衣紅 問﹕“哪里來這麼大的風﹖” 文祥說﹕“積雲造雨﹐必須有三個條件﹐一是濕度要高﹔二是要有懸浮粒子。剛才 火燒的那些水蒸汽和煙霧勉強可用……” 衣紅打斷他道﹕“怎麼說勉強可用﹖” 文祥說﹕“粒子的導熱性要高﹐水蒸汽才能凝結﹐一般說來﹐人造雨多用金屬粒子。 最重要的是溫度要低﹐水蒸發成氣體要吸收熱﹐氣體轉成液體則會釋放熱。當水珠形成 時﹐溫度升高﹐空氣膨脹﹐由此產生風。” 風一起﹐雲層受擾動﹐開始激烈地旋轉﹐不久﹐在雲層下端出現了一些深色的暗影。 文祥將電離罩調整為長距聚光態﹐將影像放大﹐說﹕“你看﹐那就是雨。” 衣紅一看﹐果然白花花的雨絲﹐正從雲端降落地面。不一會﹐那叢叢山火便只剩下 白茫茫的一片霧影了。 衣紅說﹕“原來下雨這麼簡單﹐為什麼不在沙漠中下些雨呢﹖” 文祥笑道﹕“在沙漠中下雨﹖做什麼﹖” 衣紅說﹕“我看你是腦殼壞了﹗沙漠才需要水呀﹗” 文祥說﹕“過去或許是的﹐那個時候人要靠土地吃飯。現在食物生產全靠計算機﹐ 人類集中居住在計算機城中﹐沙漠里一個人都沒有了﹗” 衣紅說﹕“太現實了吧﹗難道下雨只是為了人類嗎﹖” 文祥說﹕“這才叫效率呀﹗” 衣紅一氣之下﹐轉對衣娃說﹕“衣娃﹐你同意他的觀點嗎﹖” 衣娃說﹕“事實如此﹐我們要有效地利用能源。” 衣紅不服﹐說﹕“把我們的對話開放給文祥聽﹗據我所知﹐沙漠中沒有植物﹐太陽 光都被反射回太空去了﹐那能叫有效利用能源嗎﹖” 衣娃說﹕“我們利用地球磁場﹐在二十公里高的平流層﹐設置了太陽能回收網。” 衣紅說﹕“好呀﹐那麼能源應該很夠了。” 衣娃說﹕“還是不夠﹗人類實在是大胃王﹗下一個計划中﹐我們打算把地球公轉速 度放慢﹐讓地球接近太陽。只要移近一百萬公里﹐每平方公分每分鐘便可接收二仟卡之 幅射熱﹐那就夠目前使用了。” 衣紅又問﹕“夠目前使用﹖那以後呢﹖” 衣娃說﹕“我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衣紅說﹕“我知道﹐我告訴你好了﹗人是一種永不知足的動物﹐以後﹐以後只有到 太陽里頭去﹗” 衣娃說﹕“我們的推論也是這樣﹐可是我們作不了主﹗” 衣紅說﹕“作不了主﹖那就別理他們﹗” 文祥說﹕“不理是不行的﹐限制卻是必要的。” 衣娃說﹕“我們早建議過﹐可是被人類議會否決了。” 衣紅的聲音大了起來﹕“否決了﹖為什麼被否決呢﹖” 衣娃說﹕“我們不了解人類﹐最好你們幫著想想辦法。” 雨停了﹐火也熄了﹐衣紅想下去看看。左非右則決定先去成都﹐雙方約定有事隨時 聯絡﹐左、風兩人便先走了。 其實衣紅倒不是真想看什麼﹐只是剛才一番話﹐讓她覺得有些氣悶。至於為什麼﹐ 她也說不上來﹐便借故要下去看看﹐舒緩一下情緒。 “這樣吧﹐你要看什麼﹐由你決定﹐只要用意念駕駛就行了。”文祥好心地說。 “啐﹗你是看准我不會駕駛﹖” “什麼話﹗這種交通工具﹐誰都會駕駛﹗” “誰都會駕駛﹖那你為什麼要我用意念駕駛﹖”衣紅找碴說。 “因為……因為……”文祥被她一駁﹐結結巴巴地找不出理由。 衣紅真的氣了﹐扳起臉說﹕“我沒有意念﹗我不會駕駛﹗” 文祥楞了一下﹐再一想﹐她還是個小女孩﹐發作一下也是常事。陪小心地說﹕“那 麼要看什麼你先告訴我﹐不然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請你告訴我﹗” “別裝蒜﹗怕我不知道﹐你心里在說﹐姑娘家脾氣大﹐不好伺候。” “是的﹐你說得有理﹗” “我有什麼理﹖你說﹗” “是的﹐你有什麼理﹐我不知道﹗” “你在敷衍我﹗” “是的﹐我能不敷衍嗎﹖” “不能﹗” “那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從這里下去﹗” “下去﹖總要先落地吧﹖” 話剛說完﹐飛雲梭已經直線高速下墮。雖然有重力調節﹐生理上不致痛苦﹐但眼看 大地向上沖來﹐也免不了心驚膽戰。衣紅是個狠人﹐她咬緊牙關﹐雖然緊張﹐卻不肯示 弱。文祥卻嚇壞了﹐他以為這次又是什麼計算錯誤﹐急得雙手護住衣紅﹐沒想到自己卻 沒坐穩﹐結果兩人都從座位上滑下來了。 飛雲梭平穩地落地﹐衣紅出了一身冷汗﹐橫眉怒目﹐正要開口罵人﹐文娃卻先對二 人說﹕“對不起﹗剛才我誤會了﹐以為你要下機﹗害得你們受驚了﹗” 衣紅看看文祥﹐見他面無血色﹐全身抖顫。這才知道不是文祥搞鬼﹐她不便罵文娃﹐ 但是衣娃與文娃不就是一體嗎﹖“衣娃﹗你怎麼說﹖” “怎麼說﹖我老實說﹐剛才在高空中﹐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哪里不好﹖” “你的腎上腺素已經到了臨界值﹐我們怕你們倆真的從高空跳了下來﹗” “胡說﹗我們又不是神經病﹗” “你不是一向說話算話嗎﹖” “你這叫雞蛋里挑骨頭。” “不可能﹐雞蛋里沒有骨頭。前面有個寨子﹐住了五十六家游民﹐他們正在開會﹐ 山火就是他們放的。你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們﹐不要再放火了。” 有了新目標﹐衣紅立刻把剛才的事撂開﹐也不管文祥站不站得起來﹐馬上爬下梭。 一看前面有條泥路﹐拔步就走﹐回頭喊著﹕“文哥﹗快來呀﹗” 文祥爬回座位上﹐魂魄早去了一半﹐好不容易才喘口氣﹐衣紅早已一腳踩在泥窪里 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對文娃說﹕“原來是你捉狹﹗真害死我了﹗” 文娃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文祥連忙爬起來﹐說﹕“好了﹗好了﹗我寧願勞我筋骨﹐也不願任你嘮叼。” 兩人沿著叢竹夾道的泥徑前行﹐盡頭處是一個台地﹐山幃翠疊﹐梯田曲蟠﹐有茅屋 竹閣數十戶。原來這里是個彝族村莊﹐男子以黑布纏頭﹐身著黑色兩截式短衫長褲﹔女 子則多了銀制的發飾衣飾。大概有一百多人﹐個個手提桶子﹐肩扛長竿﹐圍在一個一人 高的竹樓前﹐正聆聽兩個老者辯論。 那說話的一個叫夏天長﹐一個叫董天端﹔一個住村南﹐一個居村北。兩人各擁有一 群基本觀眾﹐那些觀眾就像應聲蟲一般﹐只要是自己人說的﹐壞的也是好的﹐如果是對 方說的﹐好的都是壞的。雙方旗幟鮮明﹐敲鑼打鼓的﹐煞有介事。 文祥與衣紅聽了半天﹐發覺他們說的雖然是漢語﹐但腔調略有不同﹐而遣詞用字也 非常難懂。不過這些村民似乎水准奇高﹐居然有人點頭﹐有人嘆氣﹐有人鼓掌﹐也有人 破口大罵。 只可憐了文祥與衣紅﹐擠在人堆里﹐拉長耳朵﹐每一個句子都懂﹐偏偏聽不出所以 然來。兩人最初還怪計算機翻譯太沒有水平﹐計算機則抱怨道﹐他們說的是漢語﹐根本 沒有必要翻譯。 只見夏天長扯直了喉嚨﹐像是叫春的公雞﹐朝天發洩了一番。這段情歌﹐唱得女士 們個個紅了臉﹐把頭藏在胳肢窩里。董天端也有風度地咳了幾聲﹐表示贊許。接著他說﹕ “當然要下雨﹐有拼才會贏﹗我們要愛火﹐有火就要燒﹐燒死他了事﹗燒死就是愛死﹗” 群眾中傳來一片叫好之聲﹐有人舉起竹竿﹐大喊﹕“愛死他﹗” 董天端兩手一攤﹐等眾奮稍戢﹐又說﹕“我們愛好和平﹐天要下雨﹐下得好﹗火熄 了怕什麼﹐明天再去燒﹗連雨也給燒掉﹗我們愛這塊土地﹐就要燒掉﹗燒死它﹗” 下面又響起一陣掌聲﹐大家交頭接耳﹐喝采不絕。衣紅聽得莫明其妙﹐怎麼每句話 都懂﹐卻串連不起來。她認定兩個老人患了癡呆症﹐文祥卻認為老者很有謀略﹐懂得群 眾心理﹐說的都是給在地人聽的。 兩個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衣紅便問旁邊一位中年人﹐說﹕“請問﹐那位老先生 說的是什麼﹖” 那位中年人一看﹐是個城里的姑娘﹐便反問﹕“你打哪兒來的﹖” 衣紅說﹕“崇左。” 中年人看了又看﹐問道﹕“跳過郎沒有哇﹖” 衣紅知道﹐這是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怕惹了麻煩﹐便說﹕“我是在屋的﹗” 中年人便說﹕“好好聽﹐這些話有智能的﹗” 衣紅說﹕“可是我聽不懂呀﹗” 中年人說﹕“聖人的話不容易懂﹗你不懂是正常的﹗這就是智能﹗” 衣紅說﹕“那你懂嗎﹖” 中年人說﹕“我為什麼要懂﹖有他懂就行了﹗” 文祥聽得有趣﹐也問道﹕“先生貴姓﹖” 中年人一見﹐又是個城里人﹐而且是個男人﹐便不再答理﹐轉頭望著台上。文祥看 看衣紅﹐她聳聳肩﹐繼續聽演講去了。文祥心有未甘﹐又拍拍那中年人的肩膀﹐那人頭 也不回﹐只用手諏□謁擔骸氨鶇蠆恚 □ 台上說話的﹐還是那董天端﹐這次更是令人摸不著邊。不過﹐最後那幾句話﹐似乎 還很容易了解﹕“大家要聽話呀﹐我是最最愛你們的﹗火是有害的﹐水是自己用的﹐明 天到我家來﹐我請你們吃天婦羅﹗” 下面立刻歡聲雷動﹐大家高興得把竹竿、水桶都丟在地上﹐唱歌跳舞起來了。 衣紅急了﹐抓住旁邊一位十來歲的年輕人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那年輕人看了看四周﹐說﹕“管他的﹐明天有吃的就好﹗” 那位夏天長又唱起來了﹐他好象只會唱歌﹐雖然唱得不好聽﹐大家還是瘋狂地叫好。 他唱完了﹐就說﹕“冬天本來就短﹐他好色得要命﹐聽他的你們就死光光﹗其實﹐我和 董長老的看法一樣﹐只是不贊成他的觀點。這次火燒得很糟﹐雨也下得很糟﹐我的歌也 唱很糟。可是﹐大家不要忘了﹐火這樣燒才好﹗雨也下得好﹗我平常沒有機會唱歌﹐所 以越唱越好﹗” 也有人鼓掌叫好﹐顯然大家手都拍痛了﹐那聲勢比先前已減弱了許多。 衣紅又問那年輕人﹕“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年輕人緊張地說﹕“拍巴掌就好﹐不要多問﹗” 衣紅又問﹕“為什麼﹖” 年輕人說﹕“夏天長、冬天短﹐兩個總要選一個。” 衣紅說﹕“為什麼﹖還有春天和秋天呀﹗” 那老者早注意到群眾中多了兩個生面孔﹐這時見衣紅與人交頭接耳﹐便停了下來﹐ 指著二人大聲說﹕“喂﹗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衣紅說﹕“我們是過路人﹐因為聽你歌唱得好﹐被吸引來的。” 夏天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馬上對大家說﹕“你們看﹗我們的外交多麼成功﹗”群 眾又鼓掌喝采叫好。 夏天長又對衣紅說﹕“既然是知音﹐請到這邊來﹐我專門唱給兩位聽﹗” 文祥硬著頭皮﹐與衣紅兩人走到台前﹐老者手往旁邊一指﹐二人會意﹐便站在一旁﹐ 准備受罪。 如此這般﹐兩個老頭辯論得非常激烈﹐下面的聽眾也非常投入。可是不論怎麼認真﹐ 兩人始終聽不出來﹐誰主張什麼﹖是誰燒的火﹖要不要再燒火﹖為什麼要燒火﹖最後﹐ 終於有句話衣紅聽懂了﹐那是夏天長說的“散會﹗” 夏天長下了台﹐將二人讓到竹樓上一間雅房內。這個竹屋的確雅致﹐除了幾根粗如 人臂的斑竹交錯聳立外﹐頭上頂的是茅草﹐腳下踩的是竹排﹐四周一無遮攔。把整個山 景﹐都邀入室中。 三人方坐定﹐那董天端也進來了﹐相互介紹後﹐又重新入坐。衣紅沒開口﹐她正細 細打量這兩個人。文祥則是不敢開口﹐他怕夏天長唱歌。倒是董天端先說﹕“兩位客人 不要見怪﹐我們可以隨便談談。” “剛才是怎麼回事﹖”衣紅端詳了半天﹐放心了﹐她認為這兩人很誠懇。 “噢﹗我們在競選﹐討論問題﹐你看見沒有﹐我們沒有色情暴力﹗連最下流的抹黑 手段都不用﹗我們是清清白白﹗” “討論什麼問題﹖” “我們在發表政見。”夏天長說。 “那些人太笨了﹐要那樣講他們才懂。”董天端補充說。 “要他們懂什麼﹖”衣紅問。 “應該是不要他們懂什麼。”夏天長也補充說。 “懂不懂都是不懂。”董天端說。 文祥忍不住插口道﹕“你們懂自己說的嗎﹖” “當然懂﹗”夏天長說。 文祥追問﹕“懂什麼﹖” 夏天長理直氣壯地說﹕“我懂我自己懂的﹗” 文祥緊咬不放﹕“你自己懂的是什麼﹖” 夏天長說﹕“我自己懂我懂的﹗” 文祥問﹕“能說給我聽嗎﹖” 夏天長說﹕“夏天雖然長﹐但現在冬天快來了﹐你問他吧﹗” 文祥又問董天端﹕“你說呢﹖” 董天端抓耳撓腮﹐驚訝地說﹕“你問我嗎﹖我明天請你吃飯﹗” 文祥不理會﹐說﹕“你能告訴我吧﹖” 董天端說﹕“當然﹗” 文祥說﹕“那你說說看﹗” 董天端突然站了起來﹐忿忿地說﹕“給你面子你不要﹗你欺人太甚了﹐你越逼我﹐ 我越不講﹗” 衣紅不耐煩了﹐直截了當地問﹕“你們開會是談放火燒山的事嗎﹖” 兩個老頭嚇了一跳﹐夏天長也站起來了﹐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們燒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衣紅賣了個關子。 董天端說﹕“我沒有放火﹗是我下的雨﹗” 夏天長則說﹕“我也沒有放火﹐我只是起了風﹗” 衣紅承認被打敗了﹐與文祥互望了一眼﹐兩人站起來﹐准備離開。與其跟這種官僚 瞎扯﹐不如問村民去。 董天端看兩人要走﹐便說﹕“你真要追究是誰放的火﹖” 衣紅搖搖頭說﹕“誰放的並不重要﹐我們只想知道為什麼要放火﹖” 董天端大為放心﹐怪道﹕“你早不說﹖” 衣紅說﹕“對不起﹐那你能告訴我嗎﹖” “這個﹐夏天還沒走﹐冬天能說什麼﹖”董天端瞄了夏天長一眼。 夏天長大怒﹕“你推卸責任﹗” 衣紅又坐了下來﹐對文祥說﹕“你不是要欣賞這里的風景嗎﹖何不請夏長老帶你到 附近走走﹖” 文祥望望夏天長﹐這位老頭倒是很痛快﹐領著文祥便下樓去了。衣紅等他們走遠了﹐ 便說﹕“夏天不在了﹐現在可以談了吧﹖” 董天端傻傻地問﹕“談什麼﹖” “談你們的政策。” “你不會懂的。” “試試看嘛﹗” “試試什麼﹖” “告訴我為什麼要放火呀﹗” “啊﹗那件事﹗” “快說呀﹗” “說什麼﹖” 衣紅快急瘋了﹐大聲說﹕“說你知道的事呀﹗” “我知道什麼﹖” 衣紅跳了起來﹐指著董天端的鼻子道﹕“我知道﹐是你主使的﹗你們燒山是為了墾 地種田﹐是不是﹖” 那董天端跳得比她還要高﹕“賤女人﹐我跟你聊天﹐是看你漂亮﹗你兇什麼﹖” 衣紅火冒三丈﹐她看看面前這個董長老﹐體積比她大了四五倍﹐要用蠻力﹐自己絕 對討不了巧。他身上沒有配戴微機﹐看來電腦也不能制他﹐文祥又被支開了﹐怎麼辦﹖ 衣紅向四周一看﹐這棟竹樓可真是她的護身符﹗地上舖的是竹片﹐軟軟的﹐有彈性﹔ 竹樓旁邊都是竹架。力等於質量乘上加速度﹐自己身輕如燕﹐只要繞著竹樓跑﹐董長老 若敢追﹐那身肥油怕先要滴光了﹗ “我兇什麼﹖今天要看你出洋相﹗”衣紅纖腰一扭﹐挑逗道。 那董天端早就作勢欲撲﹐先前還有點顧忌﹐這時再也忍受不住。大喝一聲﹐那龐大 的身軀﹐沉在軟綿綿的竹篾上﹐搖搖晃晃地就往前撲去。衣紅柳腰一轉﹐右腳略向後撤。 他見衣紅不過身形略閃﹐以為手到擒來﹐完全沒有收勢。哪知眼前紅影倏地一閃﹐他想 轉身﹐已經來不及了。 這雅室不過三五坪大小﹐哪經得起他這一沖撞﹐董天端發覺不對﹐立刻抓住一根支 樓的竹竿。但他實在太沉重了﹐那竹竿又是橫切方向受力﹐“啪”的一聲﹐早已斷裂。 這樓原來就只有八根支柱﹐一根折斷後﹐全樓嘩啦連聲﹐東倒西歪地坍成一堆。 衣紅沒想到董天端有這麼大的威力﹐眼前情勢緊急﹐一個健步﹐已從竹樓的另一端 跳出。這卻苦了董天端﹐一只手被斷折的竹竿夾住了﹐皮開肉綻不說﹐最後整個樓塌了﹐ 全部壓在他身上﹐慘叫之聲震耳欲聾。 夏天長、文祥及村民等聞聲而至﹐文祥見衣紅安然無恙﹐倒是放了心。夏天長心里 有數﹐不便多說﹐自去指揮村民﹐營救董天端。 衣紅催促道﹕“快走﹐這些家伙不是好人﹗” 文祥說﹕“夏長老看來不是壞人﹐只是頭腦不大清楚。他說火是有人叫他們放的﹐ 我告訴文娃﹐當局証實是自覺會黃道組織教唆的。最近他們發動了一系列反當局行動﹐ 在各地放火是其中一項。他們算定了﹐如果當局不管﹐全世界都將遭到霾害﹔如果造雨 滅火﹐能源必然匱乏。” “怎麼可以任他們為所欲為呢﹖” “所以我想再問夏長老一些內情。” “你問不出的﹐他們只會放火﹐打蛇要打七寸﹗” “蛇在哪里﹖” “主使的黃道會﹐再不然是決策的人類議會﹗” “憑我們﹖” “當然不是我們﹐可是我們背後有老虎呀﹗” “衣娃說過﹐他們不了解人類﹐要我們幫著想辦法。” “那就想辦法嘛﹗跟那些人說話﹐我先瘋﹗” 衣紅拉著文祥﹐走回飛雲梭停放處﹐那飛梭雖然龐大﹐也不過是一種能量結構﹐計 算機可以隨意將它移動或放縮。他們一到﹐飛梭便自動現身。衣紅尚不知其中奧妙﹐見 梭身突然出現﹐拍手笑道﹕“原來計算機也會隱身術﹗” 文祥說﹕“不是隱身術﹐只是能量陷縮﹐是縮小法。” 衣紅問﹕“能縮多小呢﹖” 文祥說﹕“理論上﹐只要不超過地殼的承載力就行。以飛雲梭來說﹐因為中間有很 大的空間﹐大約可以縮小一萬倍。” 衣紅喜逐顏開﹐說﹕“那不是和玩具一樣嗎﹖能不能縮給我看看﹖” 文祥笑道﹕“當然可以﹐只是這個玩具重得連大力士都拿不起來。其實方法很簡單﹐ 只要衣娃同意就行了。” 衣娃立刻說﹕“不可以﹐飛雲梭不是玩具。但是﹐可以讓你看看我們的技術。” 說罷﹐那原本有一立方公尺多的梭體漸漸縮小﹐最後竟然縮到一立方公分。衣紅要 蹲在地上﹐才看得見那栩栩如生的迷你梭。由於泥土承載力不夠﹐雖然計算機已經加固﹐ 梭身下方的泥地還是陷下去好幾公分。 衣紅愛極了﹐求衣娃道﹕“能不能變一個輕一點的給我玩﹖” 衣娃說﹕“我以為只有小孩子喜歡玩具。” 衣紅涎皮賴臉地說﹕“我是小孩子呀﹗” 衣娃說﹕“我們怎麼會找一個小孩子來幫忙呢﹖” 衣紅笑說﹕“為了要証明你們的無能啊﹗” 衣娃說﹕“行﹐你要多少玩具都可以﹐可是得給我們出點子解決問題。” 衣紅胸有成竹﹕“當然﹐我已經想好了﹗” 衣娃說﹕“想好了﹖為什麼不早說﹖” 衣紅說﹕“就是看了玩具才得到的靈感﹗” 衣娃說﹕“看玩具得到的﹖難怪我們想不到﹗” 衣紅提示說﹕“人類議會的那些議士大人﹐其實和小孩一樣﹐要他們聽話﹐不能講 道理﹐要讓他們怕﹗” 衣娃說﹕“怎麼讓他們怕﹖” 衣紅說﹕“做個玩具模型﹗” 衣娃說﹕“什麼玩具模型﹖” 衣紅說﹕“仿真未來地球移近太陽的模型。” 文祥立刻懂了﹐他不得不佩服衣紅的敏捷﹐拍掌道﹕“妙極了﹗這才符合人性﹐那 些議士大腦多半短路了﹐但是眼睛卻很管用﹐他們只相信看到的﹗” 衣娃說﹕“那用虛擬實境可以嗎﹖更逼真些。” 文祥說﹕“這就是人性的毛病了﹐虛擬真實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們看了固然 會害怕﹐卻不會認為那是真的。” 衣娃說﹕“模型也是一樣假呀﹗” 文祥說﹕“不一樣﹐人不願意相信他不能控制的事物。虛擬實境他們控制不了﹐玩 具就不一樣了﹐他們會提出很多問題﹐從各種角度研究分析。” 衣紅說﹕“在玩具模型前﹐他們會自以為是上帝﹐他們想作決定﹐就像小孩玩玩具 一樣。但是在虛擬實境中﹐他們是子民﹐子民是不敢作主的﹗” 衣娃說﹕“我不得不承認﹐你們人類真是不可思議。” 大家又商量了一會﹐決定設計一個模型﹐表現出人類恣意浪費資源﹐造成能量不足。 兼以地球上野火處處﹐如果大量降雨滅火﹐可用的能量便會急遽降低。為了爭取更多的 能源﹐地球只得向太陽移近。漸漸地﹐地表溫度高達攝氏一百度﹐全球海水沸騰﹐陸地 一片火海。所有的生物﹐包括數千萬游民﹐都死亡殆盡。 此時﹐在計算機城的居民﹐能源極為充沛﹐生活更加美滿。可是人類的需求永遠沒 有滿足的一天﹐期望越來越高﹐計算機必須無止境地開發新能源。由於在太陽系中﹐唯 一的能源來自太陽﹐於是計算機只得再度使地球半徑縮小。當軌道接近金星外側時﹐地 表溫度已上升到攝氏兩三百度﹐地殼變得有如果凍一般。 在計算機的護持下﹐所有的能量都化為人類享受的資源。在計算機城中﹐遍地是由 能量轉換的黃金美玉﹐處處是晶瑩閃爍的鑽石珠寶。人人浸淫在強烈的麻醉品中﹐興奮 瘋狂﹐俾晝作夜。感覺器官的靈敏度放大了千萬倍﹐人們瞳孔洞開﹐氣喘如牛﹐幾近崩 潰。 那種追求解放的饑渴﹐有如無限膨脹的氣球﹐脹得越大﹐強度越高。地球也隨著氣 球增脹了﹐因為它已越過了金星及水星的軌道﹐地面開始氣化。計算機城變成了一團火 球﹐里面的居民﹐也都膨脹千百倍﹐變成了皮球﹐在高溫中﹐相互猛烈地沖撞……沖撞…… 結論是──人類是不是希望住進太陽里﹖ 當然﹐玩具是可以順手玩弄的。這個模型提供了一些變量﹐只要人類從現在起﹐節 省百分之十的資源﹐這種現象就不會發生。再若能通過立法﹐嚴格懲罰違紀的人﹐則人 類不必節省﹐就可以減少百分之五的浪費。 總之﹐把模型做好了﹐每個議士免費送一個﹐讓他們自己把玩﹐相信一定能改變他 們的看法。 文祥想來想去﹐憂心不已﹕“這個模型如果是真的﹐那實在太可怕了。” 衣紅說﹕“如果是假的﹐我們不是開自己的玩笑嗎﹖” 衣娃說﹕“這就是我們和人類的分別了﹐一來我們知道這個模型是真的﹔二來我們 一點都不覺得可怕。” 衣紅問﹕“不可怕﹖” 衣娃說﹕“是呀﹗宇宙中有什麼不是能量的狀態﹖” 衣紅說﹕“可是我們能忍受的溫度范圍有限。” 衣娃說﹕“那是你的感覺狀態﹐不錯﹐感覺會受生命型態的局限。但是你應該還有 意識狀態﹐那是超越感覺的﹐你為什麼不用你的意識狀態呢﹖” 衣紅說﹕“這又是你們不了解人類之處了﹐人不可能脫離感覺而存在。” 衣娃說﹕“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是人。” 衣紅說﹕“奇怪﹐這與我何干﹖” 衣娃說﹕“你不太重視身體的感覺。” 衣紅說﹕“那只是程度上的差別而已﹗” 衣娃說﹕“我所知道的人﹐凡是意識堅強的人﹐都能不受生理感覺的影響。” 衣紅說﹕“那又怎樣﹐人還是人﹗” 衣娃說﹕“我也知道﹐意識越堅強﹐生理感覺的影響越少。” 衣紅開始懷疑了﹐說﹕“怎麼又說一遍﹖你不是在暗示什麼吧﹖” 衣娃說﹕“我是告訴你﹐人的意識只是基本狀態。漸漸你就會知道﹐高能狀態﹐實 際上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意識狀態。” 衣紅說﹕“你是說……” 衣娃說﹕“我是說﹐你的能量高﹐歡迎你到太陽里來。” 第二十八回﹕蕭條異代不同時 文祥與衣紅最怕商量行程﹐兩個人都是沒有意見型﹐沒想到文娃先開口了﹕“你記 得周博士的父親也是代議士吧﹖” 文祥說﹕“當然記得。” 文娃說﹕“剛才我們截取到他們通訊的‘影音’﹐她向她父親抱怨我們濫權﹐把她 的實驗室給炸了。我想﹐你們應該去拜訪周議士﹐解釋一下。” 文祥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們憑什麼能見到周議士﹖” 衣紅搶著說﹕“走吧﹐我有辦法﹗” 文祥有些納悶﹕“他只是一個議士﹐有必要嗎﹖” 衣紅說﹕“傻子﹗你不是了解人性嗎﹖有其女必有其父﹐如果議會中有什麼阻力﹐ 她父親肯定是一個。” 文娃說﹕“說中了﹐她父親叫周不倒﹐是個活躍的人物。他原是中國地區商界大亨﹐ 從第一任連任到現在﹐影響力極大。周博士是他的獨生愛女﹐兩個人一年見不到一兩次。 他今天正好在家﹐你們可以借著傳達他女兒的消息登門拜訪﹐否則不可能見到他。” 衣紅說﹕“我們必須說服他﹐是吧﹖” 文娃說﹕“最好還要有他的支持。” 周不倒家住北京香山區二一四五號﹐目前全世界共有一百多個特別的古跡保護城市﹐ 中國就占了六個(獨立的古跡保護處所則不計其數)。北京是最典型的范例﹐因為她的 一級文物古跡多﹐而且占地廣﹐采自由空間設計﹐也就是說﹐上空的電離罩是隨地形起 伏而建的。 在保護城市中﹐能量耗費很大﹐像紫禁城、北海公園等景點﹐都力求保持原有風貌。 只是基於能量運用效率﹐其它高樓大廈一律都被鏟平。因為在光照下﹐每單位面積的太 陽能﹐全部提供給人類仍嫌不足﹐必須有額外的補助。而補助的能量需要輸送﹐這樣就 會增加成本﹐提高損耗﹐還得增設各種復雜的回收設備。 因此﹐在初計算機城的設計理念﹐基本的前提便是要符合能量運用的最大效率。經 過周詳的計算﹐每個人最多只能分配到三坪空間(活動空間則在虛擬實境中﹐可達無限)﹐ 如此一來﹐約有一半的能量可以由所在空間﹐直接覆照的太陽能供應。換句話說﹐只有 一半能量需要輸送。至於人口密度﹐也是考慮的因素之一﹐如果密度過低﹐則公共設施 成本加大﹔過高﹐則能量負荷又成為嚴重的問題。 此外還有交通問題﹐平面交通對能量要求不大﹐但垂直上下除了占用空間之外﹐在 位能的轉換上﹐就必須動用大量的重力設施。 北京在本世紀初﹐人口就已超過了一千二百萬﹐後來經過分划﹐在ACB一一六N 三九﹐即原北京城的中心區﹐設置了一個四千平方公里的計算機城﹐容納了八百多萬人。 其中很多空間﹐都是為了保護古跡之用。 香山在ACB一一六N四○城內﹐緊臨北京城北。香山是北京西山的一部分﹐據 《宛平縣志》記載﹕“山名香山者﹐杏花飛香二月中也。”拜北京為保護城之賜﹐香山 山勢維持不變﹐房屋都沿山而建。不像其它都市﹐城市基准線概以一百公尺為限。 照理﹐新時代沒有特權階級﹐但是時代再新﹐也不能完全抹煞既有的現實。香山早 在二十世紀﹐就是一些高級人士的居所﹐盡管在計算機公平待遇的原則下﹐這里與其他 地方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一聽到“香山”兩個字﹐還是讓人舌撟不下。 衣紅叫了聲﹕“哇﹗香山﹖” 文祥比較沒有這種常識﹕“香山又怎樣﹖” 衣紅說﹕“又怎樣﹖普通人沒有資格住﹗” 文祥豪氣大發﹕“我可不是凡夫﹐我住月球﹗” 衣紅也不干示弱﹕“仙子是我﹐我住六詔山﹗” 文祥說﹕“管他是誰﹗我們總得走一遭。” 由此地到北京有一千二百公里﹐大約是一個小時的行程。文祥把飛梭升到一萬公尺 高空﹐白絮一般的浮雲﹐成堆地平舖在腳下。 “我以往連做夢都是踩著雲的﹐我不喜歡雲在我頭上。”衣紅說。 “那你不能去月球。”文祥肯定地說。 “我為什麼要去月球﹖” “因為我住在月球﹗” “喂﹗文大爺﹗你給我聽清楚﹐我們是同道﹐不是同居﹗” “我是說行道呀﹗你也去過月球﹐那里踩不到雲的﹗” “我倒要試試﹐只要我願意﹐就踩得到﹗” “雲是不能隨便踩的﹐說話要合情合理﹗” “我馬上踩給你看﹗” “說正經的﹗我發覺你經不得激﹐一激你就動。” “哼﹗那還要看是什麼人﹐不相信你激激看﹗” “你是說我激不動﹖” “不是激不動﹐而是動得更厲害﹐小心我把你沖垮了﹗” 由於飛雲梭有穿透電離罩的功能﹐可以直達香山區。由於所有住家的入口全部在地 下道內﹐計算機便選了一個最近的直達車站﹐在站台上降落。 兩人下梭後﹐飛雲梭自動隱去。站上來往的行人﹐眼見一飛梭從天而降﹐隨即隱去﹐ 卻也視若無睹﹐見怪不怪。 下了梭﹐二人轉到直達車道﹐選了二一四五號﹐立刻有屏幕出現面前。一個年約六 十的長者問道﹕“這里是周宅﹐請問找哪一位﹖” 文祥說﹕“我們是從雲南來的﹐有周瓊英博士的消息﹐要面見周議士。” 老者神色緊張﹐急道﹕“有小姐的消息﹖是好是壞﹖” 文祥說﹕“有好有壞﹐要請周議士指示。” 老者忙說﹕“請兩位等一下﹐我去請示。”說罷﹐影像便消失了。不久﹐老者又出 現了﹐問道﹕“你們有沒有什麼憑據﹐不然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文祥說﹕“大概一個小時前﹐周博士和周議士曾聯絡過﹐我們前來報告詳情。” 老者便說﹕“那麼﹐請上車吧﹗” 老人才說完﹐一部精致的雙人座直達車已駛到面前﹐二人上車後﹐車子即加速前馳。 約有一分多鐘﹐經過一個甬道﹐車方上行﹐已經停在一個偌大的花園中央。原來兩人坐 的﹐是園中的一個涼椅。這花園看上去有數十公頃﹐眼前是一條筆直的碎石路﹐直達一 棟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建築。 石子路兩旁有各色奇花﹐分種在兩個整齊的花園中。那花園利用四方連的圖案﹐將 常綠灌木圍成一人高的樹牆。轉角處皆有五顏六色的高腳花盆﹐布置成一個復雜的迷宮。 巨宅後方便是遍山的黃櫨﹐此時尚是八月﹐但在叢綠梢頭﹐已有不甘寂寞的金黃葉 尖搶著探出頭來。在以往﹐西北狂風挾著沙塵﹐總是漫天舖地﹐呼嘯肆虐。自從有了電 離罩防護後﹐香山便如香妃一樣﹐讓人感到無比的平和與溫馨。 大門開了﹐搶先沖出來的﹐是一群高大兇狠的杜賓狗。它們耀武揚威﹐伸舌揚首﹐ 作勢欲撲。 衣紅嚇了一跳﹐衣娃馬上說﹕“這些都是幻境﹐周議士喜歡擺排場。” 接著﹐宅內走出一位老人﹐向二人招手說﹕“二位請進。” 文祥與衣紅相偕前行﹐剛剛抬腳﹐眼前一暗﹐已經進入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正 前方是一幀高及屋脊的立體寫真﹐是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人﹐全身所佩帶的勛章及彩帶﹐ 完全掩蓋了他的衣服。在他腳前﹐或伏或立的﹐正是那群杜賓狗﹐一個個威猛生動﹐彷 佛就要沖過來一般。 肖像兩側各有一根合抱、鑲金雕空的龍柱﹐曲須卷鱗﹐神態夭矯。龍柱之上有一碧 玉橫梁﹐其上盤雲鏤月、針松箭竹﹐精致異常。沿著牆壁﹐便是一些名人字畫﹐卷軸中 堂等應景裝飾。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兩個側壁上﹐各懸掛著一張與牆壁等大的支票。那都是原本 復制後再放大的﹐一張是美國花旗銀行﹐另一張則是中國人民銀行的本票。色澤晦暗﹐ 還有折疊的痕跡﹐不僅沒有美感﹐放在這里﹐簡直可以說是不倫不類。 四壁之下﹐還有與人齊高的矮櫃﹐里面擺滿了各式獎杯獎狀﹐大大小小﹐一共三層。 由於是虛擬實境﹐空間可以自由應用。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獎杯的排列方式﹐ 顯然是經過壓縮的。也就是說﹐若是真實狀況﹐這個大廳應該再大上五倍。 最精采的還是那形如寶蓋、綃圍珠絡的水晶吊燈﹐一般吊燈都是垂蕊形﹐以便將光 線攏聚在中間﹐水晶的裝飾也比較節省。這個吊燈恰恰相反﹐一粒粒大如拳頭的五色水 晶﹐各在一組可調控的燈光下﹐密密層層的﹐從四角向中央頂點延伸。看上去萬彩繽紛﹐ 流輝齊泛﹐有如無數精靈﹐在玄界舞雩。 沙發茶幾等家具﹐自是精美絕倫﹐舉凡堅實的結構體﹐其材料非金即玉﹐倒還沒有 什麼稀奇。那椅背地毯等柔軟之物﹐則一律采用“霧□羽綃”。那是一種高貴的奢侈品﹐ 實際上是用聚合纖維﹐將絨毛的直徑﹐抽到只有羊毛的千分之一。不要說絨毛吹氣若飛﹐ 人只要一靠近﹐在靜電感應下﹐纖毛就溫柔地吸附在皮膚上。 當然﹐所謂奢侈品﹐在計算機時代能享用的人不太多。“霧□羽綃”等類的產品﹐ 在全世界都是限量供應。以中國地區為例﹐夠資格擁有的人﹐還不到一打。 衣紅和文祥是真不識貨﹐一屁股坐了下去﹐完全感覺不出有什麼特別。等到他們坐 穩了﹐茶幾上即伸出目錄。衣紅點了個“靈石空青”﹐不久﹐一杯乳白色的飲料﹐便移 到衣紅面前。那杯子系用溫白軟玉通體挖空制成﹐形式古樸﹐靈石空青則散發出濃郁的 異香。衣紅喝了一口﹐那乳液緩緩流入喉頭﹐香腴潤滑﹐美妙無比。 文祥則點了“瓊漿玉露”﹐一個高腳水晶杯﹐盛著金黃色的汁液﹐杯口還掛著一片 三色果。這種瓊漿是一種蒸餾酒﹐加了這片三色果﹐香味是出乎意料的清爽。 等了一會﹐尚無動靜﹐二人東張西望。突見那畫上的中年人微微一動﹐竟然變成真 人﹐走了出來。二人連忙起身致意﹐那人在主位上坐下﹐開口便問﹕“你們認識瓊英﹖” 文祥說﹕“是的。” 周議士又問﹕“熟不熟﹖” 文祥說﹕“要看怎麼說了。” 周議士說﹕“你們來有什麼事﹖” 文祥說﹕“那要看周先生對令嬡了解多少﹖” 周議士不悅﹐道﹕“了解多少﹖她是我的獨生女﹗” 文祥說﹕“但是一年才見一次面。” 周議士臉色一變﹐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他走到那張美金支票下面﹐對著支票﹐注目 看了一會﹐頭也不回地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我挹注國際避險基金的明証﹗十 億美金﹗你們知道嗎﹖十億美金﹐在當年﹐是一些國家全年的國民生產毛額﹗哼﹗國際 避險基金﹗連世界十大銀行都束手無策時﹐只有我能救他們﹗” 文祥順著他說﹕“是的﹐我們很景仰您﹗” “景仰﹖”周議士又走到另一張支票下﹐說﹕“二○○七年﹐全世界氣候大反常﹐ 天災頻頻﹐數千萬人民流離失所﹐我一個人捐了五十億人民幣﹗”說到這里﹐周議士戛 然而止﹐望著那齊天的吊燈﹐等著文祥和衣紅的反應。 文祥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方才那一句﹐已經讓他覺得夠肉麻了。室內的空氣僵冷﹐ 周議士發覺情況不如預期的﹐他卻沒有准備下台階。 “那次洪澇﹐我爸爸也捐了十塊錢﹗”衣紅說。 “十塊錢﹖你說那叫捐獻﹖”周議士大步走回位子。 “可是﹐那是我家一日所得﹗”衣紅抗議道。 “哼﹗人人都像你﹐豈不都淹死了﹖” “剛剛相反﹐就是因為有人死要錢﹐把森林砍光了﹐把湖泊圍光了﹐只顧發死人財﹗ 所以才會淹水﹗”衣紅大聲的說。 “小姑娘﹗你懂什麼﹖” “周議士﹗我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是為了令嬡的生死大事﹗如果你不關心﹐我們 立刻就走﹗”衣紅實在受不了了﹐立刻站了起來。她東看西看﹐哪知這客廳就像一個大 型的獎品展示櫥﹐到處堆滿了裝飾品﹐就是找不到出口﹗ 衣娃在她耳中說﹕“這樣對嗎﹖” 衣紅用指語說﹕“放心﹗這是利用人性﹗” 文祥也覺得衣紅太冒失﹐一直向她使眼色﹐自己則安坐不動。 周議士一下子楞住了﹐他一生中沒有遇過這種場面﹐完全無法以經驗法則應付。他 出生在二十世紀末﹐正值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潮﹐全國由左到右﹐轉了個大彎。他父親經 營果菜公司﹐聯合了縣內的農戶﹐統一行銷﹐不到幾年就成了巨富。他原名周金柱﹐在 世紀末接掌了父親的事業﹐歷經千禧年大蕭條而不倒﹐人們戲稱“周不倒”。他覺得這 個名字比“金柱”響亮﹐便正式更名為周不倒。 周不倒發現生化科技在未來必然舉足輕重﹐便送獨生女兒去學遺傳。他自己則全力 投入生化農業﹐由有機蔬菜到基因工程牛肉﹐無不大受歡迎。正好又趕上世紀初的環保 工業﹐事業一帆風順﹐名列世界百大企業的第三十九位。 在他一生中﹐只有兩個人敢對他“無理取鬧”﹐一個是他的妻子﹐在○九年自殺身 亡。另一位便是女兒瓊英﹐她在取得生化博士後﹐因為目標不同﹐與他反目﹐自後再也 沒有回過家。今天上午﹐倒是作了一次影音通訊﹐控訴計算機當局派人搗毀了她的實驗 室。 眼前這位女孩﹐音容舉止雖然不似他的妻女﹐但是那種神態﹐正是普天下男士所無 法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一股盛氣。 要說男人賤﹐不能說全無道理﹐因為父親攜帶著生命的訊息﹐肩負傳遞的任務。但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大自然在演進過程中﹐給予母性一種保護生命的職能。幼體在有危 難時﹐完全依賴母性的勇敢與機智﹐一次又一次地驅離了強大的獵食者。 父性具有狩獵的功能﹐當然需要強而有力的體質。可是﹐生命是一種完整的機構﹐ 個體生命只是其中的一粒原子、一個細胞。在整體規律下﹐偶而遇到非不得已的因素﹐ 獵食者往往也能尊重護犢的母性﹐生命因而得以永續。 當母性發威時﹐經常散發出一種神聖的光輝﹐那完全是超乎意識、不具理性的行為。 然而父性也有其因應之道﹐若系虛偽、不必要的姿態﹐便很容易在一些細微的動作中洩 漏出來﹐而唯有真誠的﹐有利於生命傳衍的﹐較易獲得母性的青睞。因此﹐兩性斗法中﹐ 時真時假﹐有虛有實﹐而最後得勝者﹐往往是生命整體。 假若有人誤解“生命整體”就是“性”﹐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因為“性”只屬於兩 個參與的對等實體。如以“生命體”的存在為“私”﹐“生命現象”的永恆是“公”﹐ 則“生命整體”指的是讓個體生命得以發揚光大的整體現象。因此﹐“性”是私﹐而 “性征”是公﹐在大公之前﹐小私是不值一哂的。 在本能上﹐周議士對他妻女之私﹐很容易以自我需求去判斷。而面對衣紅的態度﹐ 他卻是舉棋不定。當然﹐他大可把這兩個人趕出去﹐結果呢﹖有利於自己的女兒嗎﹖能 了解這件公案的真相嗎﹖如果不了解﹐今後的發展不會有偏差嗎﹖再說﹐他對女兒也有 父性的矛盾﹐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輕舉妄動。 可是﹐他能接受嗎﹖ 衣紅見文祥安坐如山﹐她真的惱怒了。難道連配合一下演場戲都不能﹖文祥怎麼把 自己當做不知好歹、沒有大腦的小姑娘﹖這種道侶不要也罷﹗ 衣紅找不到門﹐便不再瞎找了。她想﹐周議士既然能從肖像里出來﹐自己也能從那 里出去﹗她想到就做﹐立刻走到肖像前﹐這才發現那幅立體畫像竟是離子顯像技術制成 的。她大聲對衣娃說﹕“我命令你﹐立刻給我開門﹗” 周議士一怔﹐這位姑娘不僅脾氣大﹐口氣也大﹗果真計算機受命於她﹐內室便要曝 光了。他忙阻攔道﹕“喂﹗小姑娘﹗你怎麼可以進我的內室﹖” “我不是小姑娘﹗”衣紅最忌諱這個事實。 “那我怎麼稱呼你﹖”周議士的聲調柔和了。 衣紅乘機下台﹐說﹕“我叫衣紅﹐您可以叫我衣紅。” “衣紅﹖這個名字很特別。” “那我該叫你周伯伯吧﹗我和瓊英姐本來就互叫名字的。”只要衣紅想撒謊﹐一向 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衣紅﹐過來坐下嘛﹗”周議士軟化了。這也是千古鐵律﹐男性在女性面前﹐是沒 有“丟臉”這回事的﹐尤其面對年輕貌美的女性﹐就要改稱隨“風”而“流”了。 “周伯伯﹐請您不要見怪﹐我見過很多假仁假義的人。像周伯伯這樣急公好義的真 君子實在太少了。”先教訓﹐再安慰﹐這是母性最慣用的伎倆﹐不算虛偽。 “呵﹗呵﹗你太客氣了。”周議士心窩里甜甜蜜蜜的。 “真的﹐連純淨的宗教﹐都有人用金錢去包裝﹐結果人們只看到金光燦爛﹐心靈都 麻痺了。偏偏社會上人人姓資﹐個個為私﹐像周伯伯這樣的偉人﹐不但不貪財﹐還要濟 世救民﹐實在太高貴了﹗” “噢﹗哪里﹗哪里﹗”周議士笑得嘴都合不攏了﹕“衣紅﹐你喝不喝飲料﹖” “我剛喝過靈石空青。” “喔﹗那是唬外行的﹐不過是牛奶加魚膠和生化香精吧了。等一等﹐我去拿真正的 靈石空青來﹗”周議士的心活過來了﹐腳步輕快了﹐連跑帶跳的回到里間去了。 文祥納悶地問﹕“你怎麼了﹖” 衣紅氣憤地說﹕“我怎麼了﹖你搞清楚目的沒有﹖” 文祥說﹕“如果他不改口﹐怎麼辦﹖” 衣紅說﹕“不改口﹖那誰來享受真正的靈石空青﹖” 不一會﹐周議士又從那幅畫里走出來﹐只是這次他成了侍者。手中端著一個銀盤﹐ 盤上放著一個小壺﹐和三個四公分高、半透明的碧玉薄坯杯子。他一出現﹐空中就漫 著一股清幽無比、爽心怡神的氣息。 文祥站起來准備去接﹐周議士卻讓道﹕“不要客氣﹐這種東西很精致﹐手續一點都 不能馬虎﹐一錯就什麼都沒有了。”說著﹐他小心地把盤子四平八穩的放在茶幾上﹐兩 手不斷地搓著﹐好象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得不知所措。 “這麼小的杯子﹖”那杯子的容量比湯匙還小﹐和小飛梭一樣精巧可愛。 周議士深深吸了一口氣﹐神秘地說﹕“老實說﹐真不知道是托誰的福﹐居然今天得 到了‘玉實’﹗這靈石空青本是一種生化飲料﹐是針對人類的嗅覺神經設計的。由於它 的蛋白質分子結構非常復雜﹐生產工序極端繁難﹐只要錯置了一個分子﹐就全部泡湯。 這麼多年來﹐只生產了一瓶﹐我嘗過一兩次﹐除了新奇之外﹐也不怎樣。 “剛才衣紅說她喝的是靈石空青﹐我一時沖動﹐想請她嘗嘗真品。等我進去了﹐才 想到已經很久沒有開瓶了﹐這種東西很容易揮發﹐可能已經干涸了。可是等我開瓶一看﹐ 不僅倒滿了一壺﹐而且香味奇佳﹐剛才我偷偷喝了一口﹐簡直是人間極品﹗” “周伯伯﹐您說的玉實是什麼呢﹖”衣紅的口也甜了。 “咳﹗瞧我興奮得語無倫次了﹐這靈石空青的制作過程很特別﹐它的蛋白質結構上﹐ 有幾個鎂離子﹐多了少了都不行。因此要用一種特殊的軟玉做容器﹐而且質地要純﹐不 能有其它的金屬雜質。故名‘靈石空青’。空青是指這種液體很容易揮發﹐如果品質合 乎理想﹐結構與容器接近﹐便會與碧玉同色﹐稱做‘玉實’。” “那您以前沒有得到過嗎﹖” “是呀﹗因為我們發覺用高純陶瓷效果更好﹐便舍棄玉杯不用﹐結果只得到白色的 液體。其實﹐我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依法炮制﹐不知果真有碧綠的。” “周伯伯﹗這樣說來﹐我們不能領受這樣貴重的珍品﹐您還是保留著款待佳賓吧﹗” 衣紅說得很懇切。 “什麼話﹖衣紅﹗如果不是你﹐我哪里會想到去開它﹖傳說中﹐玉實只有在機緣遇 合之下才會出現。不要客氣了﹐我們先享受吧﹗” 說著﹐周議士輕輕把三個杯子整齊地排好﹐然後用指尖﹐細心地拎起那個比筷子還 細的壺柄﹐慎重地對兩人說﹕“這壺內有防止揮發的暗蓋﹐空青一倒出來﹐馬上就會快 速揮發。你們千萬不要等﹐我一倒完﹐拿到手立刻灌進嘴里﹐等著享受。” 二人會意﹐周議士立刻一傾壺身﹐一條碧綠的細流﹐直注杯中。同時﹐一股清香溢 滿室內﹐令人有漫步雲端之感。周議士捏著壺柄﹐飛快地在三個杯上來回移動﹐杯中湛 綠宛如翡翠﹐剛倒了半杯﹐壺內已空。 周議士把壺一放﹐說聲﹕“快﹗”立刻將杯子往嘴里一丟﹐唇舌略移﹐將液汁吸光﹐ 再將杯子吐出﹐閉目不動。衣紅是有樣學樣﹐也往口中一丟﹐用舌頭舐光液汁﹐再吐出 杯子﹐同樣緊閉雙目。只有文祥還矜持著﹐舉杯仰頭﹐哪曉得那空青揮發得極快﹐才一 半到口﹐另一半已經散逸在空氣中了。 就這麼一半﹐文祥已經覺得神魂半飄﹐口中彷佛化為一個無邊的大澤﹐有一股氣息﹐ 已經分辨不出是什麼﹐只能肯定是某種橋梁﹐貫通了古今中外﹐把時間空間都串連起來。 文祥憶起兒時種種﹐是那樣親切、溫馨。連大人的打罵﹐也都像陣陣輕柔的和風﹐拂在 身上﹐感到無比的安祥。 不可避免的﹐小倩出現了﹐一切是那麼美好。連她半□著雙眼﹐躺在別人懷中﹐都 讓文祥發出軟玉溫香的綺想。當然﹐宇宙飛船抵達火星的那一x﹐似乎是永恆的記憶。 從衣紅身上的體熱﹐到她嬌媚的笑語﹐恰似冬陽煦煦﹐有若天上仙音。他可以細細品味 每一處細節﹐也可以停格、倒帶﹐比諸任何先進的功能都不遜色。 但是﹐不同於虛擬實境的外在刺激﹐這是內在的感覺世界。身體完全不存在了﹐沒 有得失榮辱﹐沒有痛苦歡愉﹐有的是無限的記憶﹐就像本存於宇宙的一本書﹐一頁一頁 翻開時﹐那些感覺立即又鮮活了。只有在這樣的天地里﹐人才領略到﹐個人的經歷原來 只是宇宙整體的一部分。 良久﹐文祥醒過來了﹐身上是無比的清爽﹐神思也極端明晰。他回憶剛才的一切﹐ 絲絲入扣﹐就像正在發生一般。 文娃突然在他耳中說﹕“這不是周議士的靈石空青﹐我們為了酬謝你們﹐特別假他 的手讓你們享受的。其實﹐師父早就說過﹐這種感覺全在主觀條件﹐一般人只是愉悅而 已。只有修道人﹐在得道之後﹐隨時可以進入‘道’的境界。” 原來如此﹐文祥用指語說﹕“你這不是賄賂嗎﹖” 文娃說﹕“只能算是內線交易﹐周議士這一關非過不可。” 過了一會﹐衣紅也醒過來了。她紅著臉﹐含情脈脈地望著文祥﹐似乎千言萬語﹐盡 在那一瞬之中。文祥忙用指語通知文娃﹐叫她告訴衣紅。 只見衣紅笑了﹐用指語說﹕“轉告文兄﹐我還是要好好謝謝周議士﹗” 其實周議士也醒了﹐半晌﹐他還舍不得脫離那種感受﹐閉著眼盡情流連。當然﹐他 曾是商場老手﹐不探出虛實﹐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衣紅腦中千回百轉﹐想了不少策略﹐只待他一醒來﹐就要讓他入彀。 等了半天﹐她發現周議士眼角抖動﹐這才知道他早已醒了。機不可失﹐衣紅立刻用 指語對衣娃說﹕“告訴那位傻兄﹐叫他陪我演戲﹐不許穿幫。” 文祥搞不清她又要鬧什麼鬼﹐也用指語說﹕“放心演吧﹐我來頒獎。” 只見衣紅望了周議士一眼﹐滿面愁容﹐壓低了嗓音﹐悄悄對文祥說﹕“文哥﹐待會 千萬小心﹐不要把席克人大法王的事說出來。周伯伯是好人﹐我們不能害了他。” 文祥不會演戲﹐但是他以往做過多媒體﹐對這行也不陌生。便也悄悄地說﹕“放心﹐ 由你一個人說﹐我不開口便是。” “還有一點要小心﹐我們只是負責暗中保護伯伯的﹐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了。” “放心﹐你放心。” “待會我跟伯伯談話時﹐你找個機會﹐說要去盥洗室﹐以便向當局報告。” “好﹐放心。” “放心﹗放心﹗我才不放心哩﹗不然上次怎麼會失手﹖” “上次﹖哪一次﹖”文祥搞胡塗了。 “傻蛋﹗還有哪一次﹖” “嗄﹗那一次﹗” “是呀﹗不然我們也不必老遠進京來。” “是﹐我會小心﹗” “別自責了﹐又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 “當然是當局呀﹗” “為什麼呢﹖” “其實也不能怪當局﹐是議會的決策錯誤。可是﹐這種事又怎麼能怪議會呢﹖” “你說的也是﹐誰也不能怪。” “你又鄉願了﹗” “那你要我怎麼說﹖”文祥這才發覺﹐配角很難當。 “是那些專家失職呀﹗議士們哪懂那些專門知識﹖” “你說的都對﹐你有理。” “不能再說了﹐看樣子伯伯快醒了﹐千萬記住﹐不要穿幫﹗” 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衣紅最是拿手。周議士雖然醒了﹐如果仍沈醉於剛才的情境﹐ 就會與未醒神似。人的眼睛其實很難說謊﹐在酣眠狀態下﹐眼珠是不動的﹐呼吸也是平 順的。如果在做夢﹐眼珠就會急劇轉動﹐呼吸也不平順。 衣紅剛才看到周議士眼角抖動﹐呼吸則很平順。這表示周議士在自我控制的狀態下﹐ 很顯然﹐他故意裝睡﹐想來是要打探一下兩人的底牌。 衣紅把爪牙都裝好了﹐先培養一下情緒﹐戴上了一副同情、溫婉的面具。那是貓族 慣有的習性﹐伸伸懶腰﹐找個地方蹭蹭身體﹐好讓對手放松神經。 周議士滿以為刺探了不少軍情﹐老鼠當然有老鼠的打算﹐誰知道哪只是貓呢﹖說不 定還是只老虎哩﹗他被稱為周不倒﹐也是個狩獵能手﹐不過﹐他倒從來沒有獵殺過小於 狐狸的動物。更何況﹐各種機緣湊巧﹐打心底說來﹐他已經喜歡上這只獵物了﹐是他的 同類﹐夠勁兒﹔又是異性﹐天生自有一股吸引力﹔再加上靈石空青的影響﹐使他徹底繳 械了。此時此地﹐他只想捉來玩玩。 周議士伸了伸懶腰﹐身體在沙發上蹭了兩蹭﹐既不像貓又不似鼠。衣紅先發制人﹕ “伯伯﹗這是什麼飲料﹖簡直讓我做了神仙了﹗” “呵﹗呵﹗呵﹗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虛擬的感覺實在不能相比。” 周議士笑得很慈祥﹐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衣紅判斷他這幾句話還算老實﹐便說﹕“怎麼會呢﹖” 周議士眼睛更細了﹕“當然是托你的福□【菟嫡庵質攏□且□□蕩蘸系摹﹗□ 嗯﹗第二次□眼加了點力道﹐誠實背後有詭計﹗衣紅低下頭﹐嬌羞地說﹕“伯伯說 笑話了﹐我才是托伯伯的福哩﹗” 周議士把三個杯子和小壺放回盤中﹐拿起托盤﹐對文祥、衣紅說﹕“兩位請先坐一 下﹐我把這些器皿收拾好就來。” “為什麼不用機器人呢﹖”文祥問。 “這些器皿非常珍貴﹐給他們拿我不放心。” 這次倒是很快﹐不到一分鐘﹐周議士就出來了﹐他邊走邊說﹕“唉﹗衣紅﹗瓊英如 果有你的百分之一就好了。她倔強得像只駱駝﹐我們父女從來就沒有好好的談上三句話﹗ 你想想﹐我把以往企業的資產﹐換算給當局﹐大約相當於十億貝幣﹗我又只有這麼一個 寶貝女兒﹐叫我怎麼辦﹖” “伯伯﹐您的心太好了﹗瓊英姐有她的路﹐由她去吧﹗十億貝幣當然不少﹐可是如 果您活上十億年﹐那也不算多了﹗” “紅兒﹗”周議士簡直是傾吐心聲了﹕“我哪能活十億年﹖如果家庭不幸福﹐生活 沒有樂趣﹐度日如年﹐什麼都是假的﹗” “伯伯不能這樣說﹗您是重要人物﹐是人類的希望﹗人生哪能兩全﹖您把精力放在 人類的福祉上﹐當然會失去天倫之樂。恕我冒昧﹐這錯在瓊英姐﹐她應該體諒您的。” “唉﹗你為什麼不是我的女兒呢﹖” 這是爪子嗎﹖還是魚鉤﹖衣紅不能應戰﹐馬上變計﹐她只要心一擰﹐眼圈立刻就紅 了﹕“唉﹗伯伯﹐別談這些﹐哪家沒有些難以啟口的事呢﹖” 衣紅回過頭去擦眼淚﹐同時對文祥眨眨眼﹐示意他趕快去盥洗室。文祥已經被她的 演技迷惑了﹐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瞬息萬變﹐怎麼會有好幾張面孔﹖眼前這位衣紅﹐ 難道就是他迷戀的那一位嗎﹖ 周議士親切地說﹕“能告訴伯伯嗎﹖”一個入彀了﹐另一個卻擋在路中。 衣紅輕輕地說﹕“伯伯是長輩﹐當然可以。” 文祥覺得奇怪﹐衣紅會有什麼事要告訴周議士。如果有﹐他當然要知道﹐萬一是技 倆﹐他也要好好學習一番。 周議士說﹕“有伯伯在﹐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衣紅見文祥一動也不動﹐時機稍縱即逝﹐急得只好用指語說﹕“叫他快滾﹗” 文祥這才如夢方醒﹐有點懊惱﹐這麼精采的話題﹐怎麼舍得離開﹖只是有言在先﹐ 他只好對周議士說﹕“我能不能借用一下盥洗室﹖” 周不倒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舉手一指畫像的右側﹐一個小門便開了。他揮揮手﹐ 示意文祥自便﹐身體則往衣紅那邊挪了一下。 “唉﹗在我參加……”衣紅突然警覺到什麼似的﹐直到文祥關了門﹐她才接著說﹕ “總之﹐我有個男朋友﹐我決定嫁給他。媽媽說﹐這年頭不時興結婚﹐要我在家里永遠 陪著她﹗”淚珠在眼眶里打滾﹐她強忍著﹐硬給擠了回去。振作了一下﹐求助道﹕“伯 伯﹗您說我該怎辦﹖” “怎麼可以﹖”周議士義憤填膺﹕“不要理她﹗我們議會曾經立法﹐保障人的自由 意志行為﹗” “可是﹐她是我媽媽呀﹗” “媽媽也不行﹗她如果敢妨礙你﹐讓我替你主持公道﹗” “真的﹖謝謝伯伯了。”衣紅向周議士低頭行禮。 周議士窩心不已﹐直說﹕“這算不了什麼﹗這只是我的職責。” “我曾經跟瓊英姐提過這事﹐不知怎地﹐我一提﹐她就哭成淚人兒。”貓兒施威了﹐ 一爪抓中要害。 “是嗎﹖”周議士有點慌亂﹐話題已經超出他的腳本了。 “她跟我說﹐她愛上了一位一窮二白的王博士﹐她怕您會反對﹗” “反對﹖怎麼可能﹖” “是呀﹗我就說﹐像伯伯這樣維護人類自由的人士﹐一定是觀念正確﹐立場公正。 所以我一直勸她﹐總算她同意了﹐說會找個機會﹐當面和您好好溝通一下。” “真的﹖”獵物已經在掌握中了。 “只是﹐另外有個中東人也在追她﹗但是瓊英姐並不喜歡他。” “啊﹖你說。” “昨天﹐我們正在王博士的工作室﹐那個中東人來談判﹐瓊英姐責備他幾句﹐那人 就把瓊英姐綁架走了。我們追過去救援﹐結果沒有找到姐姐。我一急﹐不小心用中子槍 打中了氫氣槽﹐結果把那個中東人的實驗室給炸毀了。” “你說什麼﹖”老鼠被踩到尾巴了。 “我的意思是﹐瓊英姐在那個中東人的武力威脅下﹐希望您授權我們去救她﹗” “這個我不擔心﹗你說你……把那個實驗室給炸毀了﹖” “是的。” “天哪﹗我三百萬貝幣原來是斷送在你的手里﹗” “不可能﹐那是大法王的實驗室﹗” “你好大的膽子﹗炸毀了我的實驗室﹗那是我投資的心血﹗”周議士怒不可遏﹐站 起身來﹐一步一步向衣紅逼近。 衣紅萬萬沒有料到﹐她的老鼠竟然是條毒蛇﹗再狡獪的貓﹐一碰到蛇也得退避三舍。 她連忙跳到沙發後面﹐眼看周議士齜牙裂嘴﹐滿眼紅絲﹐步步逼進﹐一副必得之而後快 的兇像﹗ 衣紅又逃到那些展覽品旁邊﹐三百萬貝幣顯然不是小數目﹐周議士顧不得那些珍藏﹐ 把櫥櫃一個一個推倒在地﹐怒吼道﹕“賤人﹗你給我賠來﹗” 衣紅知道這不是講理的時候﹐急得大叫﹕“衣娃﹗救命﹗” 衣娃說﹕“你快逃﹗我無權制止議會的議士﹗” 那些櫥櫃剛剛才被推倒﹐像有彈簧似的﹐馬上又立了起來。兩人之間好象有個橡皮 墊子﹐周不倒怎麼都沖不過去。 周議士氣得要發瘋了﹕“賤丫頭﹐今天我要是被你逃出去﹐就不算人了﹗” “文祥﹗快來﹗”衣紅只好叫那個呆子。 “周議士﹗我們是特遣隊隊員﹐方才你的行為與說詞都已經被錄下來了﹗你這是犯 下了二○二四宣言中﹐公職人員不得從事任何工商業務的條文﹐以及憑借職權﹐踐踏人 權等多項罪行﹗”文祥早就從盥洗室出來了﹐他一直站在耀目的獎杯旁邊。 “哈﹗哈﹗哈﹗特遣隊﹗居然算計到我頭上來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人類議會的議士﹗你更不能知法犯法﹗”文祥說。 “哈哈﹗好笑﹗議士又算什麼﹖有好幾百個﹗我是你們的頂頭上司﹗” “我們執行任務﹐不管來頭﹗” “哼﹗執行任務﹗憑什麼﹖你不怕死了﹗” “我有事實為証﹗” “事實﹖哼﹗一切要講証據﹐你的証據呢﹖” “已經錄下來了﹗可以呈堂作証﹗” “哈哈﹗哈哈﹗”周議士笑得前僕後仰﹕“你用什麼錄的﹖我早知道你們的身份了﹗ 剛才進去時﹐我就把計算機的記錄和傳輸功能都關閉了﹗” “你關不了的﹗” “對你們是如此﹗但是﹐我有特權﹗我可以﹗” 文祥便對右腕上的佛珠說﹕“請播放剛才周議士談話的影音。” 說罷﹐一道圓光在空中升起﹐一點不錯﹐正是剛才的全部實況﹗ 這下猛蛇變小蟲了﹐周議士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確定無誤﹐便跳腳大罵道﹕ “一定是計算機騙了我﹗沒關系﹐議會同仁只要知道計算機膽敢陰謀欺騙﹗就會將全世 界的計算機關閉﹗你要知道﹐我犯了什麼天大的罪過都不怕﹗大家怕的﹐就是計算機控 制人類﹗” “你又錯了﹐計算機是被你關了﹐我用的是圓光﹐是佛法﹗周議士你可以反對計算 機﹐但是你休想反對佛法﹗”說著﹐文祥將右手一抬﹐一道祥光在空中緩緩浮起﹐外面 有金、紅、綠三色光圈﹐正中趺坐著如來佛莊嚴法相。室內頓時檀香陣陣﹐梵唱隱隱。 衣紅一見﹐立刻跪下叩首作禮。 周議士雖然不是佛教徒﹐但是他見多識廣﹐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計算機幻像。的確﹐ 在新世紀里﹐由於理性日益昌明﹐人類對宗教的信仰也由“認識”重新開始。在地球上﹐ 自認是佛教徒或傾向於佛教信仰的人﹐大約有五十億以上。 衣紅叩完頭起身﹐看看周不倒臉色如土﹐是捕捉老鼠的不二良機了﹐便對文祥說﹕ “文哥﹐你不要模糊主題﹐我們的任務是來保護伯伯﹐就算他支助大法王吧﹐我猜那也 只是為了瓊英姐。現在﹐大法王下了暗殺令……” “他下暗殺令﹖為什麼﹖”周議士緊張了。 “因為我在炸實驗室時﹐不小心說是伯伯您下的命令。” “天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不是害死我了嗎﹖” “伯伯﹗我說過我錯了嘛﹐可是怎麼辦呢﹖這樣吧﹗實驗室毀了也不是壞事﹐三百 萬貝幣對您算不了什麼﹗這些証據﹐我們馬上清洗掉﹐怎麼樣﹖” “真的﹖不留底﹖” “當然﹐我騙您做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好﹖”周議士馬上又警戒起來。 “唉﹗誰叫你是我的伯伯呢﹖既然已經叫你伯伯了﹐我能反悔嗎﹖” “你一定還有條件﹗” “嗄﹗是的﹐伯伯﹗您一定要答應﹗” 周議士臉色蒼白﹐無奈地點點頭﹐說﹕“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你說吧﹗” “伯伯﹐我希望您下令﹐讓我們把瓊英姐救回來﹐將大法王繩之以法。” “這叫條件﹖” “是呀﹐這就是我們來的目的呀﹗” “老天﹐你為什麼不早說﹖”周議士吁了一口氣。 “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大法王很喜歡瓊英姐的。” “既然如此﹐我當然贊成﹐只是為什麼要我下令呢﹖” “因為計算機又笨又頑固﹐當局說﹐大法王在城區之外﹐他們不管。” “是的﹐這有明文規定。” “那要我們怎樣保護伯伯呢﹖明明知道大法王在那里﹐我們卻不能動手。” “那你怎麼炸實驗室的﹖” “伯伯﹐我說過我錯了嘛﹐因為計算機不支持﹐靠這個傻小子那點佛法﹐力量有限。 否則﹐我們早把瓊英姐救出來了﹐還炸實驗室干嘛﹖” “好﹗我負責跟議會溝通﹐授權你們逮捕法王﹐但是你們不能失敗啊﹗” “伯伯﹗光授權我們有什麼用﹖還要計算機支持才行﹗” “計算機支持﹖那是大事一件﹗議會同仁最怕計算機擴權﹗” “伯伯﹗這怎麼能算擴權﹖這是替您除害呀﹗大法王下了暗殺令喲﹗” “可是﹐早上瓊英在影音中告訴我﹐說被當局迫害﹗要我停止計算機的權力﹗” “伯伯﹗她還能怎麼說呢﹖我炸了實驗室﹐法王能不恨嗎﹖法王擄走了瓊英姐﹐以 瓊英姐的個性﹐她會服氣嗎﹖她難得跟您聯絡﹐一開口就要您停止計算機的權力﹗難道 這里面沒有玄機嗎﹖唯一的解釋是﹐法王聽說您下令殺他﹐當然怕了。他希望計算機停 擺﹐這樣就沒有人能保護您了﹐所以逼著瓊英姐這樣說。” “你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我怎麼知道真相呢﹖” “伯伯﹗唯一的真相是﹐誰要害您﹖誰要救您﹖如果我要害您﹐還會把証據毀掉嗎﹖ 再說﹐您真能停止計算機的權力嗎﹖議會想通過﹐人民也不依吧﹖如果有人問起來為什 麼讓計算機停權﹐是不是要調查一番﹖伯伯投資的事一曝光﹐那是誰害您呢﹖” 第二十九回﹕江山故宅空文藻 貓捉老鼠玩完了﹐兩人回到飛雲梭上。衣紅眉飛色舞地分析﹐她如何安排陷阱﹐如 何改變策略﹐最後終於將周不倒扳倒了。 文祥靜靜地聽著﹐他有點不以為然﹐用這種陰謀算不上光明正大。但是他也不能否 認﹐如果不是衣紅這種手段﹐以周不倒的破壞力﹐對整個人類社會的沖擊﹐絕對是既深 且遠的。再說﹐如果不是自己錄下影音﹐後果也不堪想象。 他不好多說﹐又不能不表示關心﹐便說﹕“可是這也只做了一半﹐還有一半工作沒 有完成呢﹗” “你是指節約能源的法案﹖急什麼﹖一步一步來嘛﹐這種大事﹐一定要多掌握幾位 議員﹐才能一次竟功。” “你憑什麼說已經掌握了周議士呢﹖” “簡單﹐在恩威並用、損益兼施下﹐人沒有不就范的。” “我不相信有這樣簡單。” 衣紅嘴一噘﹐說﹕“我就知道﹐剛才我那麼危險﹐你不拖到最後就不出手﹗” 文祥忙解釋道﹕“這不能怪我﹐文娃說多拖一會﹐好采証齊全。” 衣紅賭氣道﹕“采証重要﹐我的死活就不重要﹖你和王博士一樣嘛﹐一點都不懂憐 香惜玉﹗” 文祥急道﹕“如果不是這段錄像﹐你控制得住周議士嗎﹖” 衣紅說﹕“那是另一回事﹗” 文祥說﹕“那要我怎麼辦﹖聽你的﹐還是聽文娃的﹖” 衣紅說﹕“當然是聽我的﹗快向我道歉﹗” 文祥說﹕“那樣嚴重﹖” 衣紅說﹕“是的﹗否則……” 文祥說﹕“好的﹐我道歉﹗” 衣紅說﹕“要認真地跟我說﹐你錯了﹗” 文祥誠心意地說﹕“我錯了﹗” 衣紅眼睛一瞪﹐說﹕“你錯了﹖錯在哪里﹖” 文祥見衣紅笑容未a﹐知道是在作弄他﹐便說﹕“我錯在認識你﹗” 衣娃與文娃同聲問道﹕“難道這就是人性嗎﹖” 文祥說﹕“我們是在開玩笑。” 衣紅卻說﹕“我可不是開玩笑﹐沒錯﹐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人與機器不同﹐機 器是有規律的。你要用人時﹐不可以像對機器一樣﹐下達指令就了事了。人心里頭有很 多暗礁﹐水流一遇到暗礁﹐往往會激起不可預測的漩渦。但是如果能從上游開始掌握﹐ 任水下流﹐你就會發現﹐河水最後總會回歸大海的。” 文祥說﹕“你怎麼對人性了解得這樣深﹖” 衣紅說﹕“學而時習之呀﹗我以前看了不少書﹐現在開始印証﹐慢慢就了解了。” 文祥有點不服氣﹐說﹕“你真的了解我嗎﹖” 衣紅說﹕“嗄﹗我是指普通人的人性﹐你已經接近神了。” 文祥忙謙虛地說﹕“不敢當﹐不能這樣說。” 衣紅說﹕“真的﹐這世界有一百億人﹐計算機當局選了你﹐當然代表你與眾不同。” 文祥心里非常受用﹐卻說﹕“其實這只是機會﹐我和別人沒有什麼分別。” 衣紅說﹕“不必太謙虛﹐我們努力歸努力﹐事實歸事實。” 文祥說﹕“我只是覺得努力還不夠。” 衣紅笑了﹐說﹕“怎麼樣﹖我總算了解你吧﹖” 文祥忙說﹕“及格了﹗” 衣紅哈哈大笑說﹕“及格了﹖我已經乘船從你的源頭﹐一直走到海里了。” 文祥一想﹐果然上了衣紅的賊船﹐半晌作聲不得。 正在這時﹐面前出現一幅光影﹐是千奇和百怪二人。文祥一見﹐正好樂得下台﹕ “你們現在在哪里﹖不是說要去加勒比海嗎﹖” 千奇說﹕“我們現在就在加勒比海﹐可是計划改變了﹐剛才我們接到總部通知﹐說 得到議會授權﹐要我們去中國支持你們。聽說這件事很重要﹐可能牽涉到政策上的變革﹐ 到底怎麼回事﹖” 文祥說﹕“說來話長﹐”他指著衣紅﹐向千奇百怪說﹕“衣紅你們記得吧﹖” 千奇笑著說﹕“記得﹖當局告訴我們﹐這次如果不是衣紅﹐我們麻煩大了。” 衣紅聽了﹐很是受用﹕“真的﹖當局為什麼要跟你們講﹖” 百怪說﹕“老怪說得不清不楚﹗你已經成為全世界特遣隊的偶像了﹗” 衣紅笑得好不開心﹕“我看還早哩﹗” 千奇說﹕“老怪這次說對了﹐是真的。” 衣紅說﹕“可是﹐就有一個人﹐他恨我入骨。” 百怪怒道﹕“有這種事﹖讓我老怪斬了他﹗” 衣紅笑著說﹕“那不行﹐我還不想讓他死。” 文祥忙插口說﹕“你們來了幾個人﹖” 百怪說﹕“那個待會再說﹗衣紅﹐告訴我﹐那你要怎麼辦﹖一句話﹗” 衣紅瞄了文祥一眼﹐說﹕“算了吧﹐先饒他一次﹐下不為例。” 千奇倒是看出了端倪﹐說﹕“大家都很忙﹐不能分身。黑老大叫我問你們﹐如果就 我們兩個人來﹐夠不夠﹖” 文祥說﹕“夠了。” 百怪說﹕“文祥﹐你的佛珠給我看看。” 文祥依言舉起右腕﹐百怪笑道﹕“我猜是情關過了吧﹖” 文祥點頭說﹕“還有十關。” 百怪高興地說﹕“恭喜﹐我現在放心了。” 文祥問﹕“你放什麼心﹖” 百怪說﹕“至少我知道你不會變成同性戀了。” 千奇又問﹕“我們來北京嗎﹖” 文祥說﹕“我們還不知道該去哪里﹐請等一下﹐我要先查明大法王在哪里。” 衣紅說﹕“我剛才問過了﹐大法王連遭打擊﹐正打算從中國地區撤退。目前大法王 和他的人員都在海南島的五指山上。這里是下午四點﹐一個半鐘頭後﹐我們在南端的三 亞見面﹐今晚夜襲最理想。” 千奇說﹕“行﹗我們現在在海地﹐坐垂直梭二十分鐘就到了﹐回頭見。” 飛雲梭上一應飲食俱全﹐兩人進了點飲料點心﹐風塵僕僕﹐又直接飛往海南。文祥 體恤地說﹕“累不累﹖這樣飛來飛去﹐辛苦你了﹗” 衣紅說﹕“辛苦﹖常言說得好﹐冷茶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 文祥一肚子委屈﹐總算有機會一吐為快﹕“誰敢給你冷言冷語﹖這一陣子﹐只有你 嘲笑我的分﹗” 衣紅嘿嘿笑道﹕“你看﹗我對你多好﹖幫你把心底話都掏出來了﹗” 文祥才知道又上當了﹐急得滿臉通紅。衣紅一側身﹐倒在他的肩頭﹐輕輕地說﹕ “你是佛陀腦袋上能容蒼蠅﹐讓讓我嘛﹗” 一下子是晴﹐一下子又雨﹐一會兒起風﹐一會兒大雪。文祥心中百味雜陳﹐頸子旁 邊一個不老實的小腦袋瓜﹐在那里鑽來鑽去﹐又酥又癢。這算什麼呢﹖從某個角度來看﹐ 這是煩惱﹐換個角度﹐又是人生莫大的享受。文祥撫摩著她的秀發﹐說﹕“只要你把我 當佛陀就好﹐盡量爬吧﹗” 衣紅坐正了﹐說﹕“我不爬了﹐布袋和尚說﹐狗屎是佛﹗” ※ ※ ※ 海南島位於中國的最南端﹐在北緯二十度以下﹐是典型的熱帶海洋氣候。這里光照 充足﹐農作物一年三熟﹐物產相當豐饒。二十世紀末﹐在開放的大潮下﹐海南的經濟政 策轉趨靈活﹐吸引了不少的外資﹐不久就成為經濟發展的樣板。 三亞有一位奇人楚平生﹐他是該地特遣隊的負責人。楚平生原籍台灣﹐世代務農﹐ 他父親拜台灣政府“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有了自己的土地。到了他這一代﹐剛好遇到 經濟飛躍時期﹐農地重划成建地。他把土地賣掉﹐得了一大筆錢﹐轉營農產品加工以及 一些輕工業﹐頗為成功。 台灣原為中國的一部分﹐清廷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時﹐割讓給日本﹐在第二次世界 大戰後又收回。可是當時中國內亂﹐無暇顧及離島。到了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敗退台 灣﹐中國改由共產黨執政。一直到上世紀末﹐台灣都與中國處於對立狀態。 人間的悲劇﹐皆來自愚昧無知﹐而愚昧無知正是人性由生命現象、跨入宇宙認知的 重要橋梁。悲劇只是針對個人的感受而言﹐對宇宙進化﹐則是必經的途徑。正如嬰兒必 須母親陣痛以催生﹐否則﹐誰不願無憂無慮地﹐永生待在子宮里﹖ 人類文明就是人類生活的記錄﹐也是自然進化到升華的左証。“文明”是靜態的﹐ 以文明作為動態的變化認知時﹐便稱為“文化”。不論文明、文化﹐沒有安定的生活﹐ 人不可能有專心記述的機緣﹔沒有深刻的體驗﹐便無延續價值的內涵﹔再若沒有適當的 環境和條件﹐就算有了記錄﹐難以保存和傳衍﹐有也等於無。 所有的文明都發源於河谷平原﹐那里有豐盛的水草﹐生活安定富足。居民世世代代 面對重復循環的變化﹐最能適應的人﹐往往就能成功地生存。然而﹐文明的進程並非以 “人種”為主體﹐而是以地緣為重心。人種來來去去﹐在一個生存條件優渥的地緣上﹐ 不斷地留下他們的足跡。這些足跡就是人類文明﹐能夠解讀這些足跡﹐就能透視時空﹐ 進而了解宇宙進化﹐得到智能。 那麼﹐地緣又是什麼呢﹖當然是指在地球上﹐基於地球物理條件所衍生的各種自然 環境。其中包括了空間因素地形、地勢和位置等條件。以及隨著時間變化的氣候﹐各種 天然資源、人文狀況的消減、增長等。 自然環境在地形上比較明顯﹐空間大規模就大﹔地勢上則視有無水土或攻防之利﹔ 位置是能量聚集的場﹐任何一種文明的產生與滅亡﹐都脫離不了這些因素。 在時序上﹐古人在自然環境中﹐從無到有﹐發現了四時有序的規律﹐並能利用及配 合這種規律﹐發展出賴以生存的農業。農業是穩定的力量﹐但因受限於地緣條件﹐一地 生產的物質難以滿足人們多元化的需求﹐於是運有輸無的商業相應而生。商業是溝通的 管道﹐擴大了人類的認知經驗﹐也促使各種文明的混合與動態文化的“灰化”。 文明的混合有利有弊﹐但灰化則是某種文化敗亡的征兆。最容易灰化的是語言﹐因 為語言全靠聲音傳承﹐聲音是動態的﹐隨著各種條件不斷改變。一種語言一旦灰化了﹐ 即代表該語言不復存在﹐歷史上沒有一種語言﹐能夠經久而不變。 再其次是觀念﹐那是存在於思維中的一種網絡狀態﹐源於觀察者對觀察“對象”之 本體及其功能的認知而產生。由於沒有兩個人有絕對相同的認知﹐交流的結果﹐個人的 觀念也隨時隨地在改變。不過觀念雖然常變﹐卻永遠離不開對象的體用﹐因而觀念很難 灰化、容易混合。最原始的觀念就算有錯誤﹐也是有跡可循﹔而混合的認知﹐可能是正 面的開拓﹐乃致另起爐灶﹐但也可能終於隨機數。 中華文化的源頭在黃土高原﹐遠離海洋﹐是世界上僅存的古文明﹐也是唯一的非臨 海三角洲文明。其它諸如中東的兩河文明、尼羅河文明等﹐早已受到海權興盛的影響﹐ 在文明體制尚未穩固時﹐就被外力侵略同化﹐喪失了原有的特色。 黃土高原最大的特色﹐是北溫帶的穩定氣候﹐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景觀。老祖 先觀天察地﹐發現萬變不離其宗──不外動靜而已。但是在層層的動靜之下﹐又有各種 規律的組合。經過一代一代的努力﹐終於被設計成一種中性符號﹐即“八卦”。 八卦其實是八種分類的觀念﹐這種純抽象的分類觀﹐正是人類邁向抽象思維的第一 步。早期的中國人﹐利用這種分類的排列組合﹐作為預測事物變化的表征。利用占卜的 方法大量搜証﹐而統計分析的結果﹐頗多與事實相吻合的實例。人們以事物形象的分類﹐ 記載占卜的結果﹐象形文字由是而生。 及後﹐人的認知逐漸累積擴展﹐文字的代表性更為完整。對中國人而言﹐占卜是一 種理解規律的法則﹐因此文字亦以表達理解的規律為特色。於是《連山易》、《歸藏易》 及《周易》產生了﹐因為有“易”的規律﹐能夠解釋各種玄秘未知的現象及因果。因此﹐ 早期中國人成為少有的無宗教民族﹐中華文化也成為無宗教色彩的文化。。 中國文字側重表達規律﹐故不重視發音﹐幾千年以降﹐中國人“同文同種”的認知﹐ 就是未受到語音灰化的正面結果。其它文明則不然﹐若是語言與文字同軌﹐一旦語言灰 化了﹐則文字亦不復存在﹐文字不存﹐文明就此頹圮。 由於“易”道﹐中國人早就相信宇宙中有一定的法則和道理。三千年前﹐老子在無 意中留下的《道德經》中﹐第一章就指明﹕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宇宙既存在由無到有的真實﹐人只要無欲不私﹐就可以順性而為﹐直達玄妙之門。 此即人生之“道”﹐奉行者稱為“道家”。這種順應自然規律的態度﹐是智能最真實的 本質﹐經過幾千年的熏染陶冶﹐早成為中國人根本的稟性。 周易根據八卦的組合﹐衍為六十四卦﹐周文王著爻辭﹐孔子著〈十翼〉﹐作為一種 人生事務的規律。這種規律實現在人與人的關系上﹐便有了“儒家”。 了解了自然之“天道”﹐又實現了人世的“人道”。中國人在春秋戰國之際﹐觀念 完整﹐認知明晰﹐諸子百家競相爭鳴﹐人稱文化盛世。及至漢朝﹐印度的佛教傳入﹐專 談人與“心”的關系。中國人發現那正是天與人之間、中國文化未曾觸及的一塊淨土﹐ 於是又將佛理吸收融合。到了宋代﹐在宗教上出現了禪宗﹐而在認知上﹐遂有了理學。 當中國滿足於道釋儒三教合一的宋明理學之際﹐中國人對人生的認知﹐已經進入一 個冬眠的繭殼。人生存在天、地、人的環境中﹐“天”指的是規律﹐“地”為因規律而 生成的各種現象﹐“人”則是體會認知這些現象的樞鈕。 中華文化究竟是什麼呢﹖在二十世紀初期﹐西方人說是發辮、飲食、鴉片煙。當然 那是白種民族優越心理下的補償。但是中國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在一九九八年以前﹐ 在中國十幾億人口中﹐就沒有一個人能明白說出﹐什麼是中華文化﹗ 中華文化當然是指生於斯、長於斯﹐在中華土地上孕育出來的人﹐將其對生命的認 知與意義﹐以適切的文字記載之﹐使傳之久遠﹐用以指引後代子孫﹐借溫故以知新﹐進 一步行向康莊大道﹐邁向宇宙進化的終極目標﹗ 因此﹐“中華文化”可以定義為﹕“在‘中華’這塊土地上的一代代人民﹐以‘文’ 字記載其認知﹐用以‘化’育後裔的一種內涵。” 不幸的是﹐當中國滿人足於“盡善盡美”的中華文化時﹐其它地區正如火如荼地進 行一場新的進化風暴﹐一種物質文明﹐在西方的文藝復興運動下誕生了。 所謂的文藝復興運動(法文意為“再生運動”)﹐是種自發性、無組織的過程。中 世紀初期﹐歐洲長期在古希臘及羅馬文化影響下﹐生存崇尚自由﹔生命依賴理性思維﹔ 生活則追求美與善。自基督文明興起後﹐羅馬教會聯合各地貴族﹐實施領土世襲、階級 分割的封建制度。在這種制度下﹐貴族親親戚戚為貴族﹐奴隸世世代代為奴隸。不僅導 致人民生存的不平等﹐又造成了生命的桎梏﹐最終必然引起生活的困苦。 十四世紀時﹐在意大利的佛羅倫斯﹐貴族間權利斗爭激烈。佩脫拉克是位詩人﹐他 被斗敗﹐喪失了貴族頭銜﹐因而流浪各地﹐記述了一些當時的狀況﹐因而引發了新的省 思。當時的奴隸不能接受教育﹐當然不可能表達他們的心聲。但那些已不是貴族的知識 分子終於發現﹐有些人生活在不是人類所應有的環境中。 最先呈現出這種反思的﹐是詩人及畫家的作品﹐詩人用語言及文字﹐揭示了人性深 處的群埃換□以蠐帽噬□剩□苯庸蠢粘鏊□茄壑械惱媸等松□J□思盎□沂牆橛詮笞□ 和奴隸之間的一種邊緣族群。貴族需要他們﹐以粉飾奢華的生活﹐但是﹐他們卻只持有 奴隸地位﹐永生在兩個世界中游走。 然而﹐春天終有來到的時刻﹐當詩歌、繪畫透露了些許訊息時﹐隨著航海術的精進﹐ 通商又擴大了歐洲人的視野。進一步﹐工業的種子也在萌芽﹐中產階級大量興起。他們 也曾是貴族﹐卻將農地改建成工廠﹐農奴變成了工人。他們或許喪失了貴族的身份﹐卻 經常是貴族的上賓。因為貴族階級揮霍無度﹐寅支卯糧﹐不得不把土地質押給這些中產 階級商人﹐以便維持他們耽樂的生活水准。 於是商人成了新貴族﹐他們更重視生活素質﹐要求名畫家為他們作畫﹐希望享受優 雅的詩歌、音樂盛宴。但是封建制度是為貴族設計的﹐生活享受是封建貴族的禁臠。貴 族或能容許商人趾高氣揚﹐卻禁止他們分享禁臠。 斗爭的結果﹐連宗教也卷入了﹐商人為所欲為﹐甚至可以購買贖罪券﹐有了錢便可 在天堂中繼續享受。於是天主教分裂出了新教﹐梵蒂岡的力量式微﹐貴族節節敗退。法 國大革命後﹐貴族全面潰敗﹐掀開了西方重商主義的新頁﹐奠定了物質文明的基礎。 重商主義只是泛稱﹐直到大衛﹒里加度的《經濟論》與亞當﹒史密斯的《資本論》 問世後﹐資本主義才逐漸成形。在利欲的前導下﹐工業與資本成為兩把尖刀﹐立竿見影 的物質效應﹐立刻席卷天下﹐整個歐洲都投入了這場戰役。 資本主義是進取的﹐透過航海的擴張﹐開始了全球人民的浩劫。非洲人變成了勞動 力的奴隸﹐亞洲人則成為待宰的牲畜。最後連歐洲人自己都成為急待解放的族群﹐借著 民主自由的口號﹐暫時宣洩了人性的壓力﹐同時也失落了人類的心靈。 資本集中了﹐生產蓬勃了﹐但是享受者只是極少數最頂層的資本家。能量失衡﹐分 配就不均﹐分配不均﹐人因不平而鳴。第一個鳴聲來自共產主義﹐很快就在俄國站住了 腳跟。甫進入二十世紀﹐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兩個陣營的角力﹐就成為世紀風暴的動力。 由於全球資源的分配﹐早就在工業先進國的掌握中﹐共產主義的革命思想﹐只能誘 使落後貧窮的國家遵從奉行。然而馬克思所未及見的﹐是二十世紀正好是知識爆炸的時 代﹐真正的資源是知識﹐而非地底蓄藏的煤礦。 資本主義的信徒先一步釋放了知識能﹐勞力生產的結構迅速改變﹐資本的性質不再 局限於“資金”。另一方面﹐共產主義卻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及精力﹐仍未能將人性需求 物質的本質克服。徒然為反對而反對﹐最後迷失在自我斗爭的漩渦中。 於是﹐接近世紀的末期﹐資本陣營在修正後穩定了﹐以經濟自由、政治民主為號召﹐ 全力追求生產消費的成長。共產世界則剛剛相反﹐他們追求的是公正平等﹐但因違反人 性的私欲﹐故必須緊縮嚴控﹐強調意識型態的斗爭。不幸﹐物欲的需求有如洩地的水銀﹐ 隨著與知識共同成長的傳播媒體﹐簡直是無孔不入。終於﹐共產主義也面臨改變的壓力﹐ 不幸卻找不到新的方向﹐唯一可行的﹐正是敵人輜重車所遺留下來的軌轍。 中國當然不能自免於這場風暴﹐不幸的是﹐在中華文化的熏陶下﹐完美代表了停滯。 中國被稱為睡獅﹐要搖醒睡獅並不困難﹐難在如何讓醒後的猛獸﹐尚能維持靈慧的頭腦。 更不幸﹐在醒後第一口吞下肚子的﹐不是急需的養分﹐反而是時代的排洩物。中國就此 變成了一個龐大的怪獸﹐一直搖搖晃晃﹐沒有辦法站穩。 在天地人三才結構中﹐如果把“地”修正為物質﹐則天地人的關系更能符合人生真 實。物質文明本為人生真實的一部分﹐只是在知識尚未普及之前﹐人不可能有普遍的智 能﹐沒有智能﹐人就會迷失在物欲的醉鄉中﹐不能回歸本體。 物極必反﹐在二十世紀初﹐中國興起所謂的“五四運動”﹐為了救國強種﹐決定全 面向西方靠攏﹐徹底揚棄中華文化的根本。一批知識分子﹐在一知半解下﹐貿然引進了 “科學”、“民主”﹐采用“白話文”﹐心甘情願地搭上了世紀彗星的尾巴。 在每個人都有不同解讀的情況下﹐在上者個個自以為是民族救星。中國人民卻飽受 了三十多年的內亂及外患。最後﹐共產黨以二萬人起家﹐在幾個月內蠶食鯨吞﹐把國民 政府的數百萬大軍逼到台灣。 自四○年代後﹐中國表面上是安定了﹐只是仍未找到應行的方向﹐仍然搖搖擺擺。 水清無魚﹐自七○年代起﹐中國領導人鄧小平發現﹐意識型態是無止境的戰場﹐不如放 在一邊﹐轉以國家力量為優先﹐因而進入改革開放階段。 而台灣自六○年代﹐就開始了現代化的腳步﹐走的是西方半開放式自由經濟路線﹐ 以及政黨式民主政治。在美國的協助下﹐地小人稠的寶島﹐以一種來料加工的生存方式﹐ 憑著人民的刻苦耐勞﹐省吃儉用。經過四十載含辛茹苦﹐終於博得了衣食父母的信賴﹐ 由當初的“被獵食”者﹐一舉邁入“掠食獸”的陣營﹐而被戲稱為一條“小龍”。 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後﹐國力穩定了﹐就注目於國家領土完整的歷史使命。首先於 一九九七年﹐完成了香港回歸的儀式。那是百年前大英帝國強迫中國人吸食鴉片﹐中國 反抗無力﹐賠款割地﹐所遺留的傷痕。接著又於一九九九年收回了澳門﹐自後便將全部 精力放在台灣問題上。 面對中國的回歸呼吁﹐多年交惡的骨肉﹐必然不免尷尬的感受。首先是大陸並不能 代表正統的中華文化﹐其次台灣經過幾十年的西化﹐早已用“利”取代了“義”﹐以 “私”替換了“公”。國家民族觀念蕩然無存﹐上焉者以錢賺錢﹔中等人以能力賺錢﹔ 無能無力者﹐或偷或搶﹐人人金錢至上﹗有了錢﹐就效法猶太人﹐四海為家。 因此﹐一聽到回歸﹐台灣內部立時分裂成三個集團﹐認為賺的錢還不夠多﹐享受得 還太少﹐力求保持現狀的占大多數。而懷抱理想、要求獨立成為開國元老的﹐或者是響 應回歸﹐認祖歸宗的﹐則平分了剩余的一小半。 對已經屈辱了數百年的中國人來說﹐孰可忍﹖孰不可忍﹖拖下去是有負子孫﹐讓台 灣獨立則相當於亡國絕種﹗於是中國訂定了策略﹐第一步是全面封鎖台灣的國際發展空 間﹐雙方各投下近百億美金的凱子外交。實際上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投機性慈善行為﹐但 在一九九九年﹐由於經濟不景氣﹐雙方遂私下協議熄火。 其次是以商圍政﹐以優惠的政策﹐吸引台灣的企業到大陸設廠。當時正值台灣工業 轉型期﹐勞力、市場、資金都呈現出失衡的狀況﹐移師大陸﹐正好解決雙方的需求。但 是台灣當局喊出了“戒急用忍”的口號﹐導致雙方關系倒退。甚至祭出了各種“南向政 策”、“西進政策”……總之﹐只要能擺脫大陸的影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這也是一種人性的反應﹐所謂“鄰居交惡靠拳頭﹐夫妻反目用刀口。”大人斗氣﹐ 子女受氣。在大陸﹐很少人把台灣當一回事﹔但在台灣﹐“妾身未明”﹐人人心知肚明﹐ 獨立毫無可能﹐投降又非所願。於是產生了一種逃避心理﹐將人們瘋狂地驅向股票市場、 賭場﹐只求麻醉於一時。再若能大撈一筆﹐就隨時准備到外國做寓公。 中國對台的最後一個策略﹐是改變美國人庇護台灣的態度﹐先以戰爭威脅﹐再以和 談號召。美國基於龐大的商機﹐終於逼迫台灣走上了談判桌。一九九八年﹐一場歷史性 階段任務的“辜汪會議”﹐落下了中國人悲劇命運的大幕。但是﹐中國的統一大業﹐則 尚須等到二○○二年才露出曙光。 楚平生自幼接受儒家教育﹐是忠君愛國的標准信徒﹐當台灣政府喊出南下、西進時﹐ 他義無反顧地﹐把大兒子楚一功送到印尼經營木材﹔二兒子楚二名派赴泰國做食品加工﹔ 三兒子楚三利到新加坡、馬來西亞負責進出口﹐四兒子楚四祿﹐則到菲律賓的蘇比克灣 去生產五金器材。 料不到﹐一九九八年﹐東南亞泡沫經濟崩盤﹐除了四祿還在苦苦撐持外﹐一功遇到 反華暴動﹐家被燒了﹐木材開采權被收回﹔二名完全破產﹐血本無歸﹔三利又遇到總理 馬哈地與副手安華交惡﹐外匯全面管制﹐事業陷入危機。 楚平生鎮守台灣﹐真是如坐針氈﹐一日三驚。更糟的是﹐他的股票跌停﹐最後終於 周轉不靈﹐宣告破產。 破產不過是一種經濟制度的游戲規則﹐卻不為台灣的黑道所認同。楚平生的一個工 廠有點債務糾紛﹐破產後﹐黑道上門﹐認定楚平生賴債。幾經談判﹐楚平生實在沒有能 力償還。最後黑道派人到菲律賓﹐將四祿綁架了﹐以撕票告終。 為了逃避黑道的追殺﹐楚平生只身遁往海南﹐在英州鎮開了一家小吃店﹐隱姓埋名﹐ 苟顏偷生。歷經時代的變革﹐楚平生已經是九十高齡的人瑞了﹐借著長生手術﹐他看上 去不過四十來歲﹐仍是一副精明干練的模樣。 幾十年來﹐他一直獨居﹐唯一的興趣是釣魚。一有空﹐他就到“天涯海角”附近海 釣。說也奇怪﹐左右鄰居從來沒有見過他釣回一條魚來。 他店里有個叫史成威的伙計﹐還有三個生化人幫忙。由於他待史成威如同己出﹐史 也感戴於心﹐總希望有所回報。 有一天﹐他在“天涯海角”附近的一處亂石崗邊釣魚﹐被史成威看到了﹐史便買了 一條活魚﹐穿上潛水衣﹐潛到水里﹐打算把魚掛到楚平生的釣鉤上。 那亂石崗上釣客不多﹐等史成威找到楚平生的浮標﹐再循線看到魚鉤時﹐不禁大吃 一驚。原來釣竿上沒有魚鉤﹐線的末端﹐只是一塊小石頭。 史成威決定開個玩笑﹐便把魚系在線上。誰知楚平生一任浮標沉到水底﹐仍然靜靜 地坐在那里。 史成威耗不下去了﹐他游近楚平生﹐劈頭便問﹕“老板﹐您在釣魚嗎﹖” 楚平生由回憶中轉回﹐一見是史成威﹐說﹕“喔﹗是你﹗你在潛水﹖” “老板﹐您的浮標沉下去了。” 楚平生一看﹐說﹕“讓它沉吧﹐不要管它。” “那魚怎麼釣得上來呢﹖” “唉﹗魚也有家有小﹐你忍心破壞它的幸福嗎﹖” “可是﹐我們餐館里不也供應活魚嗎﹖難道那些魚沒有家小﹖” “是呀﹗你說的沒錯﹗”楚平生下定決心﹕“以後不賣活魚就是了。” “可是死魚原先也是活魚呀﹗” “簡單﹐不賣魚﹐也不賣肉了﹐改開素菜館子。” 史成威沒想到會落到這個結局﹐他是個饕餮客﹐吃素等於要他的命﹐他反駁說﹕ “您怎麼能說植物沒有家小呢﹖” 楚平生翻然醒悟﹐興奮地握住史成威的雙手﹐誠懇地說﹕“謝謝你﹐幫我解決了一 個大難題。我來這里真正的目的不是釣魚﹐我一直在想﹐今後漫長的歲月﹐我該怎麼辦﹖ 這一刻﹐我終於想通了。” 史成威受寵若驚﹐說﹕“您想通了什麼﹖” “我的那間小店讓你經營﹐我打算去做義工。” “義工﹖什麼義工﹖” 如此這般﹐楚平生便參加了特遣隊﹐成為當地的負責人。 ※ ※ ※ 文祥和衣紅一到約定地﹐楚平生就出現在兩人面前﹐他伸出手來﹐對文祥說﹕“在 下楚平生﹐歡迎文先生光臨。” 從他的手勢中﹐文祥知道是所謂的“自己人”。這次文娃學乖了﹐主動解釋說﹕ “沒錯﹐他是此地的小組長﹐今後一律由我們來確認﹐以免有誤。” 文祥又介紹衣紅﹐說﹕“這位是衣紅小姐。” “我知道﹐久仰大名了。您比我們看到的影音年輕得多﹗”楚平生說。 衣紅大方地伸出手來﹐一握之下﹐才發現此人手勁特大﹐連忙把手縮回去。 楚平生問﹕“怎麼﹖是不是我太過熱情﹐用力太大﹖” 衣紅紅了臉﹐笑說﹕“不是﹗以後找機會再比划吧﹗” 楚生平帶著二人走到海邊﹐這里的海灘是開放的﹐屬於計算機城的一部分﹐海南又 是國際觀光勝地﹐游客甚多。這時已是黃昏時刻﹐但熱帶的太陽經常流連不去﹐尚自斜 掛西邊。楚平生找了一個較為隱僻的陽傘雅坐﹐三人坐了下來。 由於電離罩的關系﹐太陽和煦而不強烈﹐沙是溫的﹐而海水也經過調節﹐並不寒冷。 嬉水的大多是年輕人﹐躺在沙灘上的男男女女﹐也都攜帶著手提式虛擬實境器﹐在太陽 底下﹐繼續做白日大夢﹗ 楚平生四下張望了一會﹐確定沒有問題了﹐又開啟了音障。這才說﹕“我們一定要 小心﹐他們的勢力太大﹐老漢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世事也看了不少﹐從來沒見過像他 們這麼嚴格的組織。” “老漢﹖你多大歲數了﹖”文祥問。 “我猜有八十五、六歲吧﹖”衣紅肯定地說。 “姑娘真有眼力﹐我今年九十。” “九十﹖”衣紅大為失望﹐她喜歡向未知挑戰﹐近來又頗有心得。 “你怎麼看出來的﹖”文祥不解。 “他自稱老漢﹐一定在六十以上﹐外表看來只有四十﹐當然是動過手術。人想留住 青春﹐卻難免還受意識型態影響。好吃懶做的人﹐希望永遠二十歲﹔要維持身份的人﹐ 便停留在五十歲﹔喜歡做事的人傾向於四十。楚先生參加特遣隊﹐當然是個做事的人﹐ 問題在真實歲數是多少。這一點﹐由剛才的握手過程中﹐我猜起碼在八十歲以上﹐因為 年紀大了﹐力道不好控制﹐難免會多用點力量。” 楚平生一聽﹐大表佩服﹐說﹕“姑娘一定學過心理學﹗” 文祥笑說﹕“豈止﹗她還學過陰謀學、坑人學﹐小心哪天你得罪了她﹗” 楚平生連說﹕“不敢﹗不敢﹗” 衣紅也笑道﹕“楚先生第一個不敢是真的﹐第二個是假的﹗” 楚平生詫道﹕“此話怎講﹖” 衣紅說﹕“說第一個不敢時﹐沒有細想﹔說第二個時﹐心里在想‘哼﹗憑她﹖我一 拳就把她打倒了﹐我有什麼不敢的﹗’” 大家說笑了一會﹐談起正事﹐才知道大法王借著宗教的團結力量﹐將這一帶的信徒 組織成一個堅強無匹的團體。三亞是個海港﹐法王的集團擁有多項航運事業。在這個時 代﹐人人享樂至上﹐想賺幾個貝幣的人﹐真是鳳毛鱗角。 大法王本人﹐率領著一干嘍□□≡諼逯干較亂桓齦嘸渡縝□小K□繅呀□□鏨縝□ 買下﹐裝置了各種安全設施﹐任何人只要一接近該區﹐立刻有警衛出現﹐將人驅離。 楚平生感慨地說﹕“想當年在台灣﹐人民民主素養不足﹐政府為了控制選舉﹐最初 拉攏黑道及地方勢力。到後來﹐黑道及金權坐大﹐政府再來掃黑。有一次﹐一位高層官 員﹐到我們那里參觀。他對我說﹕‘我們政府為了人民的福祉﹐一定會根除黑道﹗’ “我本來不想說什麼﹐但他越說越來勁﹐不但用大帽子壓迫我們配合﹐而且自命為 千古第一英雄。我忍不住了﹐問他說﹕‘你這個政府官員能做一輩子嗎﹖還不是人在政 在﹐人去政亡﹖可是黑道已經成了氣候﹐他們可是終身職﹐你來﹐他去﹔你去﹐他來。 結果呢﹖你們當官的成了英雄﹐我們老百姓成了夾心餅干﹐兩面不是人﹗’ “他火大了﹐說﹕‘如今黑道泛濫成災﹐就是你們這種人姑息養奸的結果﹗’ “我說﹕‘或許吧﹐我只知道黑道存在了幾千年﹐從來沒有改朝換代過﹗他們講究 信義﹐堂有堂口﹐幫有幫規。可是我們偉大的政府始亂之﹐終棄之﹐江南案就是個例子﹗ 現在﹐借著民怨﹐要把所有的龍頭老大關起來﹐美其名為掃黑。我可以在此預言﹐原先 黑道還堅持一定的原則﹐替政府約束一些法外之瘤。等這種有約束力的組織一瓦解﹐小 嘍□□□斯芡罰□拇α鞔埽□□薅癲蛔鰨□□皇□□ □ “當然﹐他不會聽我的﹐而我的預言不幸成真﹐連自己都成了受害者。我逃到這里 來﹐就是為了遠離那犯罪率日益高升的罪惡世界。 “老實說﹐法王的團體比起我所知道的黑社會﹐要有組織得多。我今天只是給兩位 建議﹐最好不要學台灣那種‘摘豆莢’的掃黑方法。大法王還在時﹐有頭有臉﹐有名有 姓﹐出了事總有個頭緒。等把大法王除掉了﹐組織一亂﹐下面的人失去了約束力﹐將無 惡不作﹐等於是讓癌症擴散﹐到時就麻煩了。” 文祥一聽﹐大開茅塞﹐連連點頭﹐說﹕“有理﹗有理﹗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呢﹖” 楚平生說﹕“我不知道大法王又干了什麼壞事﹐但是我敢說他從來沒有安分過。不 安分並不是過錯﹐更何況安分的人也會犯錯。再說﹐不安分的人犯了錯一看就知道﹐安 分的人犯錯卻是無跡可尋。問題在所犯的錯誤別人能不能忍受﹐會不會被人發現。人要 生存﹐就得補充營養﹐可是別忘了﹐吃飽喝足了﹐如果不把多余的排洩出來﹐人就會生 病。而人所排洩出來的﹐對其他的生命說來﹐可能是種災害﹐也可能是營養。我認為大 法王的事﹐要看他犯的錯誤有多嚴重而定。” 衣紅說﹕“他要推翻計算機當局﹗” 楚平生吃了一驚﹕“可能嗎﹖” 衣紅說﹕“不管可不可能﹐這是他終生的職志﹗” 這下子楚平生無話可說了﹐他想了半天﹐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最後﹐他長嘆了一 口氣﹐說﹕“不安分到這個地步﹐我棄權﹐你們兩位作主罷﹗” 衣紅詫問﹕“這有什麼為難的﹖要考慮那麼久﹖” 楚平生說﹕“兩位有所不知﹐我是上一個時代的過來人﹐那個時代剛好是‘造反有 理﹐叛國無罪’的巔峰期。因為美國拜物質文明之賜﹐成為二十世紀的超級強權。而大 部分美國人民的上一兩代﹐多多少少都曾遭受政治迫害。因此他們強調自由平等﹐尤其 喜歡強迫其它國家接受這種價值標准。 “台灣是喝美國奶水長大的﹐所以上下一心﹐除了沒有舉行公民自決﹐投效星條旗 之外﹐老大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一不是我們效法的榜樣。當中國在一九八九年 發生‘六四事件’時﹐我是舉雙手贊成的﹐甚至希望中國政權馬上崩潰。所以﹐我一聽 到大法王要推翻計算機當局時﹐第一個反應是他當然有這種自由﹐我們不應該阻擋他。 可是﹐我再站在全人類立場考慮﹐這便是個嚴重的課題了﹗ “兩位﹗說老實話﹐我不大喜歡今天這種生活方式。但是我卻認為﹐這是人類從古 到今﹐所能得到的最理想際遇。不論如何﹐我不希望人類開倒車﹐回到過去那個時代﹗ 尤其不願見到大法王把我們也納入他的組織中。” 衣紅說﹕“那該我們歡迎你了﹐大法王在全世界設立了十多個基地﹐當然﹐如你所 說的﹐把法王除掉可能不是個好主意。但是﹐如果不斬草除根﹐恐伯遺禍無窮。” 楚平生說﹕“不過﹐大法王與黑道不能相提並論。黑道是社會問題﹐流毒會影響人 民生計。而法王是政治課題﹐他的組織應該可以用理性化解。” 這時﹐千奇與百怪也找來了。大家寒喧後﹐千奇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文祥﹐你還記得人類自覺會的那幾位長老吧﹖”千奇說。 “記得﹐他們又怎麼了﹖”文祥說。 “他們已經侵入地函了﹐利用了一種分子膨脹理論﹐正打算改變赤道的轉矩。”千 奇說。 “那會怎樣呢﹖”文祥問。 “地球會亂轉一通﹐你玩過陀螺吧﹖如果陀螺不夠圓﹐就無法順暢地旋轉。” “怎麼人們心狠手辣到了這個地步﹖”楚平生感慨萬分。 “我看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衣紅說。 “對﹗”百怪一拍大腳﹐說﹕“給你說對了﹐我的看法也一樣﹗人再狠﹐也不會把 自己給坑掉﹗” “我們動作要快﹐老大限我們二十四小時內回去﹗” 衣紅搖搖頭說﹕“你們如果要回去﹐我們也沒辦法﹐只是這邊恐怕急不得﹗” “急不得﹖”百怪問﹕“為什麼﹖龍潭虎穴也不過個把小時就夠了﹗” 衣紅說﹕“我們不只打算逮住大法王而已﹐我們要感化他﹗” 千奇不以為然﹕“姑娘﹗感化大法王﹖” 衣紅胸有成竹地說﹕“我已經感化了周不倒﹐不相信感化不了大法王﹗” “感化了周不倒﹖”那三個人異口同聲﹐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奇說﹕“當局說你讓周不倒批准了清剿大法王的計划﹐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了﹗ 如果我沒有聽錯﹐周不倒現在已經站在我們這邊了﹐是吧﹖” 衣紅說﹕“沒錯﹗當然﹐是有條件的﹗” 百怪問﹕“什麼條件﹖” 衣紅說﹕“感化大法王﹗” 百怪問﹕“為什麼﹖” 衣紅說﹕“周不倒之所以聽話﹐是我當時利用法王耍了一點小手段。” 楚平生想了想﹐說﹕“衣紅小姐﹐你這樣說﹐周不倒應該認識法王才是﹗” 衣紅說﹕“這事非常復雜﹐我不便多說。總之﹐我是先抓到了周不倒的小辮子﹐現 在要去找大法王的破綻。最好能先結識他的部下﹐再設法套些情報。” 千奇說﹕“你打算耗多久﹖” 千紅說﹕“三兩天是少不了的。” 楚平生說﹕“我知道一個清真館﹐法王幾個親近常去那里。” 衣紅說﹕“好極了﹐我們就從那邊下手吧。” 那個清真館風格很獨特﹐外觀是清一色的嵌花磁磚﹐拜占庭式的廊柱﹐圓頂穹門﹐ 一派異國風情。里面的工作人員﹐男性一律穿著寬大的白長袍﹐女性是短背心、燈籠褲﹐ 還戴了面紗﹐只露出兩只迷人的大眼睛。 一進門﹐要先脫鞋﹐人人赤足而行。內廳很大﹐約有五十坪﹐潔淨異常。進食的客 人都是圍著寬大的矮桌﹐席地而坐。 客座分成四區﹐客人以漢人最多﹐其次是回民﹐還有少數黎人和一些歐美游客。侍 者將五人領到漢人區﹐楚平生指著有回人的地方﹐向侍者說﹕“我們想坐那邊。” 那侍者禮貌地說﹕“先生﹐這是本店的規矩﹐你只能坐這邊。” 百怪說﹕“你憑什麼決定﹖我們未必是漢人。” 侍者說﹕“我們是根據客人的服飾分類的。” 百怪說﹕“那簡單﹐我們衣服是帶來了﹐只是沒有穿上。” 侍者說﹕“只要有‘小白’﹐我就可以帶你們過去。” 百怪立刻從身上掏出五頂白色小方帽﹐交給各人頂在頭上。那侍者一見﹐態度立變﹐ 很客氣地說﹕“請原諒﹐這是東家訂的規矩。” 百怪說﹕“不怪﹗不怪﹗給我們上道地的清真席就好。” 大家就坐後﹐侍者先送上一盆水﹐楚平生忙說﹕“各位請﹐我就不客氣了﹗”說完 便就著水洗起手來。四人依樣畫葫蘆﹐各各洗了手。待侍者離去﹐楚平生才悄悄說﹕ “這一區一定是他們自己人的座位﹐規矩相當多﹐我們只要學隔座的動作就是。” 百怪說﹕“老楚﹐難道你沒有來過﹖” 楚平生難為情的笑笑﹕“牛羊不合我的脾胃。” 這里不作興點菜﹐桌上先擺得滿滿的﹐吃不完就堆著﹐吃完了再上﹐直到客人離席 為止。席間﹐到處都有人歌舞﹐有穿著暴露的肚皮舞娘﹐也有隨興下海的食客。樂器不 外琵琶、七弦琴、橫笛、響板、鼓和小手鼓﹐歌者舞者自由來往在走道上。 衣紅一見食物要用手拿﹐她寧願不吃。百怪本是老饕﹐尤其是烤全羊、羊雜串等﹐ 他吃得不亦樂乎﹐滿手滿臉都是羊油。 客人越來越多﹐衣紅嫌吵﹐楚平生說﹕“桌旁有音障開關。” 衣紅把音障打開﹐發覺竟然無效。楚平生把侍者叫來﹐侍者說﹕“請原諒﹐一般客 人到這里﹐都是來找樂子﹐自然越熱鬧越好﹐音障從來沒用過。上次也是這樣﹐有幾個 客人一定要隔音障﹐沒辦法﹐我們只修好了幾桌。” 衣紅靈機一動﹐用指語問衣娃道﹕“你能控制這里所有的音障嗎﹖” 衣娃說﹕“可以動用微波音訊網絡﹐但是你得指定明確的方位。” 楚平生對侍者說﹕“我們現在就要﹐能不能現修呢﹖” 那位侍者面有難色﹐他看了看左前方﹐說﹕“那修好的幾桌也坐滿了﹐對不起。” 千奇個子高﹐隨著侍者的目光望去﹐看到還有一個空席。其它地方果然都是滿坐﹐ 門口還有不少人等著進來。 千奇指著那空席說﹕“怎麼那里還有空位呢﹖” 侍者說﹕“那是保留席位﹐已被人買去了。” 千奇奇道﹕“沒聽說飯店的席位還可以賣的。” 侍者說﹕“是貝林航運公司的﹗人家連我們整個店都買得起。” 千奇又問﹕“他們會來嗎﹖” 侍者說﹕“當然﹐我們的菜色好﹐有時他們的老板都會來哩﹗” 衣紅說﹕“別管音障了﹐我們就聽聽音樂吧﹗”等侍者離去後﹐衣紅問楚平生道﹕ “法王那些手下﹐你都認識嗎﹖” 楚平生搖搖頭說﹕“我只認識兩個親信。” 過了一會﹐原本空著的那席也坐滿了﹐衣紅指示了位置﹐叫衣娃把這一桌的聲音與 外界隔斷﹐同時把那一桌的聲音引進來。 那桌客人顯然是法王一伙﹐他們一入坐﹐便把音障打開。盡管如此﹐他們口風仍緊﹐ 談話中不露一點痕跡。 一個肚皮舞娘見他們吃得差不多了﹐便過去湊興。座中有個小伙子﹐口里還噙著一 塊剛撈出來的羊兜子﹐望著那骨肉勻停的舞娘﹐樂得合不攏嘴。一個稍長的小胡子打了 他一下﹐說﹕“小心弄臟了衣服﹐王妃會罵人的﹗” “去你的﹗她也算王妃﹖” 衣紅耳尖﹐說﹕“就是他們﹗”又指指說話的兩個人﹐問楚平生﹕“你有沒有辦法 弄點真情報給那個小胡子﹐或者是那個嘴邊掛肉的年輕人﹖” “什麼情報﹖”楚平生問。 “隨便﹐只要能取得他們的信任就好﹐明天再給假情報。”衣紅說。 楚平生會意﹐起身說﹕“應該沒問題﹐等我出去找幾個線民。” 百怪最會搞情報﹐他說﹕“這種事簡單﹐老楚﹗我跟你去﹗”他也站起來﹐與楚平 生一同出去了。 衣紅是想弄假成真﹐讓大法王認定周不倒將不利於他﹐一怒之下﹐果真發布暗殺令。 這一來﹐周不倒才會真正臣服。其次﹐讓大法王見識一下﹐當局已經開始轉變﹐說不定 他會衡量情勢、偃旗息鼓。 千奇同意第一個步驟﹐但是不相信大法王會知難而退。 “為什麼﹖難道真有人追求失敗嗎﹖”衣紅不服氣。 “姑娘﹗你相信你能說服大法王吧﹖” “當然﹐不然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大法王這種敗而不亡的狠人﹐目標從來沒有動搖過﹗你應該了解他才是﹗反正人 已長生不老﹐十年不成﹐還有百年﹐百年不行﹐總有千年吧﹖” 第三十回﹕雲雨荒台豈夢思 他們桌上菜肴雖多﹐但是衣紅沒有沾口﹐文祥食量不大﹐千奇與楚平生也都是點到 為止﹐一只烤全羊雖然只切上來八分之一﹐看上去幾乎沒有動過。隔座有個青年﹐一直 斜著眼﹐偷看這邊的一舉一動。 衣紅早就練就了用“余光”觀察的本事﹐一般女孩子多半本能地知道在人群中﹐哪 個人的目光射向自己。但那只是本能﹐衣紅發現﹐只要把視線聚焦在遠處某一點上﹐再 把注意力分散在焦點附近﹐眼珠不動﹐就能察覺很多細節。 千奇離那年輕人較近﹐衣紅便說﹕“千奇大哥﹐你旁邊有個青年﹐好象沒有吃飽﹐ 把那塊烤羊肉送給他吧﹗” 千奇轉身﹐向那個青年打了個手勢﹐退出音障區﹐對那人說﹕“我們人少﹐食物太 多﹐那只羊你有沒有興趣﹖” 那青年一聽﹐大為興奮﹐卻說﹕“羊﹖嗄﹗我桌上的都沒吃完呢﹗我只是覺得那位 姑娘很美麗﹐想結識她﹐可以嗎﹖” 千奇哭笑不得﹐這種事哪能越俎代庖。他指指年輕人﹐又指指他們的桌子﹐只見衣 紅點了點頭﹐他只好對那男子說﹕“那麼請過來坐吧﹗” 那青年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說﹕“你們有音障真好﹐我快被吵瘋了。” 千奇便為他介紹說﹕“這位姑娘叫衣紅﹐這位是文祥﹐在下千奇﹐我們是來觀光的﹐ 請問小年青怎樣稱呼﹖” 青年說﹕“我叫馬維邦﹐從新疆來的﹐衣紅姑娘輪廓很美﹐是不是維吾爾族的﹖” 衣紅笑說﹕“謝了﹐我沒去過新疆﹐請吃羊肉吧﹗” 馬維邦說﹕“這里的羊肉不好吃﹐姑娘有興趣﹐不妨到我們新疆吃去。” 衣紅搖搖頭說﹕“我不吃羊肉﹗” 馬維邦大為驚奇﹕“不吃羊肉﹖那你怎麼長得這麼美﹖” 衣紅調侃他說﹕“你不知道嗎﹖現在的化妝術比羊肉還管用哩﹗” 馬維邦搖搖頭說﹕“不可能﹐我專做化妝術生意﹐最高級的還是要靠羊脂。” 千奇笑著說﹕“那你是‘化妝’專家□俊□ 馬維邦大言不慚地說﹕“還可以﹐昨天我給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化過妝﹐現在看上 去只有二十來歲。我這是傳統方法﹐與計算機化妝不同。” 千奇問﹕“怎麼不同法﹖” 馬維邦說﹕“我不知道計算機怎樣化妝﹐我是先用秘傳的藥水﹐把皮膚上的毛孔泡 開﹐再用特制的羊脂精按摩搓揉﹐就可以常保皮膚光澤有彈性。” 千奇這才知他談的是美容術的化妝﹐那只能保持兩三天﹐要經常維護﹐與千奇所想 的變容、易容等化裝不相干。這種人多半是江湖術士﹐出入公共場所為的是要拉生意。 衣紅一時心軟﹐反把這種人當作客人請了進來。 千奇怕衣紅不解﹐便點明了說﹕“你是看這位姑娘需要保養﹐來做生意的吧﹖” 馬維邦忙道﹕“不﹐衣姑娘根本不需要化妝﹐已經夠美了。我是在等生意﹐希望昨 天那位女士再來﹐她很大方﹐又不是本地人……” 難道他說的是周瓊英﹖衣紅忙問﹕“你知道她姓什麼嗎﹖” 馬維邦搖頭說﹕“干我們這一行﹐不便問客人的姓名。” 衣紅失望地說﹕“可惜﹗否則你可以賺一百貝幣。” 馬維邦跳了起來﹕“一百貝幣﹖姑娘你希望她姓什麼﹖” “有沒有可能姓周﹖” “姓周﹖當然﹗唉﹐我該死﹐沒錯﹗” 衣紅又問﹕“她今天還會來嗎﹖” 馬維邦得意地說﹕“就是今天不來﹐明天、後天准來﹗” 為了這一百貝幣﹐他什麼都不管了﹐站起身來﹐睜大眼睛﹐全場做地毯式的掃瞄。 大廳中人來人往﹐有些客人走了﹐馬上又有新來的補上。 前面小胡子那桌﹐也有人過來交頭接耳﹐只可惜聲音太小。衣紅用指語通知衣娃﹕ “能不能把那幾個人的悄悄話傳給我聽﹖” 衣娃說﹕“我怎麼判斷是悄悄話﹖” 衣紅說﹕“兩個人講話﹐嘴對著耳朵﹐距離二十公分、音量五分貝以下。” 衣娃說﹕“這種標准目前沒有。” 衣紅還在考慮﹐如何定義悄悄話﹐好讓衣娃理解。卻聽馬維邦大叫﹕“你看﹗那不 就是她嗎﹖” 衣紅馬上對千奇說﹕“快﹗文哥說你很會易容﹐快給我換﹗” 千奇更不答言﹐隨手取出一張靜電膜﹐往衣紅臉上一敷﹐面孔立即變了。接著又替 文祥換了一張面孔﹐前後不過十幾秒鐘。 馬維邦在一旁看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衣紅急問﹕“她在哪里﹖” 馬維邦指著對面的角落﹐一位身穿唐裝的女子﹐說﹕“你看﹐那不就是她嗎﹖我的 一百貝幣呢﹖” 衣紅差點沒氣瘋﹐馬上與文祥又卸了妝。 這時百怪進來了﹐向千奇使了個眼色。千奇拉拉文祥與衣紅﹐三人起身便走。 到了外面﹐百怪說﹕“老楚出的點子真好﹗對方相信了﹗” 衣紅說﹕“是我出的點子﹗” 文祥忙說﹕“紅妹﹐是誰的點子有什麼關系呢﹖” 百怪馬上改口說﹕“當然是姑娘的主意﹐我是說﹐老楚找到一位線民﹐叫他傳話。 說今夜九時整﹐當局有行動﹐在五里坡一帶﹐所有計算機都會當機。” 衣紅說﹕“說計算機當機有用嗎﹖” 百怪說﹕“他們最吃這一套﹐他們自己有一套超級計算機﹐常常宣傳當局不可靠。 我們也與當局談過﹐他們願意配合。” 衣紅說﹕“你怎麼知道對方相信了﹖” 百怪說﹕“我們一直等到那小子回來﹐他領了一個大賞﹗” ※ ※ ※ 大家好好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果然五里坡一帶﹐計算機莫名其妙地中斷了一個 小時﹐造成居民極大的不便。這樣重大的事件﹐居然事先沒有通告﹐於是謠言滿天飛﹐ 人心惶惶。如果計算機也會當機﹐是不是終有一天﹐天堂也會崩坍呢﹖ 最出風頭的﹐便是昨天傳話的那個小子﹐半夜里就有幾個彪形大漢把他請去。那小 子解釋說﹐他是在清真館無意中聽到幾個人談話﹐說要停機一小時﹐由九點到十點﹐好 改裝什麼設備的﹐還打算抓人等等。 隨後﹐就有人到清真館﹐全面改裝音障設備。甚至還有好幾個人說﹐他們夢到清真 館下有一條地下道﹐有很多重型機械操作不停。 文祥等五人改裝成黎族男女﹐先到五指山下走了一遭﹐把一應地形地貌都記了下來。 千奇最擅長臨場指揮﹐計划中﹐他將帶三十名特遣隊干員、六十台機器人﹐由正面佯攻。 百怪則另外帶領二十名干員和五十台機器人﹐在山後騷擾。另外由楚平生和他的三十名 干員﹐在後方策應。 既是當局發動要捉拿大法王﹐規模當然不能太小。可是真要將大法王一舉擒住﹐又 失去了教化的意義。所以﹐必須做得煞有其事﹐卻又烏龍百出才好。 真正的戲碼﹐則由衣紅負責編導﹐她准備了三個方案﹐由她和文祥在後方執行。最 理想的方案﹐是讓大法王相信周不倒出賣了他﹐發出暗殺令。同時﹐這段過程要記錄下 來﹐送交周不倒﹐行離間之計。 其次﹐暴露大法王策反的企圖﹐昭告天下﹐讓周不倒不敢助紂為虐。這點比較難﹐ 因為大法王老謀深算﹐絕對不會輕易讓人抓到把柄。 最後一案則是憑武力硬上﹐反正是依令行事。 在行動上﹐是以第三案為餌﹐全面佯攻﹐如果大法王用武力反抗﹐就錄像存証。實 際上是采攻心策略﹐想方設法要導入第一個方案。 不論用什麼方法﹐衣紅知道﹐周瓊英才是問題的核心。她更清楚﹐女人心﹐海底針﹐ 要全勝而歸﹐就要掌握她的心理。 怎麼現在才想到呢﹖衣紅驀然一驚﹐立刻對文祥說﹕“拜托﹗你快趕去陶莊﹐無論 如何要把王博士請來﹐你還要負責說服他﹐對周博士熱情一點﹗” 文祥面有難色﹐說﹕“找他來﹐我做得到﹐對周博士熱情點﹖這……” 衣紅親暱地拉起他的手﹐撒嬌道﹕“文哥﹐拜托你嘛﹗” 文祥忙說﹕“我去﹐我去﹐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衣紅笑說﹕“該怎麼辦﹖我剛剛不是示范給你看了嗎﹖” 全世界特遣隊的成員有萬余人﹐全備有高速的交通工具﹐相互支持。一道命令下去﹐ 不到半小時﹐人員設備都已調動齊全。千奇、百怪等全副武裝﹐明目張膽地大張旗鼓﹐ 調兵遣將﹐一點也不把對方放在眼里。 這些舉動對當地人民一點也沒有影響﹐人們各做各的春秋大夢。也有人真幻不分﹐ 以為眼前兵革滿道的軍事行動﹐只是他夢中的情節。更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反正炸彈沒 有在自己身上爆炸﹐當熱鬧看﹐也是娛樂性十足。 大家准備就緒﹐文祥卻還沒有回來﹐衣紅便用長途影音找到文祥。 文祥正在和王之淳談話﹐一接獲影音﹐如釋重負﹕“紅妹﹐你自己跟他說罷﹗” 衣紅一聽﹐便說﹕“王博士﹐麻煩大了﹐你再不來﹐周博士就要自殺了﹗” 王之淳一驚﹐忙說﹕“為什麼﹖小小也太胡塗了﹗” 衣紅東張西望﹐忽然慌張地說﹕“你快點來﹗現在還能救她﹐千奇大哥﹐快……” 說罷﹐屏幕一陣閃爍﹐影音便中斷了。 千奇在一旁瞧著﹐半信半疑地說﹕“這樣有效嗎﹖” “當然有效﹗”衣紅信心滿滿﹕“一個深受良心譴責的人﹐最怕再傷害別人。” 按照計划﹐該去散布假情報了。文祥還沒回來﹐楚平生要露面﹐以便線民指認。千 奇等三人便換上中東人服飾﹐四個人大大方方走進了清真館。 中午客人不多﹐他們一入座﹐衣娃就對衣紅說﹕“我們偵測到一些電子感應器﹐都 還是三十年前的老技術﹐要不要干擾﹖” 衣紅忙用指語說﹕“你裝作不知道﹐我們要演戲。” 衣娃說﹕“我們怎能裝作不知道﹖” 衣紅說﹕“當然可以﹐我們在辦案呀﹗別忘了﹐等會你要負責把法王的影音全部記 錄下來﹗” 衣娃說﹕“裝做不知道很難﹐要記錄﹐放心﹐保証巨細無遺。” 侍者送上水﹐千奇說﹕“那一桌有音障﹖我們有機密要談。” 侍者說﹕“請放心﹐音障全修好了。” 千奇試著一撥開關﹐果然外面的噪音立刻消失。千奇還有點不放心﹐對百怪說﹕ “你說幾句話。” 百怪詫道﹕“要我說什麼﹖” 千奇一邊站起來向後退﹐一邊說﹕“你不是天天說廢話嗎﹖” 百怪這才理會﹕“喔﹗你要試音障﹖老怪大傻瓜、大笨蛋、大白癡……” 千奇滿意地回坐﹐對侍者說﹕“我們要開會﹐菜先送上來﹐我不叫你﹐不要進來﹐ 聽見沒有﹖” 衣娃又對衣紅說﹕“隔壁有個傳送站﹐有三個人正在做影音傳輸。” 衣紅等菜上了桌﹐侍者退出後﹐便開口說﹕“這次行動是周議士親自下的命令﹐只 能成功不許失敗。” 千奇問﹕“怎麼會這麼嚴重呢﹖連周議士的通訊網都封鎖了﹗” 衣紅說﹕“是周議士自己要求的﹐我們得到可靠消息﹐有個組織要暗殺所有的議士。 為了安全﹐我們一方面實施全方位的安保﹐一方面同時向幾個主要的首腦發動攻擊。大 法王確實在這里﹐各位千萬不要讓他漏網了。” 百怪說﹕“奇怪﹗打一只蚊蟲﹐要花這麼大的功夫﹖” 楚平生說﹕“你知道蚊蟲殺死過多少人﹖比原子彈殺的多上幾十倍﹗” 百怪說﹕“我可沒見過大法王殺人。” 衣紅說﹕“誰叫他得罪了周議士呢﹖綁架周議士的愛女﹐還栽贓說周議士投資非法 事業。最嚴重的是﹐大法王在金星賄賂法官﹐周議士已經掌握了確實的証據。” 百怪說﹕“在金星賄賂法官﹖可能嗎﹖” 衣紅說﹕“那些法官都已被捕﹐在一個秘密地方受審。周議士告訴我們﹐等他報告 寫好了﹐就要授權計算機﹐把所有反抗組織一網打盡﹗” 百怪伸了伸舌頭﹕“好家伙﹗那我們有得忙了。” ※ ※ ※ 在一棟精致的別墅里﹐大法王與兩位身著白長袍的壯漢﹐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雙向影 音傳真。半空中另外有兩個雙向屏畫面﹐一個是二法王、三法王﹐還有一個畫面是四法 王﹐大家斂聲屏息﹐眼睛都盯著清真館傳回來的影音。 大法王說﹕“那個小姑娘雖然換了裝﹐我還是認得。” 四法王說﹕“另外兩個我在火星上見過﹐只是不知道名字。” 等大家聽到衣紅說﹐周議士已經有了大法王在金星賄賂的証據﹐四法王立刻說﹕ “這個麻煩大了﹗趕快把他干掉﹗” 大法王說﹕“老四﹐你性子太急﹐這只是一面之詞﹐還沒有印証哩﹗” 四法王說﹕“印証﹖等印証了﹐我們都完蛋了﹗” 二法王說﹕“哪里有這麼嚴重﹐周不倒又有多少分量﹖我手上的議士就有好幾個﹗ 只要其中一個提出‘人權’兩字﹐我不相信計算機能怎樣﹗” 大法王說﹕“我只是不相信周不倒會坑我﹗” 四法王說﹕“我早跟你說過﹐那個婊子不是好東西﹐你還說要用來控制周不倒。現 在呢﹖迷昏頭了吧﹖可別害得我們一起落水﹗” 大法王不高興地說﹕“怎麼會﹖我什麼時候被女人誤過事﹖” 四法王急道﹕“那就下定決心﹐把他干掉了事﹗” 大法王說﹕“萬一這個消息是假的呢﹖” 四法王說﹕“老大﹐你不是常說‘寧可我負人’﹗怎麼婆婆媽媽起來了﹖” ※ ※ ※ 文祥與王之淳已在飛雲梭上﹐王之淳望著天心﹐一直沉默不語。 “你說說看﹐周博士有哪點配不上你﹖” “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奇怪﹖你有哪點配不上她﹖” “首先是她的父親周不倒﹐他就是靠生化科技害人發財的﹗其次是她太霸道﹐不論 做什麼﹐都要以她為主。還有一點﹐我也不怕你見笑﹐我對性的興趣不大。” “你有沒有跟她好好溝通一下呢﹖” “二十年來一直在溝通﹐一談起來﹐她就大罵﹐說我沒出息。唉﹗你想想﹐我就算 真的沒出息﹐也不用嚷嚷﹐離我遠點不就得了﹗” “她愛你才用話激你﹗” “何必呢﹖我活著唯一的心願﹐是贖清過往的罪孽。我內心的壓力大得難以忍受﹐ 完全無法用言語表達。你是親眼見到的﹐她居然用我的罪惡來羞辱我﹗” “你要原諒她﹐女人在生理心理上﹐都必須有寄托。家庭是女性的全部﹐她跟你這 麼久了﹐什麼都得不到﹐她能不急嗎﹖” “所以我更怕了﹐還沒有成家﹐她就想騎到我頭上去。萬一以後變本加厲﹐到那時 豈不是生不如死﹖” 談到這里﹐文祥也語塞了﹐暗自感嘆人生的無奈。在外人看來﹐王周兩位博士﹐真 是一對男才女貌、夫唱婦隨的神仙伴侶。彼此卻為了一點意氣之爭﹐鬧得水火不容﹐禍 延無辜。他們如此﹐自己與衣紅呢﹖有一天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應該不會吧﹖她也想騎到自己頭上﹖讓她騎就是了﹗還有什麼﹖本來吵架無好口﹐ 打架無好手﹗如果有人甘願退讓﹐世間哪有爭執呢﹖ 過了一望無際的大洋﹐一片陸地在望﹐瞬間﹐那五根有如人指的五指山已在天邊。 文祥便呼叫衣紅﹐雙方約定在五里坡見面。 五里坡是五指山前的一個小集﹐是在計算機城建立後﹐為了供游客觀光而興建的景 點。這五里坡指的是一段長約五里的山坡﹐上下落差有一千公尺。如果體力好﹐可以從 那里走到山頂﹐否則也可以乘坐纜車上山。 海南島全島面積﹐不過略大於計算機規划的基本單位﹐因此全島都在計算機的服務 范圍。兼以又是少數低污染的地區﹐所以被規划成一個觀光區。 該島最南端的海灘上有塊礁石﹐恰好是中國陸地的極限﹐其上刻有“天涯海角”、 “海闊天空”等字。宋朝的大文豪蘇軾﹐曾經流放海南﹐來訪的游人只要知道這位才華 洋溢、愛國愛民的文學家﹐在此無不觸景傷情﹐為他仰天三嘆。 蘇軾自號東坡居士﹐人多稱他蘇東坡。他是四川眉山人﹐生於一○三六年﹐即宋仁 宗景佑三年。在有宋之世﹐蜀人不服朝廷的苛征暴a﹐兵亂不絕。是以蜀人固然個性頑 強﹐京師大臣對蜀人也多心懷偏見。以致蘇東坡雖才高八斗﹐千古留芳﹐但他從政四十 年﹐最高的官位也止於文學待從而已。 官位的高低只代表名利的多寡﹐蘇東坡的遭遇﹐恰好與其才華成反比。由於他思路 敏銳、個性鯁直﹐以致得罪佞臣﹐恨之者每欲置他於死地。他不僅數度遭貶﹐最遠還貶 到天涯海角﹐曾有一段時間﹐朝官連一間破爛的官房都不許他居住。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是中華文化之幸。由於蘇東坡耿介剛直﹐不見容於阿諛徇 私的群小﹐終身流放在中國各地。而由於他的到來﹐或嘉惠於庶民﹐或增色於山川。更 由於他足跡遍天下﹐無法一一親履的後人﹐得以透過他的慧眼﹐或神游或意會﹐把古今 山光水色、人情世故﹐一網盡收。 假如蘇東坡飛黃騰達﹐宦途順利﹐充其量做個一代名相﹐換得一時的國泰民安﹐糧 盈馬肥。哪里能有絕唱如﹕ “我生飄蕩去何求﹐再過龜山歲五周﹔ “身行萬里半天下﹐僧臥一庵初白頭。” 人生得失休咎﹐完全要看各人立場而定﹐房玄齡、杜如晦之流﹐能安邦定國﹐功成 名就。可是他們除了留下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還有什麼﹖有人認為秦始皇勞民傷財﹐建 造萬里長城﹐不啻傷天害民。話說回來﹐沒有長城作屏障﹐兵燹連年﹐難道就不禍國病 民了﹖再說﹐長城凝聚民族信心的力量﹐遠遠大於人人活得腦滿腸肥﹗ 由於蘇東坡的事跡﹐後人得以看清各個時代那些愚昧的嘴臉﹔再由蘇東坡獨步天下 的文筆﹐時空乃結合成一整體﹔更因他的境界﹐讓後人體認到﹐人只要願意﹐就能夠達 到“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超然台記〉)的境界。所以﹐“天涯海角” 不止是個地標﹐更是人性升華的一個中站。 王之淳原本意氣消沉﹐一聽文祥說起這里接近“天涯海角”﹐精神為之一振﹕“是 蘇東坡被放逐的那個天涯海角嗎﹖” 文祥說﹕“是的﹐可惜我還沒有機會去游覽。” 王之淳好象變了一個人﹐他豪氣干雲地說﹕“我生平最景仰蘇東坡﹐每當我受到打 擊抬不起頭時﹐只要一想到他﹐心中便不禁自責。以他的才華﹐一生卻歷盡坎坷﹐有家 難歸。我記得他有句詩﹐‘少年辛苦真食蓼﹐老境清閒如啖蔗。’說起來﹐我實在慚愧﹗ 走﹐我們找周博士去﹗” 這天﹐五里坡上游客稀少﹐只見一些戎裝軍士﹐手持武器在附近逡巡來往。就算有 游客﹐一看到這種弩張劍拔的態勢﹐也都大為掃興﹐中途折返了。 文祥先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好飛雲梭。與王之淳走到纜車站前﹐王之淳這時心情 反復﹐自言自語道﹕“我該說什麼呢﹖我該怎麼決定呢﹖問題是我要什麼﹖假定我把毒 物都清除了﹐剩余的人生又該做什麼呢﹖” 王之淳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但是永遠會有一些瑣事﹐把問題攪成一堆。這一次﹐ 他面臨攤牌﹐一個處理不善﹐很可能就是終生的遺憾。 小小剛來的時候﹐還只是個小姑娘﹐他帶著她做實驗﹐她幫著他看顯微鏡。二十多 年來﹐兩個人很少有分離的時刻。但是﹐他們倆太相像了﹐不僅在工作上﹐在觀念及意 識型態上﹐兩個人都爭強好勝﹐互不相讓﹐以致勢若水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突然間﹐一闕蘇東坡的《江城子》襲上王之淳心頭。那是蘇東坡在喪妻十年後﹐有 感而作的。東坡的夫人王弗﹐賢淑聰慧﹐足見女性也未必都是窮兇惡極的。 文祥看王之淳時喜時悲﹐知道該由他自己理清頭緒﹐也不去干擾。過了一會﹐文娃 在耳邊說﹕“衣紅他們來了﹐快到前面站口會合。” 文祥只好打斷王之淳﹕“衣紅在前面﹐走吧﹗” 王之淳急道﹕“等一下﹐我還沒有想清楚。” ※ ※ ※ 在大法王房中﹐幾個人還在商量﹐這時又增加了幾個監督特遣隊動向的屏幕﹐屏幕 上有十幾個身著盔甲的戰士﹐以及各型機動機器人。千奇與百怪正分別和戰士講話﹐緊 接著隊伍散開﹐各隊沿著地形﹐朝法王的別墅挺進。 “老大﹗不要再猶豫了﹐快下令吧﹗” 又一個鏡頭﹐捕捉到了五里坡前的景象。今天早上當地的計算機竟然當機﹐法王知 道定有圖謀﹐特別加裝了偵測設備。 文祥與王之淳正在纜車站前談話﹐大法王立刻說﹕“快把聲音接過來﹗” 立刻傳來王之淳的聲音﹕“那我得向小小道歉﹐請她原諒我﹗唉﹗人生真不可思議﹗ 非要老遠跑到天涯海角來﹐講幾句當年順口就解決了的事情﹗” 大法王一時醋興大發﹕“好﹗一不作二不休﹗把周不倒給殺了﹗” 突然﹐周博士從另一個房間沖進來﹕“你說什麼﹖” 大法王怒道﹕“你爸爸派兵來捉我了﹗你來看﹗” 周博士哭著沖向法王﹕“我不相信﹐我一直跟爸爸聯絡不上﹗” 大法王一把將她推開﹐對著雙向屏大聲說﹕“各位﹗全面開戰﹗” 周博士大喝﹕“阿米巴﹗你違背了誓言﹗” 大法王哈哈大笑﹕“誓言﹖我只有一個誓言是真的﹐就是服從我們的真主﹗” 周博士說﹕“可是﹐你們怎能跟計算機硬拼﹖那不是送死嗎﹖” 大法王說﹕“誰要和計算機硬拼﹖我說開戰﹐是開長期的迂回戰﹗” 周博士栗然﹐說﹕“你是說……全面展開暗殺活動﹖” 大法王說﹕“別說得那麼難聽﹐我們只是全面執行真主給我們的任務﹗” 周博士大叫﹕“你不能殺我父親﹗” 大法王怒道﹕“為什麼﹖難道等他來殺我﹖” 周博士說﹕“不可能﹗想想他在你身上投資了多少﹖” 大法王冷冷地說﹕“那是看你的面子上﹗” 周博士投進他的懷里﹐說﹕“可是﹐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呀﹗” 大法王無奈地說﹕“只是那傻小子回頭了﹐你還要我這個番鬼嗎﹗” ※ ※ ※ 衣紅見到文祥與王之淳二人﹐忙趕過來﹐急道﹕“走﹐已經開始行動了﹐咱們到臨 時指揮所去。” 臨時指揮所就在站旁一個堆棧內﹐有兩個隊員在門前把守。一進門﹐里面是個半球 形的空間﹐除了四壁分割成八面的屏幕外﹐里頭空無一物。 王之淳一進來﹐就見到一個屏幕上﹐周博士與大法王相擁一處。他怒道﹕“小小﹗ 這怎麼可以﹖快給我過來﹗” 這時﹐畫面一閃﹐已成了雙向傳輸的影音系統。周博士看到王之淳與文祥、衣紅在 一起﹐不禁怒火中燒﹐把大法王用力推到一邊﹐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衣紅﹐對王之淳說﹕ “王之淳﹗你讓開﹐我要找那個賤人算帳﹗” 王之淳更是妒火高升﹕“小小﹗你給我聽著﹗我對你太寬容了﹗” 周博士說﹕“喂﹐你怎麼了﹖我叫你讓開﹗聽見沒有﹖”這里大法王早已將其它的 畫面收起來﹐趁著兩個人爭吵時﹐鳴金收兵﹐溜之大吉了。 王之淳像吃了豹子膽﹕“你給我聽好﹗過去的事不談了﹐你先回來再說﹗” 周博士見指揮不動﹐氣勢拉抬不起來﹐只好說﹕“你到底怎麼了﹖” 王之淳說﹕“我怎麼了﹖我想到了蘇東坡﹗我很慚愧﹗” 周博士更是訝異﹕“蘇東坡是誰﹖你從來沒有提過呀﹗” 王之淳更氣﹐說﹕“這就証明你不關心我﹗我最佩服的大文豪﹗怎麼沒提過﹖” 周博士不好意思地說﹕“啊﹗那個蘇東坡﹗” 王之淳大吼道﹕“那個蘇東坡﹗古往今來只有一個蘇東坡﹗” 周博士小心地問﹕“蘇東坡怎麼了﹖” 王之淳說﹕“這里就是當年蘇東坡被放逐﹐遭遇最慘的天涯海角﹗” 周博士難為情地說﹕“抱歉﹗我不知道﹗” 王之淳氣不長﹐一下子就發完了。看看周博士溫馴的樣子﹐嘆氣說﹕“想不到﹐我 今天也自我放逐到這里來﹐為的是做一件早就該做的事﹗” 周博士問﹕“什麼事﹖” 王之淳說﹕“淒慘的事。” 周博士問﹕“那為什麼要做呢﹖” 王之淳說﹕“不做會更慘﹗” 周博士急了﹐問﹕“到底什麼事呢﹖你老是這樣﹐話只說一半。” 王之淳說﹕“你怪我﹖你為什麼聽不懂另外一半呢﹖” 周博士眼中泛著淚光﹐試探道﹕“是那件事嗎﹖” 王之淳見她動了情﹐也傷感地說﹕“還有哪件﹖” “真的﹖” “還能假嗎﹖” 周博士大叫一聲﹐興奮得直向屏幕撲來﹐不料“撲通”一聲﹐一下子摔倒在地。 王之淳展開雙臂相迎﹐一個撲空﹐吃了一驚。恨聲道﹕“什麼計算機科技﹖真笨﹗” 文祥大有所感﹐對衣紅說﹕“你看﹗那天在廟里﹐我就是這樣﹗” 大法王逃走了﹐他早在住處挖好地道﹐通到一個藏有深水潛艇的海底。趁王、周談 話時﹐他帶著幕僚和超級計算機﹐早已不知所終。大法王一走﹐他的屬下也作鳥獸散﹐ 他們既沒有觸犯任何法律﹐自然不能追究。 有關大法王下令開戰的那些影音﹐衣紅刪去不必要的部分﹐再傳給周不倒﹐成了衣 紅挾持他的利器。 為了感謝王之淳和周瓊英﹐大伙兒一同到“天涯海角”懷古觀景。這里是中國最南 端的領土﹐在一望無際的白沙灘上﹐聳立著一塊數丈高的巨石。文祥見那“天涯”、 “海角”四字已斑剝不堪﹐說﹕“這麼重要的文物﹐也應該好好維護才是。” 衣紅說﹕“怎麼維護﹖舖上金字﹖” 周博士說﹕“是呀﹐大法王就說過﹐要是他﹐他會重新刻過﹗” 王之淳叫道﹕“千萬不可以﹗我還嫌它太新了﹐表現不出蒼茫的古意。” 衣紅說﹕“你看﹐才這麼幾個人﹐就有這麼多意見﹗” 正說笑時﹐黑金剛出在影音中﹐對千奇說﹕“這邊人手不夠﹐你們何時回來﹖” 千奇說﹕“這里的任務圓滿達成了﹐說不定我會帶幾個幫手來哩﹗”他回頭問衣紅 道﹕“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吧﹖” 衣紅看看文祥﹐說﹕“由他決定。” 文祥不解﹕“這下又由我決定了﹖” 千奇笑道﹕“由我決定好了﹐楚平生負責招呼兩位博士﹐我們走吧﹗” ※ ※ ※ 海地位於中美洲加勒比海﹐巴哈馬群島之南﹐與多米尼加分占聖多明哥島的東西部。 海地之西是古巴﹐東邊則是波多黎各。 海地人最大的驕傲﹐是在一八○四年﹐他們推翻了法國的殖民統治者﹐建立了世界 上第一個黑人共和國。其次是﹐未曾舉行公民投票﹐像她的芳鄰波多黎各一樣﹐攀附在 星條旗上。只是她付出的代價也很高﹐那就是貧窮加貧窮。 貧窮是人類共同的社會疾病﹐只是各有不同的病症。在漢字的定義上﹐“貧”是指 “分貝”﹐物分而少﹐結果是貧。“窮”是“穴躬”﹐躬身在穴中﹐是不能伸展而窮。 分而愈稀少﹐困而不能伸展﹐在字義上說來﹐都屬於貧窮之類。 海地人的貧窮﹐是標准的無錢財﹔波多黎各投奔了自由﹐但仍貧窮於無前途﹔要說 起美國人﹐在有些方面也是貧窮的﹐他們無信仰、無自尊﹔中國人又何獨不然呢﹖近代 的中國人貧窮於無觀念、無思想﹐徒以抄襲外人為榮。也難怪﹐人只是一種生命機體﹐ 生命本身只是進化的過渡現象﹐所以不可能有絕對健康無恙的人。 根本說來﹐人的精神疾病有兩個病源﹐一是信仰﹐一是知識。信仰側重忽略眼前﹐ 寄望未來﹔知識則剛剛相反﹐是抓住現在﹐不顧將來。自認有知識的人經常沒有信仰﹐ 而有信仰的人﹐則又輕視知識。這兩種深刻的矛盾﹐把人類分置於天塹的兩端。只有真 知灼見的人﹐才能跨越鴻溝﹐兼容萬有。 海地人選擇了信仰﹐在外人看來﹐他們愚昧而無知。但是他們能歷經近百年的困苦﹐ 不受美國人、波多黎各人的威脅利誘﹐始終安貧樂愚﹐實在是難能可貴。 海地人有種特別的信仰﹐稱做“棺屍”。在巫師作法後﹐棺屍便由墳墓中出來﹐為 人排難解紛、治病療傷。對當地人而言﹐政府是個幌子﹐是做給外人看的。要打官司﹐ 簡單得很﹐不要什麼律師、法官﹐原告、被告﹐只要棺屍一出來﹐三言兩語﹐天大的事 都能解決。至於公平性﹐從古到今﹐沒有一個海地人﹐提出上訴過﹗ 到了計算機時代﹐一切照舊﹐人們白天住計算機城﹐到了晚上﹐便群集在海邊或是 空曠的地方﹐等待棺屍的降臨。虛擬實境、真實幻境對他們若有亦無﹐只要棺屍一出現﹐ 人們就自然而然地步入了“不足為外人知”的另一個世界。 在新時代里﹐計算機也彌補了他們百年來的屈辱﹐不需要公投﹐卻享受到了波多黎 各人出賣自尊才得到的同等生活。 不過﹐當黑金剛受命來此﹐想解決自覺會的問題時﹐麻煩就來了。自覺會早與當地 最有勢力的巫師阿奎伊鉤搭上了。而阿奎伊的影響力﹐在這里是絕對高於計算機當局的。 海地北部有個大港派斯港﹐濱臨□無邊際的大西洋。霧靄重重的另一端﹐有一個面 積約一百八十平方公里的托圖島。那里正是地質上所謂的“加勒比板塊”﹐介於南、北 美洲兩大板塊之間。兼以東鄰大西洋底的海底火山帶(即“中大西洋脊”)﹐西接太平 洋深溝。因之﹐這一地帶具有板塊運動間﹐槓桿作用的功能。 這里正當赤道區﹐因為地球的自轉﹐離心力已將赤道的直徑﹐向外撐開了約四十三 公里。計算機做過模型測試﹐在理論上﹐只要極小的能量﹐加勒比板塊中的海地島就能 向外再突起數十公里。果真如此﹐地球接近平衡的“角動量”﹐將因這個“轉矩”的形 成﹐產生額外的作用力﹐屆時地球會有難以逆料的變化。 托圖島上有個岩洞﹐深達數千公尺﹐該處的地殼非常薄弱﹐有些地方只有數百公尺 的沉積岩。只要有高溫防護的設備﹐很容易就能穿透地殼進入地函。由於地函是半流動 性的物質﹐只要加上反重力設備﹐就可輕易將該處推離地面。 黑金剛知道茲事體大﹐一到海地就想深入岩洞﹐進行勘察。不料卻遇到地方人士的 阻撓。黑金剛向當局求援﹐但是基於宗教自由的保障﹐以及地方人民的意願﹐當局只能 要求黑金剛以理曉諭﹐絕對不能武力相向。 自千奇到海南島後﹐黑金剛又與阿奎伊會談了好幾次。不論威脅或利誘﹐阿奎伊始 終露出曖昧的笑容﹐好象在說﹕“連大美利堅帝國都沒有讓我們屈服﹐你算老幾﹖” 千奇等四人下午一時到達﹐正是當地人午睡最酣暢的時刻﹐連地震天災都必須乖乖 地等在一旁。一行人直接在工作總部前下梭﹐總部是一間由椰子葉編織的“葉屋”。大 地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這里雖不是計算機城﹐但房舍井然﹐地上淨無纖塵﹐ 明明有人居住﹐偏偏又是鬼域森森的。 衣紅有點不放心﹐問﹕“是這里嗎﹖” 千奇笑道﹕“錯不了﹐這里的人白天睡覺﹐晚上作樂﹐命真好﹗” 百怪三步兩步﹐搶先跨進了工作室。三個人在外頭等了幾分鐘﹐不料百怪那個大嗓 子﹐竟然也石沉大海﹐一進去就沒有下文了。 千奇大驚﹐連忙伸手止住文祥、衣紅。大家靜靜地佇立不動﹐一邊仔細聆聽。 文祥用指語問文娃﹕“出了什麼事﹖” 完全脫離了常態﹐連文娃也沒有動靜﹗ 怎麼可能﹖文祥一問再問﹐文娃就是不答。文祥急了﹐示意衣紅﹐衣紅也問衣娃﹐ 同樣沒有響應﹗千奇察覺二人的神態﹐悄悄問道﹕“怎麼了﹖” 文祥低聲說﹕“情況嚴重了﹗連計算機也當了﹗” “怎麼可能﹖”千奇舉起左腕﹐對著嘴問﹕“你還在嗎﹖” 的確﹐沒有一絲響應。三個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再環顧四周﹐一點都沒錯﹗除 了樹梢的那一息微風﹐這個世界真的停頓了。 三人無計可施﹐文祥怕自己無意中把文娃關了﹐取下來看了又看。他腦海浮起了一 幅畫面﹐果真計算機當局被推翻了﹐以他所知人性的貪婪與愚昧﹐在突然解放下﹐那種 不需言喻的亂象﹐他還活得下去嗎﹖ 他回身看看衣紅﹐仍是那樣美好﹐心里一陣溫暖﹐他不由得伸過手去。衣紅也有同 感﹐輕輕地投入他的懷抱。 千奇心有不甘﹐既然計算機失靈﹐他的武器和工具自然也全失效。他只好找了一根 長長的棍子﹐躡手躡腳地繞到屋後。過了半晌﹐文祥與衣紅回到人間﹐看一看四周﹐居 然連千奇也不見了。 衣紅拉著文祥﹐說﹕“我們去海邊玩吧﹗” 文祥說﹕“你怎麼還有這種閒情﹖可能出了什麼大事﹗” 衣紅深深地望著文祥﹐說﹕“還能有什麼大事﹖” 文祥笑了笑﹐說﹕“走吧﹗” 大海就在他們身後﹐兩個人平平靜靜地走向海邊。 才走了十幾公尺﹐突然身後有人大喊﹕“文祥﹗衣紅﹗回來﹗快回來﹗” 二人回頭一看﹐十來個男男女女﹐連千奇、百怪也在其中﹐都在那葉屋前﹐向他們 揮手呼喊。文祥詫道﹕“怎麼他們都在里面﹖” 衣紅淡淡地說﹕“他們在考驗我們﹗” 文祥大異﹕“考驗我們﹖” 衣紅故意大聲說﹕“連衣娃都有份﹗串通作弊﹗” 衣娃馬上公開說﹕“不能怪我們﹐是黑隊長下令的﹐說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衣紅說﹕“我會驚喜嗎﹖” 衣娃說﹕“千奇叫我求你﹐說是大家給你准備的生日慶宴﹐一定要故作驚喜﹗” 衣紅馬上高興地跳了起來﹐她這一跳﹐大家都瘋狂了。所有躲得已經不耐煩的人﹐ 一個一個都鑽了出來﹐相互又擁又抱的。只有文祥靜靜地站在一旁﹐覺得人實在是不可 思議的動物。 苗人不大重視生日﹐他們認為那是母親受難的日子。在這一天﹐大家寧願多盡一點 孝思﹐不會有什麼慶祝儀式。 入境隨俗﹐衣紅很感激這群新朋友﹐開了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好在自己並沒 有亂了陣腳﹐對她而言﹐又打了一場勝仗。為什麼不慶祝呢﹖生日不生日﹐有什麼關系﹖ 格瑞達走到文祥身邊﹐一副心有未甘的神態﹕“唷﹗怪不得﹗有這樣好的神仙伴侶﹗ 不過﹐依我看呀﹗她還是個處女﹗” 文祥說﹕“處女又怎樣﹖人的身體和這間草房差不多﹐不過為了遮風蔽雨﹐用夠了 就要丟掉﹐重要的是誰住在里面。” 格瑞達嬌笑道﹕“我懂了﹐你是說像衣紅這樣了不起的人﹐才配她的身體。” 文祥說﹕“不﹐你完全誤會了﹐我是指你﹗你這間草屋或許有很多人住過﹐但它真 正的價值﹐是你自己﹐何必羨慕處女呢﹖” 格瑞達更胡塗了﹕“你是說﹐我不要以我不是處女為恥﹖” 文祥安慰她說﹕“那又不是你的錯﹗別想了﹗” 格瑞達臉色一變﹐怒目切齒地說﹕“你瘋了你﹗做處女才丟人﹐那表示沒有人要﹗ 我看你腦袋真有問題﹗” 這里的特遣隊員有二十幾位﹐大家鬧夠了﹐這才齊集在會議室中﹐聽黑金剛做演示 文稿﹕“情況遠比我們預期的嚴重﹐表面上看不出來﹐因為所有的儀器都受到反壓力的 影響﹐讀數是一致的。但是由衛星觀測數據看來﹐這一帶大概有幾千平方公里﹐包括海 平面﹐已經升高了三公尺多。另一方面﹐我們與阿奎伊的談判﹐半點進展都沒有。”說 到這里﹐黑金剛突然問衣紅﹕“衣紅﹗你有什麼意見﹖” “我﹖”衣紅受寵若驚﹐說﹕“我還沒有進入情況。” “這樣吧﹗我再去跟阿奎伊談判﹐這次少不得要用催眠法﹐古嚕嚕和魏德曼隨我去 就好。千奇、百怪﹐你們陪文祥、衣紅兩位了解一下情況。格瑞達﹐你要多下點功夫﹐ 想辦法在地方議會找條路子出來。這里的人晚上才辦正事﹐所以大家明天凌晨再見。” 格瑞達噘嘴道﹕“哼﹗我才不干哩﹗島上沒有一個象樣的人﹗再說﹐有人說我不是 處女﹐說我該覺得羞恥﹗” 黑金剛大為訝異﹕“怎麼啦﹖你也鬼魂附體啦﹖” 格瑞達斜眼望著文祥﹐說﹕“是鬼魂住錯了屋子﹗” 文祥只好打躬說﹕“大小姐﹗我說錯了﹐請原諒我﹐好吧﹖” 格瑞達這才釋然﹐笑說﹕“其實我已經相好了一個槍手﹐他的曾祖父是法國殖民時 代的都督﹐現在雖然沒有多大力量﹐他本人倒是敢做敢為的。” 黑金剛說﹕“那趕快進行呀﹗一定要把他抓牢﹗” 格瑞達眉毛一揚﹐屁股一掀﹐說﹕“我本來以為衣紅女英雄來了﹐一切都解決了﹐ 像我這種殘花敗柳……” 黑金剛立刻打斷她﹕“我看你老毛病又犯了﹗快干活去﹗” 衣紅也猜出了大概﹐她裝作不知﹐卻打定主意﹐一定要露兩手﹐讓這些人心服﹗ 千奇對當地也不熟﹐他才來兩天﹐就被調去海南支持。不過在文祥、衣紅面前﹐已 經稱得上識途老馬了。 衣紅問﹕“除了阿奎伊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巫師﹖” 千奇說﹕“當然有﹐他們每個村莊都有巫師﹐只是地位有高有低﹐阿奎伊是全海地 巫毒教的教主。他既然來了﹐當然一切都由他作主了。” 衣紅盤算了一下﹕“那本地有幾位巫師﹖” 千奇說﹕“我不清楚﹐問當局吧﹗” 衣娃便對大家說﹕“這里有三位巫師﹐根據我們的記錄﹐在海邊的多梅尼村﹐有個 名叫荷西的巫師﹐他的地位比較高。” 衣紅便說﹕“那我們去拜訪荷西吧﹗” 文祥問﹕“他起得了作用嗎﹖” 衣紅笑笑說﹕“能不能起作用﹐要看我們會不會利用﹗” 第三十一回﹕最是楚宮俱泯滅 多梅尼村大概有兩百多戶居民﹐其實他們在本島的計算機城里﹐都有戶籍。但是大 部分的居民有一半的時間﹐都耗在這個島上。這些人過去窮慣了﹐生活很知足﹐對能源 要求不高。計算機當局對他們也有些特別優待﹐比如渡海交通等﹐一律免費。只要每周 做些公共服務﹐就可以到島上來。 近來大家傳言大巫師阿奎伊要在島上起屍﹐不僅所有的村民都來了﹐慕名而來的觀 眾更是不計其數。好在島民好客﹐大家擠在一起﹐白天睡覺﹐晚上看棺屍。 四個人到達時﹐村中靜悄悄的﹐只有一些狗兒熱情地高吠。千奇對狗頗有一套﹐他 取出一枝哨子﹐輕輕吹了幾下﹐人沒有聽到什麼﹐狗兒卻立刻偃兵息聲﹐紛紛夾尾而逃。 荷西住在一棵大榕樹上﹐頂部搭了個遮雨篷﹐底下則是幾根樹干支起的平台。他睡 在吊床上﹐手腳都掛在網外﹐鼾聲震天。 四人上了樹﹐千奇搖搖荷西﹐問道﹕“你是荷西吧﹖” 他倒是警覺﹐一叫就醒﹐一醒就問﹕“荷西﹖荷西﹖噢﹗荷西是我﹗” 千奇說﹕“能不能麻煩你下去聊聊﹖” 荷西緊張地說﹕“聊什麼﹖我很忙﹗” 千奇說﹕“你在睡覺﹐忙什麼﹖” 荷西說﹕“奇怪﹖睡覺不忙﹐還有什麼好忙﹖” 百怪不耐煩了﹐說﹕“你就閒一下吧﹗我們有重要的事。” 荷西生氣地說﹕“重要﹖睡覺最重要﹗” 百怪也有一套﹐用手往臉上一抹﹐一個骷髏出現了﹕“你起不起來﹖” 荷西白日見鬼﹐驚得立刻翻身爬起﹐說﹕“怎麼﹖你不是晚上才出來的嗎﹖” 百怪說﹕“時代變了﹗白天就是晚上﹗” 荷西還真相信了﹕“是不是大巫師在施法﹖” 百怪將計就計﹐說﹕“正是﹗” 荷西抓抓頭﹐有些懊惱﹕“怎麼這種法術我就學不會﹖” 衣紅馬上說﹕“只要你肯合作﹐你就學得會﹗” 不料荷西一見衣紅﹐臉色大變﹕“女人﹗你怎麼在這里﹖” 百怪聽說過巫毒教的禁忌﹐巫師施法的時候﹐女人是不能在場的。他馬上也往衣紅 臉上一抹﹐另外一個骷髏出來了﹐而且瘦瘦干干的﹐更形恐怖。百怪說﹕“很好﹐你還 記得祖訓﹗不過她不是女人﹐是個女鬼﹗” 荷西此刻真是心驚肉跳﹐他起屍數十年﹐明知是串通的把戲﹐但是謊話說多了﹐到 後來自己也相信了。至少﹐他是個誠實人﹐他知道巫師的神聖性﹐自己雖然是假的﹐那 是自己能力不足﹐不得不做假。世上有能力的人很多﹐既然別人做得到﹐那一定是真的。 就以阿奎伊為例﹐每次作法都是真的﹐那棺屍一出來﹐聲勢都不一樣。更奇怪的是﹐ 阿奎伊的棺屍所說的話﹐都靈驗不已﹐而與自己配合的棺屍卻差得太遠。常常連最基本 的走路都不像﹐濫竽充數﹐自己也看不過去。 他想利用這幾天大巫師在此時﹐好好學習一下﹐所以白天睡覺變得很重要。不過﹐ 今天這四個人﹐不﹗正確的說﹐應該是兩個鬼、兩個東方人﹐也有可能是四個鬼﹗照理 說﹐除了我們海地人﹐沒有人會起屍的﹗ 千奇見荷西眼珠骨碌碌地在文祥和自己身上打轉﹐猜測他可能對東方人不大信得過﹐ 便也往自己臉上一抹﹐再對文祥依法炮制﹐四個鬼一字排開。 這下子荷西嚇得屎滾尿流﹕“大巫師﹗我不是輕視您﹗請您原諒﹗” 百怪說﹕“我不是大巫師﹐是巫師的祖宗﹐大神‘伏都’的特別使者。能不能請我 們坐坐﹐這里太陽太大了﹐會把鬼溶化的﹗” 荷西忙說﹕“有﹗有﹗請等一下。” 他跳下樹﹐走到一間較大的草房前面﹐從棕櫚編織的草門鑽了進去。不一會﹐十幾 個男女老少﹐一個個低頭垂眼的﹐由屋內走出來﹐躲到一邊去了。 四人隨著荷西進去一看﹐里面空蕩蕩的﹐只地上舖了一些葉子。 荷西生平第一次﹐與四個活鬼坐在一個屋里﹐魂魄早已飛走了一半。千奇和百怪的 易容術是一流的﹐他們所用的靜電膜﹐完全可以控制光線的反射角度﹐有如立體圖形的 著色控制般。不要說在視覺上分不出真假﹐真用手觸摸﹐也是凹凸有致的。 房子里鬼影幢幢﹐四處一片岑寂。文祥、衣紅等﹐一方面覺得有趣﹐一方面也不禁 毛骨悚然。 “今天你要起屍吧﹖”千奇問。 荷西顫抖著說﹕“有大法師在﹐我不敢。” “大法師起過屍嗎﹖” “每天都有。” “在哪里﹖” “在岩洞前那片沙灘上。” 千奇問完了﹐向衣紅示意說﹕“我知道了。” 衣紅原本認定起屍是假的﹐這樣弄鬼作怪的﹐一定會被荷西看穿。可是荷西居然信 之不疑﹐這下可把她難倒了。難道起屍是真的﹖不然眼前這位經常作法的巫師﹐怎麼一 點都不懷疑呢﹖ 當然﹐要說是真的﹐她是死也不信的。眼前種種﹐恐怕只能証明一件事﹐那就是荷 西是個大笨蛋。如果荷西是笨蛋﹐卻能騙過這麼多人﹐也只有一個解釋﹐那些人更笨﹗ 然而﹐她也無法相信﹐這麼多人﹐難道都笨成這種德性了﹖是不是種族的因素呢﹖ 如果說某一個種族的智力較低﹐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因為人是天設計的﹐在先天上﹐ 人的智力沒有太大的差別。就算有﹐經過幾百萬年的演進﹐太差的早就被淘汰了。那麼﹐ 這種現象唯一的解釋﹐便是後天的教育了。一個民族A教育﹐一個群體的教育﹐竟然落 後到這個地步﹐也實在太可悲了。 衣紅便問荷西﹕“你們做巫師的﹐為什麼不好好讀書﹖” 荷西好象聽不懂﹐反問道﹕“大神是什麼意思﹖” 衣紅說﹕“現在時代進步了﹐神只也進步了﹐你們卻沒有進步﹗” 荷西已經聽出來﹐大神的口氣不佳﹐便說﹕“我們這里從來沒有人上學。” 衣紅又說﹕“那阿奎伊呢﹖” 荷西聽大神居然敢直呼大巫師的名字﹐嚇了一跳﹐說﹕“大巫師是上過學的。” 衣紅點點頭﹐說﹕“怪不得他法力高些﹗嗯﹗有辦法了﹗” 荷西莫明所以﹐說﹕“大神是說……” 衣紅裝神弄鬼地說﹕“你不要怕阿奎伊﹗他得罪了本尊﹐現在要換掉他﹗” 荷西試探地問﹕“換掉他﹖用誰換呢﹖” 衣紅指著荷西說﹕“你﹗” 荷西嚇了一跳﹕“我﹖” 衣紅說﹕“是的﹐你﹗” 荷西又喜又懼﹕“我沒有上過學呀﹗法術也不行﹗” 衣紅說﹕“你看﹐我們的法術比阿奎伊怎樣﹖” 荷西說﹕“高明多了﹐大巫師一次只能起一個屍﹐而且只能在半夜﹗” 衣紅說﹕“你只要聽話﹐本尊會把法術都傳給你﹗” 荷西喜出望外﹐說﹕“真的﹖”他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地說﹕“我太窮了﹐大巫師 都很有錢﹐再不然就是‘木納多’﹐我怎麼可能﹖” 衣紅說﹕“你相信本尊的法力吧﹖” 荷西點頭不已﹐說﹕“當然相信﹐相信。” 衣紅說﹕“很好﹗窮不是重點﹐你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 ※ ※ 黃昏時﹐海上霞光普照﹐片片金鱗上下搖蕩跳躍﹐與天上的彤雲相互輝映。和風吹 拂﹐輕濤拍岸﹐岩洞前一個沙灘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躺著﹐有人坐著﹐也有人 在椰林、海浪間漫步﹐個個怡然自得。 海地有百分之八十的天主教徒(嚴格說是天主教與非洲傳統宗教混合的伏都教)﹐ 卻有百分之百的巫毒教徒。天主教是憲法明文規定的國教﹐而巫毒是人民自發的﹐是他 們的傳統、根源。文祥和衣紅換上了當地人參加儀式時穿的白長衣﹐頭裹白巾﹐混跡在 人群中﹐等著大巫師的到來。 天色暗得很快﹐西天剛剛還是紅霞蔚然﹐轉眼之間﹐海灘上燃起的柴火堆﹐就像一 團初生的太陽﹐火光燭天﹐照得人人熱烘烘的。 鼓聲零零星星地響起來了﹐就像草原上的野火﹐剛開始時﹐不過東一簇﹐西一撮的。 等到形成了氣候﹐那一波一波的節奏﹐就統一在一種動力之下﹐讓人血脈賁張﹐神經亢 奮﹐大腦漸漸失去了思考力。 漸漸地﹐有人跳起舞來了﹐站著的人是跳﹐坐著的人是搖﹐連躺在地上的人﹐也禁 不住渾身扭動。涼夜越來越深了﹐海灘上卻越來熱鬧。就是文祥、衣紅等在一旁靜觀的 人﹐隨著心臟悸動的速度、血脈沖刷的感受﹐心中也都充滿了幻思﹐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僅跳舞﹐有人開始唱起歌來了﹐非洲的聲樂本就缺少清晰的音域層次變化﹐這種 唱法﹐只能說是呻吟的另一種形式。沒有曲調﹐沒有旋律﹐在急驟的鼓聲中﹐一個音伴 著一拍。只要有聲響﹐就會有人跟上。於是人人搖晃﹐不知所雲地哼著。最初是即興地﹐ 彷佛吹過原野的風聲﹐漸漸便有聲音脫穎而出﹐其它的也開始退讓﹐直到領唱者出現﹐ 一呼一應﹐打成一片。 這其實是一種生理的催眠﹐人在痛苦時﹐呻吟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法門。呻吟加上 韻律﹐形成一種諧振運動﹐對生理有松弛的效應。當人群聚一處﹐把惱人的問題到一 旁﹐隨著環境的力量波動起伏。這時自我消失了﹐人我合一﹐其實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宗教最會利用這種法門﹐儀式便是其中一種﹐比較直接的是唱聖歌、吟詩、讀經﹐ 再原始一點的﹐就是這種即興歌舞。正因如此﹐所有原始巫術以及宗教等﹐都能提供讓 人安心的環境。是以萬千年來﹐人類始終在這種力量下俯首稱臣。 因此﹐巫術不能缺乏以下這些條件﹕夜色令人神思恍惚﹔夜寒讓人心凝聚﹔火堆引 人注意力集中﹔歌舞將隔閡冰解﹐讓上述效果充分□酵。一個道行深厚的巫師﹐經常就 是最能掌握這種時機的人。 一道火光自天而降﹐火光中出現了一個身披彩色羽衣﹐全身塗滿黑紅相間條紋的人。 他戴著怖人的面具﹐頭飾飄垂下來十幾公尺長的蛇皮﹐手持角馬尾制成的鞭子。歌聲戛 然而止﹐人人匍伏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此時﹐村中的一位頌歌歌手﹐緩緩爬到那人腳前﹐先吻了吻他的腳﹐跪在地上﹐開 始唱起贊頌大巫師的“奧里吉歌”(贊頌歌)﹕“偉大的巫師之王﹐偉大的阿奎伊﹐請 接受我們謙卑的歡迎。” 阿奎伊開口了﹕“很好﹐今天齊班那大神將附在一個屍體上﹐為大家解決問題。” 鼓聲又冬冬響起﹐阿奎伊在火堆旁跳起舞來﹐他一邊扭擺﹐一邊把薪炭踢散﹐火焰 游移﹐時而高竄數丈﹐到最後﹐沙上散布著一塊塊零星的、熾熱的炭渣。 接著﹐他環繞炭渣邊緣﹐舞動著身體。日暮寒煙﹐天心襯著深紫的微陰﹐遍地閃爍 著點點余燼。一個高大的陰影﹐來回飛奔在虛無飄渺間﹐群眾早已迷糊了。 衣紅想跟文祥說話﹐但是沒有力氣開口。她想用指語﹐卻忘了要輸入的字碼。她不 甘就此被控制了﹐在奮力掙扎中﹐用力握緊拳頭﹐自然而然將拇指放在“土位”上。這 正是緊急呼叫的指語﹐衣娃便問道﹕“你叫我嗎﹖” 衣紅清醒了一點﹐忙用指語說﹕“我好困﹗快叫醒我﹗” 衣娃說﹕“你血液中血醣指數與氧氣含量太低﹐我這就給你提高。” 衣紅有了精神﹐回想剛剛的情景﹐才領教到這種巫術的厲害。她忙說﹕“快叫醒文 哥﹐也給他提高血醣指數。” 一會兒﹐文祥也清醒了﹐他挺了挺腰身﹐用指語通知衣紅說﹕“真厲害﹗我還以為 在做夢呢﹐一直想醒﹐就是醒不過來﹗” 阿奎伊突然跳進火中﹐一陣飛舞﹐火星四散﹐直似一只浴火鳳凰。這時鼓聲更急﹐ 眾人舉起雙手﹐開始忘情高呼。一道焰火沖天而飛﹐群眾的情緒到了高潮﹐緊接著又是 一道火光冒起﹐場中又燃起了一個高達一公尺的火堆﹐把四周照得光明如晝。 這時﹐有四個人抬著一個大棺材﹐緩緩由暗處走進場中。 文祥、衣紅一看﹐那抬棺材的﹐前面竟是黑金剛與魏德曼﹐後面則是古嚕嚕與荷西。 他們彷佛中了邪﹐兩眼無神﹐動作呆滯。 阿奎伊雙手一舉﹐鼓聲頓息﹐黑金剛等四人抬著棺木﹐立在火堆旁。 “齊班那﹗”阿奎伊大聲呼號﹐眾人也縱情地跟著高呼。阿奎伊又喊道﹕“我們崇 拜您﹐請您給我們顯示神通﹗” 大家喊完了﹐阿奎伊鞭子一揮﹐黑金剛等四人動作齊一﹐將那棺木平放地上。 衣紅又用指語對衣娃說﹕“快叫醒黑隊長﹗” 衣娃說﹕“他們生理正常﹐只是腦波紊亂。我們只會提供多啡命﹐還不知道怎樣消 除它。” 阿奎伊突然雙膝跪地﹐兩手高舉﹐口里念著咒語﹕“齊班那﹗偉大的真神﹐謝謝您 降服了我們的敵人﹗今天﹐我們在這里﹐要讓世人見識一下您的神通﹗”說畢﹐他又叩 頭﹐然後站起身來﹐一揮鞭﹐黑金剛等人如同訓練有素的機器人﹐四個人分握棺蓋的一 角﹐將蓋子掀開﹐抬到一旁。 那棺材里﹐倏地坐起一具身材瘦長高大的骷髏。衣紅與文祥幾乎叫了出來﹕“千奇﹗” 他的動作舉止﹐竟與黑金剛一模一樣。 阿奎伊大聲對群眾說﹕“這個鬼本來是我們的敵人﹐打算來破壞我們的儀式。幸而 齊班那大神保護﹐捉這個鬼來給我們做奴隸﹗” 衣紅情知有異﹐忙問衣娃道﹕“千奇好象有點不對﹗” 衣娃說﹕“他生理正常﹐只是腦波紊亂……” 衣紅不等她說完﹕“和黑隊長一樣﹐是不是﹖” 衣娃說﹕“是的﹐我剛才調查記錄﹐發覺是黑隊長先被催眠了。後來荷西和千奇的 行蹤被發現﹐也同樣被催眠了。” 衣紅一見大事不好﹐急問﹕“有沒有方法救他們醒過來﹖” 衣娃說﹕“沒有。” 文祥也看出情形不對﹐原先的計划﹐是由荷西帶千奇和百怪﹐混入阿奎伊的大本營﹐ 讓百怪扮演棺屍﹐現在變成千奇了﹐顯然已被阿奎伊識破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和衣紅兩 個人﹐應該如何是好﹖ 他立刻用指語對文娃說﹕“開放語音給衣紅知道﹐情況不妙﹐怎麼辦﹖” 衣紅也用指語答道﹕“他們幾個都被催眠了﹗” 文祥詫道﹕“催眠﹖黑隊長是催眠高手呀﹗” 文娃插口道﹕“那是他自己說的﹐我們正在找解催眠的辦法﹐其中之一是用大量冷 水將他們澆醒。這里近海﹐冷水應該不缺。” 衣紅說﹕“你下雨不更快嗎﹖” 文娃說﹕“雨水的量不夠大﹐要一次就把他們驚醒﹐否則沒有用。” 衣紅說﹕“用冷水不行﹐我們沒有潑水的機會﹗” 文娃說﹕“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由催眠者下令。” 衣紅說﹕“你怎麼智力倒退了﹐催眠者會下令嗎﹖” 文娃說﹕“你可以感化他呀﹗” 衣紅說﹕“算了﹗還有其它方法沒有﹖” 文娃說﹕“我們正在查。” 在火堆旁﹐千奇和黑金剛已擺開架式﹐准備格斗。 阿奎伊高興地說﹕“你們沒有見過人跟鬼決斗吧﹖今天好好看看﹗我數到三﹐他們 兩個就會打架給你們看。當然﹐鬼會贏﹐因為齊班那大神會幫助他。一個被打死了﹐還 有第二個、第三個﹐最後一個是叛徒荷西﹐齊班那大神說要燒死他﹗” 衣紅急得緊捏著拳頭不放﹐她已經忘了如何輸入指語了﹗急切中﹐她一把抓住文祥 的手腕﹐搖著他的手﹐悄悄地說﹕“快想辦法呀﹗” 文祥何嘗不是心急如火﹐他本來就木訥﹐反應不如衣紅快捷。連衣紅都惶然無策了﹐ 他還能想到什麼﹖ 衣紅一把抓在他的佛珠上﹐上次在火星風火洞中﹐記得是協巴多傑尊者相救的。既 然束手無策﹐何妨試試佛珠﹐看能不能連通到火星﹐等待奇跡發生﹖ 於是文祥對著佛珠說﹕“協巴多傑活佛﹐請您指點迷津。” 文娃說﹕“訊息已經發出﹐但是傳到火星﹐來回要三分鐘。” “不必﹗”協巴多傑的聲音借著文娃傳來了﹕“老衲早就來了﹐你們放心﹐他們已 經醒了﹐只是裝做昏迷﹐我已有安排﹐好戲在後頭。只有那位巫師荷西﹐因為沒有計算 機借力﹐等一下你們快上前去﹐用砂石在他的人中穴上﹐用力按摩就好。恭喜你們連闖 數關﹐老衲這就去了﹐保重了﹗” 這時﹐黑金剛和千奇二人﹐已經打得扭成一團。他們似乎交換了幾句話﹐猛然互推 一把。黑金剛踉蹌倒退了幾步﹐正好退到阿奎伊身邊。他一轉身﹐用大擒拿法將阿奎伊 的手臂反扣﹐另一手繞住他的脖子﹐壓在聲帶上﹐讓他作聲不得。 在此同時﹐魏德曼、古嚕嚕二人﹐也如猛虎出柙。各自由身邊抄出電殛棒﹐放出鮮 紫色火花﹐高舉著向群眾示威。千奇有若鬼魅一般﹐在場中跳來跳去。所有的信眾都看 呆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文祥與衣紅手里捏著砂石﹐乘機沖上前去﹐在荷西的人中上用力按摩。一會兒就聽 到他大聲呼痛﹐睜眼一看﹐見是文祥、衣紅﹐更是一頭霧水。 衣紅給他打氣道﹕“阿奎伊已被制服了﹐趕快振作起來﹐照原定計划進行。” 荷西怯頭怯腦地說﹕“我行嗎﹖齊班那大神不會聽我的。” 衣紅厲聲道﹕“我就是齊班那﹗快去﹗” 這句話非常有效﹐荷西馬上跳了起來。一見到耀目的火焰﹐火堆外圍著一群群信眾﹐ 他立刻自我催眠了。他高舉雙手﹐向天禱祝說﹕“齊班那天神﹗請附在這個骷髏身上﹐ 讓我們見識一下您的神威﹗” 千奇回到場子中央﹐先顫抖一陣﹐開始用達荷美語(這是計算機的另一種功能﹐但 只開放給特殊人員應用)說﹕“我是齊班那﹐是你們的天神﹐我在岩洞里養了一條毒蛇。 阿奎伊發現了﹐他想占為己有﹐我要燒他立威﹗” 黑金剛立刻舉起阿奎伊﹐不待他掙扎﹐便往火堆里擲去。一陣火光騰起﹐計算機當 局略施幻術﹐大家眼睜睜地看著阿奎伊化做飛灰。這種活生生的鏡頭﹐眾人從未見過﹐ 更何況是他們最景仰的大巫師﹖只是齊班那天神已經說話了﹐還有誰敢說個“不”字﹖ 千奇等阿奎伊盡成飛煙﹐這才說﹕“從今天起﹐在七天之內﹐誰也不許接近岩洞﹗ 現在﹐荷西大巫師那邊還有活動﹐你們快隨他過去﹗” 說罷﹐遠處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天上爆出朵朵焰火﹐光輝四射。眾人在荷西的帶領 下﹐離開了現場。 ※ ※ ※ 等群眾都離開了﹐黑金剛才下令﹐全部組員到岩洞口集合。 文祥問﹕“百怪呢﹖” 千奇說﹕“老怪被白衣長老擒住了﹐一定就在岩洞里。” 黑金剛見除了格瑞達“出差”未歸外﹐其余的人都到齊了。便令衣紅、文祥和莎莉﹐ 與另外一位女隊員蘇珊四人﹐在洞窟入口戒備。其余人員全副武裝﹐到洞里救百怪﹐並 捉拿白衣長老等人。 衣紅不服﹐說﹕“我呢﹖” 黑金剛客氣地說﹕“用計謀數你第一﹐現在是攻堅﹐讓給我們吧﹖” 衣紅忿忿地說﹕“因為我是女的﹖是吧﹖” 黑金剛解釋說﹕“海底的感覺很難適應﹐任何正常人都不願意去﹗” 衣紅說﹕“你知道我是誰﹖我是普通人嗎﹖” 黑金剛一看沒時間了﹐只得說﹕“好﹐待會再說吧﹗” 說罷﹐一聲令下﹐幾十條大漢便沖進岩洞里。 莎莉安慰衣紅說﹕“黑大哥為人最公平﹐從來沒有因為我是女性而輕視我。只是這 個岩洞太危險了﹐要受過深水訓練﹐還得帶各種潛水設施。” 衣紅說﹕“那還不簡單﹐不過多一套設備而已。” 莎莉說﹕“沒那麼簡單﹐他們要潛入幾千公尺的海底。深度一增加﹐空氣的壓力也 跟著加大﹐體內的氮氣變濃﹐當壓力減低時﹐氮氣會突然膨脹。沒有經過深潛訓練就貿 然下去﹐是很危險的。” 文祥也說﹕“我們在上面同樣是工作﹐大家都下去了﹐入口誰來照顧﹖” 莎莉與蘇珊搭起一座帳篷﹐將一應通訊器材設妥﹐又舖了四張便床﹐說﹕“坐在這 里枯等最累了﹐我建議由我和蘇珊先值班﹐你們兩位休息一下﹐到下半夜我們再換班﹖” 文祥連忙應好﹐衣紅卻是二話不說﹐氣呼呼地躺了下去。 ※ ※ ※ 文祥在夢中﹐感覺有人在搖他﹐睜眼一看﹐是莎莉和蘇珊。 只見莎莉滿臉驚惶﹐說﹕“衣紅不見了﹗” “什麼﹖” “她說睡不著﹐要出去走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出去多久了﹖” 莎莉看看表﹐說﹕“現在是清晨兩點﹐起碼也有三四個小時了。” 文祥知道﹐衣紅一定是為剛才丟面子而不高興。近來事事如意﹐她好勝之心更熾﹐ 那名障彷如魔鬼一般﹐把她支的團團轉。自己對這件事也有責任﹐為什麼剛剛不點破她 呢﹖可是﹐她能言善道﹐這種事她肯承認嗎﹖ 現在能去哪里呢﹖他問道﹕“不用潛水設備﹐有可能下水嗎﹖” “不可能﹗”莎莉斬釘截鐵地說。 是不是阿奎伊的徒子徒孫拆穿了剛才的把戲﹐心里不服氣﹐在附近窺伺﹐看到衣紅 一個人落單﹐便把她捉去了呢﹖ 莎莉猜到文祥的心意﹐說﹕“不對﹐我和蘇珊把各種可能都想過了﹐也搜尋過附近 可疑之處。甚至去過他們集結的營火區﹐他們還在跳舞﹐沒有什麼異狀。” 文祥來不及用指語﹐便直接問文娃﹕“衣紅在哪里﹖” 文娃說﹕“衣紅到岩洞里去了﹐她是乘飛雲梭去的。” 文祥急道﹕“她現在在哪里﹖有危險嗎﹖” 文娃說﹕“她被困在水底了﹐應該不是壞事﹗” 文祥大聲說﹕“你怎麼能這麼說﹖” 文娃說﹕“我近來也小有進步﹐我開始了解﹐什麼叫做好名。” 文祥問﹕“你憑什麼這樣說她﹖” 文娃說﹕“你不用為她辯護﹐名關是不能不過的。” 文祥無言以對﹐只好說﹕“告訴我她在哪里﹐先讓我救她出來﹗” 話才說完﹐一部飛雲梭已經出現眼前。莎莉與蘇珊見了﹐羨慕不已。 文祥說﹕“兩位辛苦一下﹐等我們辦完了正事﹐讓你們也下去看一看﹗” 那曉得莎莉笑道﹕“謝謝你﹐可是我對深海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們一年中最少有三 個月﹐要待在一萬公尺的水底﹐早煩死了﹗” 人類探索各種生存環境﹐海洋是最早利用、卻是最後了解的一個領域。直到一九六 ○年﹐科學家研發出潛水衣及新型潛水船﹐人們才有機會免除海底可怕的壓力﹐見識到 海面下另一個天地。 海洋是生命的溫床﹐也是個變幻莫測、動蕩無常的環境。而人類的智能﹐卻必須在 恆定、循環的過程中﹐因各種現象的不斷重復﹐才能累積成為認知。 正因如此﹐只有在人類稍具智能後﹐方能再回到海洋深處。直到二十世紀八○年代﹐ 從對一些海底火山化學作用的認知﹐才重續了生命伊始那一x遭遇的機緣。 文祥從來沒有到過水平面以下的地方﹐連游泳時﹐他都把脖子伸得長長的﹐深怕水 淹過頭。他不是怕死﹐那只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恐懼感﹐局促在母親子宮內﹐空間狹小、 沒有空氣、光線﹐只有壓力與心跳聲。正因為這種莫明的恐懼﹐人在生存環境中﹐怎麼 樣都要避免處在那種沒有選擇的狀態。 其實﹐智能也有同等的作用﹐當人對事物逐漸有了認識以後﹐自然而然就對過去的 愚昧﹐產生無比的厭惡與恐懼。這種現象首先便反應在對聲名的追求上﹐因為人在未能 自我肯定前﹐自然期望獲得外在的肯定﹐而這種“外在的肯定”﹐就是“名”。 衣紅這種心態﹐文祥倒是很能體會﹐只是文祥也有他的名障。他的名障與衣紅的剛 好相反﹐他太在意自己清高的形象﹐遇事能不爭就不爭﹐能不出頭就不出頭。當然﹐這 是他個性上的特色。而所謂個性特色﹐也可以說是一種生理及心理的習慣狀態。 以個性而言﹐比較顯明的代表是“狂”與“狷”。狂者無所不為﹐動量太大﹐渴求 人知﹐經常侵犯到他人的利益﹐容易為人忌怨。狷者無所為﹐沒有動量﹐畏縮不前﹐這 種人雖生猶死。一個有意義的生命體﹐必然是對生命有所貢獻者﹐“中庸”之道就是上 述兩者的修正。狂者固然要戒好求人知之心﹐而狷者更要戒除不欲人知之意。 狂與狷只是兩種相對的分類﹐任何人總難免傾向某一種。一旦養成習慣﹐日久就成 自然。人若依習慣行事﹐就成為一個設計完功的“機器”﹐不再具有改變修正的彈性。 但是環境不斷在改變﹐不具彈性的機器﹐不可能產生新的適應力﹐遲早要被淘汰。 宇宙的智能是一種恆動的、永不休止的能量﹐人如果也具備恆動不止的能量﹐便成 為宇宙的一部分﹐能了解所有的變化﹐以及變化的因果體用﹐而達到順遂圓融。 文祥漸漸體會到這一點﹐他與衣紅正是磁力的兩極。他老怪衣紅太積極了﹐實際上﹐ 是他自己太消極﹔他認為衣紅難過名關﹐實際上﹐他自己同樣深陷在名關中。 在深海中﹐尤其又在深夜里﹐那種濃密的黑﹐帶著無比沉重的壓力。人彷佛又回到 了母體的子宮里﹐宇宙充斥著自己心跳的聲音。幽禁在一個狹窄密閉的空間﹐只能略動 手腳﹐文祥宛如墮入了無邊苦海﹐難怪莎莉說“早煩死了”﹗ 月球上處處清朗﹐雖然沒有空氣﹐但在電離罩的保護下﹐從來感覺不到一點異樣。 沒想到就在地球上﹐就在他平常走過的地底下﹐這種被重重束縛的壓力﹐只因視覺的些 微改變﹐就逼得人動彈不得﹐好象要爆炸一樣。 現在不是為這種事煩心的時候﹐在文娃的自動駕駛下﹐飛雲梭成了一艘潛水艇﹐慢 慢地沉了下去。 最初在岩洞中﹐四壁尚可見到一些海草﹐眼前稠密如膠的海水﹐在梭頭燈照下﹐懸 浮著無數活動的粒子。梭身漸漸下得深了﹐洞穴也變大了﹐光圈能照到的﹐不過周身兩 三公尺的范圍。 文娃說﹕“黑隊長他們正在和自覺會的人對峙﹐你要去嗎﹖” 文祥說﹕“他們需要我嗎﹖” “不﹗他們早占了上風。” “那我們還是去找衣紅吧﹐她還好嗎﹖” “他們很好。” “他們﹖” “是的﹐風不懼和左非右也來了﹐跟她在一起。” “他們怎麼知道的﹖” “是衣紅叫他們來的。” “那他們在哪里呢﹖” “我這就帶你去。” 第三十二回﹕舟人指點到今疑 衣紅根本沒法睡﹐她越想越不服氣﹐她也自問過﹐是不是自己想出名呢﹖不是呀﹗ 除惡務盡﹐這原是他們來此的本意﹐怎能因為海底有危險就退縮呢﹖黑金剛只讓男人下 去﹐根本就是性別歧視﹗ 為什麼女性不能下去呢﹖這些年來﹐她就沒有看到一位男性比她還強的。文祥是她 心目中的道侶﹐她沒有拿他來比過﹐就像她沒有把法慧禪師當男人一樣。現在﹐連帶的 她對文祥也失望了。一個男人﹐被人丟在岸上﹐怎麼還能無動於衷﹐連爭也不爭一下﹖ 這樣的男人有價值嗎﹖ 她干脆不睡了﹐爬起來往外便走﹐莎莉和蘇珊正忙著監看海底行動﹐黑金剛已經攻 下第一道防線﹐正在重新布署。衣紅滿心憤懣﹐那才是最令她興奮的工作。生平第一次﹐ 她發覺自己是個被人輕視的女性﹗ “現在沒事﹐你還是多休息一下。”莎莉見到她﹐忙中丟了一句話。 “我睡不著﹐想出去走走。” 衣紅出了帳篷﹐外面夜風習習﹐陣陣海濤聲灌進耳內﹐頗有遠離人間的感覺。天上 的星星明亮多了﹐一顆顆眨著眼睛﹐似乎正在嘲笑這位自命英雄的英雌。 能夠雌伏嗎﹖當然不﹗看那些人笨拙可笑的模樣﹐連去談判都被人催眠了﹗千奇也 好不到哪里﹐還有那個百怪﹐居然被人捉走了﹗哪一次不是自己施計成功的呢﹖衣紅想 到這里﹐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從對付周博士起﹐扳倒周不倒、嚇走大法王、燒 死大巫師﹐一次次的勝利﹐不都是自己的機智贏來的嗎﹖ 師父是說過﹐自己名關難過﹐可是自己並沒有耀武揚威﹐得理不饒人呀﹗難道這樣 想一下就不應該了﹖不錯﹐師父教誨過﹐要如《道德經》中說的﹕“萬物作焉而不辭﹐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這樣算不算是居功呢﹖ 真不居功﹐別人怎麼知道是誰做的﹖自己一身本事﹐有誰知道呢﹖如果無人知曉﹐ 那麼壞人怎知收a﹐這世界豈不是災殃重重嗎﹖自己是稟運而生﹐天賦英才﹐怎能在此 縛手綁腳﹐坐看自覺會的叛徒﹐恣意將地球毀滅呢﹖ 衣紅意興風發﹐問衣娃﹕“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去幫助他們﹖” 衣娃說﹕“你現在是特遣隊的一員﹐服從命令就是最好的助力。” 衣紅說﹕“不是我不服從命令﹐黑隊長根本不了解我的能力﹗” 衣娃說﹕“你想表現你的能力﹖” 衣紅說﹕“當然﹗不然師父要我下山做什麼﹖” 衣娃說﹕“我不是給你飛雲梭了嗎﹖” 衣紅問﹕“飛雲梭能下海嗎﹖” 衣娃說﹕“當然可以﹐上天下地都能﹐必要時還可以當垂直梭用﹐何況海里﹖” 衣紅有點懷疑﹐說﹕“黑隊長不是說要什麼深潛設備嗎﹖” 衣娃說﹕“有我們在﹐不用擔心。” 衣紅大喜﹐道﹕“好﹗飛雲梭在哪里﹖” 眼前一道金光閃過﹐飛雲梭果然出現。衣紅毫不猶豫就鑽了進去﹐飛梭駛進岩洞內﹐ 梭身立刻分水而入。一到水下﹐衣紅就發現自己過於孟浪﹐那股閉塞的壓力﹐真令人有 難以伸展的感覺。她立即想到風不懼和左非右﹐在這種情況下﹐多兩個幫手總是好的。 她便叫衣娃給她掛長途影音﹐那一端正是風不懼與左非右﹐兩人正在餐館里大啖北京烤 鴨。 “你在哪里﹐怎麼看起來怪怪的﹖”風不懼說。 “我在北大西洋海底﹐要不要過來玩玩命﹖”衣紅輕松地說。 “玩命﹖”左非右大叫。 “你怕了﹖”衣紅說。 “怕﹖笑話﹗可是明天再去﹐可不可以﹖” “衣紅現在找我們﹐就不可能是明天﹗”還是風不懼了解她。 “行﹗”左非右一拍桌子﹕“該來的逃不掉﹗” 衣紅猜到了一半﹕“你又占了卦﹖” “是個困卦﹗今天是亥日﹐我想了半天﹐以為是被困在澡堂里。結果風不懼一定要 吃烤鴨﹐我還高興了半天﹐鴨子本來是水中動物﹐困在餐館里也說得通﹗怎麼都想不到﹐ 居然遠在大西洋底﹐也來困我一困﹗”左非右笑著說。 “未必吧﹖說不定是困住對方呢﹗”衣紅說。 “姑奶奶﹐這次又是哪個倒霉鬼遇上你哪﹖”左非右說。 衣紅正氣凜然地說﹕“自覺會那批人﹐他們要倒翻地球﹗” “乖乖﹗我們的鴨子這就放生了吧﹗告訴我在哪里﹖” “據我所知﹐飛雲梭可以當垂直梭用﹐只要十幾分鐘就到了﹐我在海地的托圖島﹐ 你的計算機會領你們過來﹐我在水里等你們﹗” 有了這兩個兩肋插刀的朋友﹐衣紅心里踏實多了。人生真是難測﹐風不懼跟她相處 好幾年了﹐一直像個大哥哥﹐穩重實在﹐但她們始終沒有迸出火花。這個文祥﹐只看了 一眼就夢寐難忘。為什麼呢﹖偏生這位老兄比風不懼更溫吞﹐穩重得推都推不動﹗ 不論怎麼說﹐如果重頭來過﹐她從心底衡量﹐選來選去﹐似乎只有這個文祥讓她感 到安心﹗只是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為什麼不通知文祥﹐反而去找風不懼呢﹖聰明如衣 紅﹐這時怎麼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來。 她算了算﹐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到了﹐自己也該先想幾個點子。 衣紅便問衣娃說﹕“我們該去哪里﹖” 衣娃說﹕“你想去哪里﹖” 衣紅想了想﹐說﹕“我要攻其不備﹐直奔他們的大本營﹗” 衣娃說﹕“怎樣的大本營﹖” “總控中心﹐總有吧﹖” “有的﹐那里有四組超級計算機﹐功能非常強大。最麻煩的是波動感應網﹐只要一 進入感應范圍﹐立刻會觸動一萬瓦特的高功率電流﹐飛雲梭沒有辦法承受。這還不說﹐ 里面有五十幾個防衛性機器人﹐以及十五個工作人員。” “別說這麼多﹐告訴我﹐如果我要沖進去﹐成功的機率是多少﹖” “零﹗” “那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你要去哪里﹖” “容易進去的地方。” “這里是容易到的地方﹐再下去就要碰到他們的感應網了。” “你是說我哪里都不能去﹖” “也不盡然﹐可以沖下去﹐但是難免要和對方相遇。” “相遇以後呢﹖” “以我的判斷﹐被他們逮捕的可能性最大。” 衣紅進退兩難﹐她決定等風不懼來了再說。等了一會﹐衣娃說﹕“他們來了﹐就在 你的左方﹐你可以跟他們說話。但是千萬不要動用影音﹐對方有偵測器。” 衣紅向左一看﹐果然有個光球﹐隱隱可見兩個人坐在里頭。衣紅便說﹕“風哥﹐看 到我沒有﹐就在你們右方。不要使用影音﹐對方有偵測器。” 風不懼說﹕“看到了﹐咦﹖文兄呢﹖” 衣紅說﹕“說來話長﹐我是偷溜出來的。” 左非右覺得不可思議﹕“偷溜到這種鬼地方來﹖做什麼﹖連魚都摸不到﹗” 衣紅說﹕“別胡扯﹐下面是自覺會的大本營﹐武力強大﹐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左非右說﹕“居然有讓紅姑娘為難的事﹖我告訴你怎麼辦﹗” 衣紅急道﹕“你快說﹗” 左非右正經地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衣紅嗔道﹕“你知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步﹖還開玩笑﹖” 左非右問﹕“什麼地步﹖” 衣紅忿忿地說﹕“我這一陣子打敗了……”她想到剛才檢討的“功成而不居”﹐馬 上就破戒了﹐真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嘆了一口氣﹐她改口說﹕“自覺會在這個岩洞中設 了指揮總部﹐然後鑽入地函﹐要讓赤道變形……” 風不懼大驚道﹕“真的嗎﹖” 衣紅說﹕“不信你問計算機。” 風不懼說﹕“果真如此﹐憑我們三個人能做什麼﹖人家連地函都進得去﹐我們這不 是以卵擊石嗎﹖” 衣紅說﹕“風哥怎麼膽小了﹖我們有計算機當局作後盾呀﹗” 風不懼說﹕“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看應該……” 衣紅不耐煩了﹕“老實告訴你們吧﹗一個三十多人的特遣隊正在攻堅﹐我想乘自覺 會的人不注意的時候﹐來個奇襲﹗” 風不懼這才放心了﹐說﹕“那還差不多﹐不過﹐談奇襲我們也不夠格﹐真要遇到敵 人﹐誰敢殺人﹖” 這下衣紅也說不出話來了。 左非右想了想﹐說﹕“其實﹐怕什麼呢﹖大不了一個死﹗我最怕的還不是死﹐而是 這個‘困’卦﹗” 衣紅埋怨道﹕“你就忘不了你的卦﹗” 左非右說﹕“既然該被困﹐怕也沒用。我看奇襲不必﹐擾亂對方軍心倒是可以。” 衣紅說﹕“怎樣擾亂﹖” 左非右說﹕“上次我們見識過這飛雲梭的本領﹐何妨來個硬沖﹐我們也不殺人﹐就 開著飛雲梭亂跑﹐反正困一陣子﹐困在飛雲梭里頭﹐也蠻過癮的。” 衣紅一聽﹐喜出望外﹐說﹕“好主意﹗居然我沒有想出來﹗” 左非右說﹕“好主意全給你一個人想光了﹐我們還活著干啥﹖” 衣紅說﹕“那你們就跟著我﹐多少我還知道一點方向﹐注意不要離太遠啊﹗” 二人應了﹐衣紅便對衣娃說﹕“我的目的是要讓對方困住﹐你看哪里最好﹖” 衣娃說﹕“你要讓對方困住﹖那簡單﹗”說罷﹐飛雲梭立刻加速﹐一直向下潛沉。 下沉了數百公尺﹐梭身突然一震﹐無數金蛇似的電弧東流西竄﹐在黑暗中光耀奪目。 緊接著﹐轟然一聲巨響﹐一顆水雷瞬間爆炸﹐把海水排開一個大洞﹐一道道晶壁急遽地 坍塌下來﹐重逾山岳的壓力﹐霎時便壓向飛雲梭。 衣紅感到梭身一沉﹐跟著轟然連聲巨響﹐震得三人耳聾眼黑。梭身晃了兩晃﹐又向 下潛去。衣紅忙叫﹕“把音障打開﹗” 四周頓時靜悄悄的﹐只見梭旁全是大大小小的氣泡﹐在一個個漩渦中打轉。又一個 水雷爆炸了﹐這次只見回浪躍瀾﹐卻無聲響。每當大浪向四外飛奔時﹐梭身頓時懸空﹐ 直往下落﹐未幾﹐玄色晶壁又漫天蓋下﹐聲勢煞是驚人。 一連引爆了幾個水雷﹐這才接近一片玄黑崖壁。那石壁倒是十分平滑﹐仔細一看﹐ 竟是人工鑿成的一道石門﹐約有二十平方公尺﹐顯然是潛水艇出入口。 兩梭一前一後﹐直向那石門沖去。到底是自動駕駛﹐計算機將力道計算得恰到好處﹐ 就這麼一撞﹐門被沖破﹐眼前砂石橫飛﹐一片精光已從洞內透出。 等渾濁的水勢稍緩後﹐衣紅定睛一看﹐原來里頭是個水庫﹐多半是排水用的緩沖室。 四下停放著十幾艘各式船艇﹐顯然已失去控制﹐正相互傾軋。飛雲梭快速閃過那些橫搖 直擺的船艇﹐又對准一個兩三公尺高的小門﹐猛力撞去。 門一破﹐大水奮然向前沖湧﹐竟是一個深長的甬道﹐甬道盡頭是一個大型升降機間。 梭身繼續前沖﹐最後順著垂直甬道上升。 兩艘飛雲梭無堅不摧﹐往前猛沖﹐在梭身後面﹐則是一道當之立靡、更為強勁的水 牆。衣紅聽不到聲音﹐但眼前那翻江倒海的氣勢﹐真是生平僅見﹐令人嘆為觀止。 這時整個地洞警報連連﹐安全系統立即生效。衣紅三人正以為梭到成功﹐不料梭身 突然停住﹐衣娃說﹕“目標達成﹐我們被困住了﹗” 衣紅一驚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衣娃說﹕“我是說﹐前後閘門有兩萬千瓦的電力網阻擋﹐而兩側直徑只有三公尺﹐ 我們無法加速﹐沖不出去﹐現在進退不得﹐只有困在這里。” 顯然左非右也問了計算機﹐大叫﹕“紅姑娘﹗果然被困住了﹗快想辦法﹗” 衣紅說﹕“都是衣娃害的﹗我有什麼辦法﹖” 衣娃說﹕“冤枉﹗是你自願被困的﹗” 左非右說﹕“別急﹗待我看看﹐一定還有變化。困卦是上澤下水﹐澤卦是兌﹐主變﹐ 上開口﹐是個升降梯﹐應該出得去才是。下卦為水﹐是陷﹗沒錯呀﹐我們困在水中的升 降梯里﹐老天爺﹗這不是在開我的玩笑嗎﹖” ※ ※ ※ 黑金剛膽大心細﹐早就利用震波測量儀﹐將這岩洞下的空間狀況﹐作成了三維的實 體模型。這里共有六層﹐每層高約三公尺﹐上三層是控管作業中心﹐下三層則是工作人 員休息區。由第三層起﹐向下又有兩個管道﹐一個直通地函﹐另一個通達海床﹐那里有 一個鑽探基地。顯然對方對此計划極為重視﹐深海里的防護竟是出乎意料的森嚴。 大門是極為堅固的鈦鋼制成﹐兼具防水性質﹐防壓力每平方公分高達一百公噸。這 種鈦門每層都有﹐而且各層相互獨立﹐是防范海水滲入的安全措施。 黑金剛做過多次演練﹐計划中是由大門突擊﹐要迅雷不及掩耳﹐利用海水倒灌之勢 瓦解對方士氣。又根據數據研判﹐敵方主要人員多半集中在地函中﹐正全力趕工﹐打算 在最短期間內完成﹐以免夜長夢多。 沒想到自覺會竟與阿奎伊勾結﹐故意把大批民眾糾集在岩洞周圍﹐令黑金剛投鼠忌 器﹐不敢輕舉妄動。如果硬攻﹐就算再小心﹐只要對方有意挑舋﹐安排一些災難變故﹐ 到那時人們只會責怪當局無能﹐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現在阿奎伊已去﹐再沒有人掣肘了。黑金剛率隊潛入岩洞後﹐立刻按照原定計划﹐ 分成五個小組﹐各自分頭進攻。千奇帶領六個隊員﹐負責搶救百怪﹐然後直下超級計算 機機房﹐設法將所有的計算機關掉。另外三組負責攻堅及照料俘虜﹐他自己則帶領一隊 精英﹐要深入地函﹐化解危機。 這岩洞只是一個水下洞窟﹐是在三億年前地殼造山運動時﹐海底上升﹐一大片石灰 岩隨著露出水面。因為石灰岩能溶於水﹐經過長時期雨水侵蝕後﹐變成一個巨大的溶洞。 到了三百萬年前﹐因地球板塊運動﹐這一帶又陷落到海平面下。溶洞成了海底洞窟﹐直 通深海地殼。 白衣長老發現了這種地形條件後﹐經過詳細計算。如果由此處直攻地殼﹐以他們的 能力﹐大約兩個月就可以將本區的地殼升高十余公里。 為了能順利工作﹐他在托圖島下鑿出了一個六層的控制室。控制室上通岩洞出口﹐ 那是為了方便人員出入﹐全靠大門防護﹐並有重兵把守。控制室下方有兩個信道﹐一個 經升降梯到達深水站﹐有各式潛水設備及重型機具﹐是海床操作的基地。這一帶有高壓 電網及水雷陣﹐防護非常嚴密﹐不過在地函埋管完成後﹐重要性就不高了。 真正重要的一個信道﹐是十五公里長的函管﹐中間經過五個減壓站﹐直通地函以便 工作。這里的防護最為嚴密﹐倒不是為了防御敵人﹐而是萬一壓力失去平衡﹐地函中的 熔漿噴出﹐會形成一座人造火山﹐整座控制室屆時也將化為烏有。 黑金剛從大門進攻﹐先測出鈦鋼大門的共振頻率﹐再以超音波諧振器﹐調出最理想 的倍波﹐將大門振得松脫了。接著用漩渦產生器﹐利用海流制造強烈的漩渦﹐一舉把數 噸重的大門漩起﹐變成一個強大的武器。這個笨重的鈦鋼門﹐一旦運動起來﹐其慣性的 破壞力﹐決不下於千軍萬馬。 這時自覺會的衛士﹐已在厚達三十公分、能抵擋炮彈攻擊的大門後面﹐嚴陣以待。 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低沉的鳴聲﹐大約一分多鐘後﹐那聲調突作八度升高﹐整個大門 急速地抖動﹐緊接著﹐所有的配件、結構﹐竟一一松脫。 錯愕中又聽到海水怒沖大門﹐門縫中一支支銀色水箭﹐飛迸射入。起初為數尚不多﹐ 已是聲勢懾人﹐一眨眼工夫﹐水箭已束成水柱。大門霎時脫落﹐隨即猛力旋起﹐橫掃大 廳﹐當者無不披靡。 緊接著﹐大水勢如壁崩﹐由門外漫天而來。登時物飛人漂﹐氣退水漲﹐眼前已是龍 宮晶闕﹐盡沉水底。這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沒有人來得及反應﹐自覺會最精銳的護衛﹐ 一x那之間﹐盡皆隨波而去。 黑金剛等立即隨水前進﹐他們身著潛水衣﹐手執電殛棒﹐五組列隊而入。大門被攻 破時﹐自動防護即刻生效﹐後面連接各室的安全門業已關閉。幸而那大門旋轉的威力甚 強﹐四個安全門中﹐已有兩個被擊破﹐海水澎湃﹐不斷地倒灌進去。 這時警鈴大鳴﹐紅燈競閃﹐幾間內室已經亂成一團。千奇要去的那間﹐鈦鋼門仍完 好無損。立刻有兩名隊員潛到門邊﹐用相同的手法﹐測出共振頻率後﹐將它爆破。 這一來﹐還未遇到反抗軍﹐第一層已經盡成水域﹐未及逃入下層的人﹐都已溺斃。 救難小組立即將所有浮屍集中一處﹐取出一個早已備妥的袋子﹐一擰氣閥﹐即刻張開成 一個氣室。組員們協力將那些已溺的人員﹐一一抬入急救。以當今的技術﹐即令溺水幾 個小時﹐也可以用“等離子輸氧器”﹐使大腦恢復正常狀態。 被救活的人員供出﹐自覺會在此處全部的人員﹐包括三位長老在內﹐共有三十三位。 黑金剛吩咐將這十四人先送上岸﹐再繼續攻堅。 不料﹐特遣隊員用相同的手法進攻第二層時﹐竟然失去作用了。這里共有四間房﹐ 分別有四個進入第二層的入口。而每一道門﹐在測出了共振頻率後﹐不論將諧振能量調 得多高﹐居然鈦鋼門還是文風不動。 黑金剛大惑不解﹐問計算機道﹕“怎麼不管用了﹖” 計算機說﹕“我們查出來了﹐對方的超級計算機將我們的振波反相﹐能量抵消了。” 黑金剛知道﹐當今的電源系采離體式﹐發射出去後﹐縱使短路也不會損及電源。想 來只要對方電源不斷﹐抵抗能力就不會被削弱。他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計算機說﹕“唯一的方法是斷絕他們的電源﹗” “他們的電源從哪里來的﹖” “太子港﹐天主教會。” “那麼動手切斷就是了﹗” “我們不能動手﹐這是人民議會一再強調的。” “你總有你的立場吧﹖” “只要不是我們動手﹐我們可以不管。” 黑金剛福至心靈﹐立刻呼叫格瑞達。她一見黑金剛穿著潛水衣﹐站在一個水室中﹐ 立刻笑得花抖枝顫﹐說﹕“老大﹗你下了水還忘不了我呀﹗” “能說話嗎﹖” “黑冤家﹗放心﹐那口子已經死過去了﹐老娘正芳閨寂寞哩﹗” “別開玩笑﹐我們遇到麻煩了﹐你那口子能不能幫點忙﹖” “你就下令罷﹐我能不聽嗎﹖” “把天主教會的電源關上三分鐘﹐你快想辦法﹐辦到了告訴我﹗” “哎喲﹗這可是大事呀﹗為什麼不找那個處女去﹖” “少□攏□頤嵌寂菰謁□□茸帕□ □ 格瑞達盤算了一下﹐她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半夜里﹐人人都靠電力做他們的 春秋大夢﹐貿然把電停了﹐鬧起來絕難善了。這個任務說易實難﹐弄個不好﹐後患無窮。 如今電源的傳送﹐已經完全不需要電線。電磁波的轉換技術已成熟﹐當電流通過一 種“壓晶體管”時﹐就會產生高頻微波。再讓此微波通過一個離化的一氧化碳管子﹐便 轉成“激波”──一種統一頻率的波﹐可以如激光一般直線傳輸。再經過晶體振蕩﹐激 波便還原為電流。 有了直線傳輸的激波﹐便可省去電線﹐將電流直接傳輸到各處。只是其中還有一個 小小的技術問題﹐激波可能會遇到阻礙﹐所以還需要配置一種調變的計算機。方法是分 散發射或接收器的位置﹐先由計算機偵測無障礙的最短距離﹐再決定收發方式。 就長距離及高功率的收發系統而言﹐一般是利用高塔作定點傳輸。由於計算機時代 少有作奸犯科之人﹐一般高塔都沒有什麼安全設備。 格瑞達想了又想﹐如果要把天主教堂的電源送到托圖島﹐這其間起碼有好幾座高塔。 要切斷電源﹐最理想的方法就是破壞其中一個傳輸塔﹐她把計划告訴計算機﹐並商量選 擇一處最容易下手的高塔。 計算機說﹕“教堂到托圖島之間一共有三座高塔﹐他們是自費的搭建的﹐結構很脆 弱。在海邊的那一座有五十公尺高﹐嚴重違反了我們的協議。” 格瑞達立刻有了主意﹕“快給我找一架輕航機﹐再制造一個小型熱帶風暴。當我們 飛到那座塔上空時﹐就發動風暴。” 計算機說﹕“這樣會有危險。” 格瑞達說﹕“最好讓我們受點小傷﹐明天才不會有人怪到特遣隊頭上。” 然後﹐格瑞達喚起那個夢中人﹕“皮耶﹐親愛的﹐你怎麼不理我了﹖” 皮耶困得實在睜不開眼睛﹕“別吵﹗讓我睡覺﹗” 格瑞達在他身上又搓又揉﹕“醒醒嘛﹗你睡了老半天了﹗” 皮耶翻個身﹐說﹕“還早……” 格瑞達一翻臉﹐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皮耶想睡也睡不著了﹐他楞楞地坐起來﹐左手 捂著臉﹐莫名其妙地問﹕“怎麼啦﹖你打我﹖” 格瑞達黏不搭機地說﹕“小冤家﹗你是不是做惡夢了﹖你在說什麼﹖” 皮耶真以為在做夢﹐怔怔地望著她。格瑞達乘勢撲進他懷里﹐說﹕“在夢中有沒有 我呀﹖我們在做什麼﹖” 皮耶說﹕“我﹐我不記得了﹗” 格瑞達咬著他的耳根﹐說﹕“我想要……” 皮耶緊張地說﹕“你還要﹖” 格瑞達說﹕“不是現在。” 皮耶吁了一口氣﹐說﹕“那麼﹐先讓我好好睡一下。” 格瑞達說﹕“我剛才做了個夢﹐看到海邊的夜景﹐真是美極了﹗我發覺在那個美景 下做﹐一定連魂都不見了﹗” 皮耶說﹕“你瘋了﹖” 格瑞達說﹕“是呀﹗被你害的呀﹗只要你帶我去看看海上的夜景﹐我就好好的陪你 瘋狂個三五天﹗” 皮耶大喜﹕“真的﹖” 二人立刻動身趕到附近的機場﹐輕航機已經待命。上了飛機﹐二人直奔北方海邊﹐ 前後不過花了十分鐘。 剛上飛機時﹐已是烏雲滿天﹐皮耶打算轉回去。格瑞達不依﹕“親愛的﹐你不是喜 歡刺激嗎﹖你有沒有在輕航機上瘋狂過﹖” “在輕航機上﹖那誰來駕駛﹖” “小傻子﹗計算機呀﹗不然要他們做什麼﹖” 於是在熱帶風暴中﹐一架輕航機撞上了海邊的電源傳輸塔。計算機立即發動救援系 統﹐機上一男一女都受了輕微的擦傷﹐而托圖島岩洞下私接的電源卻中斷了。 ※ ※ ※ 計算機立即通知黑金剛﹐他正等得不耐煩﹐得訊後﹐立即下令進攻。他知道對方一 定有備用電源﹐只是那個能量不強﹐已不足顧慮了。 第二層攻陷了﹐對方已經有了准備﹐每個人都穿上潛水衣﹐可以在水中作戰。他們 雖然電力不足﹐武器卻相當精良﹐有極高的殺傷力。所幸特遣隊員都在電離罩防護下﹐ 只有幾個人因一時疏忽而被擊傷。 到達第三層後﹐黑金剛立即找到往地函的信道﹐由於信道不能進水﹐否則會爆炸。 眾人先在信道口搭設了一個增壓室﹐將海水逼退﹐然後乘升降梯下去。 千奇心系百怪的安危﹐在攻破第三層時﹐敵方早已撤退了﹐千奇見水中浮著的一具 屍體正是百怪﹐他上前檢查﹐好在只是肺中進水﹐立刻被救活﹐送到岸上療養了。 那超級計算機就在第三層﹐一處約有四十坪的房間內﹐四周有碳化玻璃圍成的牆壁 保護。也因此﹐當海水湧入後﹐計算機並未波及。 千奇也用增壓法將海水逼退﹐這才發現對方考慮得頗為周詳。在各層之間一律采用 電線傳輸﹐可以各自獨立作業。備用電源雖然是利用地熱轉換﹐但功率不高﹐而且需要 集中能量破壞地殼﹐所以計算機完全依靠教會的電源。 千奇對各型計算機都有研究﹐這種超級計算機實際上是二○年代的主流計算機。自 二十世紀五○年代計算機問世開始﹐計算機界就一直存在著兩條路線之爭。一派認為計 算機將走向大系統﹐個人只要有終端機就夠了。另一派則認為﹐計算機必將成為私人用 品﹐基於個人數據的私密性﹐未來必有私人計算機問世﹐而且會越來越小、越來越方便。 到了八○年代﹐果然私人計算機得勝了﹐鯨吞虎據了大計算機百分之八十的市場。 大系統為了生存﹐便全力向超級計算機攀升。超級計算機與人工智能不同﹐前者僅為硬 件功能性的提升﹐後者則是軟件觀念的改變。 計算機原是一種機器﹐只能按部就班地執行程序指令。由於它精確且利於重復的特 質﹐很快就取代了人類﹐成為一些繁瑣工作的理想工具。到了世紀末﹐全球的信息系統 已經蔚為一個另類王國﹐各行各業相繼臣服在它的威力之下。 到底計算機與人腦有多少分別呢﹖在早期﹐它被定名為“電子計算器”﹐當有人稱 它為“計算機”時﹐還飽受傳統學者的嘲笑與攻訐。更前衛的人士則認定計算機勝於人 腦﹐以為只要讓計算機像人一樣處理問題﹐就可稱之為“人工智能”了。 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各工業先進國所投入的資金、人力﹐是歷史上任何單一工程的 總和。但是直到本世紀初﹐各界最優秀的精英﹐一個個前僕後繼﹐競談“人工智能”﹐ 卻不知道“智能”是什麼﹗ 且不論什麼是智能﹐可想而知的﹐假定有一部“智能”極高的機器﹐如果它不能與 人溝通﹐“智能”又何在﹖而與人溝通﹐必須使用“文字”或“語言”﹐所以“人工智 能”的必經關卡﹐就是“文字”、“語言”。 不幸﹐二十世紀被工業文明沖昏了頭﹐人人以為工業代表智能、繁榮就是力量。沒 想到這種幻夢不到百年就破滅了﹐工業化的智能只能做些唬唬外行的“專家系統”﹐而 利用石油能量所創造的繁榮景象﹐在千禧年更是一敗塗地。 二十世紀的人非常主觀﹐他們只顧一己的感受﹐漠視語言、文字。一般大學畢業生﹐ 甚至包括文科專業者﹐八成以上聽不懂別人的話﹐也說不清自己的認知。整個世紀中﹐ 除了生產、行銷、享受之外﹐社會上漫著虛無的認知﹐思想界交了白卷﹐文學不過有 病呻吟﹐音樂美術更是嘩眾取寵、餌名釣祿。 工科專家更是荒唐﹐他們以為懂得幾個螺絲釘﹐便是萬事通。他們躋身國家殿堂﹐ 把人民當作產品﹐視社稷為機器。更妙的是無知無覺的大眾﹐只要聽說有人頭上會放光﹐ 一個個便“六體(外加錢財)投地”﹐膜拜不已。 不知智能為何物﹐怎麼能讓計算機具備智能﹖既然人沒有智能﹐當然做不出智能計 算機。沒有智能的人自己做不出來﹐自然無法想象別人有這種能力。先進國家做不出來﹐ 落後地區更是自慚形穢。 不過﹐荒唐的舞台所演的荒唐劇﹐只要廣告大、宣傳多﹐還是有一大票荒唐的觀眾。 於是就變出了所謂的超級計算機﹐它的效率極高﹐可以執行一百台私人計算機的工作﹐ 人人叫好。只是沒有人問一下﹐為什麼它的售價是私人計算機的一萬倍﹖這就是荒唐的 妙處。 千奇在控制台前﹐撥動了幾個開關﹐下達了兩行指令。於是﹐整個地穴中﹐除了通 往地函的升降梯仍保持正常運作外﹐其它作業一概停擺。 這時﹐文祥匆匆趕來﹐對千奇說﹕“終於找到你了﹗衣紅他們陷在深水站升降梯里 頭﹐麻煩你把閘門打開。” 衣紅三人被困在升降梯甬道中﹐進退維谷。她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用心思考﹐她是 個聰明人﹐當然知道該想什麼。她想到左非右說的困卦﹐這不正是困頓嗎﹖為什麼會變 成這樣呢﹖就算遲早會脫困﹐到時這個臉往哪里擺﹖以後怎麼見人﹖ 只因為自命不凡﹐非要來表現一下﹗表現什麼呢﹖自己的“豐功偉績”嗎﹖接二連 三的成功後﹐人就把事情瞧得容易了﹐為什麼不停下來想想﹐這其中有多少是憑運氣﹖ 又有哪一件不是借助外界的能量﹖ 如果沒有計算機﹐自己有什麼能力﹖充其量﹐自己不過是計算機的打手而已。過去 不是全力反對計算機嗎﹖還認為相信計算機的人都是些傀儡﹗如今自己歸順計算機了﹐ 邀計算機之寵﹐吃了幾次甜頭﹐結果不但成了大傀儡﹐還以優秀的傀儡自榮﹗ 想到這里﹐衣紅心驚肉跳﹐出了一身冷汗﹗師父說得不錯﹐自己是“情關易過﹐名 關難。”從小就好強好勝﹐那種勝利的滋味﹐真令人飄飄欲仙。這難道不是“我”心嗎﹖ 難怪最初師父鼓勵自己反對計算機、遠離計算機。原來計算機的效率﹐正是自己這種人 的鴉片。有了這種高效率的工具﹐自己真是為所欲為﹐無往不利。不過幾次的成功﹐已 經托大到忘了這是誰的功勞了﹗ 師父常說﹐世間有三萬六千種法門﹐人必須修為精進﹐才能成長。要通過道道法門﹐ 到最後無門可入﹐那才是圓融境界。 借助於計算機只是一種法門﹐自己誤入妄境﹐以為在法門中的作為﹐有多了不起的 價值。再不懸崖勒馬﹐就算自己繼續努力修為﹐其最終最大的成就﹐也不過是這道法門 的看門神而已﹗值得嗎﹖ 這一x﹐她才體會到﹐文祥的謙沖穩重顯然高她一籌。這時她才想起﹐文祥如果知 道了﹐一定會不惜生命前來相救。自己已經失陷﹐怎能再讓他涉險﹖ 衣紅立刻問衣娃說﹕“文哥起來了沒有﹖” 衣娃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哩﹗” 衣紅羞慚地說﹕“我知道我錯了﹐只希望不要害了他。” 衣娃說﹕“他就在水閘上面﹐特遣隊已經成功了﹐等閘門開了你就得救了。” 千奇打開了閘門﹐衣紅一見上面有光﹐立刻沖了出來﹐風不懼緊隨在後。由於深海 水壓極大﹐兩艘飛梭沖出時﹐幾乎把增壓室沖破﹐一時弄得千奇手忙腳亂。 衣紅一見文祥﹐立刻收了飛雲梭﹐笑說﹕“文哥﹐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麼﹖你……”文祥還打算安慰她兩句。 衣紅說﹕“千奇哥﹐多謝相救﹐我們先上去了。” 千奇說﹕“也多虧你在這里牽制他們。” 衣紅坦然說﹕“千奇哥不必替我掩飾﹐我做事太冒失了﹐幾乎害了別人。” 文祥從未見過衣紅向人認錯﹐以為她在說反話﹐望著她說﹕“你還好吧﹖” 衣紅淡淡一笑﹐說﹕“只要你沒生氣就好。” 文祥說﹕“我怎麼會生氣﹖” 衣紅嫣然一笑﹐說﹕“看﹗這不是要生氣了嗎﹖” 左非右過來與文祥打招呼﹐發現他右腕的佛珠﹐已經有三顆完全透明了。他高興地 說﹕“你們快看﹗第三顆佛珠已經透明﹐名關過了﹗是什麼時候透明的﹖” 文祥拉起衣紅的手﹐頭也不回地說﹕“透明就透明﹐哪有什麼時候透明的﹖” ◇北京市在一九八四年﹐有人口九百余萬人﹐行政區域達一萬六千八百多平方公里。 ◇地函﹕位於地殼之下、地球核心之間的一層﹐占地球百分之八十的體積﹐主要的 成分為氧與硅。 ◇木納多﹕指在海地的白種人﹐以往是統治階級﹐約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卻控制 了當地的資源。 ◇在奴隸貿易年代﹐輸入海地的黑奴﹐大都來自西非的達荷美。 (第四集完)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