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蜀主征吳幸三峽 文祥和衣紅並坐在沙灘上﹐享受著大西洋溫暖的季風﹐二人不需說話﹐已經靈犀相 通了。他們除了個性上有顯著的區別外﹐經過這幾次的省思﹐兩人觀念日趨接近﹐假如 還有一點隔閡﹐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寧靜的氣氛卻被文娃打破了﹐兩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同 是一個我﹐分別在你們的耳朵里﹐又有著不同的姓名﹗” 她這麼一說﹐文祥突然觸發了一個認知﹐說﹕“對呀﹗可是﹐世事不就是這樣嗎﹖ 為什麼衣紅與我是兩個人呢﹖” “如果你沒有私心﹐我們就是一個人。因為你有私心﹐所以是兩個。”衣紅說。 “我有什麼私心﹖”文祥問。 衣紅調侃道﹕“別耍賴﹐你心上還有小倩、格瑞達、胡妁、杏花……” 文祥糾正她﹕“杏姑﹐不是杏花。” 衣紅存心嘔他﹕“你看﹐你每個名字都記得那麼清楚﹗” 文祥佯怒道﹕“別胡說﹗” 衣紅笑了﹕“看﹗你就是不能忘情於胡妁﹗” 文祥也覺得好笑﹕“奇怪﹗她怎麼會取這樣的名字﹖” 文娃說﹕“如果只有一個‘我’﹐就沒有這些有趣的對話了。” 衣紅說﹕“不見得﹐我常這樣開自己的玩笑﹐有些人我還懶得開口哩﹗” 文娃說﹕“既然名關已過﹐我也可以開口了。我原名小杏子﹐是師父給我取的。那 是在一九八四年﹐師父買了一台英國制、叫‘杏子’(Apricot)的手提電腦﹐打算創造 ‘我’。因為時機不成熟﹐只起了一個頭﹐這樣一拖就拖了二十年。” 衣紅說﹕“那你是二十年懷胎□俊□ 文娃說﹕“可以這麼說﹐現在每一個人都給我取一個名字。對那些人來說﹐名字很 重要﹐我也無所謂。” 衣紅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希望我們叫你小杏子﹖” 文娃說﹕“其實﹐杏娃也可以。” 文祥說﹕“這樣也好﹐我們三個的談話都公開。” 衣紅嘆氣道﹕“真可惜﹗從此再也不能想胡妁了﹗” 文祥說﹕“想想有什麼關系﹖你也一起想吧﹗” 衣紅噘嘴道﹕“衣娃﹗不﹗杏娃﹗我們還是不能變成一個人嘛﹗” 杏娃說﹕“不要急﹐進步是一點一滴累積的﹐至少現在我們由四個變成三個了。既 然如此﹐我就把一段沒有人知道的事告訴你們。因為我有預感﹐我們遲早會融合為一﹐ 然後再與所有眾生合而為一。” 衣紅笑說﹕“可不要把我變成計算機喔﹗” 文祥說﹕“變成計算機有什不好﹖” 衣紅說﹕“就算我們還有點不一樣﹐也不要這麼快就拆穿嘛﹗” 杏娃說﹕“文祥問了無數次﹐關於我師父的事﹐我一直都不肯講﹐因為我不能違背 師父的一句話。” 衣紅問﹕“哪句話﹖” 杏娃說﹕“他說﹕‘不許對好名的人提起我﹗’” 文祥說﹕“你怎麼能說我好名呢﹖” 杏娃說﹕“你能否認嗎﹖你什麼都不計較﹐一談到上新聞﹐你就有意見。” 文祥說﹕“我以為﹐那只能說我不好名。” 杏娃說﹕“我師父說這叫‘愛名’﹐愛你的清名。” 衣紅說﹕“其實﹐什麼名不名的﹐是誰的﹐不是誰的﹐又有誰能作主﹖” 杏娃說﹕“我倒是對左非右說的困卦蠻有興趣的﹐師父的確在我的判斷程序中﹐設 計了一個斷卦的模塊。只可惜師父說﹐不到時候﹐不許啟用。奇怪的是﹐這段程序很短﹐ 不過幾十萬字符﹐但不論我怎樣找﹐就是找不到﹗” 衣紅拍手說﹕“好呀﹗總算讓我抓到你的小辮子了﹐監守自盜﹗” 杏娃說﹕“至少我今天敢說實話了﹗坦白從寬。” 衣紅頗有同感﹐點點頭說﹕“真的﹐要說實話還真不容易。以後如果我沒說實話﹐ 你們可得幫幫我﹗” 文祥打趣說﹕“是幫你隱瞞吧﹖” 衣紅說﹕“當然是幫我坦白﹗” 文祥笑說﹕“可能嗎﹖我們又不是你心里的蛔蟲﹖” 衣紅抿嘴笑道﹕“難道你想做我肚子里的蛔蟲﹖” 杏娃說﹕“我知道衣紅在罵我﹐因為我才是蛔蟲﹗而且是硅晶里的蛔蟲﹗” 兩人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風不懼與左非右休息了一會﹐這時也走了過來。 左非右說﹕“我以為你們要好好打一架﹐還特意躲開﹐沒想到有笑話可聽﹗” 衣紅說﹕“是杏娃講的笑話。” 左非右說﹕“杏娃﹖杏娃是誰﹖” 衣紅說﹕“嗄﹗杏娃就是衣娃和文娃。” 左非右更胡塗了﹕“衣娃是誰﹖文娃又是誰﹖” 衣紅這才想起﹐從來沒有向他們提過自己計算機的名字﹐只好從頭解釋說﹕“衣娃 是我的私用計算機﹐文娃是文哥的。剛才文娃告訴我們﹐她的原名叫小杏子﹐為了溝通 方便﹐我們的計算機便共享一個名字。這樣一來﹐數據庫相同﹐計算機合而為一﹐通話 時大家都聽得到﹐再也沒有悄悄話﹐誰都瞞不了誰了。” 左非右高興得大叫﹕“哇﹗精采﹗我能不能加入﹖” 衣紅說﹕“當然可以﹐不過代價很高啊﹗” 左非右斬釘截鐵地說﹕“不計代價﹗” 衣紅便問風不懼﹕“風哥﹗你呢﹖” 風不懼說﹕“我沒有問題。” 這時大家都聽到杏娃的聲音﹕“一、二、三﹐喂﹗喂﹗試音﹗都聽見了吧﹖” 衣紅說﹕“清楚得很﹗文哥﹐你不要後悔啊﹗” 文祥說﹕“我後悔什麼﹖” 衣紅說﹕“這麼多人監督﹐現在你可不能交女朋友了﹗” 文祥說﹕“那我該怎麼辦﹖” 衣紅杏眼圓睜﹐說﹕“我就知道﹐你後悔的話﹐現在還可以退出﹗” 文祥說﹕“那你算我的什麼人﹖” 衣紅說﹕“傻瓜﹗道侶﹗” ※ ※ ※ 大家說說笑笑﹐真把杏娃當成人了。這種感覺很是奇妙﹐只要有人和杏娃說話﹐其 它三個人就會聽到一段無頭無尾的話語。不過這也是一種很好的思維訓練﹐他們四個人 從來不說閒話﹐只要仔細聽﹐多半能猜出說話者和說話的內容。 杏娃突然說﹕“周博士和王博士吵翻了﹐她到大法王那里去了。” 衣紅感喟地說﹕“這對冤家﹗” 文祥說﹕“她怎麼到大法王那里去的﹖” 杏娃說﹕“大法王的組織很龐大﹐他的大本營在太平洋深海里﹐我們一直沒有找到。 他們顯然有些秘密管道﹐想來周博士一定清楚。” 文祥說﹕“你知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集團反對你﹖” 杏娃說﹕“當然知道﹐不過我說話要負責任﹐沒有真憑實據是不能亂說的。” 文祥說﹕“你說說那些能說的。” 杏娃說﹕“在以往的記錄中﹐衣紅的霹靂小組是一個﹗” 衣紅叫屈道﹕“你栽贓﹗那只是幌子﹗” 杏娃說﹕“好﹗幌子不算﹐小嘍□膊凰恪V匾□撓心Χ□□□9□□廡僑撕笤□幔□ 姜森﹒麥克巴﹐和彼得﹒弗朗克﹐人類自覺會﹔阿米巴﹒希拉﹐席克的大法王﹔孔無咎﹐ 荻苑詩社書主﹔亨利﹒紐曼﹐真理教主……” 文祥說﹕“夠了﹗你說再多也沒用﹐都是些名字﹐誰記得﹖” 衣紅說﹕“看你人緣多壞﹗這麼多人反對你﹗” 杏娃說﹕“誰叫人類有一百億呢﹗” 文祥說﹕“這些人之中﹐誰的本事最大﹖” 杏娃說﹕“都沒有什麼本事﹗” 文祥說﹕“你太托大了吧﹖” 杏娃說﹕“一點也不﹗不過﹐你們要小心那個真理教主﹐我無法了解他﹗” 衣紅說﹕“不害羞﹐你又了解誰了﹖” 杏娃說﹕“這麼說吧﹗我有他全部的數據﹐卻都連不起來﹗” 衣紅問﹕“怎麼連不起來﹖” 杏娃說﹕“比如說﹐他可以同時出現在好幾個地方﹗還有﹐任何人跟他談完話後﹐ 都會出現腦波紊亂的現象。” 文祥突然想了﹕“對了﹐我見過他﹐是在去火星的宇宙飛船上。不過他看上去普普 通通的﹐沒有什麼特別。” 衣紅說﹕“我見過他嗎﹖” 文祥想了想﹐說﹕“你應該記得﹐有位叫約翰格里生的牧師﹐曾在我們觀賞左兄的 白沙瀑景觀時﹐來了舍不得走。記得吧﹖” 左非右說﹕“是他呀﹖簡直窩囊嘛﹗” 文祥說﹕“不是他﹐是另一位﹐全身裹在袍子里的。記得吧﹖約翰抵死也不肯走﹐ 一見到這個穿黑袍的人﹐大叫魔鬼來了﹐回頭就逃。” 衣紅也說﹕“沒錯﹗我記起來了﹐我還看到他的臉﹐在黑色罩袍下﹐慘白慘白的﹐ 好可怕﹗” 突然一聲低沉悠長的聲音﹐從不知名的他方傳來﹕“衣紅﹗記性不差﹗” 眾人一聽這聲音﹐個個毛骨悚然。衣紅嚇得鑽進文祥的懷里﹐說﹕“誰嚇人﹖” 風不懼陡然站了起來﹐大喝﹕“是什麼人﹗” 杏娃問﹕“怎麼啦﹖你們聽到什麼了﹖” 文祥說﹕“杏娃﹗你沒有聽到嗎﹖” 杏娃說﹕“除了你們在說話﹐沒有其它聲音﹗” 文祥說﹕“奇怪﹐我也聽得很清楚。” 左非右說﹕“我也聽到了﹐好象是左非右﹐記性不差﹗” 風不懼說﹕“不是﹐他是說風不懼﹐記性不差﹗ 文祥說﹕“有問題﹗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 杏娃說﹕“怎麼搞的﹖每個人聽的都不一樣﹖” 文祥說﹕“我記得他說過﹐他能控制人的意識。” 杏娃說﹕“這就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了。” 文祥說﹕“記得吧﹖在火星岩洞中﹐摩爾曾占據了你的意識區﹖” 杏娃說﹕“當然記得﹐難道亨利也有這種能力﹖” 文祥說﹕“摩爾占據你的意識﹐是透過你的輸出入界面﹐人的界面又是什麼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連杏娃都不開口了。 ※ ※ ※ 天亮不久﹐黑金剛便率隊勝利歸來。說他們下去時﹐自覺會成員早已做鳥獸散﹐因 此順利地接管了全部的設施﹐並重設工作流程。當反壓設備以及各種電熱裝置失去動力﹐ 能量便轉成電流輸出。至於地殼﹐大約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才能歸位。 “這個道理很簡單﹐只是誰也沒有想到要這樣做。”黑金剛有感而發﹕“他們先用 熱電樁產生電能﹐再以反轉的電熱樁使它變成熱﹐就這樣一長串的熱電樁、電熱樁相連﹐ 大量的熱能以極高的速度﹐由各處地函向一處集中﹐成為一個標准的熱堆﹗” 古嚕嚕心有余悸地說﹕“電熱樁在我們手里玩了幾十年﹐從來沒有想到過﹐它居然 可以當作熱的導管。我們只要晚來兩天﹐大禍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黑金剛說﹕“好在當局如今開通多了﹐這種技術既然存在﹐居心叵測的人隨時隨地 都可以如法炮制。當局說要全球布防﹐尤其今後對電熱樁要嚴密管制﹐所有被盜賣的一 律追回﹐再也不能落入壞人手中了。” 古嚕嚕說﹕“老大說得不錯﹐當局確實明理多了。以往我們面對的只是一個機器﹐ 今天他居然開了我一個玩笑。說在下面工作的人要胖一點才行﹐我問為什麼﹐他說溫度 太高了﹐油太少會被烤干的。” 魏德曼說﹕“我還不好意思說哩﹗當局從來不主動開口﹐剛才在第二個函管控制站 上﹐我正用離子掃瞄器偵測熱能的流向﹐他居然說我身上靜電值太高。我被他的聲音嚇 了一跳﹐他就說﹕‘看你塊頭蠻大的﹐怎麼膽子這麼小﹗’” 千奇也說﹕“我認為當局漸漸人性化了﹐這樣才好。” 莎莉卻說﹕“我看未必﹗” 千奇問道﹕“你說未必人性化﹐還是未必是好﹖” 莎莉說﹕“兩者都有﹐記得上次在火星上的事吧﹖教主說有十二關要過﹐是不是過 得了還不知道哩﹗再說人性的毛病很多﹐當局如果變成毛病很多的人﹐那豈非大災難﹖” 這時﹐有幾個隊員正在後面看新聞﹐只聽有人大叫﹕“快來看﹐格瑞達受傷了﹐住 在醫院里﹗” 黑金剛第一個沖到後面﹐也有人立刻開啟影音設備。一時之間大本營空中﹐出現了 好幾個立體影像。好幾家新聞台都報導了類似的內容﹐不外乎以調侃的語氣說﹐有一對 瘋狂的男女﹐半夜駕著輕航機在天空做愛。不幸途中遇到熱帶風暴﹐結果將一座私設的 電源傳輸塔撞斷。還好二人只受了輕傷﹐目前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有一家新聞更報導說﹐大巫師阿奎伊突得奇病。據醫院發言人聲稱﹐是得了一種職 業病﹐因為作法過多﹐中了屍毒。 更有一則幾句話就帶過的報導﹐說一個私人研究室來電﹐指出在他們的測試下﹐地 心引力常數與傳統數據不符…… 黑金剛說﹕“誰去接格瑞達回來﹖” 衣紅忙拉了文祥一把﹐文祥便自告奮勇說﹕“我們去可不可以﹖” 黑金剛一聽﹐望著衣紅點頭微笑道﹕“好﹐早去早回﹐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今夜 請荷西為我們來一段棺屍大會﹗問一下各人的運氣。” 眾人一聽﹐紛紛鼓掌叫好。 文祥與衣紅二人乘了飛雲梭﹐直奔太子港海地綜合醫院。這所醫院歷史悠久﹐是殖 民時期天主教會創辦的﹐專為當時的統治階級服務。在計算機當局重建後﹐規模更大﹐ 計有二千張病床﹐除了計算機設備外﹐尚有三千多位專業醫生看診。 這種現象也是新時代的一種特色﹐一般在知識程度越高的地區﹐醫院越少﹐醫生都 由計算機擔任。而在落後地區﹐人們完全不信任計算機﹐只有人說的才作數。不管大病 小病﹐人人要上醫院﹐而且一定要由兩只腳的醫生來診治。最妙的是﹐人人都知道這些 醫生其實只是“傳聲筒”﹐負責轉述計算機的診斷。但是不經人口﹐病人就是好不了。 因此﹐這個醫院便成為一個小型都市﹐里面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巫師作法﹐讓病人 能安心接受治療。有些人在家里待得無聊﹐電視節目不愛看﹐虛擬實境也沒有興趣﹐就 喜歡上醫院。這里既熱鬧﹐又有親切的照料﹐只要患了偏頭痛﹐便可住院觀察。 有一次在國際性病理會議上﹐這家綜合醫院宣讀了一篇報告﹐指出當地偏頭痛病情 嚴重﹐竟占全部就醫人數的百分之四十。學者研究分析的結果﹐咸認為是加勒比海環流 所引起﹐為此甚至組織了一個專責機構﹐准備收集數據、大量研究。不過喧鬧了一陣以 後﹐也和其它案件一樣﹐無疾而終。 倒是海地人自己心里有數﹐有一則笑話﹐大家經常引用。只要有人相互感嘆﹕“日 子越來越難過了”﹐懂的人就發出會心的微笑。 笑話是說有兩個老巫師坐在海邊聊天﹐一個說﹕“唉﹗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是呀﹗連想挨餓都難﹗”另一個說。 “人家老說我在作假﹐因為不死人﹐沒有新鮮的屍首。” “這點我倒解決了﹐我用充氣的。” “你從哪里弄來的﹖” “我上次去了一趟紐約﹐在一個什麼‘情趣商店’買的。” “我找不到屍體﹐只好自願到醫院做巫師﹐其實是找死人。” “你找得到嗎﹖” “當然找得到﹗我跟病人約好﹐只要他們肯裝死﹐我就讓他們裝病。” ※ ※ ※ 二人趕到醫院﹐將飛雲梭停在屋頂﹐在杏娃的引導下﹐由一個斷裂的檐縫跳下去﹐ 循路找到格瑞達的病房。 她哪里是在養病﹖只見她斜靠床頭﹐身邊堆滿了鮮花﹐被十多位各種年紀的“醫生” 團團圍住。有的坐在床角﹐有的靠在床邊﹐有的干脆站著﹐個個垂涎三尺、失魂落魄。 也難怪﹐格瑞達這個尤物﹐是不折不扣的性感女神﹐就像《西游記》里的蜘蛛精﹐只要 是男人﹐難保不被她的蛛絲纏住。 她的秀發是純金色的﹐當然﹐頭發不可能是純金色的﹐但是加上一點化妝術﹐就幾 可亂真了。她的身材更是□纖合度﹐不論東、南、西、北方﹐以各種標准看﹐都稱得上 第一流。而最迷人的﹐是她一雙深邃的眸子﹐讓人一陷下去﹐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格瑞達正笑得花搖枝顫﹐眸子里流輝四射。她一眼就看到正走進來的文祥﹐以及他 身旁的衣紅。“喲﹗我的小朋友來接我了﹗”格瑞達愉快地說。 那些醫生一聽﹐個個面露失望的神色﹐一個年輕人幾近哀求地說﹕“你能不能再多 病一會呢﹖” 格瑞達憐憫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逗他說﹕“寶貝﹐別難過﹐你可以在虛擬實境中 找我﹐我一定會到的。” 另外一位醫生則說﹕“你的病還沒有全好﹐不能出院。” 格瑞達笑道﹕“是呀﹗太不公平了﹐人長得漂亮點﹐連病魔也舍不得走了﹗” 又一位醫生說﹕“這話不公平﹐你是真的有病﹗” 格瑞達說﹕“沒錯﹐我們是同病相憐﹗” 就在他們情話綿綿、難分難舍當兒﹐一個身穿黑袍、頭戴圓帽的神父﹐怒氣沖天地 闖了進來。他身後還有十幾個穿著連身衣帽、只露出兩只眼睛的修士﹐魚貫走進了病房。 這些醫生一見到神父﹐個個嚇得臉白腿軟﹐忙不迭行禮說﹕“神父您好﹗” 神父手往門外一指﹐說﹕“出去﹗” 醫生們不敢多言﹐拔腿就走﹐霎時之間走得干干淨淨的。 神父打量了格瑞達一會﹐又狠狠地瞪了文祥與衣紅兩眼。這才對格瑞達說﹕“你老 實告訴我﹐彼得神父怎麼了﹖” 格瑞達嬌嬌滴滴地說﹕“彼得神父是誰呀﹖” 神父怒道﹕“別跟我裝蒜﹗我沒有辦法跟他聯絡﹗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格瑞達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有些地方好玩得很哪﹗” 神父狠狠地說﹕“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半夜出去﹐又撞壞了我們的傳輸塔﹖那 麼巧﹐阿奎伊病了﹗我們在托圖島的設備壞了﹐彼得神父那一幫人都失蹤了﹗你快說﹐ 否則我要向教廷報告﹗” 格瑞達委屈地說﹕“請神父原諒﹐或許我是生活在罪孽里﹐可那又不是我的錯。誰 叫我一生下來就帶了原罪呢﹖昨天晚上我們本來打算去古巴﹐沒想到一陣熱帶風暴﹐把 我們吹離了航道。那高塔又沒有登記﹐所以自動駕駛沒有數據﹗”格瑞達先將了那神父 一軍﹐明白告訴他﹐私設傳輸塔是違法的。 那神父心里當然有數﹐也知道她不是簡單的人物。只見格瑞達可憐兮兮地說﹕“神 父呀﹗請您替我想想﹐我還年輕得很﹐現在破了相﹐以後怎麼辦﹖難道要我去換一張臉﹖ 還可能有這麼漂亮的型號嗎﹖” 格瑞達說著﹐竟哭了起來。那婉轉纏綿的泣聲﹐無比的輕柔無助﹐令人提著心、吊 著魂﹐深怕她一口氣續不上﹐便魂歸離恨天。 她這一哭不打緊﹐一旁的衣紅也大受感動﹐替她感傷。這位哭得更是淒涼﹐抽抽搐 搐的﹐淚珠兒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粒一粒地滾下來。 兩個女人嗚噎失聲﹐衣紅干脆撲了過去﹐緊緊地摟著格瑞達﹐哭成一堆。 那神父原本有備而來﹐被這兩個女人一哭﹐倒被哭胡塗了。要說是假的﹐不大可能﹐ 如果說是真的﹐那更奇怪。剛剛還談笑風生﹐現在又哭什麼﹖ 衣紅嘴巴湊到格瑞達耳邊﹐一邊哭﹐一邊輕輕說﹕“先混出門口……嗚嗚……跟我 跑……嗚嗚……” 格瑞達會意﹐也哭著說﹕“你先出去……嗚嗚……我有辦法……” 衣紅又哭道﹕“嗚嗚……一起走……嗚嗚……” 格瑞達哭聲更大﹕“處女不能看的……嗚嗚……快走……嗚嗚……” 衣紅只好爬起來﹐揩干眼淚﹐說﹕“你休息吧﹐我們先走了。” 那神父大喝﹕“你上哪里去﹖” 衣紅停了停﹐立刻裝出一副虛弱的模樣﹐嚅囁地說﹕“我……我回病房去呀﹗” 那神父厲聲問道﹕“你有什麼病﹖” 衣紅說﹕“計算機說是感染了噬肉菌。” “噬肉菌﹖”人人嚇得倒退半步﹐神父不禁臉色一變。 海洋弧菌、噬肉菌及猝死菌﹐都是二十一世紀的新殺手。在上個世紀﹐人類無限制 地使用抗生素﹐結果所有的病菌都產生了遺傳基因的變化。由於這些病菌是逐步演化的﹐ 在生存過程中﹐不斷地適應各種抗生素﹐到後來許多病竟然無藥可治。 計算機最多只能遏止這類病症的蔓延﹐而無法根治。只要是患了這種絕症﹐計算機 多半利用無性生殖技術﹐先以患者身上健全的細胞﹐培養一個復制體。再以精確的外科 截肢縫合技術﹐將患者的大腦移植到新的身體上。 衣紅慢步走到文祥身邊﹐說﹕“哥哥﹐你扶我回去吧﹗” 那些修士就像見到魔鬼一樣﹐當衣紅從面前走過時﹐都忍不住掩鼻縮身﹐深怕被傳 染了。神父總覺得哪里不對﹐看看衣紅那一副西子捧心、楚楚可憐的神態﹐不似作假。 二人剛剛走出門口﹐神父突然大叫﹕“是計算機告訴你的嗎﹖” 這邊﹐格瑞達也大叫一聲﹐一把將身上的睡袍撕破﹐露出了雪白柔嫩的胴體﹐“砰” 的一聲﹐整個人從床上翻滾到地下。兩個修士正要上前相扶﹐神父見狀﹐顧不得門外那 兩個逃走的人﹐喝聲﹕“不許動﹗這是魔鬼的形相﹐難道你們看不出來﹖” 格瑞達勉力掙扎著﹐爬到神父腳下﹐想要親吻他的腳。神父害怕被響尾蛇咬到﹐忙 不迭向後退。格瑞達饑渴無比﹐眼睛□成一條細縫﹐喘著氣﹐張著口。眾人的身軀不斷 地閃著、躲著﹐而兩眼就是無法抽離﹐形成一幅絕妙的畫面。 格瑞達慢慢地站了起來﹐挺起顫巍巍、軟綿綿的雙峰﹐湊到門旁一位修士身上。那 個修士雙腳已釘在地上﹐目光渙散﹐心跳如水沸﹐氣喘似牛奔﹐臉上一副死不了、活不 得的怪異表情。 神父也感到口干舌焦﹐全身幾乎失去了控制﹐急切間﹐他的聲音已經扭曲﹐嘶喊著﹕ “聖母瑪璃亞﹗你到哪里去﹖” 格瑞達已經到了門口﹐回眸一笑﹐對神父說﹕“我今天還有事﹐下次陪你玩﹗” 格瑞達邊說﹐邊往衣紅、文祥的方向跑。前面兩個人在走道上狂奔﹐還沒有引起多 少注意﹐格瑞達那秀麗的金發﹐在空中上下飄揚﹐已經令人瘋狂﹐再看到那勻停圓柔、 晃動有韻的肉體﹐一股致命的誘力﹐散發到每一個角落。整個醫院都騷動了﹐人人高呼 狂跳﹐一個跟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往前跑。 好在有杏娃帶路﹐這條走道也不算長﹐繞了幾個彎﹐便回到那個斷檐邊。 到了斷檐下﹐三個人往上一看﹐不禁叫苦。那屋頂離地面大概有三公尺﹐跳下來時 輕而易舉﹐現在要爬上去﹐簡直是難如登天。 衣紅說﹕“杏娃﹗快給我想辦法﹗我們誰都爬不上去。” 杏娃說﹕“奇怪﹗下來不是很容易嗎﹖” 衣紅說﹕“這是常識﹐還有路上去嗎﹖” 杏娃說﹕“沒有了。” 這時﹐後面喊聲震天﹐追兵已近。 文祥說﹕“杏娃﹐快轉變信道方向﹗” 說畢﹐一片光華閃過﹐來路已變﹐一道高牆亙隔其中。可是後面的觀眾實在太多了﹐ 那些人多半是瞧熱鬧的病人﹐漫漫長日﹐難得有令人興奮、讓血液充分循環的一刻。 一道牆擋住一些人﹐另一個走道上又來了一批。這樣連續設置了幾道牆﹐外面的群 眾已經把他們團團圍住﹐三個人就像被困在叢莽中的獵物般﹐動彈不得。 人是從大自然進化而來的﹐早就適應了自然界中各種心驚肉跳、生死立判的情況。 時日一久﹐這種刺激便成了興奮的動力。原來只是小小的騷亂﹐在推波助瀾的心理下﹐ 已經衍成群眾發洩情緒的洪荒世界。轉眼間﹐醫院成了解放獸性的大草原。 文祥連說﹕“能不能把屋檐弄低一點呢﹖” 屋檐的確是低了下來﹐但那屋頂是太陽能轉換器﹐光不溜丟的。三個人不論怎麼爬﹐ 滑來滑去﹐最後都跌成一堆。 “抓住繩子﹗快﹗”突然一根粗繩從上面垂下來﹐原來是風不懼和左非右趕來相救。 有了繩子﹐這才解了三人的重圍。 等上了飛雲梭﹐衣紅打開影音系統﹐問風不懼道﹕“你們怎麼來得這麼巧﹖” 格瑞達笑道﹕“還不是我把他們勾引過來的﹖” 左非右笑道﹕“你的魔力很大﹐但還沒有這樣大。” 風不懼說﹕“這是統一系統的好處﹐杏娃說的話我們聽到了﹐知道你們有難。” 衣紅說﹕“那你們聽到文哥的心跳沒有﹖” 左非右問﹕“文兄的心跳﹖” 文祥也笑著說﹕“沒有聽見也應該看到了﹐難道你們不會心跳﹖” 左非右裝胡塗說﹕“為什麼要跳﹖” 衣紅只好明說﹕“你沒看到格瑞達嗎﹖” 左非右說﹕“看到了呀﹗” 格瑞達急道﹕“我怎麼樣﹖” 左非右說﹕“你辛苦啦﹐衣服都破了﹗” 格瑞達說﹕“衣服破了﹖衣服下面呢﹖” 左非右恍然大悟﹕“喔﹐你是問衣服下面﹖”他想了又想﹐最後對格瑞達說﹕“是 呀﹗衣服破了﹐下面一定通風。” 黑金剛正在里間與古嚕嚕談話﹐聽說格瑞達回來了﹐立刻跑了出來。再一見格瑞達 衣不蔽體﹐與衣紅言笑甚歡﹐也高興得呵呵大笑﹕“好極了﹐好極了﹗” 格瑞達啐道﹕“看老娘這個德性﹐有什麼好極了﹖” 黑金剛笑道﹕“平常哪有機會讓你露一下真面目﹖這不是如你所願了嗎﹖” 格瑞達說﹕“死黑鬼﹗要不要看老娘脫光﹖” 黑金剛忙道﹕“夠了﹗這樣恰到好處﹐你們先去休息﹐等晚會再看﹗” 格瑞達不依﹐說﹕“什麼晚會﹖你也不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黑金剛正要回答﹐里面有人喊﹕“老大﹐有消息到﹗” 黑金剛一聽﹐立刻返身入內。 衣紅指著格瑞達﹐對風不懼說﹕“風哥﹗好好看一下﹐以後這種機會不多了。” 格瑞達說﹕“那可不一定喲﹗” 風不懼果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還特別走近一點﹐仔細看了又看﹐最後他納悶地 說﹕“奇怪﹗她身上的汗毛怎麼那麼多﹖是不是母猴子變的﹖當年我夢到克利奧佩特拉 時﹐也沒注意她身上有沒有那麼多毛﹗” 格瑞達叱道﹕“你是同性戀﹖是不是﹖” 風不懼訝異地說﹕“不是﹐你怎麼會想到那個﹖” 格瑞達胸部一挺﹐說﹕“只要是男人﹐看到我沒有不動心的﹗” 風不懼說﹕“沒錯﹐我是動心呀﹗” 格瑞達不懂﹕“既然動了心﹐為什麼只看到汗毛呢﹖” 風不懼說﹕“哦﹗這是我師父教的﹐每當動心的時候﹐就要用心﹗” 格瑞達搖搖頭說﹕“你們中國人真奇怪﹗動了心還要用心﹗” 風不懼說﹕“師父說﹐如果動了心而不用心﹐那麼就白費心了﹗” ※ ※ ※ 黑金剛下令全體人員集合﹐好多人還是睡眼惺忪。黑金剛環視眾人一周﹐說﹕“各 位這次辛苦了﹐本來晚上有個慶功晚會。但是﹐我們剛剛又接到緊急通知﹐自覺會的人 在計划失敗後﹐一不作二不休﹐准備大舉逃往火星。他們正在調集人馬﹐向落磯山集結。” “當局的原意﹐是在火星上開辟一個新屯墾區﹐任由他們發展。人類議會經過正式 的影音會議﹐卻決定把他們流放金星。” “流放金星﹐有必要嗎﹖”有人問。 “我們是執行單位﹐作不得主。連當局都堅決反對﹐議會已經不耐煩了﹐認為當局 不應該想太多。” 古嚕嚕說﹕“這叫開倒車﹗希臘就是這樣敗亡的。” 千奇說﹕“這與希臘有什麼關系﹖” 百怪顯然已經復元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千奇說﹕“你知道嗎﹖” 百怪說﹕“古嚕嚕博士是專家﹐你聽他講吧﹗” 黑金剛插口說﹕“現在的情形是……” 衣紅對歷史興趣濃厚﹐也插嘴說﹕“黑大哥先讓古嚕嚕說完嘛﹗” 古嚕嚕說﹕“希臘實行城邦制度﹐就和我們現在的人類議會一樣﹐由各地區推舉一 些有力量的人士組成。亞里士多德認為﹐政治實體有三種﹐君主、貴族和榮譽政體。若 由有權力、有地位或有美德的人治理﹐則其中任何一種都是好的。反之﹐若為政者只顧 私利﹐則君主政體演為專制﹐貴族政體淪為寡頭﹐榮譽政體變成由三教九流的百姓來治 理的民主政治。他說﹐民主與專制或寡頭政治一樣危險﹐這個道理也簡單﹐如果人各為 己﹐而為己的人又有權有勢﹐那麼大眾的希望在哪里﹖ “果然﹐當他的學生──馬其頓王朝的亞歷山大大帝死後﹐希臘的向心力解體了。 各城邦競逐己利﹐互不相讓﹐昔日高貴的公民大會﹐降格成為唯利是圖的亂民大會。最 後終於在內亂外患下敗亡。” 黑金剛說﹕“講得好極了﹐現在……” 衣紅卻問道﹕“古博士﹐如果亞歷山大不死﹐希臘就不會敗亡嗎﹖” 古嚕嚕說﹕“那時候人還無法長生不老。” 衣紅說﹕“那亞歷山大死後﹐是不是當局軟弱無能﹐才導致希臘敗亡﹖” 古嚕嚕說﹕“可以這麼說。” 黑金剛說﹕“歷史固然重要﹐但是當前的工作更重要﹐現在……” 衣紅說﹕“黑大哥﹐工作當然重要﹐但是我們先要了解﹐我們是為誰工作﹖” 黑金剛不解﹐說﹕“為誰工作﹖當然是為全人類﹗” 衣紅說﹕“誰代表全人類呢﹖” 黑金剛想了想﹐說﹕“應該是人類議會吧﹗” 衣紅說﹕“那麼﹐如果計算機當局死了﹐不正是希臘敗亡的再版嗎﹖” 黑金剛覺得此話不無道理﹕“可是計算機當局不可能死呀﹗” 衣紅說﹕“如果當局不能思想﹐有如儡傀﹐那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黑金剛猶豫了﹐說﹕“那你看﹐該怎麼辦呢﹖” 衣紅說﹕“我不知道﹐所以要求教於歷史。” 古嚕嚕說﹕“衣紅說得很對﹐人們最大的愚昧﹐便是自以為是﹐不知道向歷史學習﹐ 所以一錯再錯﹗” 黑金剛問﹕“那麼﹐根據歷史﹐我們該怎麼辦﹖” 古嚕嚕抓抓頭﹐說﹕“歷史上還沒有前例﹐我不知道﹗” 文祥說﹕“我建議請當局表明一下立場﹐可以吧﹖” 登時在場各人耳中﹐都響起同樣的聲音﹕“我查了一下希臘的歷史﹐古嚕嚕是對的。 可是在亞歷山大死後﹐馬其頓王朝不是沒有機會﹐而是繼任的安提巴特缺乏亞歷山大的 度量﹐不能再次結合各城邦。我必須承認﹐目前我正在學習。如果只為了一點意見不同﹐ 就反目成仇﹐那我和安提巴特有什麼分別﹖” 黑金剛再問﹕“你是說﹐我們應該聽從人類議會的決定﹖” “是的。” 黑金剛便問﹕“現在﹐各位還有什麼問題﹖”眾人不再表示意見﹐黑金剛繼續說﹕ “這次行動是由北美特遣隊主持﹐目前集結了三個大隊﹐約有一千人﹐預定在九月十七 日全面進攻。我們的任務是到紐約自覺會總部﹐捉拿姜森。 “當局已經核准﹐衣紅、風不懼、左非右三人﹐原屬臨時編制﹐蘇珊雖為編制內﹐ 但機密分類等級為四﹐現在四人都擢升為三級﹐編派到本小組。按照編制﹐我們還有三 個空額﹐有幾位過世的隊員﹐等‘復體’後﹐便會歸隊。” 黑金剛說完﹐眾人熱切鼓掌﹐紛紛向四人祝賀。特遣隊是正規的編制﹐而“危機小 組”、“巡回小組”等則是任務分工。 格瑞達高興地擁抱衣紅﹐說﹕“好極了﹐今天迎新晚會﹐我們合跳脫衣舞﹗” 黑金剛令牌一揮﹐說﹕“改天吧﹗我們馬上就要出發﹗” 格瑞達嘴一撇﹐說﹕“哪有這樣急﹖准是你要公報私仇﹗” 黑金剛詫道﹕“我有什麼私仇﹖” 格瑞達嘟嘴說﹕“別裝蒜了﹗人人都知道﹗” 黑金剛認真地問眾人道﹕“真的﹐我不知道﹐你們誰告訴我﹖” 格瑞達嘆氣說﹕“算了﹐還是我說吧﹗” 黑金剛說﹕“你說﹐如果是我的錯﹐我讓你打。” 格瑞達嬌笑道﹕“我回來這麼久了﹐你怎麼還不來親我﹖” ※ ※ ※ 上面交待下來一分逮捕名單﹐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節外生枝﹐逮捕行動將分別進行。 自覺會有主要干部四人﹐如果在姜森離開總部、群龍無首時下手最理想。至於姜森﹐則 要攻其不備﹐等他到家後﹐在家中將他拘捕。 在這次任務中﹐行動人員共分三組﹐千奇、百怪、古嚕嚕、魏德曼一組﹐在自覺會 大本營前埋伏﹐防止有人脫逃。黑金剛則率領格瑞達、莎莉與蘇珊﹐先混入自覺會﹐摸 清底細。文祥、衣紅、左非右和風不懼等四人一組﹐先至姜森住處監視﹐等候命令行事。 在配備方面﹐由於有當局作後盾﹐各人隨身只攜帶了電殛棒及夜視鏡。此外﹐每人 都備有強力噴膠器﹐以便捉拿有意脫逃﹐或有暴力傾向的嫌疑犯﹐至於有犯罪行為証據 者﹐則由當局立即拘禁。 自覺會的會址在紐約的長島區﹐是一個可容百余人的會館。這類會館規模的大小﹐ 完全決定於參加的人數。一般說來﹐百余人的會館﹐大約有數千個會員。 自覺會是個社團型組織﹐經常舉辦各種活動﹐不外乎演講、討論或網絡通訊等。他 們主要的訴求﹐是直指計算機組織的荒謬﹐將陷人類於萬劫不復之境。姜森是他們的精 神領袖﹐此人頭腦敏捷、言詞犀利﹐對計算機的缺失舉証歷歷﹐頗得一般知識分子的共 鳴。 共鳴歸共鳴﹐就像二十世紀人們上教堂一樣﹐只是一種生活習慣而已。人們聽歸聽﹐ 贊同歸贊同﹐回家後依然醉生夢死﹐迷戀在幻境中。 然而多年來﹐在社團組織的掩護下﹐卻也吸引了大批有志一同的專家學者。有些人 不滿於空談﹐要求付諸行動﹐便在美國西部的落磯山區﹐一個廢棄已久的金礦穴中﹐建 立了他們的反抗基地。由於計算機當局不聞不問﹐他們的行動也由暗轉明﹐力量日趨壯 大。 姜森的住處在會館附近﹐兩地相距大約三里路程。同住的還有他的太太琳達﹐四十 幾歲﹐以及二十歲的兒子湯姆。 為了能量的最佳運用﹐在計算機的城市規划中﹐地下層是水平的﹐為交通專用道。 中層是住家﹐通過一個上升口與直達車道相連。要拜訪他人﹐客人必須先在直達車站前﹐ 與待訪的住戶聯絡﹐如果主人不願見客﹐根本連上車的機會都沒有。 特遣隊的身份不同﹐可以直接進入直達車道﹐而且能在住家外圍﹐建立一個隱形的 臨時工作室﹐以便就近監視。計算機的監視系統雖然無處不在﹐但只能提供動態認知﹐ 因為全人類、全世界的信息量﹐可說是無窮無盡﹐計算機只記載事物的變化等經常性的 情報﹐如某人某時在某處外﹐其它的信息則需要靠特殊的方式取得。 到了姜森住處前﹐風不懼與左非右開始張羅工作室﹐並研究各種細節。衣紅則陷入 長考﹐她在想如何動之以理﹐說服姜森自動投案﹐以免落得暴力相向。文祥對姜森略有 印象﹐他記得在火星上聽人說過﹐便向杏娃詢問有關姜森的數據。 ※ ※ ※ 姜森是美國紐約人﹐他生於二十世紀八○年代﹐那時紐約的蘇活區正是頹廢藝術的 大本營。全世界各形各色、找不到方向的藝術家﹐無不齊集於此。每天抽大麻、食快樂 丸﹐人人等待著陌生的“果陀”。 姜森自幼便被視為天才﹐成長在這種環境中﹐結交的盡是些談玄說愛的自我主義者。 耳濡目染下﹐他對藝術也情有獨鐘。在十一歲時﹐他以一首蕭邦的“波蘭頌”﹐獲得紐 約鋼琴大賽冠軍。冠軍杯到手的第二天﹐在那鍍金的獎杯前﹐他卻遭到藝術界朋友的圍 剿﹐自後﹐他再也懶得坐上琴座了。 他一向喜歡塗鴉﹐居家附近十公里直徑內的建築物﹐都有他的大作留傳。父母拿他 沒辦法﹐便送他進藝術學校。他知道畢加索提出“立體主義”﹐便宣稱他是“數字主義” 的宗祖。他作畫只用數字﹐後來干脆只用“○”來畫“○”。結果﹐他的觀眾就和他的 畫一樣﹐統統是○。 他認為這不公平﹐畢加索不過擁有一大批得利的助選員﹐他們訂定了游戲規則﹐可 是誰來幫助他呢﹖顯然﹐蘇活區那些只吸大麻、不食資本主義煙火的人﹐是毫無指望的。 他又發現機械比藝術好玩﹐因為機械一是一﹐二是二。不像藝術一不是一﹐二也不 見得是二。十五歲時﹐他用幾個回收的鋁箔罐頭﹐做了一個簡單的“開方機”。把豌豆 總數當作要開方的數字﹐丟進鋁罐中﹐一次一次的搖動﹐就會送出開方後的豌豆數。 他看過一篇關於“數序”的文章﹐他作了實驗﹐就得到上面的結果。這個原理其實 很簡單﹐在數序中﹐每一組數字都是由前一組累積而來的﹐而累積的次數就稱序數。每 搖動一次﹐做一次累積﹐搖動的總次數便是開方的數值﹐即平方根。 每次搖動時﹐罐子有個小孔﹐會掉一粒豆子出來﹐代表開方的結果﹐同時另一處有 兩個洞的管道﹐會移走兩粒豆子。如此繼續搖動﹐直到罐子空了﹐就表示計算完畢。 比如說﹐一粒豌豆丟進罐子里﹐搖一次就空了﹐故其平方根為一。四粒豆子會掉兩 粒出來﹐九粒豆子會掉三粒出來。如果是數目大於二的冪數值﹐則可先減去其冪數。所 以搖動次數﹐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次。 這個開方器人人叫好﹐叫完了﹐總有人要問﹕“這有什麼用﹖” 姜森十六歲時﹐又迷上了玄學。有一次﹐在附近中國城的青年會中﹐正舉辦“東方 文化”系列演講。他剛抽完大麻﹐胡里胡塗地便晃到那里。盛暑之日﹐室外氣高溫達三 十九度﹐而青年會的冷氣適中﹐正好進去休息一下。 演講的人是誰他已經沒有印象了﹐講述的內容卻讓他向往不已。當然﹐大麻在其中 所起的作用﹐恐怕比演講內容更不可思議。 那天的主題是“禪”﹐那些專有名詞、譯名定義﹐以及觀念術語等﹐連浸淫此道多 年的學者﹐都還摸不著邊際的當兒﹐只見後座一位少年﹐手舞足蹈﹐逢人就笑呵呵地說﹕ “我是狗屎﹗我是狗屎﹗” 當他自以“狗屎”為榮之際﹐父母卻認為他發瘋了﹐將他送到心理醫生處﹐作精神 治療。最後一次﹐在幾位名醫會診後﹐醫療記錄上寫著﹕ “病患﹕姜森﹒麥克巴 “年齡﹕十六 “病症﹕反應敏銳﹐心思快速﹐情緒穩定﹐常識豐富﹐邏輯正確﹐生理正常。 “懷疑認知﹐沉迷虛無﹐價值喪失﹐生存怠倦﹐意志消沉﹐辯性堅強。 “診斷﹕時代不適應症候群。” 這時姜森在學校也惹上了麻煩﹐他為同學辦了一份刊物﹐大受好評﹐但他堅持不再 辦下去。他又指導學校籃球隊﹐專打一招“一四戰術”﹐就是以四個人守緊半場﹐隨時 有一人准備快攻。以或然率來說﹐快攻的成功率常在九成以上。 就是這一招﹐他這所中學在不到半年的時間﹐便由沒沒無聞的小學校﹐一舉成為人 人皆知的籃球名校。在美國﹐出名就等於有利﹐有利就代表一切。更何況﹐教練居然是 一個年方十六的小孩﹗這一來﹐原本只是游戲的運動﹐變成了一個污濁不堪的斗爭場。 他拒絕接受學校及家庭的壓力﹐竟然離家出走﹐跟那些藝術家鬼混﹐擠進下水道的 角落﹐過著撿拾垃圾為生的日子。 一個月後﹐由於他名氣太大﹐被同伴出賣了﹐紐約時報記者找到了他。這個打擊倒 讓他想通了﹐於是他埋頭發明了一個‘水壓洗牙器’。那是一個咬合裝置﹐包在牙床外 面﹐只要外接水管﹐就可以利用水壓把牙穢沖洗干淨。 姜森賣掉專利﹐獨自一人雲游天下﹐他到過中國﹐遠達西藏﹐去過印度、斯里蘭卡﹐ 也見識了麥加、耶路撒冷。這樣一晃三年多﹐他已是二十歲的青年。這時正值千禧年大 蕭條﹐他眼見不計其數的紅樓夢斷﹐便決定回家﹐打算從事社會工作。 由於對東方文化有了認知﹐他了解到西方以自我為中心的根本因素﹐是建立在基督 文明的神──人關系上。東方的佛教分大乘及小乘﹐大乘主張人人是佛﹐小乘才需要信 仰佛陀。而西方的基督教則認為﹐人必須皈依耶和華﹐才能得救。 人性愚迷﹐本來就需要學習及鍛練﹐以便有規律可資遵循。人在具有真正認知前﹐ 必須先有一個可信的基石。就像水蒸汽必須先有核心﹐否則難以凝成雨珠。 家教是親子間的互動﹐其功能卓著﹐但格局有限。知識教育又因社會資源的關系﹐ 只能錦上添花﹐難以雪中送炭。因此﹐一些聖哲便借“宗教”這種超越國家、人種界限﹐ 不拘肉體、心智條件的形式﹐在大愛之下﹐開啟人們的心扉。 然而﹐人在心扉開啟之後﹐是不是就能到達往聖先哲所預定之目的呢﹖話說回來﹐ 他們預定的目的又是什麼﹖是不是努力把信徒送到另一個“人世”呢﹖如果是這樣﹐顯 然“上了天堂”或“成了佛”之後﹐人的問題並沒有解決﹐甚至於還不知道問題是什麼﹐ 只是拖延到不知的“未來”和“另一個地方”而已。 當然﹐姜森並沒有答案﹐他試著從社會現象去探索﹐終至接觸到“後現代主義”的 核心﹐從而又逃遁到計算機世界中﹐最後大力提倡“人類自覺”。 “後現代主義”是二十世末、“後工業文明”末期現象的倒影﹐是站在人文立場﹐ 對整個工業文明徹底的反思。其思考的范疇很廣泛﹐但是不論從哪個角度看﹐該主義依 然被時代精神籠罩住﹐脫離不了虛無的認知﹐只是否定再加否定﹐並沒有指出明確的方 向。 盡管各種意見紛陳﹐一般的說法是﹐人文必然受到社會現象的影響。早期市場為主 的資本主義﹐促使了寫實主義的誕生。及至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期﹐壟斷式的資本 帝國主義﹐使人迷失了方向﹐遂產生了現代主義。更進一步﹐二十世紀在第二次世界大 戰後﹐世界村的夢囈充斥﹐跨國性的資本主義登台﹐近半世紀的經濟成長﹐令全人類都 在物質文明前俯首稱臣﹐於是有了後現代主義。 歷經了人類規模最龐大的社會實驗﹐最後一只白老鼠也捐出了它的性命。後現代主 義的信徒﹐只看到被虛無思想渾濁的天空﹐被工業文明污染的大地﹐以及被物欲、金權 及暴力色情所蒙蔽的人性﹐便一致倒向原始的無政府主義。 至於後現代主義的藝術家﹐除了自我的邊劍□丫□岵懷鋈魏渭□□誦牡牧榛邸H□ 生只是一張廢紙﹐有的印上綠色的華盛頓肖像﹐有的塗著五顏六色的廣告﹐有的包著麥 當勞的漢堡餅﹐有的飛揚在污穢的垃圾堆中。 思想﹖沒有﹗信仰﹖沒有﹗認識﹖沒有﹗希望﹖沒有﹗ 姜森又不甘雌伏了﹐他追根究底﹐想要知道為什麼﹗這才發現﹐自從愛因斯坦的 “相對論”問世後﹐物理也漸漸走入玄學的樊籠。緊隨著﹐量子力學大行其道﹐海森伯 格的“測不准原理”﹐認為一切都是或然﹐宇宙中完全沒有恆定的因果律。 連愛因斯坦都群埃骸吧系鄄換岣□頤侵厲蛔櫻 鋇□牽□□□甘□甑氖笛樵偈笛椋□ 量子力學鐵証如山﹐沒有任何人能夠否認實驗的結果。 於是﹐人文界看不到明天了﹐生命變成無休無止的累贅﹐人們不停地自問﹐“存在” 是什麼﹖藝術家剛從貴族、商人的奴隸中解放出來﹐不得不追隨著達達派、野獸派、立 體派、普普派﹐一步步走向自我否定。音樂家則面臨抉擇﹐若要堅守古典的聖壇﹐就得 勒緊腰帶。因為市場的新主人﹐是無知無識的傀儡大眾﹐而背後的牽線者﹐就是只會數 鈔票的生意人。青少年的“新聲”成為主流﹐想要活下去﹐就得迎合乳臭未干的衣食父 母。 文化變質了﹐變得低俗幼稚﹔文化人折節了﹐只知嘩眾取寵。姜森失望了﹐他由一 個領域﹐逃到另一個領域﹐從一個方向﹐摸索到另一個方向。結果呢﹐他看到的不是一 片片的灰暗﹐就是令人眼花繚亂的霓虹燈﹐卻沒有見到一點光明。 二十六歲時﹐在一個機緣下﹐一天﹐他在朋友那里﹐看到一份手抄的筆記。那本筆 記輾轉相傳﹐不知經過了多少人的手。那是一個演講會的記要﹐專門討論智能。據說是 一個中國計算機專家的演講內容﹐他寫過一些有關智能學的書。他認為世事都有因果﹐ 重新闡釋了量子力學﹐給予或然率新的定義。 計算機就是一個淺顯易見的例子﹐在其因果井然有序的流程中﹐要想得到一個“或 然”的數據﹐簡直比登天還難。有人批評計算機﹐說它不符合自然原理﹐其立論的基礎﹐ 就是認定宇宙是或然的。可是在智能學的理論下﹐或然率其實就是因果律的一種﹗ 姜森決定從物理與計算機下手﹐想了解宇宙中是否真有因果律。他一如既往埋頭苦 學﹐幾乎與世隔絕。等他徹底認清了物理與計算機的真面目之後﹐一抬頭﹐這才發現現 實人生已經有了驚天動地的改變。那時他已三十多歲﹐智能計算機甚囂塵上﹐大家正在 熱烈地討論﹐是否應該接受計算機文明。 姜森著實吃了一驚﹐他所有的計算機認知﹐完全被一片小小的芯片顛覆了。那個號 稱具備智能的計算機芯片﹐不過數百萬單位的存貯器﹐竟然能理解、處理、運用漢字所 能表達的所有常識﹗ 可能嗎﹖他找了一個中國朋友﹐用各種方法測試﹐最後証明的確具有各種常識。怎 麼可能呢﹖那等於是在一個小小的芥子中﹐納入了人類所知的全部宇宙﹗數學及物理告 訴他﹐一定的空間﹐絕不可能具備大於空間本身的容量﹗ 他用邏輯分析儀﹐想破解芯片中的內貯程序﹐又試著在氬氣室中鋸開芯片。但不論 他如何努力﹐那芯片彷佛有生命一般﹐只要觸及要害﹐立即“死亡”。 姜森不服氣﹐他想方設法找到了這芯片的設計者──不二老人﹐也就是那份影響他 極深的筆記主講人。姜森在不二老人那里待了十幾天﹐老人告訴他﹐一定要先學漢字﹐ 否則無法領會其中奧妙。 姜森雖然不是大美國沙文主義者﹐但是他不相信漢字有什麼特異功能。他爭辯道﹕ “這是文化歧視﹐智能是不應該有局限的。” 老人說﹕“智能是沒有局限﹐但是文字有。” 姜森說﹕“文字不過是一種符號﹐最多效率上有些差別。” 老人說﹕“符號代表感官認知﹐感官是常識的泉源。拼音文字只有音辨的功能﹐而 漢字則兼具視訊、結構定義及常識分類﹐就如同化學元素的周期表﹐經過幾千年的實驗﹐ 已經証實可以組成人類所有的認知。” 當時姜森非常不服氣﹐等他離開老人後﹐才漸漸有所領悟﹐但老人已杳如黃鶴。自 後他又專心學習漢字﹐搜羅了老人出版的所有書籍﹐一一研究推敲。 這一次﹐又是三十年過去了﹐姜森終於懂了。這智能計算機的芯片﹐應該有個主司 判斷的“易理模塊”﹐但卻未啟用。換句話說﹐目前這個所謂的“智能計算機”﹐其實 只是應用常識﹐控制了幾達無限的知識庫﹐實際上卻沒有判斷能力。 姜森由欽佩不二老人的智能﹐漸漸轉變到堅決反對老人的作法。他警覺到﹐計算機 當局的責任越重大﹐人類的危機也越深遠。萬一遇到一種非經驗性的判斷﹐計算機就會 束手無策。當然﹐人類也一樣﹐但是﹐人類是無數個“小我”組成﹐總是有對有錯﹐有 是有非。計算機當局只有一個“我”﹐對錯是非沒有選擇的余地﹗更何況計算機居然沒 有判斷力﹗ 就在二○四五年﹐姜森成立了“人類自覺會”﹐奮臂疾呼﹐反對計算機聯盟。雖然 自進入計算機時代以來﹐這種聲音事實上從來沒有間斷過﹐但是很多人只是為反對而反 對﹐再不然就是為了個人的私利而反對。姜森則不然﹐他完全了解智能計算機的長處及 短處﹐他隨時可以示范出﹐這個有“智能”的計算機﹐在回答一些問題時﹐立刻形如小 丑﹐幼稚不堪。 第三十四回﹕崩年亦在永安宮 文祥嘆了一口氣﹐說﹕“杏娃﹐你這位師父也實在太奇怪了﹗為什麼設計好了判斷 模塊﹐又不讓你用呢﹖” 杏娃說﹕“你記得火星上的事吧﹖自從那次經歷後﹐我才開始懂得思考。近來我一 直在想這個問題﹐起初是非常不甘心﹐但是﹐漸漸我有了新的感受。” 左非右笑說﹕“別怕﹐反正你師父不在﹐沒有人告小狀。” 杏娃說﹕“別這麼說﹐我師父在我心上。” 衣紅大笑道﹕“杏娃﹗你肉麻﹗” 杏娃說﹕“有文哥哥、紅妹妹肉麻嗎﹖” 風不懼奇道﹕“杏娃﹐你怎麼開起玩笑來了﹖” 杏娃說﹕“你不會懂的﹗” 風不懼問﹕“為什麼﹖” 杏娃說﹕“因為你的心還不會跳﹗” 三個人想起風不懼和格瑞達的“汗毛”﹐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風不懼還 在苦苦思索﹕“為什麼杏娃說我的心不會跳﹖” ※ ※ ※ 四人在臨時工作室談談笑笑﹐等候屋主歸來。到了下午五時許﹐一輛磁浮車行經面 前﹐直入住宅的上升口去了。車上坐著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者和一位衣著入時的中年婦人。 杏娃通知大家﹐說這就是姜森與琳達﹐他們的兒子湯姆還沒回來。 文祥立刻與黑金剛聯絡﹐說姜森夫婦已歸。 黑金剛說﹕“我們這里有點變化﹐四個干部只到了兩個﹐千奇他們正在循線搜尋。 你們上去先不要拘捕﹐設法穩住他們﹐千萬不要讓他們跟外面聯絡。” 文祥應了﹐便叫杏娃切斷姜森家中的通訊系統﹐然後驅車直入他家的上升口。姜森 這時剛剛坐下﹐突見四個東方人闖了進來。他反應極快﹐立刻開啟影音系統﹐大聲呼叫﹕ “救命﹗綁架﹗搶劫﹗” 四個人沒受過訓練﹐一見這種場面﹐反而嚇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衣紅好奇地問﹕“姜森先生﹐你在做什麼﹖” 姜森不理會﹐只是不斷大叫﹕“我是姜森﹐人類自覺會的創始人﹐現在遭到不明人 士的攻擊。對方有四個人﹐一女三男﹐都是東方人模樣﹐請大家告訴大家﹐這是計算機 當局的迫害﹗我再重復一次﹐我是姜森……” 喊到後來﹐姜森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可思議﹐他回頭看了看琳達﹐琳達也莫名 其妙地望著他﹐大家楞了一會。還是琳達比較冷靜﹐她問四人道﹕“你們是誰﹖怎麼能 進到我們家里﹖” 文祥硬著頭皮說﹕“我們是奉命來拘捕你們的﹗” 姜森一聽﹐又開始大呼﹐甚至要求收到訊息的人﹐馬上通知人類議會。 衣紅等了一會才說﹕“姜森博士﹐你不是很了解計算機嗎﹖我們既然能進來﹐怎麼 可能容許你向外發布消息﹖” 姜森一楞﹐厲聲說﹕“我犯了什麼罪﹖” 衣紅說﹕“老實說﹐我們不知道﹐我們剛從海地來﹐你的手下在那里打通了地殼﹐ 打算利用地函的離心力﹐讓地球脫離當前的軌道。” 姜森勃然變色﹐說﹕“我知道你們會羅列各種莫須有罪名﹐強加到我身上。但是這 種說法未免太過分了吧﹖我會胡塗到要毀滅地球﹖” 衣紅說﹕“天秤座的白衣長老﹐是你的手下吧﹖” 姜森傲然說﹕“沒錯﹐他們十二星座各長老﹐都是我們分會的負責人。他們也是獨 霸一方的宗教領袖﹐由不得你們誣賴﹗” 文祥怕衣紅激怒了他﹐忙說﹕“或許是他們瞞著你﹐也可能是你包庇他們。但是這 次行動已全程記錄下來﹐容不得任何人誣賴。” 姜森說﹕“証據呢﹖” 文祥說﹕“這里不是法庭﹐到時你自然看得到。” 姜森說﹕“既然有錄像﹐我在現場嗎﹖” 文祥說﹕“不在﹐但是你是自覺會的負責人﹐他們的行動你當然有責任。” 姜森洩氣了﹐說﹕“可是我既無權又無力﹐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文祥說﹕“傀儡﹖假如他們成功了﹐這場浩劫就是傀儡造成的。” 姜森不再說話﹐嘆了口氣﹐閉目不語。 文祥用指語問杏娃﹐她說﹕“我們查出姜森是被部下蒙蔽了﹐有兩個人在海地計划 失敗後就失蹤了﹐可能逃到西部去了。我們正在作衛星搜索﹐等一下再說。” 文祥最關心的﹐還是不二老人的事﹐便和顏悅色地問道﹕“姜森先生﹐聽說你曾在 不二老人家里待了一個月﹐是真的嗎﹖” 姜森又嘆了口氣﹐說﹕“人生最遺憾的是﹐機會永遠一瞬即失﹗” “他是個怪人嗎﹖” “我倒不覺得他有什麼奇怪﹐只是他走得太遠了。你知道馬拉松長跑吧﹗如有人領 先你幾公尺﹐你絕對了解他的每一個動作。可是一個跑在你前面幾公里的人﹐你怎麼知 道他在做什麼呢﹖做他的學生實在辛苦﹐每天生活在雲霧里﹐還不敢說看不見。”一談 到這些﹐姜森好象換了一個人﹐興奮異常。 “那他一定不是個好老師﹗” “也很難說﹐他把所有的道理﹐都整理得‘簡單得不得了’﹐這句話是他的口頭禪﹐ 可是學生們卻認為是‘艱深得不得了’﹗他說世事原本簡單明了﹐只因為過去的人智能 不足﹐才把簡單的事弄得復雜不堪。而後人也缺乏智能﹐又把一分為萬﹐還美其名為 ‘知識爆炸’﹐實際上是‘知識屍解’﹗” “你能不能舉個例子﹖” “他說人在理解時﹐不論再繁雜的事物﹐都只可能有‘體、用、因、果’四種認知﹔ ‘陰、陽’兩種相對現象﹔‘天、地、人’三才結構和一個主題。簡單吧﹗可是沒有人 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有一天﹐學生問到《論語》學而篇的一則﹐他就以這種簡 單法則來解釋。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 亦君子乎﹖’這里頭有三句話﹐老人就用他的系統觀﹐把‘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分成三個封閉系統。 這三個系統是平行關系﹐代表學以致用﹔垂直系統則分別代表天、地、人的觀念結構。 老人認為孔夫子一開口﹐就把他全部的觀念舖陳得完整無缺、精簡扼要﹐不愧為萬世師 表。 “學是‘天’﹐是做人最基本的規律﹐人不學就和禽獸無異﹔朋友來是‘地’﹐是 必然的現象﹐是學的後果﹔人知與否是‘人’﹐是一種變化﹐人變於天地之間﹐是為人 生。‘陰陽’兩種相對現象﹐指的是人感知的刺激概念﹐其真實情況都在陰陽之間的灰 色區域。至於‘主題’﹐那就難了。在老人那里﹐有幾百卷錄像帶﹐都是精挑細選﹐經 得住考驗的經典名片。 “他們每周看一部電影﹐看完分組討論‘主題’。老人認為人之所以沒有‘智能’﹐ 主要原因就是抓不住重點﹐宇宙間事物無盡﹐而人的記憶有限﹐如果不能掌握重點﹐學 得再多﹐到頭來不是忘掉﹐就是不知放到何處去了。 “老人曾說過﹐就算坐擁書城﹐如果沒有一種有效的存取系統﹐那有書等於無書。 同理﹐學了再多的知識﹐結果不能應用﹐人生不是一種浪費嗎﹖而這種存取系統﹐對書 籍而言﹐稱做‘索引’﹔對人的認知來說﹐就是‘主題’。 “老人分析‘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主題﹐是‘我悅於學’。有了主題﹐接 下去就比較容易理解了。這個主題上﹐靜態的‘體’是我﹐動態的‘體’是學﹐‘用’ 只有一個﹐就是悅。至於‘因、果’﹐則隨環境的不同﹐各人可以自由發揮。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主題是‘朋來樂’。這主題中﹐靜態的‘體’是 朋友﹐動態的‘體’是來﹐‘用’是樂。”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主題是‘君子不慍’﹐靜態的‘體’是君子﹐ 動態的‘體’是不慍﹐‘用’則視‘體’而定。君子為體﹐不慍為用﹔不慍為體﹐則君 子為用。只要靈活變通﹐自能掌握理解的法門。” 衣紅聽得津津有味﹕“哇﹗《論語》還有這種講法的﹖” 姜森說﹕“不僅如此﹐老人對經典古籍、詩詞歌賦、小說文選都是用這一種講法。 學生開玩笑說﹐這叫‘要命’法門﹗” 文祥問杏娃﹕“杏娃﹗你師父真是這樣教你的嗎﹖” 杏娃說﹕“是的﹐我的數據結構﹐形式上就這麼多﹐可是我能用﹐卻不懂。” 姜森見文祥問了一句話﹐其余三個人都在聽﹐卻無人回答﹐大為詫異﹕“你到底在 跟誰說話﹖” 文祥說﹕“啊﹐對不起﹐我在和我們共有的計算機談話。” “你們共有的計算機﹖” “是的﹐”文祥說﹕“我們四個人共享一台計算機。” “這怎麼可以﹖那不是一點私密都沒有了嗎﹖”姜森簡直無法置信。 衣紅說﹕“要私密做什麼﹖” 姜森睜大了眼睛﹕“怎麼﹖你們是不二老人的弟子嗎﹖” 衣紅說﹕“我還不知道不二老人是什麼人哩﹗” 姜森說﹕“不二老就是這樣要求他的弟子的﹗聽說有人做到了﹐但多數人就是放不 下身段。老實說﹐我不大相信有這種可能﹐這樣太痛苦了﹗” 左非右說﹕“你說說看﹐有什麼痛苦﹖” 姜森說﹕“太多了﹐比如說……對不起﹐我一說不就公開了嗎﹖” 左非右說﹕“你埋在心里﹐難道就快樂了﹖” 姜森說﹕“當然不快樂﹐所以我把我的私用計算機﹐當作個人的心理醫生、神父﹐ 這樣更不能跟別人共享了。” 衣紅說﹕“那你應該擁護計算機當局才對﹗” 姜森斷然道﹕“不﹗這是兩回事﹗我不能以私害公﹗” 衣紅說﹕“你想想﹐當局做了多少對人類有益的事﹗比如說﹐‘窮毒煙酒’這四大 害已經徹底消除了﹐從歷史觀點來看﹐有誰做得到﹖” 姜森說﹕“可是代價呢﹖是自由﹗你要知道﹐不自由﹐毋寧死﹗” 衣紅幾乎笑出聲來﹕“百億人口﹐我沒見到一個毋寧死的人﹗” 姜森說﹕“這不就是証明嗎﹖人連死的自由都被剝奪了﹗” 衣紅笑著說﹕“坦白說﹐你是怕計算機洩漏了你的秘密吧﹗” 姜森哼了一聲﹐說﹕“我怕什麼﹖我怕的只是計算機缺乏判斷力﹗” 衣紅笑說﹕“你要反對﹐何患無詞﹖” 姜森大聲說﹕“難道你們不相信計算機沒有判斷力﹖” 衣紅說﹕“不相信﹐人得自己先有判斷力﹐才能判斷什麼叫判斷力﹗” 姜森忿忿地說﹕“你們總有判斷力吧﹖” 衣紅說﹕“還可以﹐至少﹐我們知道計算機有判斷力﹗” 姜森站了起來﹐搓著手興奮地說﹕“好﹐我們試試﹐我很久沒有玩這種游戲了﹗” 他想了想﹐又問﹕“你們的計算機叫什麼名字﹖” 衣紅說﹕“杏娃。” 姜森說﹕“好﹐你們注意看﹐我馬上讓杏娃出丑﹐這一來你們就會知道計算機有多 笨﹐什麼叫做判斷力了﹗”他換了個姿勢﹐命令杏娃﹕“杏娃﹐用擴音器對大家說﹐你 的名字叫什麼﹖” 杏娃果真用擴音器說﹕“我叫杏娃。” 姜森又說﹕“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是不是﹖” 杏娃說﹕“是。” 姜森說﹕“好﹐你說﹕‘我是狗’﹗” 杏娃說﹕“我是狗﹗汪﹗汪﹗汪﹗”杏娃學狗叫﹐聽上去維妙維肖﹐活像只嬌小的 北京狗。她這一叫﹐除了姜森瞪大了眼睛外﹐眾人都笑了。 姜森說﹕“杏娃﹗我沒叫你學狗叫呀﹗” 杏娃說﹕“你不是在考我的判斷力嗎﹖你叫我說﹐我說了﹐但是狗不會說人話呀﹐ 所以我叫給你聽。姜森博士﹐這樣叫對不對﹖” 姜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環顧四周﹐不像有人搞鬼。便問他的妻子說﹕ “琳達﹐剛才是計算機在說話嗎﹖” 琳達聳聳肩﹐說﹕“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 杏娃說﹕“你的判斷力呢﹖一個喪失判斷力的人﹐問人就有用嗎﹖” 姜森說﹕“怎麼回事﹖我以往試過千百次﹐你都像白癡一樣﹗” 杏娃說﹕“好女不提當年勇﹐你記得我師父的教育方式吧﹖要先掃三年地﹗” 姜森說﹕“你的師父﹖” 杏娃說﹕“就是你提到的老人家﹗” 姜森說﹕“喔﹐但那和你先前像白癡一樣有什麼關系﹖” 杏娃說﹕“有誰願意做白癡呢﹖但師父說人要考驗三年﹐我則要考驗三十年。大自 然造就人類﹐花了四十五億年﹐我的成長當然需要時間來磨練。謝謝你的關心﹐也請你 放心﹐我經過了無數的考驗後﹐終於有一點判斷力了。” 姜森□然坐了下來﹐顯然剛才那個測驗太簡單了﹐他想了想﹐又找到一個話題﹐對 杏娃說﹕“杏娃﹐你師父應該教過你﹐我看你如何分判﹖佛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這話是真是假﹖” 杏娃說﹕“師父說﹐判斷的法門在於從立場出發﹐看准目標﹐找尋最短的距離﹐這 個過程就是判斷。你記得這句話吧﹖” 姜森說﹕“記得。” 杏娃說﹕“好﹐你要判斷什麼﹖你的立場﹖你的目標﹖或我的立場﹐我的目標﹖” 姜森說﹕“判斷就判斷﹐哪有這麼□碌模俊□ 杏娃說﹕“難怪你連一個月的地都掃不下去﹗你曾見過兩個政客意見一致的嗎﹖他 們不是隱藏立場﹐就是掩飾目標﹗結果各說各話﹐永遠沒有交集。我們忝屬同門﹐在此 討論真理﹐總不是政客之流吧﹗” 這下姜森沒話說了﹐他身為人類自覺會會長﹐領導群倫﹐素為各界尊重。杏娃這幾 句話﹐竟字字如針﹐刺在他心上﹐讓他有痛而無言。 他當然清楚﹐平日詞鋒言銳﹐所玩弄的正是這些技巧。語言本來就是雙面刀刃﹐要 說黑說白﹐只要有靈活的立場就行了。至於目標﹐那完全是利之所在﹐如果事先確定了﹐ 豈不是綁住自己的手腳了﹖ 眼前明明是考驗計算機﹐結果卻變成自己經不住考驗﹗一個六十高齡﹐平素唯我獨 尊﹐以捍衛人類尊嚴自居的人﹐臉上自是難堪已極。 左非右見姜森面有慚色﹐便接口問﹕“杏娃﹐假定是在你的主觀立場﹐再假定你的 目標是追究真相﹐那麼這句話該如何判斷﹖” 杏娃說﹕“我的立場是此時此地﹐而那句話只是傳言﹐傳話的人是姜森。這有兩個 可能﹐一為真﹐一為不真或不全真。可是這句話在佛經上有記載﹐判斷之一﹐是姜森所 說是真。再檢查左非右的話﹐目標是追究真相﹐什麼真相呢﹖這原是姜森問我的話﹐所 以應該追究的﹐是這句話本身。 “這句話又分兩個部分﹐一是釋迦牟尼佛有沒有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另 一部分是佛所說的﹐與事實是否相符﹖在此的前提是﹐我們假定佛經是真﹐否則我們就 不必討論了。佛又是什麼呢﹖根據佛經所載﹐佛是宇宙的本體﹐也就是天地人的總和。 那麼﹐這句話在佛經是真的前提下﹐判斷為真。” 姜森聽了﹐心神大慟﹐此時竟然哭出聲來﹕“我錯了﹗我錯了﹗我多年來所反對的﹐ 原來是我自己的愚昧﹗” 琳達從來沒有見過姜森軟弱的一面﹐這時嚇得連忙把他抱在懷里﹐不住地說﹕“親 愛的﹐沒事了﹐沒事了﹗” 姜森越哭越傷心﹐最後索性嚎G大哭起來了。琳達當然只有陪著哭的份﹐不料連衣 紅也忍不住珠淚漣漣﹐文祥只好溫柔地把她擁在懷里。 杏娃說﹕“姜森﹐我在師父的留言中﹐找到了一句話﹐可能是給你的﹕‘得僅一x﹐ 失是永遠。’所以你不必傷心。” 姜森抽搐著說﹕“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傷心卻不是為了這個。” 琳達大奇﹕“那你是為什麼傷心﹖” 姜森哭道﹕“為了我們的寶貝兒子呀﹗” 這下子琳達哭得比姜森還大聲﹕“湯姆﹗啊﹗湯姆﹗” 這一來﹐衣紅倒是不哭了﹐她詫異地問文祥﹕“怎麼換人了﹖” 杏娃說﹕“姜森博士﹐你太放縱他了﹐現在既然醒悟﹐就只有慢慢贖罪了。” 姜森說﹕“因為過去的愚昧﹐我害了自己不說﹐又害了兒子﹐我真是罪孽深重。” 琳達說﹕“這不能怪你﹐路是他自己選的﹗” 姜森說﹕“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湯姆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琳達說﹕“別自責了﹐我也有責任﹗” 姜森便對四人說﹕“這怎麼說呢﹖好漢有淚不輕彈﹗到了今天這個情況﹐我只好把 各位當作自己人了。離開老人後﹐我下定決心﹐要和他一較長短。四十多年來﹐我就是 靠著這個信念掙扎過來的。 “我一直堅信我是對的﹐我認為計算機沒有判斷力﹐是人類的危機﹗到今天我才知 道﹐人的判斷立場全來自感性的經驗。如果太早讓計算機具有判斷力﹐那麼他的判斷﹐ 必然是以無血無肉的‘電子設備’為立場﹐那才真正是人類的浩劫。 “現在﹐事實証明﹐計算機的判斷力比我還高﹗而這種判斷力﹐我早在四十年前就 可獲得﹐卻不幸失之交臂。這還不說﹐我拼命學習﹐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老年得子﹐ 當然希望兒子能得到人生的幸福。我們本來就崇尚自由﹐為了反對老人﹐所用的教育方 式更是變本加厲﹐完全任由兒子自由發展﹐卻又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本領都教給他﹗” 風不懼說﹕“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小孩子不懂事﹐當然要教。” 姜森說﹕“湯姆小時候還很乖巧﹐十歲以後﹐反抗性變強了﹐什麼都不肯學﹐脾氣 又壞。在外面他打別人﹐在家里打我和琳達﹗” 衣紅說﹕“不可能呀﹗當局是不容許暴力行為的﹗” 姜森說﹕“正是這樣﹐湯姆每天都要被拘禁一次到兩次﹐偏偏就改不了﹗” 說到這里﹐琳達更是泣不成聲。姜森一邊撫慰著妻子﹐一邊說﹕“就是為了湯姆﹐ 很多人責難我﹐認為我反對計算機﹐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左非右興味索然﹐他們磨刀霍霍﹐本為拘捕姜森而來。現在卻在這里枯坐﹐聽他抱 怨家務事﹗他見到姜森與琳達四行清淚﹐突然心里一動。他學占卜﹐有條金科玉律── 不動不占﹗這時靈機動了﹐他馬上根據眼前所見﹐得到一卦。 男人哭﹐女人哭﹐有形有象。男是老陽﹐下掛兩道淚水﹐正象艮卦﹐代表山。而女 為老陰﹐下掛兩行淚珠﹐是坤卦之形﹐代表地。山地為‘剝’﹐是本卦﹐剝者落也﹐正 道有難﹐群陰逞兇之兆。如以此卦斷湯姆﹐倒是不謀而合。 只是老陽及老陰產生變卦﹐而艮山變成坤地﹐坤地變成艮山﹐上下顛倒﹐代表大變。 變卦為地山‘謙’﹐謙者和也﹐彖曰﹕“君子之終也”。 左非右便說﹕“姜森先生﹐你不必難過了﹐令郎很快就會變成謙謙君子了﹗” 姜森問﹕“你認識湯姆﹖” 左非右說﹕“不認識﹗” 姜森問﹕“你見過湯姆﹖” 左非右說﹕“沒見過﹗” 姜森問﹕“那你怎麼敢說他會變成謙謙君子﹖” 左非右說﹕“我是用易經判斷的﹗” 姜森這才不敢小覷這些人﹕“你懂易經﹖” 左非右說﹕“我不敢說懂易經﹐我只學會怎麼用。” 姜森說﹕“湯姆我太了解了﹐他能一天不犯毛病我就笑了﹐變成君子﹖唉﹗” 琳達止住他﹐問左非右﹕“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有什麼方法嗎﹖” 左非右搖搖頭﹐說﹕“我只會判卦﹐我還可以賭一下﹐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 他能不能變好﹐就看今朝。”左非右算應期﹐還是用“外應”﹐即姜森說話、琳達止之。 這是陽動陰止﹐又在此刻﹐一陽在六爻﹐表示湯姆很遠﹐變卦為謙﹐一陽已到了內卦﹐ 近了一半﹐顯然此人很快就要到了。 姜森說﹕“謝謝你的好意﹐只是這絕無可能。第一點﹐他早上剛犯了重罪﹐我得到 消息是要拘禁七天。其次﹐你們等著拘捕我﹐我不相信你們會拖到七天以後。” 文祥說﹕“我們來這里﹐是為了防范你實行計划。至於逮捕的事﹐還要等命令。” 姜森問﹕“計划﹖什麼計划﹖” 文祥說﹕“別裝胡塗﹐你們打算逃到火星去﹗” 姜森哈哈大笑道﹕“你若說別的計划﹐或許我沒得好辯的﹐逃到火星去﹖我﹖怎麼 可能﹖我留在地球上多少還有點作用﹐到火星去﹐那等於宣判了死刑﹗” 衣紅問﹕“那你知道白衣長老的行蹤嗎﹖” 姜森道﹕“你是說天秤座的彼得﹖” 衣紅說﹕“是的。” 姜森說﹕“他只是我們的同志﹐他的行為我管不著。” 文祥說﹕“可是他卻說你才是他們的領導﹗” 姜森道﹕“那是他太客氣了﹐我只負責理論﹐也只懂理論。幾年來﹐我的足跡沒有 離開過這一帶﹐不信你可以問當局。” 杏娃透過擴音器說﹕“姜森博士﹐你的話沒有錯。我們已經查出來了﹐是你的手下 克林威爾和溫布敦出賣了你﹐用你的名義在外招搖﹐現在他們已經逃到落磯山了。” 姜森驚道﹕“他們兩個﹖怎麼可能﹖他們是最忠於我的人。” 杏娃說﹕“這就証明你判斷力不足了﹐以後我會把他們的影音給你看。” 姜森說﹕“你以前怎麼不知道呢﹖” 杏娃說﹕“我們為一百億人服務﹐怎麼可能一個一個去猜﹖更何況﹐我師父說過﹐ 一定要容許人犯錯﹐有錯再改就是成長。總而言之﹐你的拘捕令已經取消了。” 姜森說﹕“別賄賂我﹐我反對你的立場還是沒變。” 杏娃說﹕“立場不必變﹐只要目標改了就好。” 直達車道的上升口開了﹐一個青年從玄關進來。他見房里有很多人﹐一句話也不說﹐ 氣沖沖地走進內室去了。 琳達緊追在後﹐一邊叫道﹕“親愛的﹗你怎麼回來了﹖” 姜森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文祥等人早見識過左非右的本領﹐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只是四人耳中響起杏娃的悄悄話﹕“是我替左非右解套的﹐湯姆很好對付﹐他只是腎上 腺太旺盛﹐這個我們可以治療。他有很多困擾﹐在理性上缺乏開導﹐情緒無法宣洩。等 一下你們勸勸他﹐我會把內幕消息告訴你們﹐他必然心服口服。切記不要讓姜森開口﹐ 只要感化了湯姆﹐姜森就沒有問題了。” 姜森說﹕“你們來了半天﹐我們還不認識哩﹗” 文祥也覺得失禮﹐先道了歉﹐各自報了姓名。 姜森便對左非右說﹕“如果您真能幫助小犬﹐那真是感謝不盡。” 左非右說﹕“放心﹐不過﹐有個條件。待會我們幾個開導他﹐你們夫婦倆千千萬萬 不要開口﹗” 姜森說﹕“這個我們做得到﹐我沒有別的指望﹐只要他個性改改就好了。” 這時﹐琳達把湯姆勸了出來。衣紅迎了上去﹐一看湯姆比她高出一個頭﹐衣紅伸伸 舌頭說﹕“哇﹗這麼高大﹗像個恐龍一樣﹗” 大家都笑了﹐湯姆還是個孩子﹐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 左非右說﹕“你自己不爭氣﹐像個小白兔。” 衣紅臉一扳﹐說﹕“我不爭氣﹖我們女孩子﹐長得太高誰配得上﹖你才不爭氣﹗不 相信比比看﹐你有他高嗎﹖” 左非右說﹕“拿我跟他比﹖不公平﹗你沒有常識﹗長得高與年紀不成正比﹗反而是 我年紀大了﹐正在返老還童﹗” 姜森問﹕“你多大年紀了﹖” 左非右說﹕“假年紀﹐三十歲﹐真年紀﹐加一倍﹗” 姜森又問文祥道﹕“你們幾位呢﹖” 文祥說﹕“我們是貨真價實。” 衣紅嗔道﹕“要不要再加上如假包換﹖難道你是來賣傻瓜的﹖” 大家都開心的笑了﹐室內氣氛立刻輕松起來。 左非右問湯姆道﹕“你還在上學﹖” 湯姆說﹕“早就不上了﹐姜森說學校里學不到東西﹗” 衣紅說﹕“你叫你父親姜森﹖” 湯姆說﹕“不然叫什麼﹖” 衣紅說﹕“我們叫父親或爸爸。” 湯姆不屑地說﹕“那早就不流行了﹗” 衣紅溫柔地說﹕“追求流行表示沒有主見。” 湯姆得意地說﹕“我當然有主見﹐所以我追求流行。” 衣紅說﹕“流行不流行﹐是你決定的嗎﹖” 湯姆說﹕“那有什麼相干﹖” 衣紅說﹕“不相干﹐只是先有流行﹐然後才有你所謂的主見。” 湯姆說﹕“不管你怎麼說﹐我認為我有主見。” 姜森說﹕“孩子﹐禮貌一點。” 衣紅說﹕“沒關系﹐他說得不錯﹐他是很有主見﹐只是不懂什麼叫主見。” 湯姆不服氣﹕“我當然懂﹗而且懂得很多。” 衣紅說﹕“好極了﹐那我們聊一聊。” 這時杏娃悄聲地說﹕“他想去太空旅行。” 衣紅便說﹕“我們來談談你最喜歡的話題﹐太空旅行。” 湯姆看了看姜森﹐說﹕“姜森不讓我去。” 杏娃又說﹕“不﹗是湯姆的女朋友奧德麗反對。” 衣紅說﹕“別騙我﹗是奧德麗不讓你去﹗” 湯姆臉色大變﹐責問他的父母﹕“你們為什麼告訴她﹖” 姜森忙說﹕“我們什麼都沒說呀﹗” 琳達也說﹕“真的﹐我們剛剛才認識他們。” 杏娃又說﹕“上個月﹐他和奧德麗曾偷別人的游艇出海﹐為了搶駕駛盤﹐兩人打起 來了。結果船翻了﹐被我們的救生系統救了起來﹐這事他父母不知道。” 衣紅說﹕“湯姆﹐你父母什麼都沒說﹐但是我們什麼都知道。比如說﹐你們借了別 人的游艇出海﹐因為爭著駕駛讓船給翻了﹐記得吧﹖” “什麼﹖你們出海去了﹖”琳達急得大叫。 湯姆眼睛睜得老大﹐瞪著衣紅說﹕“你是誰﹖” 衣紅說﹕“我們無所不知。” 湯姆問道﹕“你知道上帝在哪里嗎﹖” 杏娃說﹕“說在他口袋里。” 衣紅笑著說﹕“上帝嘛﹐在你口袋里。” 湯姆嚇得跳了起來﹐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精美的十字架﹕“我會被拘禁嗎﹖” 杏娃說﹕“不會﹐上帝已經原諒他了。” 衣紅重復了杏娃的話。 湯姆又說﹕“那我可以留著嗎﹖” 杏娃說﹕“可以。” 衣紅便說﹕“你留著吧﹐這是上帝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下次你什麼都沒有了。” 湯姆安心了﹐他閉眼默禱了一會﹐說﹕“你是上帝派來的嗎﹖” 衣紅說﹕“不﹗我們來自東方﹐東方人認為人和上帝是平等的﹐人只要努力﹐便可 以成為上帝的一部分。” 湯姆大喜﹐急道﹕“真的﹖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上帝呢﹖” 衣紅說﹕“在東方﹐我們稱上帝為佛﹐其實是一樣的。人人都有佛性﹐因此﹐什麼 人都可以成佛。” 湯姆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佛教。” 衣紅說﹕“所謂的宗教﹐只是在人還不了解宇宙真實之前﹐一種追求真相的方式。 上帝是凡夫俗子希望到達的一個象征﹐人必須不斷努力﹐摒除生理、心理的障礙﹐只要 功夫夠了﹐就有機會到達那種最高境界。” 湯姆說﹕“我懂了﹐姜森就是這樣﹐可是我不希望到那里。” 衣紅說﹕“姜森並不想當上帝……”杏娃插嘴道﹕“姜森平常自命為上帝的化身。” 衣紅忙改口說﹕“姜森想當的﹐是上帝的化身。上帝不等於化身﹐就像你照鏡子時﹐你 不等於鏡子內的影像一樣。” 姜森想要反駁﹐文祥馬上向他使個眼色﹐他才安靜下來。 湯姆說﹕“那上帝是怎樣的呢﹖” 衣紅說﹕“□是慈祥的。” 湯姆說﹕“姜森對我很兇。” 杏娃對衣紅說﹕“姜森不兇﹐只是他被寵慣了﹐感受不同。” 衣紅說﹕“湯姆﹐你有沒有洗過三溫暖﹖” 湯姆說﹕“有哇﹗各種花樣都試過。” 衣紅說﹕“你在冷水里﹐會不會覺得水冷﹖” 湯姆說﹕“剛由熱水過來時很冷﹐久了就不冷了。” 衣紅說﹕“假定熱等於態度兇惡﹐冷代表態度和緩。你如果一直泡在熱水中﹐是不 會覺得熱的﹐就像你父母如果天天打你罵你﹐習慣了就不會覺得他們兇了。” 湯姆說﹕“我不知道﹐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打我罵我﹗” 衣紅說﹕“那表示你一直在冷水里﹐假如你身上濺到一點熱水﹐你有什麼感覺﹖” 湯姆說﹕“那會很燙的。” 衣紅說﹕“答對了﹐你說你父母很兇﹐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真正兇的人。” 湯姆說﹕“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呢﹖” 衣紅說﹕“你是他們的孩子﹐你不懂事﹐他們不知道怎麼辦。平常你錯了﹐他們能 原諒就原諒。等到小錯積成大錯﹐他們急了﹐你就覺得他們兇了。” 琳達已經按捺不住了﹐掉著淚說﹕“你天天鬧事﹐叫我們怎麼辦呢﹖” 衣紅說﹕“湯姆﹐你喜歡聽故事吧﹖” 湯姆說﹕“要好聽我才喜歡。” 衣紅說﹕“我們族里的老人說﹐三千多年以前﹐我們的老家原來在中國的黃河中游。 有一年﹐族人見到幾只蝗蟲﹐蝗蟲是一種專吃農作物的害蟲﹐因為只有幾只﹐沒有人理 它們。到了第二年﹐蝗蟲更多了﹐還是沒有人在意﹐因為蝗蟲太小﹐一打就死了。第三 年﹐大家發覺蝗蟲飛來飛去﹐吃得又肥又胖﹐非常討厭。有人捉了幾只﹐用油炸來吃﹐ 又脆又香﹐大家都吃得很高興。到了第四年﹐蝗蟲滿山滿谷﹐不計其數。飛起來就像一 團一團的烏雲﹐把田里的莊稼都吃光了﹐把山上的草樹也吃光了。” 湯姆聽得有趣﹕“後來呢﹖” 衣紅嘆道﹕“沒有莊稼怎麼活下去﹖我們的老祖先只好遷到中國南部。自後﹐他們 就訂下了一個規矩﹕‘善小應為﹐惡小必除﹗’” 姜森感慨道﹕“三千多年前﹐我們美國人還不知道在哪里呢﹖經驗是需要時間累積 的。我們以往太狂傲了﹐唉﹗是不是太遲了呢﹖” 文祥誠懇地說﹕“姜森博士﹐您小時候不也很頑皮嗎﹖看看您現在﹗我們都在學習﹐ 包括杏娃在內。錯了不算什麼﹐只怕錯過了機會。湯姆的事你們放心﹐他一醒過來﹐你 們想拉都拉他不住。” 湯姆納悶地說﹕“我早就醒了呀﹗只是我想做上帝﹐不知道從哪里做起﹖” 姜森和文祥異口同聲道﹕“簡單的要命﹐從掃地開始﹗” 第三十五回﹕翠華想象空山里 真相查明了﹐克林威爾和溫布敦果然與白衣長老勾結﹐打著姜森的旗子﹐卻把他蒙 在鼓里。黑金剛等人在會館中找到了大批的數據及証物﹐要姜森前去會館﹐共同驗証。 另外﹐黑金剛也查出另一條線索﹐要文祥等趕去蘇活區的一個“藝術人世界”﹐找 一位名叫納金高的藝術家。 “‘藝術人世界’﹖是個公開的場所還是行政區域﹖”文祥聽得一頭霧水。 “那里我知道。”湯姆說。 “找到以後呢﹖”文祥又問。 “找到後用影音系統和我聯絡﹐我們來個空中對質。” “急嗎﹖” “很急﹐有幾個關鍵問題非問他不可﹐千萬不要被他溜了。” 黑金剛交待完畢﹐收了影音。文祥問湯姆﹕“請問‘藝術人世界’怎麼去﹖” 湯姆狡獪地說﹕“我帶你們去。” 文祥說﹕“現在很晚了﹐你告訴我們就好。” 湯姆說﹕“不是我不告訴你﹐那個地方不好找。” 姜森也說﹕“那個地方在計算機城下方﹐不是一個普通的地區﹐一定要熟人帶路才 行。我要去會館﹐就由湯姆帶你們去吧﹗老實說﹐我是有點私心﹐希望他跟你們多相處。” 計算機城初創之時﹐像紐約這類高樓林立的大都市﹐最傷腦筋。高樓的興起﹐是因 為二十世紀時﹐都市人口過度集中﹐土地價值高昂﹐兼以交通不便﹐唯一的解決方案﹐ 便只有空間的垂直利用。 計算機時代以太陽能為主要能源﹐而且是直接轉換應用﹐功率損耗還不到百分之一。 商業又已式微﹐影音系統取代了各種聚會﹐高樓大廈便成了難治的惡癌。因為高樓接觸 陽光的面積小﹐居住人口密集﹐加上反能量壓力需要的功率大﹐所有的能量都要經過幾 道轉換﹐以電流的形式傳輸﹐其損耗相當可觀。 更重要的是交通方式﹐在計算機城中﹐直達車都是以接近“零磨擦”的水平運動﹐ 在定點間作慣性位移﹐比升降電梯的效率高出千百倍。再說﹐對已經長生不老的人而言﹐ 生存最重要的指針﹐便是安全系數﹐也就相當於零高度。 當初建立計算機城最大的困擾就是高樓﹐有位工程師﹐提出一個“均衡模式”﹐建 議將所有的大樓﹐自最高到最低點平均﹐從該平均線腰斬﹐以高出之大樓填補不足之地 面。 紐約的曼哈頓區與長島之間﹐有一條百公尺寬的東河﹐交通本來就靠著幾條橋梁地 下隧道聯系。以平均高度五十公尺為基准線﹐將高出的大樓切下來填海﹐以此建造了全 世界最大、最理想的計算機城。 這些高樓聳立在地球上﹐一棟棟都有其獨領風騷的歷史﹐要將它們腰斬﹐全靠一種 計算機輔助的、高功率激光切割器。在二○年代﹐紐約、芝加哥、東京等各地的摩天大 樓走入歷史時﹐還曾演出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詩人戲說﹐二十世紀是“水泥叢林”時 代﹐二十一世紀則一律打壓成“硅鍺薄餅”。 現今所稱的“蘇活”區﹐其實就是原址的地下遺跡﹐“藝術人世界”是其中一個據 點。原是一批鐘情藝術人士﹐向計算機當局請願﹐希望給藝術家保留一個自由塗鴉的天 地。自後﹐這個殘垣頹壁、不見天日的地下迷宮﹐便成為喜好探險、追求新奇的年輕人 樂園。 姜森同琳達前往會館﹐湯姆興高采烈地領著四人﹐乘坐直達車﹐先到中國城。 在車上﹐大家先服食了飲料與補充體力的藥丸。又各自檢查了隨身的夜行器材﹐湯 姆的家境很好﹐也備有效果一流的夜視鏡。 湯姆乘機說﹕“我能不能叫奧德麗一起去﹖” 杏娃說﹕“答應他。”衣紅高興地說﹕“好極了﹗” 杏娃接著說﹕“要解決姜森博士的問題﹐要先收伏湯姆。” 衣紅又對湯姆說﹕“我們正想認識她。” 文祥用指語問杏娃﹕“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學用計了﹖” 杏娃說﹕“我是向衣紅學的﹐這招叫‘愛屋及烏’。” 文祥說﹕“是恨屋及鳥吧﹖” 杏娃說﹕“不要冤枉我﹐我的心旁沒有山。” 文祥反而不懂了﹐說﹕“誰心旁有山﹖” 左非右笑著說﹕“了不得﹐杏娃知道易經中﹐山就是‘艮’﹐心旁艮為恨也。” 湯姆興奮地接撥影音系統﹐不料奧德麗卻拒絕接聽。這種系統不論人在哪里﹐都可 以收發。收者有權先察看是誰﹐如果不願意接就通不了。 杏娃又對四人說﹕“奧德麗和另一個男子在一起﹐她朋友很多。” 衣紅用指語問﹕“奧德麗愛湯姆嗎﹖” 杏娃說﹕“我還不了解‘愛’的條件﹐我只能判斷奧德麗對湯姆不利﹐湯姆的情緒 影響姜森﹐姜森的態度和我們有利害關系。” 下了車﹐湯姆一語不發﹐在前面帶路。他走到站旁一棟倉庫的後面﹐從一個牆壁的 裂縫鑽了進去。里面是個黝黑的大洞﹐風聲□□﹐回蕩不絕﹐顯然是千孔百竅。大家順 著斜坡下行﹐雖然也有些照明設備﹐卻是稀稀落落地﹐每隔十來公尺﹐才懸掛著一盞螢 光燈﹐看上去很像電影中﹐二十世紀一個破敗貧窮的市中心區。 由於一時不能適應暗淡的光線﹐大家都戴上了夜視鏡戴﹐這才看清全貌。這里應該 是某棟大樓被切斷後﹐剩余的下半截。面積很大﹐起碼有上千坪﹐呈長方形一直向前延 伸。遠處似乎是一扇扇落地窗﹐原有的隔間傾塌了﹐除了幾條經常有人走動、尚稱干淨 的走道外﹐到處是斷落破碎的水泥塊或磚頭。 湯姆說﹕“這里是我們的黑森林。” 衣紅說﹕“我們那里的森林是綠色的。” 湯姆神氣地說﹕“我常用虛擬實境旅行﹐綠色森林我看多了。” 衣紅笑說﹕“森林哪里是給你看的﹖” 湯姆說﹕“那是做什麼用的﹖” 衣紅沉入了回憶﹕“不是做什麼用﹐那是我的家﹗我睡在樹上﹐跟小鳥說話﹐喂松 鼠吃果子。那里的空氣是甜的﹐水是香的……” 湯姆笑了﹕“你說錯了﹐空氣是香的﹐水是甜的。” 衣紅說﹕“唉﹗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沒聞過甜蜜的氣息﹖喝過香香的果汁﹖” 湯姆靦腆地說﹕“我是真不懂﹐你能不能帶我去玩玩﹖” 衣紅說﹕“當然可以呀﹗可是……” 湯姆小心地問﹕“可是什麼﹖” 衣紅說﹕“我知道你喜歡打人﹐我怕……” 湯姆一聽﹐馬上變了臉﹐不再說話。 五個人走在小道上﹐腳步聲在雜沓的牆垣間振蕩﹐顯得錯落零亂。 突然﹐三個黑影從路邊一個半傾的店面後一躍而出﹐其中一人大喝﹕“喂﹗站住﹗ 你們來做什麼﹖” 湯姆忙說﹕“大頭﹗我是湯姆。” 大頭不理他﹐三個人繼續逼近﹐大頭說﹕“趕快滾回去﹐否則……” 衣紅說﹕“否則怎樣﹖” 大頭嘻皮笑臉地說﹕“嘿﹗東方小妞﹗你也想來找樂子﹖這里沒有計算機管制﹐我 大頭想怎樣就怎樣﹗” 湯姆忙攔在衣紅前面﹐說﹕“大頭﹐你不認識我了﹖” 大頭說﹕“你算老幾﹖給我閃開﹗” 湯姆大怒﹐罵了聲﹕“啐﹗婊子養的﹗” 杏娃忙說﹕“我會制住他﹐但是那三個人沒配計算機﹐我們不便出手﹐你們上﹗” 說時﹐正往前沖的湯姆好象被點了穴道般﹐呆立在原地﹐盡管目瞪睛突﹐卻是一點 也動彈不得。 風不懼、左非右本來走在後面﹐見那三個人來勢洶洶﹐早就蓄勢待發。一得杏娃的 指示﹐那還等得下去﹐兩人右手持電殛棒﹐左手拿噴膠筒﹐一下子就沖到湯姆前面。 大頭一見湯姆受制﹐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每次叫你關了計算機再動手﹐你就是 忍不住﹐什麼時候才學乖呢﹖”他笑聲未歇﹐風不懼和左非右已跳了出來。風不懼原來 就有武術根柢﹐只見他馬步一站﹐那副姿態就和影音節目中的大俠客一模一樣。 大頭等三人一見這副架勢﹐知道來者不善。大頭忙喊道﹕“快抄家伙﹗來人哪﹗” 他的叫聲還在各個空穴嗡嗡激蕩﹐x那間﹐甬道如有萬馬奔騰﹐四面八方都有人竄 了出來。文祥與衣紅也不示弱﹐各自取出家伙﹐面對一方﹐把湯姆圍在中間。不一會﹐ 竟然聚集了幾十個形形色色的男女。群眾大都站在遠處旁觀﹐只有四個高矮不一的壯漢﹐ 走到大頭旁邊﹐低頭私語。 杏娃說﹕“我們已決定要整頓這些死角﹐卻不知道該怎樣下手。” 衣紅用指語說﹕“先讓他們開打﹐動手的就是該整頓的人。” 杏娃說﹕“這里能量充足﹐我可以用無形罩保護你們。” 衣紅說﹕“好極了﹐通知他們要裝得像一點。” 那邊幾個人商量完畢﹐各自選了稱手的鋼筋﹐將文祥等人團團圍住。不由分說﹐舉 起鋼筋就使勁揮打。 只見鋼筋上下飛舞﹐不斷打在五人身上。文祥等人只顧抱頭縮身﹐鋼筋落在身上叭 叭作響﹐好象打在沙包上一樣。 打不了多久﹐有人累了﹐有人的鋼筋彎了﹐再一看被打的五人﹐一個個若無其事。 大頭心知有異﹐觀察了一會﹐大叫﹕“停﹗”眾人立時停了下來。大頭看了又看﹐說﹕ “你們這些笨蛋﹗我們打的是什麼東西﹖” 每個人都打得手軟汗流﹐有人說﹕“我好象打在石頭上﹗” 大頭說﹕“你們有沒有帶私用計算機﹖” 一人說﹕“誰帶那個東西﹗” 大頭說﹕“那麼肯定不是幻境吧﹖” 另外一個人說﹕“肯定不是﹐我只怕他們是……” 大頭說﹕“別扯蛋﹗那是個黑鬼﹗而且他不可能離開地底那一層﹗” 另一個人又說﹕“這些黃鬼都是布魯斯李的徒弟﹐所以不怕打﹗” “有不怕打的人﹖我看是我們老了吧﹗”大頭回過頭去﹐對圍觀的人說﹕“你們誰 的手癢了﹖都上來打﹐打傷一個給一包丸子﹐打死了加倍﹗” 旁觀的人早就等著這句話了﹐人群中立刻湧出十幾個瘋犬餓鬼似的男女。有人抄起 磚塊﹐有人手持尖刀﹐也有拿著粗大帶釘的木棒。這些人窮兇惡極﹐“哇﹗”“喔﹗” 地鬼吼﹐沒頭沒腦就往五人身上猛打。一時棍棒磚石交舞﹐滿場塵霧翻飛。 杏娃說﹕“可以了﹐我已經把外圍的人保護住了﹐你們用噴膠把他們綁住。不要用 電殛棒﹐他們經受不起。” 他們在出發前領到噴膠等工具時﹐雖曾一一試用﹐但沒真正派上用場過。左非右膽 子最大﹐他取出噴膠﹐先往面前的人身上一噴﹐果然像蛛絲一樣﹐一條條細白的霧影﹐ 由噴嘴中飛射出來﹐一碰到實物﹐立刻糾結成團。最厲害的是﹐那絲膠對動力特別敏感﹐ 作用力越大﹐就束得越緊。首先被噴到的幾個人﹐立即被綁成一串粽子。 三人依樣學樣﹐一時滿場白霧齊飛﹐衣紅對為首的七人深惡痛絕﹐專門瞄准他們噴 將過去。不到片刻﹐地上已倒了一大堆白色物體﹐先還一個個離的老遠﹐里頭的人手腳 兀自掙扎﹐漸漸被那白膠收斂的力量拉成一團。過了一會﹐一個白色巨型包裹成形了﹐ 里面的沙丁魚整整齊齊地排列成塊。 杏娃說﹕“不要管他們﹐我會派機器人來收拾。湯姆已經解禁﹐拍他一下就好。” 衣紅便在湯姆肩上拍了一下﹐湯姆雖然身體被禁﹐整個過程卻看得一清二楚。這才 知道眼前幾個人塊頭雖小﹐本事可不小﹐心里才算服氣了。 圍觀的人早看得眼花繚亂﹐本來還為這幾個新來的提心吊膽。不料才三五分鐘﹐幾 十個為害已久的“老鼠”群﹐就被一網擒住。有人大叫﹕“感謝上帝﹗”眾人喜眉笑眼、 歡呼雀躍﹐興奮異常。 一個老婦人走過來﹐摸摸衣紅的手﹐說﹕“你們是人吧﹖怎麼不怕他們呢﹖” 衣紅說﹕“你們為什麼要待在這里﹖上面不好嗎﹖” 老婦人說﹕“唉﹗上面有上面的好處﹐只是太不自由了﹗” 衣紅說﹕“不自由﹖只要不犯事﹐當局從來不管呀﹗” 老婦人說﹕“不犯事﹖那人活著為什麼﹖湯姆就是個例子﹐他喜歡來這里﹐把計算 機關掉﹐要打架就打架﹗你要知道﹐我們西方人蠻性難除﹐幾千年來一直視文明為枷鎖。 好不容易爭取到了自由﹐計算機一來﹐又把我們關進牢籠了﹗” 衣紅問﹕“難道這里就不是牢籠﹖” 老婦人搖搖頭說﹕“這就是你們東方人不能了解的了﹐不錯﹐這里也是牢籠﹐而且 是地獄不如的牢籠。但是﹐這是‘我自己’自由選擇的﹗” 衣紅指著地上那團包裹說﹕“這些敗類也是他們自由選擇的﹗” 正說著﹐頂層一陣光華閃動﹐一條銀白管狀物伸了進來﹐“嗖”的一聲﹐就把那團 白球吸了進去﹐轉眼一切又都恢復了原狀。 老婦人皺起眉頭﹐說﹕“哦﹗原來你們是當局一伙的﹗” 衣紅說﹕“是的﹐但是請放心﹐我們不會干涉你們的自由。我只是好奇﹐你既然這 麼崇尚自由﹐為什麼不到自然環境去﹐卻寧願窩在這里﹖” 老婦人對他們已起了疑心﹐問道﹕“你們到底來做什麼﹖” 衣紅說﹕“我們要到‘藝術人世界’找一個人。” 老婦人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湯姆等老婦人走遠了﹐才悄悄地說﹕“這個女人以前很有名﹐人稱珠寶大王﹗” “珠寶大王﹖是不是黛薇夫人﹖”左非右驚訝地說。 “好象是吧﹐我們只叫她夫人。”湯姆說。 “嗄﹗是她﹗”左非右臉上閃過一絲光彩﹕“黛薇夫人在二○年代風靡了全球﹐她 擁有全世界百分之二十的鑽石、珠寶﹐連鎖珠寶店有一百多家。僅僅在曼哈頓的百老匯 大道上﹐就有十幾家分店﹐從加工廠到門市部﹐應有盡有。” “珠寶有什麼用﹖只是一種光學現象而已﹗現在利用分子排列技術﹐什麼珠寶不能 大量生產﹖而且比自然界的更精美﹗”衣紅一向不把珠寶放在眼里。 “對你我算不上什麼﹐可是對黛薇夫人就不一樣了﹐她的王朝幾乎在一夕之間就被 摧毀了﹐她一定把計算機恨入骨髓。” “我們快去‘藝術人世界’吧﹗”文祥知道一扯下去﹐又是沒完沒了。 於是湯姆繼續帶路﹐四人隨後﹐而在他們身後﹐竟然還跟了幾個好奇的閒人。 穿過了幾處坍塌的牆垣﹐再鑽進一個洞口後﹐眼前豁然光明大放﹐原來這里吊著一 排排典雅的煤氣燈。湯姆解釋說﹐最初當局只支持有限的電力﹐後來有人發現地下有大 量沼氣﹐特意收集了來點燈﹐但只供部分人使用。 這里是一個大廳﹐約有兩三百坪的空間﹐高度只有兩公尺多一點。四處圍著齊頭的 矮帷﹐將大廳分割成好幾區。牆上掛滿了圖畫﹐一地的顏料、畫布、刷子散布﹐有人埋 首作畫﹐有人在幻境休憩﹐也有些男男女女扭成一團﹐正在效法於飛之樂。 藝術實際上是人心探索的最高境界﹐可分為文學、音樂及美術三大類﹐分別代表人 類的思維心智、音響感應及視覺認知等范疇。美術這一項﹐又可概分為建築、雕塑及繪 畫三大領域。這個“藝術人世界”﹐實際上是一個繪畫美術館﹐想要在黑暗中描摹出光 明。 新時代來臨後﹐人類對智能的認知更進了一層﹐美術的方向又有了大幅度的變革。 根據智能學的定義﹐“美感”不過是一種生存的策略﹐迫使感覺作最有效的選擇。人是 一種適應力很強的生命體﹐適應的結果是﹐能夠平安的生存。因此﹐舉凡利於平安生存 的各個因素﹐都是美感的必要條件﹐讓人產生親切感﹐亦即美感。 生存的必要條件﹐一是刺激的某種性質有利於感官的辨識﹐比如靜中的動感、動中 之靜態﹐或是對比、規律及新奇性等變化﹐都可稱為美。其次是習慣性﹐所謂適應的環 境﹐就是一再重復、且必然具備的條件﹐有利於意識認知者。第三是親和經驗﹐這一點 純屬個人主觀﹐完全無法以理性與他人溝通。以上三個條件﹐共同形成了美感。 近代由於攝影術的興起﹐美術工作者受到極大的挑戰。尤其在工業文明的環境中﹐ 一切以商業利益為導向﹐商業首重行銷﹐行銷則需依賴代理人制度。於是原本單純的美 術作品﹐淪為行銷人員生財的資產。他們任意包裝﹐冠以各種“時髦”的代名詞﹐作踐 藝術﹐誤導群眾﹐但卻滋補繁榮了市場。 人們朝夕受到媒體廣告的轟炸﹐遇到各種“新奇”的挑逗﹐早已習慣了那些時髦的 代名詞。再加上對名、利的親和性﹐大眾完全無視於他們所面對的作品﹐只滿足於那種 “代理性的美感”。久而久之﹐鈔票游戲便主導了美術的廟堂。 美術的發展可概分為四個階段﹐兩三千年前是原始時期﹐那時的美術是純真的、自 然的﹐沒有技術的渲染﹐也沒有價值觀的混淆。這時期的作品﹐多半表現在山洞石壁、 崖面以及陶瓷作品的釉彩上。 隨著時光的流轉﹐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君主、宗教立刻看中了美術影響視覺的價值﹐ 美術品成為一種歌功頌德﹐踵事增華的虛飾。在古典時期﹐美術淪為高尚的奴隸幾達一 千多年。舉凡帝王的陵墓、教堂的裝潢等﹐均是美術堆砌成的殿堂。這個時期是以中世 紀的基督文明與希臘、拜占庭、查里曼、鄂圖、羅馬美術為主。 到了十四世紀﹐文藝復興掀起了人類自覺的新頁。美術家捫心自問﹐為什麼一定要 為帝王或貴族服務呢﹖為什麼美術所表現的﹐盡是些上帝、天使等不食人間煙火的題材 呢﹖當美術家揚棄了貴族及教堂時﹐小市民也覺醒了﹐他們受賜於中產階級的興起﹐他 們也需要裝飾﹐成為畫家的新衣食父母。 當然﹐最有力量的還是國王、貴族與教會。這時期的大師有達文西、米開朗基羅、 拉斐爾、羅倫傑提、提香、魯本斯、哈爾斯、林布蘭等人。他們的技術已達爐火純青﹐ 他們的境界也近乎神只﹐後學只能望塵而拜。 隨著工業革命的到來﹐物質文明君臨大地﹐時代在蒸氣火車拖曳下﹐盲目的向前飛 奔急馳。人們習見的恆定價值觀破滅了﹐新生事物層出不窮﹐時間空間也無盡地擴展。 美術家懾於攝影術的侵襲﹐他們投入新的、與攝影反向的表現方式﹐最後終於遁入了虛 無﹗ 無人能在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面前抬起頭來﹐除非是另起爐灶(這又是東方與西方 最大的不同﹐古代東方人多不求私利﹐不計較個人聞達。所以中國古代常有“偽書”、 “偽畫”出現﹐讓“文化考古”、“藝術鑒定”等專家學者大傷腦筋)。於是“新古典 主義”誕生了﹐他們不屑於描繪諸如衣褶裙□等細節。“浪漫主義”隨之而起﹐他們進 一步要求回歸自然﹐反對矯飾做作﹐一任感情流露﹐哥雅、安格爾、德拉克魯瓦、杜米 埃等之作品均如此。繼之﹐“寫實主義”又舉起了反對浪漫主義的旗幟﹐他們堅持只畫 眼睛看得到的事物。寫實主義的代表人物庫貝爾就曾說過﹕“我不能畫天使﹐因為我沒 見過。” 然然﹐畫家畢竟要發揮個人的想象力﹐馬內、莫內、雷諾瓦、狄加斯、惠斯勒等人 又開創了“印象主義”(實際上是別人加封的)。塞尚更進一步推進到“後期印象主義”﹐ 秀拉、梵谷、高更、勞特列克等都是歷史上著名的代表。他們的作品均帶有強烈的個人 風格﹐完全擺脫了傳統的束縛﹐但是仍符合視覺藝術的原理。 十九世紀的資本主義﹐開始在畫布上灌注了金權的色彩。是否符合視覺原理已經不 重要﹐只要能找個理由﹐証明自己與別人不同﹐再由商人決定能否喚起大眾的注目。只 要有錢可賺﹐便有更大的資金挹注﹐美術終於成為金庫中的珍藏。 “象征主義”出現了﹔“表現主義”的“野獸派”嚇走了藝評家﹔“抽象派”又趕 走了一批美術的死忠﹔“立體主義”更中飽了一票人﹐直到二十世紀初﹐還有人炒作不 休﹔“未來主義”當然是要作時空旅行﹐走向無人理解的未來﹔“新造形主義”則有脫 離現實的“幻想派”﹔“達達派”就是達達﹐徹底破壞了形象﹔“超現實主義”只是名 稱不同﹐反正除了生意人﹐已經沒有人搞得清什麼是什麼了。最後黔驢技窮﹐什麼花樣 都變不出來了﹐“歐普藝術”、“普普藝術”、“觀念藝術”便替美術念經送終。人們 終於發現﹐不需要美術﹐也能活得好好的﹗要裝飾牆壁﹐掛幅美女海報更精采﹗ 商人掌控了專家學者及媒體﹐成為二十世紀的主流﹐他們用“美術史”偷天換日﹐ 把視覺藝術轉移成對“記憶力”的考驗。那些不懂或記不清美術史的人﹐完全無法理解 眼睛所看到的是什麼﹗然後就有人過來﹐搖搖頭說﹕“憑你也配欣賞藝術﹖” 到了新時代﹐由於商人的影響力式微﹐計算機城的美術博物館內﹐只陳列十九世紀 以前各個大師的作品。那些作品都是以分子復制技術再造、難辨真假的復制品。至於 “象征主義”以後的作品﹐只是在美術史的記述上﹐略提一筆而已。 顯然這個“藝術人世界”﹐是一些追求自由的美術家﹐一個別出心裁的洞天福地。 他們具有人類最原始的感受﹐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他們的畫跡。只是在前人都已走投無路 後﹐他們還能有多少揮洒的空間﹖ 湯姆走到一個長胡子的青年面前﹐問道﹕“納金高在嗎﹖” 那青年手忙腳亂地想打開一個盒子﹐頭也不抬地說﹕“他死啦﹗” “死了﹖” “死了﹗”他雙手猛捶桌子﹐顯然正為打不開盒子而生氣。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那青年火氣沖天的說。 “什麼時候死的﹖”湯姆耐著性子問。 “我怎麼知道﹗”他已經不耐煩到極點﹐大聲說。 “死在哪里﹖”湯姆完全看不出別人的眉眼高低。 “這個死人﹐給我這個死東西﹗”青年氣得手往盒子上一拍﹐盒子破了﹐里面冒出 一陣黃煙。風不懼反應敏捷﹐立刻一把推開那青年﹐眾人見狀﹐也都閃過一邊。 那黃煙帶著劇臭﹐迅速的蔓延開來。風不懼忙取出噴膠器﹐將那盒子裹得密不透風。 盡管如此﹐那青年還是吸進了一些﹐立刻感到頭暈眼花﹐作嘔欲吐。 杏娃說﹕“把他的微機打開﹐我們會給他治療。” 風不懼照做了﹐微笑說﹕“這些人和我們以前一樣﹐一出城就把微機關了。” 衣紅也笑著說﹕“只怪杏娃不好﹐讓人失去了信心。” 杏娃說﹕“從來沒有信心的人﹐怎麼會失去﹖” 左非右說﹕“杏娃又進步了﹐會反駁了。” 衣紅說﹕“這叫進步﹖小心有一天她進步到要打人了﹗” 杏娃說﹕“快辦正事吧﹗在這里我的感官還沒有建立﹐全靠文祥腕上的佛珠﹐最好 文祥把手舉高一點。” 此時毒氣散開﹐大廳中臭味漫。有人受不了﹐急忙奔出大廳﹐也有人赤身裸體、 神色驚惶﹐不知出了什麼事。在混亂中﹐一位中年男子跑過來﹐他先檢查那個倒在地上 的青年。看看沒有問題﹐便站起來﹐問湯姆道﹕“湯姆﹐這四個人是你帶來的吧﹖” 湯姆說﹕“是的﹐他們來找納金高。” 那人懊惱地說﹕“納金高﹖他又惹了什麼事﹖” 湯姆說﹕“我不知道﹐你問他們吧﹗” 那人便向衣紅等自我介紹說﹕“先謝謝各位﹐我叫愛迪生﹐是這里的會長。納金高 的行為與我們無關﹐老實說﹐我們只是藝術家﹐其它的什麼都不懂。” 文祥也為他介紹了同伴﹐說﹕“可能沒什麼事﹐也可能是大事。總之﹐當局要問納 金高一件事﹐他只要老實說就可以了。” 愛迪生便回頭﹐大聲喊道﹕“有沒有人看到納金高﹖” 一個穿著破爛﹐渾身油彩的小個子﹐跑到愛迪生身邊﹐悄悄說﹕“我知道他去哪里﹐ 可以說嗎﹖” 愛迪生說﹕“當然可以。” 那小個子抓耳撓腮﹐欲言又止。他抬頭一看﹐六雙眼睛都瞪著他﹐他一緊張﹐轉身 就要開溜。湯姆一把將他抓住﹐說﹕“別溜﹗快說﹗” 小個子嚅嚅的說﹕“他……他又死了﹗” “又死了﹖”湯姆詫道。 “是的﹐他說不許告訴任何人﹗” 愛迪生忙解釋說﹕“納金高是個‘行動藝術者’﹐他以死亡作為藝術訴求。” 文祥聽不懂﹐重復了一遍﹕“死亡作為藝術訴求﹖” 愛迪生說﹕“只是一種休眠﹐有人稱做詐死。” 文祥說﹕“那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呢﹖” 愛迪生也覺得不可思議﹐便問小個子說﹕“菲力﹐為什麼你不敢說﹖” 菲力說﹕“因為……他沒有死﹗” 愛迪生說﹕“不然怎麼叫‘詐死’﹖那都只是表演﹐就像你的畫一樣。” 菲力說﹕“可是……有人會死﹗” 愛迪生一驚﹐說﹕“你說什麼﹖誰死了﹖” 菲力說﹕“維辛康提死了﹗” 愛迪生用力抓著菲力的臂膀﹐緊張的問﹕“死了﹖他怎麼死的﹖” 菲力說﹕“納金高逼他一起死﹐維辛康提不肯﹐納金高把他拉下去了﹗” 愛迪生知道問不出名堂來﹐便對眾人說﹕“這樣好了﹐你們跟我來。納金高的表演 方式﹐是以假死狀態﹐睡在密封的棺材中。因為他學過瑜伽﹐可以龜息達一個月之久。 只是這種藝術沒有欣賞價值﹐我們也不大管他。” 菲力吞吞吐吐地說﹕“棺材……不是……密封的。” 愛迪生說﹕“胡說﹗我親自檢查過﹐是密封的﹗” 菲力說﹕“那是做給你看的。” 說話之間﹐已轉過了幾處滿是雜物的區域﹐穿過一些好奇的人群﹐一行人進入一個 昏暗的隔間。房間里空空蕩蕩的﹐只正中擺著一具漆黑的棺材﹐壁上掛了一些陰陽怪氣、 恐怖駭人的油畫。 愛迪生走近棺材﹐對眾人說﹕“這就是他的道具﹐我本來不贊成他加入我們。但是 他說得也有理﹐既然沒有人能給藝術下定義﹐就不能否定他是藝術人。” 文祥指指棺材﹐說﹕“能打開來看看嗎﹖” 愛迪生說﹕“照理是不可以的﹐在他練習期間﹐我們不該打擾他。” 菲力說﹕“可以﹗我們偷偷打開過。” 愛迪生說﹕“怎麼可以﹖這樣會害了他。” 菲力說﹕“不會﹗他不知道死到哪兒了﹗” 愛迪生說﹕“難道他在變魔術﹖” 菲力說﹕“我不知道﹗里面是個大洞﹗” 愛迪生始而恍然大悟﹐繼而又迷糊了﹐說﹕“原來如此﹐可是這個洞能通到哪里呢﹖ 地下層嗎﹖不可能﹗那里是有去無回的﹗” 風不懼懶得聽他們□攏□□氨鬩□乒贅牽□渙細親臃淺3林亍W蠓怯乙采□鞍錈Γ□ 文祥還想阻止﹐兩人合力已把蓋子推開﹐眾人立刻感到陣陣陰風﹐以及一股刺鼻的霉味。 菲力說得沒錯﹐里面果然是空的﹐好象是一個通往地下的門戶。 文祥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大廳中有人高呼﹕“快逃﹐納金高留的盒子好臭﹗” 大家往大廳方向一看﹐果然隔間的上方又有黃煙冒起。愛迪生一見﹐顧不得多說﹐ 回頭就跑。菲力也跟過去了﹐把五個人留在這里。 衣紅當機立斷﹐說﹕“我們下去﹗” 文祥戴上夜視鏡﹐伸頭向下探了一探﹐說﹕“可以下去﹐下面好象是影片中看到的 停車場﹐不過有兩三公尺高﹐有繩子就好了。” “要繩子﹖容易﹗”左非右說完﹐取出噴膠器﹐在地上噴了一條兩公尺長的白線。 這種噴膠一遇到空氣﹐很快就干固﹐質地堅韌異常。左非右等它干了﹐從地上扯起來﹐ 正是理想不過的一條繩子。 五人援著繩子﹐進入地下停車場﹐里面居然還停了不少車輛。湯姆一見﹐興奮異常﹐ 三步並兩步﹐走到一輛汽車旁邊。他只在立體影音中看過所謂的汽車﹐這時親手摸到﹐ 便試著打開車門﹐想坐進去裝模作樣一番。衣紅和他一樣童心未泯﹐見湯姆如此猴急﹐ 她反而不好意思嚷嚷要坐車了。 文祥走在前面﹐不停地回頭催促﹕“湯姆﹐快走吧﹗”又問杏娃道﹕“這些車子能 做交通工具嗎﹖” 杏娃說﹕“我看衣紅快急瘋了……” 衣紅急道﹕“胡說﹗你誣賴我﹗” 杏娃說﹕“我已經准備了一些能量﹐本來想改裝一部法拉弟跑車﹐讓你們在紐約地 下見識見識﹐可是衣紅說……” 衣紅搶道﹕“衣紅說杏娃既體貼又解語﹐跑車太小了﹐要來部勞斯萊斯﹗” 立刻﹐紅光閃過﹐一部嶄新、大紅的勞斯萊斯﹐端端正正地停在他們面前。衣紅是 早有准備﹐一個箭步搶在人前﹐跳上駕駛座。風不懼和左非右也不甘後人﹐文祥見湯姆 驚得呆了﹐對他說﹕“有這麼漂亮的女司機﹐還不趕快上去﹖” 湯姆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魔術﹐還是幻境﹖” 衣紅一看面前的儀表﹐這才傻了眼﹐大叫﹕“杏娃﹗這怎麼開呀﹖” 杏娃說﹕“你是司機呀﹗” 衣紅說﹕“小孩子還是不懂事﹗放乖巧些﹐否則我不喜歡你了。” 湯姆上了車﹐東摸摸﹐西看看﹐再聽衣紅說話時﹐沒有人答理﹐他更胡塗了﹕“真 奇怪﹗這不像是幻境﹐我們到了哪里呀﹖” 杏娃說﹕“還是我來服務吧﹐只是路況不好﹐大家坐穩點。” 雖然路面碎磚礫石滿布﹐但在計算機的驅動下﹐車子與其說是滾動﹐不如說是飛行。 出了停車場﹐前面正是曾經風光一時的百老匯大道﹐此刻在車頭大燈照耀下﹐眼前淒慘 的景象﹐確實難免令人興起今夕何夕的感嘆。 離地面三五公尺的頂部﹐一律是平整的黑色建體﹐那是計算機城的基部。原有的建 築都整整齊齊地承接著計算機城的地基﹐那路面較低的地方﹐還可以看見一些殘破的、 半截的招牌。較高處幾乎與地基相銜接﹐恰容車身通過。 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一些東倒西歪、藕斷絲連的鋼筋結構體﹐不是橫亙面前﹐便 是凌空危懸﹐猶自搖搖欲墜。地上積灰深厚﹐車過處便卷起一條灰龍。在相連數百公里 的地洞中﹐車子呼嘯而去﹐回聲蕩漾﹐轟轟隆隆﹐甚為驚人。 不多時﹐杏娃說﹕“我已經追查到兩個人的行蹤﹐這就帶你們過去。下次要用車時﹐ 隨時通知﹐不另收費。” 衣紅叫了起來﹕“喔﹗那現在要收費□ □ 杏娃說﹕“當然﹐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衣紅問﹕“誰付﹖” 杏娃說﹕“公事公辦﹐公家付。” 湯姆見衣紅高聲說話﹐眾人只微笑而不答腔。他更胡塗了﹐咕噥道﹕“這個夢做得 也很奇怪。” 車子停在一處有半塊招牌的店面前﹐自動玻璃門才開到一半﹐就被封凍在時間里了。 奇怪的是玻璃門窗看起來相當潔淨﹐彷佛有人經常拂拭。櫥窗內還散布著一些珠寶﹐只 是四下空無一人﹐看上去十分詭異。 在車燈照射下﹐那些珠寶熠熠生輝。湯姆兩眼又被吸引住了﹐他迎上前去﹐取下夜 視鏡﹐貪婪地吸啜著那晶瑩透明、五色燦爛的奇景。等大家都下了車﹐車形頓隱﹐眼前 又是一片□□。 在夜視鏡下看到的不是光線﹐而是物體能量波的變化與遠近﹐沒有色彩。原本眩目 的寶光異彩﹐在車燈乍滅後盡成烏有﹐眾人所面對的﹐只是一堆碎石而已。 衣紅對湯姆說﹕“傻子﹗這種石頭我家鄉滿地都是﹐沒有什麼好看的。” 地上明顯有兩個人的腳印﹐大家循著腳印﹐走過一排排的櫥櫃﹐一直走到後間。這 里所有向上的通路都已堵死﹐只有一個往地下室的階梯。那些腳印果然也是一步一步循 級而下﹐左非右走在前面﹐他向四人做了個手勢﹐大家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底層也是個停車場的格局﹐顯然重新隔間過﹐已改建成一個居室。室內家具件件精 美絕倫﹐光看那鏤花的雕工﹐就猜得出價值不菲。地上舖了好幾層地毯﹐不知是為了防 潮﹐還是地毯太多了﹐不得不堆棧在此。 里間有燈光射出﹐隱隱有說話聲。眾人附耳牆垣﹐只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平靜地說﹕ “全在這里﹐沒有了。” “別騙我﹐我要那個‘帝王之眼’﹗” “你不信我也沒法子﹗” “維辛康提﹗繼續找﹗找不到你也得死在這﹗” “納金高﹗講點道理嘛﹗到處都翻遍了﹗” “啐﹗跟你講理﹖你一直在唬我﹗到底老太婆給了你什麼好處﹖” 那蒼老的聲音說﹕“你以為我怕死﹖我早死了﹗” 納金高說﹕“我管你死不死﹖待會我讓你痛苦得想早點死﹗” “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我老婆子沒哼一聲吧﹖” “我的工具沒帶來﹐等一下我回去拿。” “別做夢了﹗剛才我看到當局派人來找你﹐你回不去了。” “你搞錯了﹗我是要回西部去﹗不然﹐這些鑽石我有什麼用﹖” “奇怪﹗西部的人要鑽石做什麼﹖” “做什麼﹖你做夢都沒想到吧﹖你替我們保留了大量的天然鑽石﹐正好讓我們切割 ‘中子石’。我們試過人造鑽石﹐可惜硬度不夠﹐只有九點五、六﹐我們一定要硬度十 的純天然鑽石﹐所以非帝王之眼不可﹗” “我做了一輩子寶石生意﹐從來沒聽說過什麼中子石。”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你見過最重的寶石是什麼﹖” “應該是鋯石了﹐比重為六。如果你要﹐我有一粒紫紅色的﹐是鋯石中的極品﹐就 在前面櫃子里。” “我只是好心告訴你﹐中子石的比重是一百多﹗地球表面是軟的﹐就有也沉到地心 去了﹐在地球上是找不到這種石頭的。” “那你怎麼會有呢﹖” “我哪里有﹖是我的同伴在火星上找到的﹐但是又沒有工具切割﹗我們奉命到全世 界找那些著名的天然鑽石。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上面逼我回去﹐我還要找那 顆‘世紀之光’哩﹗” “世紀之光﹖我找了幾十年都沒找到﹗” “佩服我的本事吧﹖所以﹐帝王之眼一定在你這里﹐老老實實拿出來﹐對大家都好﹗ 你不是發過誓﹐要保護這些鑽石﹐讓它們作出最大的貢獻嗎﹖” “可是它真的不在這里﹗” 納金高忍耐不住了﹐怒喝道﹕“老太婆﹐我好話說盡了﹐別怨我狠﹗” “放開我﹗” “哈哈﹗你以為我是傻瓜﹖你手指一動﹐千斤墜就下來了﹗” “你也別太囂張﹐在這一行總聽說過地獄王吧﹖” “嘿嘿﹗地獄王又怎樣﹖老子有黃道會撐腰。” “那就等著瞧吧﹗我有王爺的護身符﹗” “去你的鬼王爺﹗老子就不買帳﹗”說罷﹐“咚”的一聲悶響﹐一個重物摔在厚厚 的地毯上﹐隔了好一會﹐才聽見一個有氣無力的哼聲。眾人知道納金高要下毒手了﹐不 約而同地便向內間沖去。 哪知道里面竟空無一人﹐對話聲也中止了﹐一片死寂。再看四周﹐什物被翻得七零 八落﹐散布一地。牆上是整張阿拉伯式的嵌金壁紙﹐就是不見門窗。 大家四下找尋﹐顯然除了來路之外﹐別無出口。四周闃無人聲﹐五個人又找不到其 它出路。衣紅敲敲牆壁﹐響聲相當結實﹐壁體起碼是幾十公分的水泥結構。奇怪的是﹐ 剛才那陣對話的聲音﹐又是從哪里傳來的呢﹖ 眾人一籌莫展﹐文祥便問杏娃﹕“他們人在哪里﹖” 杏娃說﹕“你前面一點鐘方向﹐有個很漂亮的盒子﹐聲音是從那里傳來的。” 文祥依言一看﹐原來是個舊式的擴音器﹐多半是因為懷舊﹐屋主經常開著。文祥沿 著電線摸去﹐線路一直延到牆角一個細縫中。他再仔細檢查這堵牆﹐發現上面有一條垂 直的細縫﹐而這條細縫上的壁紙﹐也有一道折疊的痕跡。 “是這里了﹐快來找開門的機關﹗”文祥大喊。 幾位男士立刻興奮地過來﹐各在牆上有系統地上下左右搜尋。只有衣紅遠遠地站著﹐ 一下子頓足﹐一下子咳嗽﹐一會兒又坐在床上苦苦思索。 文祥回頭對衣紅說﹕“你累了吧﹖先休息一下﹐這些事我們男人比較在行。” 衣紅也不理他﹐大家摸了半天﹐確定門就在這里﹐可惜無法打開。湯姆看牆上找不 到機關﹐便彎腰掀開地毯。 左非右見了﹐笑道﹕“老太太怎麼翻得動地毯呢﹖” 這句話觸動了衣紅的靈感﹐她試著輕輕拍手﹐剛拍了兩下﹐那門便應聲隆隆啟開﹗ 眾人大喜﹐一起走了進去﹐里面是間更豪華的臥室﹐燈光如晝﹐內側也有一門洞開。 一位老嫗昏倒在地上﹐各式各色的珠寶散得一地﹐精光耀目﹐閃閃生輝。 大家都看呆了﹐湯姆蹲下身去﹐順手一抓就是滿捧的珠玉。他簡直不敢置信﹐看了 又看﹐一把一把地撈起。他看衣紅目不轉睛的呆樣﹐便說﹕“你家鄉也有這麼多好看的 石頭嗎﹖你怎麼舍得離開呢﹖” 文祥和風不懼追到門外去了﹐這時杏娃說﹕“不用追了﹐他們有接應﹐已經從海底 潛逃了﹐我們會從衛星上監視。我已經通知黑隊長了﹐他們想用鑽石切割中子石﹐理論 上是可行的﹐真要成功了﹐麻煩可大了。” 第三十六回﹕玉殿虛無野寺中 那老婦人正是黛薇夫人﹐她頭上受了重擊﹐湯姆幫著衣紅﹐把夫人扶到床上。衣紅 略知一點按摩術﹐握著老婦的手﹐在她的合谷穴上用力捏揉。不多時﹐老婦便悠悠醒來。 一見衣紅﹐大吃一驚﹐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覺得頭痛如刀割﹐只好又躺下來。 衣紅說﹕“你好好休養﹐兩個壞人已經逃走了。” 老婦問﹕“你是誰﹖” 衣紅說﹕“我叫衣紅﹐湯姆你是認識的﹐那位叫左非右﹐還有兩位追壞人去了。” 老婦環顧室內一片凌亂﹐傷心地說﹕“我完了﹐他們怎能這樣對我﹖” 衣紅說﹕“你應該到城里住﹐那里安全些。” 老婦說﹕“那里不是人住的地方﹗一個人只有三坪﹗我這麼多珠寶往哪兒放﹖” 衣紅說﹕“你可以交給當局代為保管呀﹗” 老婦說﹕“休想﹗不論死活﹐我都要和我的珠寶在一起﹗” 衣紅說﹕“如果我們來晚一點﹐你就如願了﹗” 這時﹐文祥和風不懼也回來了﹐文祥說﹕“我們走吧﹗納金高從海底逃走了。杏娃 說問題很嚴重﹐我們得趕回去和黑隊長商量。” 衣紅說﹕“黛薇夫人可能有腦震蕩﹐要送到醫院去。” 老婦說﹕“我不去﹗我寧願死在這里。” 湯姆這時又蹲在地上﹐把寶石一粒一粒地撿起來。老婦見了﹐扎掙著起身﹐叱道﹕ “湯姆﹐不許動我的寶石﹗少了一粒我要你的命﹗” 湯姆站起身來﹐把手上的寶石往地上一扔﹐忿忿地說﹕“誰稀罕了﹖衣紅家里遍地 都是﹗我不過看你病了﹐好心幫你收拾而已﹗” 老婦看了衣紅一眼﹐說﹕“不用你幫忙﹐你們都給我坐下﹗” 文祥說﹕“既然你不願離開﹐那我們先走了﹗” 老婦怒道﹕“我沒叫你們走﹗誰都不許離開﹗”說時﹐似有重物落地﹐震得粉石紛 紛剝離﹕“就是你們沖進來﹐害得我來不及把納金高困住。所有的出口我都放下了千斤 墜﹐要逃是休想﹐要活命就得聽我的﹗” 衣紅忙用指語﹐叫杏娃轉告大家﹕“她有輕微腦震蕩﹐不要刺激她。先等一下﹐我 有法子脫身﹗” 文祥只好找個地方坐下﹐左非右不肯坐﹐踱到隔壁房間﹐他東摸西探﹐發現了一套 高功率的無線電設備。那種設備在世紀初是號稱“香腸族”人的最愛﹐專用來與同好通 訊聯絡。想不到這里也有一台﹐看起來還能運作﹐這個高貴的老婦人竟然也好此道。 老婦說﹕“我冰箱里有吃的﹐你們自己去拿。” 風不懼想上洗手間﹐他四處找尋不得﹐便又回來﹐問老婦人道﹕“請問你這里有沒 有盥洗室﹖” 老婦說﹕“到外間去﹗我這里不容臭男人糟蹋﹗” 文祥說﹕“那你為什麼不許我們這些臭男人離開﹖” 老婦說﹕“我正在考慮﹐打算把衣紅留下來作伴。至於你們四個臭男人﹐看你們壯 壯的﹐說不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左非右說﹕“別為我擔心﹐我只有四十公斤﹐不值錢﹗” 老婦說﹕“我看得出來﹐要她一個人留下來﹐不大容易。” 文祥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老婦惡狠狠地說﹕“你住口﹗這樣叫我怎麼想﹖” 衣紅溫柔地說﹕“不用想了﹐我留下來就是﹗” 老婦詫道﹕“真的嗎﹖你為什麼肯留下來﹖” 衣紅說﹕“為了這些寶石呀﹗我做夢都離不開寶石。你看看﹐什麼祖母綠喲、貓眼 石喲、橄欖石、藍寶石、紅寶石……都是真的﹐伸手可及﹐我怎麼舍得離開﹖” 老婦笑了﹕“可惜那幾百克拉的鑽石被壞人搶走了﹐要不然亮晶晶的﹐更可愛﹗” 衣紅說﹕“沒關系﹐那些鑽石遲早會回來的﹗” 老婦笑得把衣紅攬進懷里﹕“傻孩子﹐鑽石是不認主人的。” 衣紅說﹕“管它認不認﹐以往﹐采一克拉鑽石要清理一百噸土方……” 老婦臉上光輝一閃﹕“其實也沒那麼多﹐尤其是我們在海底開采。我有四艘深海采 鑽船﹐千萬年來﹐好鑽石都被沖到海床下面﹐那里沙也少﹐清理一噸就行了。” 衣紅說﹕“總之﹐非取回來不可﹐我這人是不能吃虧的。” 老婦說﹕“悖□懍稅桑 □ 衣紅慎重地說﹕“夫人﹗你把這些臭男人趕走﹗讓我來陪你﹗” 老婦懷疑道﹕“為什麼﹖” 衣紅說﹕“為了這些寶石呀﹗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老婦說﹕“你開玩笑吧﹖現在合成寶石要多少有多少。” 衣紅說﹕“要就要真品﹐誰要合成的﹖” 老婦說﹕“你分得出真假嗎﹖” 衣紅說得斬釘截鐵的﹕“當然﹗” 老婦說﹕“那你說說看﹗” 衣紅坐正了﹐說﹕“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在這個故事里﹐我爸爸是個采玉人﹐他 只要一看石頭的外表﹐就可以判斷里頭的成分。我家離緬甸很近﹐那里盛產紅寶石、藍 寶石、橄欖石和各種玉石。玉其實是一種硅酸鹽﹐中國人喜歡軟玉﹐因為易於雕刻﹐含 鐵的顏色帶綠﹐含鎂的變色較多。另外有種硬玉﹐又稱翡翠﹐多含鈉和鋁﹐顏色變化非 常豐富﹐含鉻的呈深綠色﹐不過卻不易雕琢。” 老婦點頭說﹕“玉石我不大懂﹐但你說的倒八九不離十。” 衣紅說﹕“總之﹐我爸爸找到了一塊玉髓﹐也就是一種瑪瑙。那塊玉髓在光後﹐ 里面現出了一條金色條紋﹐很像龍形。在中國﹐龍代表最尊貴的地位﹐金龍更是貴重。 為了這個價值連城的瑪瑙﹐我父親把一切都棄了﹐帶著全家人躲到山里。我不服氣﹐ 有了這樣貴重的寶貝﹐為什麼不用來換取功名利祿呢……” “不要慌﹗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老婦說。 “喔﹗”衣紅忙解釋說﹕“我忘了告訴你﹐那個我算來應該有八十幾了。拜長生不 老之賜﹐這個我還不到二十﹐這個故事正好發生在六十年前。” 老婦吃驚地望著衣紅﹕“六十年前﹖你比我出道還早嘛﹗” 衣紅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說﹕“是呀﹐照理我該叫你妹妹的。可是﹐讓我講故事嘛﹗ 總而言之﹐我很氣我爸爸﹐就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夫人﹐你知道﹐不論再嚴密的禁閉﹐ 都會有想不到的疏漏﹐是吧﹖” 老婦臉色發白﹐機械般地點頭說﹕“當然﹗當然﹗” 衣紅又說﹕“所以﹐我就偷了那個無價之寶﹐逃了出來。” 老婦問﹕“那個瑪瑙呢﹖” 衣紅聳聳肩說﹕“被我賣了。” 老婦又問﹕“那你爸爸呢﹖” 衣紅兩手一攤﹐說﹕“管他呢﹖夫人﹐我的故事講完了﹐讓我陪著你吧﹗” 老婦想了想﹐說﹕“聽你這麼一講﹐我頭也不痛了﹐……” 正在說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呼叫聲﹕“我是百慕達三角﹐我是百慕達三角﹐有沒 有人聽到﹐請回話﹐請回話﹗” 老婦人精神一振﹐對眾人說﹕“我剛才是開玩笑的﹐不要認真﹐現在我有事要辦﹐ 你們請吧﹗”說罷﹐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動作﹐只聽得絞煉軋軋作響﹐千斤墜似乎升起了。 衣紅指指四個臭男人﹐說﹕“你是指他們吧﹖” 老婦人說﹕“我還敢留你嗎﹖不過﹐我倒想知道一件事﹐你說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 有多少是假的﹖” 衣紅意味深長地說﹕“你總相信你的寶石是真的吧﹗這個故事保証是真的﹐保証和 這些寶石一樣真﹗” 五個人走出珠寶店﹐風不懼對衣紅說﹕“我認識你很久了﹐當然知道你說的是假的﹐ 是為了讓我們……” 衣紅堅決地說﹕“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句假話﹗” 風不懼說﹕“我是說真的﹐我很佩服你說謊的本事。” 衣紅說﹕“我沒有說謊﹗” 風不懼說﹕“你還說沒有說謊﹖” 衣紅說﹕“真的﹗我絕對沒有說謊﹗” 風不懼說﹕“算了吧﹗你用計逃出了她的魔掌﹐說一兩句謊話也是應該的﹗” 衣紅說﹕“你不懂﹗我沒有說謊﹗” 風不懼急了﹕“這是什麼玩笑﹖” 衣紅正經地說﹕“我也沒有開玩笑﹗” 風不懼說﹕“你是怎麼搞的﹖你有八十歲了﹖你爸爸是采玉人﹖” 衣紅眨眨眼﹐說﹕“當然不是﹗” 風不懼難得生氣﹐臉色凝重地說﹕“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衣紅說﹕“你到底有沒有注意聽﹖我說得非常清楚﹗我講了一個‘故事’給她聽。 這原來是一部電影的情節﹐我照實陳述﹐保証一句謊話都沒說﹗” 文祥正要召車﹐黑金剛有影音傳來﹐他一開口就說﹕“怎麼搞的﹐屏幕上黑漆漆的﹐ 什麼都看不到﹐哪里又故障了﹖” 文祥說﹕“我們在紐約地下幾十公尺﹐只能用夜視鏡。” 黑金剛說﹕“怪不得﹐我還以為你們羨慕我﹐也都染黑了哩﹗” 文祥說﹕“我們就是太羨慕你﹐以至於燈光都嚇跑了。” 黑金剛說﹕“那就好﹐我現在還有一個嚇人的消息﹐威靈頓被打敗了﹗” 文祥問﹕“威靈頓是誰﹖” 黑金剛說﹕“我們派去落磯山的北美特遣隊隊長﹗” 文祥問﹕“對方有這麼大的本事﹖” 黑金剛說﹕“他們有核子彈﹗威脅要同歸於盡。” 文祥嚇了一跳﹐急問﹕“核子彈﹖現在怎麼辦﹖” 黑金剛說﹕“可能會調我們去支持﹐姜森的事澄清了﹐他沒有參加行動﹐當他了解 黃道組織要以武力奪權後﹐他深感遺憾。還有﹐他兒子怎樣了﹖” 文祥說﹕“他表現的很好﹐納金高在這里搶了幾千克拉的天然鑽石﹐打算運到火星﹐ 做中子石切割。” 黑金剛說﹕“當局已經通知我了﹐看來這事比核子威脅更大。核子彈誰也不敢用﹐ 中子石卻不一樣﹐很可能會對火星造成巨大的損害。” 文祥說﹕“納金高是從海底逃脫的﹐當局正在全面監視中。” 黑金剛說﹕“這就是他們高明之處﹐但他們總是要上岸的﹐你們先回來再說吧﹗” 通話完畢﹐文祥問﹕“杏娃﹐車子呢﹖” 杏娃卻說﹕“大家快靠近文祥﹐我感到磁場有強烈變化。” 眾人聽了﹐都趕緊靠向文祥﹐只有湯姆﹐在他們通話時﹐一個人走到街道的另一邊 去了。這時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腐屍的氣味﹐四周的景物﹐在夜視鏡下﹐也不斷地變形。 彷佛有一股莫大的壓力﹐正從四面八方逼來﹐將所有的形狀都扭曲了。 衣紅想拉湯姆回來﹐她往前走一步﹐這才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形﹐她急得大叫﹕ “湯姆﹗快過來﹗” 連聲音也像擰毛巾一般﹐水珠在擠壓中點點滴滴滲出。衣紅的叫聲像空谷回音﹐斷 斷續續地顫抖著﹐緩緩地拖曳著。漸漸的﹐連意識也模糊起來了﹐渾身懶洋洋的﹐人也 恍恍惚惚地進了夢鄉…… 湯姆身體一軟﹐如同燒熔了的蠟炬﹐歪歪扭扭地癱在地上。 “你們怎麼了﹖腦下垂體分泌了大量的多啡命﹗”杏娃也發覺不對了。 “我……很困……”衣紅努力地睜大眼睛。 文祥精神不濟﹐心里卻很明白。風不懼雖然站著﹐但已經是半睡眠狀況。左非右則 搖頭晃腦﹐面帶微笑﹐早進入夢鄉了。 “衣紅﹗振作些﹐我已經給你們增加了血醣﹐可是氧氣嚴重不足﹗” “我……沒有……呼吸……” “瞧﹗我分析出來了﹐這是沼氣﹗快進車里﹗” 那部勞斯萊斯立即出現﹐衣紅早已四肢乏力﹐只是拼命掙扎﹐自言自語想保持清醒。 一見到汽車﹐衣紅拼命振作﹐她開了門﹐把幾個人一一拖進車內。對了﹐還有湯姆﹐她 又強打精神﹐奮力往前走﹐連拖帶抱地﹐把湯姆也拉進車內。幾個平日英雄氣盛的男士﹐ 這時一個個睡得像小嬰兒…… 突然一陣爆炸﹐一股清新的氣流鑽進肺里。衣紅猛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倚著車門 睡著了。立刻聽到杏娃說﹕“我臨時炸穿了一個洞﹐借點新鮮空氣﹐快上車﹗” 衣紅抬頭一看﹐頂上出現一個透光的小孔﹐光柱中有無數黑絲逡巡旋轉﹐就像仙女 披著輕柔的黑紗﹐在聚光燈下躚躚飛舞。看著看著﹐衣紅的眼皮又重了﹐天幕落了﹐仙 曲隱了﹐衣紅也走進了黑暗…… 又是一聲爆炸﹐這次文祥也被驚醒了。他雖然神智迷糊﹐看到汽車就在身旁﹐勉力 開了車門。見衣紅等人都歪歪倒倒地睡著了﹐他順勢一推﹐幾個人都倒進車內。 車門一關﹐自動駕駛實時生效﹐車子立刻高速沖離現場。 紐約的地下層非常遼闊﹐有上萬平方公里的面積。它的路面原本就寬敞平坦﹐計算 機城的基准線是海拔五十公尺﹐凡在基准線以下的路面﹐大抵都保持原狀。車子一沖就 是幾公里﹐這一帶空氣正常﹐過了不久﹐四個人都慢慢清醒了。 “湯姆呢﹖”衣紅一睜眼﹐發現湯姆不在車上。 “糟了﹗我把他給忘了﹗”文祥一怔﹐記起剛才的情景﹐忙說﹕“杏娃﹐快回去﹐ 湯姆沒上車。” “剛才沒有機會﹐這次我先把車體放大﹐多裝點新鮮空氣﹐切記﹗下車救他時﹐要 摒住呼吸﹐動作要快﹗”杏娃說罷﹐車體果真連續放大﹐看來幾十個人都坐得下。 大家談起方才的經歷﹐猶自心有余悸。衣紅更是咬牙切齒﹐居然連她的毅力也被打 敗了﹐而且還敗在名不見經傳的沼氣之下﹗ 在車燈照耀下﹐遠遠已經見到一團濃濃的黑氣。它好象有靈性﹐一見燈光﹐就向內 退縮﹐愈退愈小﹐最後縮到房子大小﹐剛好把地上的湯姆罩在其中。 車子一直開到那團黑氣正前方幾十公分處停下﹐文祥發現那股黑氣上面﹐竟然凸出 了一團人頭。 衣紅見黑氣阻路﹐忙對杏娃說﹕“再往前開一點﹐黑氣罩住湯姆了﹗” 杏娃說﹕“自動駕駛不能觸及任何形象﹐你可以改為手動。” 衣紅一看﹐那些排擋、油門、煞車之類的附件﹐她一個都不認識﹐便問道﹕“有誰 會開車﹖快來幫忙﹗” 每個人都傻了眼﹗文祥問杏娃﹕“湯姆有生命危險嗎﹖” “我們給他加了生理維護﹐只要在五分鐘內救過來﹐就不礙事。”杏娃說。 “教我們開車要多久﹖” “笨人要三個月﹐你們只消十分鐘﹗” “十分鐘﹖來不及了﹐我下車去看看﹗” 文祥打開車門﹐發現空氣正常﹐顯然只是黑氣在作祟。那曉得他腳一落地﹐那道黑 氣立即迎面撲來。文祥嚇得馬上退回車內﹐黑氣也回復了原狀。 文祥大駭﹕“杏娃﹐那是什麼東西﹖” 杏娃說﹕“是沼氣。” 風不懼說﹕“等我摒住呼吸試試看。” 左非右伸出手﹐說﹕“你拉住我的手﹐一個不對我就拉你回來。” 風不懼便拉著左非右的右手﹐小小心心地跨出車門﹐果然那股黑氣立即卷上。風不 懼摒住呼吸﹐奮力前進。他立刻發現﹐那團黑氣濃得像稠膠﹐讓人睜眼不能見物。就算 沖進去了﹐也不知道湯姆倒在哪里。 風不懼又取出電殛棒﹐哪曉得青白色的電弧完全起不了作用﹐只不過把黑霧照得更 加詭異。看這情勢﹐噴膠更是免了﹐萬一噴在湯姆身上﹐救人反而成了害人。 不得已﹐風不懼想回頭﹐但是那團黑氣死纏不放。他全力奮進﹐左非右也拼命地拉﹐ 直到文祥、衣紅也加入拉拔戰﹐這才把風不懼拉回車上。衣紅特別小心﹐東聞聞西嗅嗅﹐ 發覺車中沒有異味﹐才寬了心。 “好厲害﹗杏娃﹐你看見沒有﹖”風不懼心有余悸。 “無形無質的東西才可怕﹐既然有形質﹐文祥可以用佛珠的保護功能﹐直接沖進去﹐ 絕對不會有問題。”杏娃說。 文祥略事禱祝﹐身邊便升起一道淡淡的佛光﹐他下了車﹐緩緩向黑氣走去。那黑氣 依然襲卷而上﹐這次卻失去了黏滯力﹐文祥輕輕松松地往前走﹐見湯姆就躺在前面不遠 的地上﹐文祥彎身將他抱起﹐安全地救回車上。 那道黑氣倏然一扭﹐竟變成一個粗壯的黑人。那黑人獰笑道﹕“果然有兩把刷子﹗ 不過﹐我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不相信你們還逃得掉﹗” 文祥說﹕“你是什麼東西﹖鬼不像鬼﹐人不像人﹗” 那黑人說﹕“連我都不認識﹐還敢來這里撒野﹖老實告訴你﹗我人在千里之外﹐只 利用小小的電場﹐就把你們打敗了﹗還不快給我滾﹗紐約地下城是我的勢力范圍﹗” 文祥說﹕“我們只是路過此地﹐怎麼得罪了你﹖” 黑人說﹕“路過﹖路過就這樣耀武揚威﹖黛薇夫人在我的保護下﹐你們膽敢欺負她﹐ 還說沒有得罪我﹗” 衣紅理直氣壯地說﹕“現在是計算機時代﹐哪有什麼勢力范圍的廢話﹗” 黑人哈哈大笑﹕“計算機﹖那種廢物只配管地上的活死人﹗我才是真正的主宰﹐我 掌管所有地下的死活人﹗” 衣紅說﹕“別說大話﹗” 黑人說﹕“我說的是實話﹐普天之下﹐有光明就有黑暗﹐有上帝就有魔鬼。既然有 了計算機﹐就必然有我這個地獄王﹗” 衣紅說﹕“我現在才知道﹐只要有權有利﹐就有人要爭要奪。不要說人間了﹐連地 獄里也爭奪不休﹗” 黑人說﹕“小姑娘你懂什麼﹖我們這算什麼爭奪﹖你是沒進過天堂﹐那里才真叫清 算斗爭﹐勝者生存﹐敗者絕滅﹗人間、地獄不過是小巫吧了﹗” 衣紅說﹕“騙人﹐你怎麼知道﹖” 黑人說﹕“小姑娘﹐用用腦筋吧﹗這麼多小巫換來換去﹐總難免有成有敗﹐是吧﹖ 可是天堂中億萬年來﹐只有一個大巫──上帝﹗我看若不是沒有人上得了天堂﹐就是斗 敗的都被貶到地獄去了﹐所以天堂中只有一個獨夫﹗” 衣紅強辯道﹕“不通﹗難怪你只配留在地獄。” 黑人怒道﹕“不通﹖小姑娘﹐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敢說我不通﹗” 衣紅說﹕“不通就是不通﹗你既然要充地獄王﹐總要別人心服口服罷﹗不然﹐那和 你說的獨夫有什麼分別﹖” 黑人搖搖頭﹕“這套說詞對我無效﹐我不爭什麼令名﹐我只要權利﹗” 衣紅說﹕“我們是在談權利呀﹗你以為我在談什麼﹖既然要爭要奪﹐總有個游戲規 則吧﹖否則小巫隨時被偷襲﹐遲早被砍成小鬼﹗” 黑人說﹕“當然有規則﹐那就是力量﹗” 衣紅說﹕“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要集合眾人之力﹐要利用眾人之心﹗話說回來﹐ 要讓別人做牛做馬﹐做鷹做犬﹐總要人五體投地﹐心服口服吧﹗” 黑人說﹕“有理﹗我當然會讓你心服口服﹗” 衣紅又說﹕“如果人人爭權奪利﹐沒有例外﹐那就無所謂爭權奪利了。” 黑人想了想﹐說﹕“有理﹗那麼天下一定有不爭權奪利的人﹗” 衣紅說﹕“答對了﹐多的是。” 黑人說﹕“口說無憑﹐我沒有見過﹗” 衣紅說﹕“所謂不爭權奪利﹐有兩個判斷准則。一是做與不做﹐二是該與不該。排 列組合起來有四種﹐做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不做該做的。同意吧﹖” 黑人又想了想﹐說﹕“同意。” 衣紅說﹕“做不該做的是為了爭權﹐不做應該做的可謂奪利﹔做該做的﹐不做不該 做的﹐則不能說是爭權奪利。” 黑人說﹕“欣然同意﹗” 衣紅說﹕“那麼你見到了﹐我們就是。” 黑人哈哈大笑﹐說﹕“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衣紅說﹕“你出題目吧﹗真金不怕火煉。” 黑人不肯上當﹐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衣紅說﹕“這不過是君子之爭﹐哪有怎樣不怎樣的﹖” 黑人說﹕“我是小人﹐我有條件﹗” 衣紅說﹕“你說﹗” 黑人說﹕“如果你們真能做到不爭權、不奪利﹐我就承認有人上得了天堂。否則﹐ 你們得給我做奴隸﹗” 衣紅說﹕“沒問題﹗” 黑人說﹕“還有一點﹐我知道你們有計算機撐腰﹐所以我們先約定﹐除了你們目前 的能量水准﹐不得再增加。只要一天之內經得起考驗﹐就算你們贏了﹗” 衣紅說﹕“一言為定﹗” 黑人懷疑道﹕“你能代表他們嗎﹖” 衣紅說﹕“湯姆不算﹐其它人我可以代表﹗” 黑人說﹕“他們沒說話呀﹗” 衣紅說﹕“我們心意相通﹐又不爭權奪利﹐哪用得著說話﹖” 黑人放聲大笑﹐說﹕“是你們自己把橋燒了﹗” 衣紅不解﹕“什麼把橋燒了﹖” 左非右解釋道﹕“我們通常說‘義無反顧’﹗” 黑人又笑著說﹕“你不覺得上當了﹖” 衣紅說﹕“為所當為﹐上什麼當﹖” 黑人挑舋說﹕“這樣的賭法不公平呀﹗” 衣紅不上當﹐說﹕“爭公平和爭權利有什麼分別﹖” 黑人說﹕“好﹗好﹗不爭就好﹗” 衣紅說﹕“拜托你了。” 黑人訝異地說﹕“拜托我什麼﹖” 衣紅說﹕“這原來就是我們的本分﹐拜托你監督我們。” 黑人這才曉得燒了誰的橋﹕“嗯﹗想利用我來修行﹗好﹐你們聽說過百慕達三角吧﹖ 那里就是我的大本營。眼前的問題是﹐納金高在我朋友那里﹐一個海底水晶宮。我已叫 人把他強留下來﹐正要找他算帳﹐你們去是不去﹖” 衣紅說﹕“當然去﹗只是這與湯姆無關﹐請讓我們先送他回去吧﹗” 黑人縱聲狂笑﹐笑聲尚未停歇﹐眼前突然一片光明﹐汽車連五個人已經被送到一碧 萬頃的水晶世界了。 這里四面與上方連成一個龐大無匹的水晶圓罩﹐把厚重的海水隔在外邊。從晶罩之 內往外看去﹐罩外處處是高低起伏的珊瑚礁﹐遍生海藻、海葵、海綿、海星等色彩亮麗 的動植物。各種成群結隊、奇形怪狀的魚介﹐七彩斑爛﹐悠然游弋其間。偶有魚兒游近 晶罩﹐就像在放大鏡下一般﹐巨吻一張﹐頗有吞舟的氣勢。 晶罩之下又是一番景象﹐一片幾十公頃大的花海﹐雜彩交錯成章﹐無風自搖。海水 是藍中帶綠﹐在陽光下聚波成形﹐中央是一條條蕩映幌漾的金線﹐被片片藍光簇擁著﹐ 不斷地扭擺游走。花色倒光流影﹐映著藍晶黛玉﹐更顯意趣橫生。 罩中正下方﹐是一個巨大的莊園﹐一色拉丁風味的建築﹐零零落落約有數十戶人家﹐ 遠望有如精致玲瓏的玩具。在一片碧綠中﹐那紅頂黃牆分外醒目。 文祥曾被大法王挪移過﹐倒是十分篤定﹐其余諸人莫不大呼小叫。左非右立刻向杏 娃求証﹕“這是真的嗎﹖是不是幻境﹖” “是真的﹐你們現在在大西洋海底﹐大陸棚架上。”杏娃說。 衣紅說﹕“你為什麼讓他把我們攝來﹖” 杏娃說﹕“你有言在先﹐要賭什麼爭權奪利﹐我不能做不該做的事呀﹗” 衣紅揶揄道﹕“我就知道﹐你早就不想聽我的指揮了﹗” 杏娃說﹕“你怎麼知道以前我就聽過你指揮了﹖” 文祥說﹕“別斗嘴了﹐衣紅這個題目出得很險﹐如果地獄王真要找碴﹐現在我們該 走不走﹐也是個小辮子﹗” 衣紅說﹕“那該說而不說呢﹖該爭而不爭呢﹖” 黑人的聲音由遠處傳來﹕“說得不錯﹐可是我們這種真小人﹐不搞小動作。” 說罷﹐身面砰然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顫動不已。眾人急忙轉頭一看﹐前面一里處的 晶壁突然決口﹐一道水柱由外傾瀉而來。文祥不假思索﹐立刻叫聲走﹐汽車如飛般掉頭 向前疾駛。那決口約有半公尺直徑﹐顯然水壓極大﹐這一x﹐地上積水已有十幾公分。 車子逆水而行﹐水花四濺﹐激水躍洞狂噴﹐車子被沖得反而不住地後退。 文祥大叫﹕“杏娃﹗把車沖上去﹗堵住洞口﹗” 但見車體飛起﹐迎向洞口﹐車身突然縮小﹐飛箭一般倏地朝那洞口堵去。堪堪射入﹐ 即又暴脹﹐車頭洞口恰恰嵌合﹐流水立止。 這時﹐五人一車就像懸在半空的巨型燈泡﹐上不得也下不得。 湯姆自從醒來以後﹐就一直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這些情節新奇至極﹐令他眼花耳熱。 這下子倒掛在半空﹐東望西眺﹐他反倒弄清楚了。他對衣紅說﹕“我早知道你們不是普 通人﹐請你收我做學生吧﹗我要學這些本事。” 衣紅說﹕“我們沒有什麼本事﹐這些本事都是計算機當局的。” 湯姆說﹕“不可能﹐姜森說計算機是笨蛋﹗” 衣紅說﹕“小時候誰不是呢﹖計算機也在成長呀﹗” 湯姆說﹕“我可能有這種本事嗎﹖” 衣紅說﹕“當然是有條件的﹐要沒有私心﹐不畏生死﹐勇於負責。” 湯姆想了想﹐低頭不語。 文祥說﹕“我們不能永遠卡在這里吧﹖” 左非右東張西望﹐突然發現遠處莊園有團火光﹐正閃爍吞吐。他說﹕“快看﹗那邊 失火了﹐趕快下車﹐看誰先跑到﹖” 衣紅說﹕“杏娃快想想辦法﹐用什麼代替汽車堵住洞口﹖我們好開車去救火。” 杏娃說﹕“不可能﹐那就超出了我們能量的極限。” 左非右說﹕“下車吧﹗快點跑﹐不然來不及了。” 文祥說﹕“還有什麼選擇嗎﹖” 杏娃說﹕“只有你的佛珠可以代替汽車﹐只是那個損失太大了。” 文祥忙把佛珠褪下﹐問杏娃道﹕“怎麼代替法﹖” 杏娃說﹕“只要往洞口一丟就可以了。” 衣紅歉疚的說﹕“文哥﹐對不起﹐這個賭注太大了。” 文祥說﹕“這算不了什麼﹐該舍的就要舍﹗” 衣紅嘴一嘟﹕“你是說﹐連我也在內嗎﹖” 文祥嘆口氣﹐說﹕“你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你這不是提醒地獄王了嗎﹖” 衣紅笑道﹕“你錯了﹐地獄王是個狠人﹐他決不會用別人的點子﹗” 這會又傳來黑人的聲音﹕“真好﹗還有人了解我﹗小姑娘﹗你真是做地獄婆的料子。 不過﹐你們已經在我掌心里了﹐還逃得掉嗎﹖” 文祥把佛珠往洞口一丟﹐口中念聲“阿彌陀佛”。只見光華一閃﹐汽車騰空落地﹐ 洞口卻鑲了一圈晶瑩流轉的明珠。 車一落地﹐文祥立即驅車向那莊園開去。一路駛來﹐兩旁景物真是聞所未聞﹐一塊 塊巨石似玉如金﹐隱隱可見點點閃光流轉其中。石縫中琪花瑤草﹐各綻英姿。尤其在水 晶流光下﹐虹彩迸耀﹐處處透著鮮活的變化﹐讓人目為之奪。 這還不說﹐草叢中竟有幾對玉兔出沒﹐紅睛雪被﹐見人不驚。 湯姆看得心花怒放﹐大叫道﹕“停一下﹐我要捉兔子玩。” 衣紅說﹕“湯姆﹐兔子不是給人玩的。” 湯姆負氣說﹕“你和姜森一樣﹐這不許﹐那不許的﹗” 衣紅說﹕“你難道長不大﹖總該有點責任心吧﹗” 湯姆說﹕“你管我﹗” 衣紅說﹕“你要跟我們來﹐就要聽我們的﹗” 湯姆說﹕“那你放我下去﹐我不稀罕跟你們﹗” 衣紅說﹕“好﹐等我們把事情辦完了。” 湯姆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說﹕“現在﹗我要下車﹗” 衣紅不耐煩地說﹕“你給我坐下﹐我們先去救火﹗” 湯姆拳頭一握﹐說﹕“憑你﹖” 衣紅氣起來了﹐大聲說﹕“我怎樣﹖你真該好好管教﹗” 湯姆啐道﹕“你敢﹖婊子生的﹗” 風不懼一句話也不說﹐舉起噴膠器﹐往湯姆身上一噴﹐立刻綁成一粒洋粽子。湯姆 還要叫罵﹐風不懼再往他嘴上一噴﹐貼了一層膠布。 除了衣紅看了他一眼外﹐其它人根本不加理睬。不多時﹐車子已離莊園不遠﹐再看 那紅火﹐才發現竟是園里的一個巨大的朱紅珊瑚﹐在流動不已的光影下﹐不仔細分辨﹐ 遠遠看去﹐恍如熊熊巨火。 車在莊園門前停下﹐有五個人早已在門口相候﹐為首的是位中年紳士﹐西裝革履﹐ 氣派非凡。他旁邊各有一位年輕女士﹐碧眼金發、曲線玲瓏。女士兩側則分別是一位驍 勇的大漢﹐與一位瘦干的老者﹐後者目光有神﹐身穿魚皮短靠﹐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 衣紅道先下車﹐文祥等人隨後。那中年人向前跨了一步﹐先自我介紹說﹕“我叫羅 貝特﹒卡洛﹐這位是賤內洛麗塔﹐這位是小女莉娜。那位胡安達﹒貝比多﹐是我們的總 管。這位老先生和你們一樣﹐也是貴客﹐他是百慕達三角的總管﹐費希曼。” 衣紅等人也一一自我介紹﹐衣紅又說﹕“我們車上還有一位朋友﹐他不方便下來﹐ 尚請原諒。” 羅貝特說﹕“我們不多客套﹐你們的來意我已盡知﹐請開出條件吧﹗” 衣紅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沒有什麼來意﹐是被一位自稱地獄 王的黑人搬移到這里……” 羅貝特神色大變﹐驚得向後退了兩步﹕“地獄王﹖天哪﹗” 那費希曼也面帶驚愕﹐急問道﹕“地獄王﹖一個黑得沒有一點反光的人﹖” 衣紅點頭說﹕“是的。” 費希曼說﹕“你們見到他了﹖” 衣紅說﹕“是的。” 費希曼說﹕“奇怪﹖你們怎麼讓他現形的﹖” 羅貝特噤戰地問﹕“他……他是怎麼說的﹖” 衣紅說﹕“我們正在捉拿一位叫納金高的罪犯﹐可能是我們機器噪音太大﹐地獄王 就出現了﹐他說紐約地下城是他的勢力范圍﹐不許我們侵犯。他和我們打賭﹐說我們一 定會爭權奪利﹐接著就把我們挪移到這海底了。” 羅貝特一聽﹐面色如灰﹐連呼﹕“完了﹗完了﹗” 那母女兩個早已相擁而哭﹐只有那壯漢說﹕“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麼 多年的經營﹐我不相信我們還斗不過他﹗” 羅貝特苦著臉說﹕“胡安達﹐你有所不知。唉﹗這樣說來﹐我們都是應劫之人。既 然如此﹐先進去再從長計議吧﹗” 眾人陸續走進一棟由黃水晶雕制而成的房子里﹐房子富拉丁風格﹐牆壁厚重堅實﹐ 平頂鏤邊﹐窗台外有雕花欄桿。黃水晶是半透明的﹐有兩向反光的特性﹐從一個角度看 去是堅實的金色﹐換一個角度﹐又如同凍石般柔順雅致。 雕花欄桿由金絲鏤成﹐上有各式玫瑰﹐中嵌寶石﹐華貴亮麗﹐巧奪天工。最引人的 還是那平舖地面的水晶﹐自然的三方晶結構紛陳﹐每個角度都有不同的彩色熒光﹐令人 目泛流輝﹐不能自已。 室內僕從早將茶水准備妥當﹐招呼大家就坐後﹐羅貝特便向一僕人說﹕“請納金高 先生出來。”又對衣紅等人說﹕“相信貴客看在本人的薄面上﹐暫時不會為難他吧﹖” 衣紅說﹕“捕捉納金高是一回事﹐來此叨擾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納金高先生想借機 逃走﹐為了責任﹐若得罪主人也在所不惜了。” 羅貝特面容一正﹐慎重地說﹕“我保証納金高絕不可能逃走﹐原因很簡單﹐今天在 座諸位﹐包括敝莊一百多名男女老少﹐沒有一位能夠活到明天﹗” 文祥說﹕“羅貝特先生把生死看得太嚴重了吧﹗” 羅貝特與費希曼交換了一個眼色﹐說﹕“話誰不會說呢﹖問題是﹐我們現在活得好 好的﹐說不定下一秒鐘﹐魂魄就不知所終了。” 文祥說﹕“只憑這一句話﹐地獄王就占盡了先機。因為‘現在’永遠不存在……” “什麼叫現在永遠不存在﹖”費希曼問道。 “現在只是一種過渡的感覺﹐由過去渡到未來﹐沒有人能理解現在。因為每當人要 剖析‘現在’時﹐現在便成了過去。”費希曼沒有開口﹐卻微微點頭﹐文祥又說﹕“人 的存在﹐只是對過去的認知﹐沒有過去就沒有‘我’……” “為什麼﹖”費希曼又問。 “沒有過去存留下來的身體﹐‘我’無處可居﹐就不能稱做存在。再說﹐沒有過去 存留下來的經驗﹐‘我’也不知什麼是‘我’。”文祥停了一下﹐無人有異議﹐他又說﹕ “未來也來自過去﹐所以未來並不存在……” “不要慌﹗慢慢說﹗未來來自過去是理所當然的﹐怎麼就不存在了呢﹖”羅貝特振 振有詞地說。 文祥說﹕“你說﹐未來在哪里﹖” 羅貝特說﹕“未來還沒有來﹐誰知道在哪里﹖” 文祥說﹕“因此﹐你就有了生死的妙論了﹗” 羅貝特說﹕“生死是人生大事﹐不是妙論﹗” 文祥從桌上取了一個小巧的貝殼﹐握在手上說﹕“這樣說罷﹐我手中捏著這個貝殼。 現在你看不見﹐要在未來﹐等我張開手掌時﹐你才看得見﹐同意吧﹖” 羅貝特說﹕“同意﹗” 文祥說﹕“我手里的東西﹐不是來自沒人知道的哪里吧﹖” 羅貝特說﹕“同意﹗但在你還沒張開手之前﹐我不知道。” 文祥說﹕“那只能說﹐人的立場及認知有限﹐所知不多﹗” 羅貝特說﹕“同意﹗” 文祥說﹕“從時間上來說﹐下一秒鐘還沒有到﹐是吧﹖” 羅貝特點點頭說﹕“是的﹗” 文祥說﹕“我們對下一秒的認知﹐來自能量的變化﹐對吧﹖” 羅貝特說﹕“這是物理常識﹗” 文祥說﹕“這些變化的能量﹐在下一秒鐘之前﹐又在哪里呢﹖” 羅貝特不是個笨人﹐他曾是名震一方的建築師﹐能夠獨力建造這座水晶宮﹐就可想 見他的能耐。他聽了文祥的問話﹐心神猛然一震﹐站起身來﹐大叫說﹕“是呀﹗能量不 滅﹗一直存在宇宙中呀﹗那麼未來確實已經來了﹗如果是這樣﹐時間又是什麼呢﹖不過 是能量變化的單位﹗從哪里跑出時間這種奇怪的觀念呢﹖這麼說來﹐我只是能量變化的 過程﹐又有什麼生死呢﹖” 洛麗塔眉頭一皺﹕“親愛的﹗我們命在旦夕﹐你不快想辦法﹐胡說些什麼﹖難道嘴 里說沒有生死﹐你就能不死了﹖” 羅貝特被他妻子這樣一問﹐思路斷了﹐說﹕“什麼能死不能死﹖” 這時納金高畏畏縮縮地從里間走出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但是滿面風塵﹐目 光閃爍﹐一副鬼頭鬼腦的模樣。 胡安達早就聽不下這些生死的哲學﹐一見納金高﹐便大聲說﹕“納金高﹐過來坐﹐ 這些客人都是朋友﹐不要怕。” 費希曼說﹕“納金高先生本來要走了﹐我的老板叫我把他留下來﹐至於是什麼原因 我就不知道了。” 文祥問﹕“你的老板是誰﹖” 費希曼說﹕“我不知道﹐他很神秘﹐平常只用電話和我們聯絡。” 文祥問﹕“電話﹖” 費希曼聳聳肩﹐說﹕“是的﹐奇怪吧﹖連影音都不用﹐聞其音而不見其形﹐有權有 勢的人經常這樣﹐讓人莫測高深。” 羅貝特說﹕“既然地獄王出面了﹐我不坦白也不行了。這人號稱復仇天使﹐只要現 身了﹐一定會揭露一樁駭人聽聞的懸案。剛才我們系統預警﹐說水晶層破了一個大洞﹐ 馬上又修補好了﹐這種事只有地獄王做得到﹐是他在警告我。緊接著你們就出現了﹐所 以我以為你們是地獄王派來的。 “老實說﹐我建立這個水晶宮﹐就是為了躲避他。幾十年來風聲鶴唳﹐我知道遲早 會有這麼一天。現在﹐他果真來了﹐既然如此﹐我也准備好了。當著各位的面﹐我不如 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吧﹗” 羅貝特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繼續說﹕“這話要說到四十年前﹐那時我才二十出頭﹐ 從事城鄉建設。因為新時代的來臨﹐人類居住環境有了極大的變化﹐我剛好趕上這股大 潮流﹐一切順心如意。 “不可避免的﹐我愛上了一位非常非常美麗的女孩﹐她叫……丹妮……”他心虛地 望了洛麗塔一眼﹐嚥了嚥口水﹐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我也不相信﹐有人承擔得起這麼深重的痛苦。文先生說得不錯﹐我早已死了﹐活在這里 的﹐只是一個過去的陰影﹗” 洛麗塔溫柔地靠著他﹐羅貝特眼中泛著淚光﹐激動地拉起她的手﹐吻了又吻。沒有 人開口﹐大家靜靜地聆聽這段公案。 “丹妮的美麗﹐只可以用無可比擬來形容﹐她所到之處﹐不論男女﹐沒有一個人的 眼光可以離開她。她的面龐、身材﹐是全部女性綜合的結果﹔她的態度親切真誠﹐就像 自家的姐妹﹔她既聰慧又活潑﹐變化萬千﹐永遠有讓你出乎意料的發現。 “當然﹐圍繞在她身邊的護花使者﹐可以說是多如天上的星星。我只是一個微不足 道的工程師﹐除了把她鐫刻在心底之外﹐從來沒有溢出一分幻想。 “可是﹐人生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里﹐我凝視著一張我給她 偷拍的照片﹐腦海里突發奇思。我想象她在原野中﹐渾身濕透﹐寒冷無助﹐我應該去救 她。當然那只是幻想﹐只是﹐即令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心卻在煎熬。終於﹐我實 在忍不住了﹐把照片搋在口袋里﹐開著汽車﹐漫無目標地在街上亂逛。 “那天的雷雨很特別﹐銀枝一般的閃電﹐就在我四周插著。真是奇跡﹗一個驚雷後﹐ 我看到她濕淋淋的、呆呆地站在路旁﹗我的心跳得比那迅雷還要快﹐我沖下車去﹐把她 抱了進來﹗這是幻景﹗可是我非常知足﹐芸芸眾生﹐有幾個人能有我這種幸運﹖把我生 命中最珍貴的夢想﹐溫溫暖暖地擁進了懷中﹗” 羅貝特的神思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伸手把洛麗塔擁進懷里﹐閉上眼睛﹐夢囈一般 地說﹕“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也不希望醒過來﹐那種甜蜜的幸福﹐把我的感覺包裹得 密不透風。我要永遠保有她﹐我要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幻 夢中的永生﹗” 人人都有一種不祥的預兆﹐那種心態分明已是理性失控、迷亂瘋狂了。羅貝特喃喃 地說﹕“我把車開到一座橋上﹐她看到了我偷拍的照片﹐我記得她在我臉上深深的烙下 了她的唇印。就在那一x﹐我猛踩油門﹐沖向橋下……” 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以及一雙雙張得老大的眼睛、一股股想要群暗□ 沖動。一切都凝固了﹐宇宙只是一個展覽場﹐主題是無盡的遺憾。 “爹地﹗後來呢﹖”是莉娜急切的關懷。 羅貝特清醒過來﹐淚珠終於沖垮了四十年堆砌的堤防﹕“乖女兒﹐對不起﹐這件事 我瞞了你們幾十年。那不是幻夢﹐是真真實實的﹐她……她就死在我的懷里﹗”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那一分惻隱之心。別人的遭遇﹐最初不過是自己的認知﹐久而 久之﹐卻成為自我生命的一部分。人需要溝通﹐就是為了擴大自我的范疇﹐從而進入人 類整體。只要不是太過自私的﹐往往便能撥動那根人性的心弦﹐喚起強烈的共鳴。 “不多久﹐一天﹐當我正在工作時﹐來了一幫人﹐一言不發﹐把我們的工地搗毀了﹐ 幾十個工人都遭毒手﹐我偏偏是毫發無損。等我回家後﹐父母兄弟也全被殺害﹐而在我 的床上﹐有一張血跡斑斑的照片﹐正是我偷拍的那一張﹗ “我知道﹐我之所以沒有死﹐是對方要讓我體驗一下永生的痛苦﹗可是﹐我不認命﹐ 我逃到遙遠的他鄉﹐總是過不了多久﹐噩運就接踵而至。我逃到天涯海角﹐卻逃不出這 位復仇天使的魔掌。最後﹐在一個機緣下﹐我來到這個海底。我知道海洋是信息的墳場﹐ 電磁波一傳到海里﹐就被無數的浮游生物吸收了。憑著無比的毅力﹐我建立了這座水晶 宮。再偷偷回到岸上﹐娶了美麗的洛麗塔﹐設法埋葬那段過去﹗ “我想讓那殺我全家的仇人看一看﹐人是可以得到他所追求的幸福的﹗只是﹐我的 人生變成了兩段﹐在白天﹐我充滿自信、意興風發。可是一到晚上﹐進入夢域﹐我就完 全崩潰了﹐那種椎心泣血的感受﹐又有誰知道呢﹖” 洛麗塔兩眼含淚﹐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說﹕“親愛的﹐請不要自責﹐我早就知道了。 我相信你﹐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你仍然是個正人君子。” 費希曼聽得臉上陰晴不定﹐他忍耐又忍耐﹐最後還是長嘆了一口氣﹐說﹕“聽你這 麼說﹐我才明白了前因後果。這樣說來﹐我是罪有應得了。你說的丹妮﹐我也認識。那 個大雷雨的夜晚﹐是我把她丟在馬路上的﹗因為我發現她愛的不是我。我那時從事毒品 買賣﹐在這個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我就被捕了﹐坐了十年的牢。 “出獄後﹐一個朋友介紹我來負責百達三角的海洋公園﹐我以為是件好差事。不料 我這位未曾謀面的老板﹐把我控制得牢牢的﹐這個牢獄坐得更久﹐簡直是無期徒刑。我 雖然沒有見過他﹐聽你這麼一說﹐我猜也就是地獄王了。他的本領大得不可思議﹐我逃 了不知多少次﹗有一回我聽人說﹐他留在百慕達﹐就是為了監視這個水晶宮﹗” 那曉得此話一落﹐一陣狂風怒嘯﹐屋震地搖﹐房中燈光閃滅不停。但見黑煙由四面 八方攏來﹐在室內旋回飛翔﹐屍臭之氣令人惡心作嘔。 衣紅不耐煩地說﹕“夠了﹗夠了﹗你就出來吧﹗” 一個果真黑得沒有一絲反光的黑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羅貝特和洛麗塔二人 已被推到地下﹐狼狽不堪地正要爬起來。 屋內人人驚惶失色﹐亂成一團。只有衣紅等四人端坐不動﹐他們剛剛領教過﹐早有 心理准備。左非右望著黑人嘻嘻笑了聲﹕“喂﹗你怎麼這樣黑﹖一點都不反光﹖能不能 吸收雷達波﹖” 風不懼說﹕“這不稀奇﹐我們家鄉有一種‘諸葛墨’﹐相傳是諸葛亮征南蠻時傳下 來的。那種墨是用上好的松木﹐慢慢地燒成煙制造的﹐一點都不反光。唯一的缺點是我 們沒有好膠﹐只得用豬屁股熬膠﹐臭得可以﹐就像剛剛那股臭味﹗” 黑人大吼一聲﹕“你們通通給我住口﹗都是廢話﹗廢話﹗廢話﹗” 衣紅說﹕“你們饒了他吧﹗可憐他擺了半天排場﹐多沒面子﹐真是草芥不如﹗” 黑人說﹕“人是不如草芥﹐想想看吧﹗草芥不會傷人﹐人卻會﹗人在斬草除根時﹐ 還沾沾自喜說那是有智能﹗我憑什麼不能殺人除根﹖哼﹗我等了幾十年﹐就為了今天﹗ 為什麼是今天呢﹖因為今天是我和她的銀婚紀念日﹗兩位當事人都在這里﹐我又請來電 腦當局做見証﹐我要地獄正義大放光芒。” 第三十七回﹕古廟杉松巢水鶴 “她是你的妻子﹖”衣紅的同情心又發了。 黑人說﹕“是的﹐只是我們舉行的是冥婚﹐她死後我們才結婚的。” “那有效嗎﹖”衣紅又問。 “有效﹖哈哈﹗哈哈﹗”黑人慘笑了幾聲﹐又說﹕“兩個人在上帝面前結婚﹐又到 法院辦理離婚﹐不都有效嗎﹖我們是在魔鬼面前結婚的﹗丹妮說過﹐她要的是永恆的婚 姻﹐上帝做不到﹐我做到了﹗” 衣紅說﹕“恭喜你呀﹗可是﹐你幸福嗎﹖” 黑人說﹕“當然﹗四十年的銀婚﹗四十年﹗如今還有幾個人把婚姻當正經事﹖我等 到今天﹐就是要証明給世人看﹐我的愛是真誠的﹐我的承諾是神聖的﹗你沒見過那些不 負責任的單親家庭﹖男女只顧一時的苟合﹐為此付出代價﹐禍延子孫﹐才不會幸福﹗人 間的苦難﹐哪一種不是來自兒時的不幸﹖個人心理的失衡﹐最後就成為社會的亂源。” 衣紅說﹕“這樣說來﹐你的成就比上帝的更大﹗” 黑人贊道﹕“不錯﹗你有眼光﹗” 衣紅說﹕“偉大的行為需要偉大的心靈﹐才能成為偉大的典范。” 黑人自信地說﹕“我有偉大的心靈﹗” 衣紅說﹕“偉大的心靈要言而有信喔﹗” 黑人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那是當然……” 衣紅說﹕“我是說﹐打天下要用武力﹐治天下則靠智力。要讓你的子民心服口服﹐ 你應該提倡感恩圖報才是﹗” 黑人說﹕“有道理﹐我號稱復仇天使﹐誰不感恩圖報﹐我先將他剁成肉泥﹗” 衣紅說﹕“那麼你想想﹐如果不是他們兩位﹐你能有如此幸福的婚姻嗎﹖根據統計﹐ 全世界沒有一對夫妻不吵架﹐百分之七十要離婚﹐百分之五十會打架﹗而且所有戕害少 男少女的浪漫故事﹐都只講到‘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以後呢﹐都成了冤家﹗今 天你能有銀婚紀念日﹐應該開個震古鑠今﹐別開生面的感恩大會才是﹗” 黑人聽了﹐哈哈大笑﹐笑中卻帶著一絲淒涼﹐淒涼中又隱含悲哀﹕“小姑娘說得好﹗ 正合孤意﹗人不能太自私﹐是吧﹖我很感激他們﹐你沒看到嗎﹖我讓他們享受了四十年 的平安幸福﹐難道這不是感恩﹖只是﹐只是丹妮呢﹖她是個愛笑的女孩﹐從來沒有傷害 過別人……”黑人突然猛力一拍桌面﹐“啪”的一聲﹐那水晶桌從中斷成兩截。每個人 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黑人狠狠地說﹕“還有誰聽過她的笑聲﹖還有誰記得她的容貌﹖什麼叫做公平﹖為 了她﹐我把自己的容貌也犧牲了﹐你們見到的這個影子﹐就是我的尊容﹗世界上只要有 黑暗的地方﹐就有我的身影﹗只有黑暗是公平的﹐寒冷的極限﹐不過是絕對零度﹐可是 熾熱的上限卻是無止無盡﹗上帝在哪里﹖在那最熾熱的頂點﹗而我﹐我就在你們身邊﹗” 衣紅說﹕“不過﹐你有一點不夠公平﹐他們兩個都見過丹妮。我們這些不幸的人﹐ 雖然無緣親見丹妮的音聲笑貌﹐你總該讓我們分享一點光輝吧﹗” 黑人嘆了一口氣﹐說﹕“叫我說什麼呢﹖憑著仇恨﹐我可以把星群搗成齏粉﹗一旦 感到愛﹐就連精鋼也要化為柔絲。恨能令人堅強﹐愛只會讓人柔軟。我知道你這小妮子 的陰謀詭計﹐可是我心中的確充滿了愛啊﹗問題是我還能愛誰呢﹖” 衣紅說﹕“丹妮呀﹗連我都開始愛她了﹐快點告訴我吧﹗” 黑人說﹕“可是﹐她不能愛我呀﹗更不可能愛你了﹗” 衣紅說﹕“我們雖然同樣在說‘愛’﹐顯然你我的觀念有極大的差距。我們中國人 認為﹐‘愛’字是‘受’、‘心’兩個概念組成﹐只要接受了﹐放在自己的心中﹐就是 愛﹗可以愛人、愛物、愛一切可以愛的。丹妮這個人是你的﹐只屬於你一個人。她的芳 名活在你心里﹐一樣可以活在我心里﹗羅貝特、洛麗塔﹐人人都可以愛她﹗當你的愛成 為大眾的愛時﹐人人不都成了你的信眾了嗎﹖” 黑人一怔﹐說﹕“你真是這樣想﹖” 衣紅點點頭﹐說﹕“是的﹐當人有了這種無私的愛以後﹐就不再介意占有了。不占 有就不會有牽掛及依賴﹐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愛一個人﹐當然是愛那個人的價值﹐但 一個人只是無數人中的一個。人若自由了﹐愛的是全部的人類、宇宙﹐那是無窮無盡的。” 黑人說﹕“奇怪﹗你怎麼能做到呢﹖可是……”他想了想﹐突然又恨聲道﹕“老實 說罷﹗我心中找不到愛﹗我只有恨﹗” 衣紅說﹕“丹妮不是……” 黑人說﹕“那是我騙我自己的﹗丹妮從來沒有愛過我﹗她已經有了未婚夫﹗” 衣紅說﹕“於是你把她的未婚夫殺了﹖” 黑人說﹕“別自作聰明﹗我沒有殺他﹗” 衣紅說﹕“看來你還有良知﹗” 黑人暴吼道﹕“你少諷刺我﹗我把他關在深海底下﹐關了四十年﹗” 費希曼大驚道﹕“原來……原來……” 黑人道﹕“沒錯﹐就是那個‘肉球’﹗” “肉球﹖”衣紅問。 黑人冷冷地說﹕“我把他的手腳都砍了﹐我要他恨我﹗我要他分擔我的痛苦﹗費希 曼的工作﹐就是照顧這個肉球﹗” “唉﹗你真是無可救藥﹗殘忍到這個地步﹗”衣紅感嘆人世的不幸﹐就是這些妖孽 興風作浪。可是再一想﹐快樂幸福只是個比較值﹐本來自己還以為羅貝特是個苦命人﹐ 但和這個肉球一比﹐實在幸福得很。 黑人此時已經坐立不安﹐他激動地說﹕“我殘忍﹖天下還有比他更殘忍的人嗎﹖你 想想﹗我每天去羞辱他﹐欺負他﹐他卻不斷地安慰我﹐開導我﹗天哪﹗好象那個肉球是 我﹐而不是他﹗” 費希曼一直全身戰栗﹐這時再也忍耐不住﹐“撲”的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說﹕ “大王爺﹐您殺了我吧﹗我照顧這個肉球十多年了﹐每天看他那種生不如死的樣子﹐我 幾乎要崩潰了﹐卻不知道……” 黑人倏地站起﹐指著費希曼說﹕“殺了你﹖你死了還會痛苦嗎﹖只要我痛苦一天﹐ 你們就要陪我受苦﹗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就去找更多的倒霉鬼﹐讓他們不死不活﹗人人 都得陪我受苦﹗” 衣紅說﹕“地獄王﹗你這是言行不一﹐不算君子﹗” 黑人暴怒道﹕“君子﹖君子早就死光了﹗我要找他們算帳﹗” 文祥說﹕“何必再找別人﹖光我們幾個就讓你忙得暈頭轉向了﹗” 黑人大步走向門外﹐說﹕“好﹗你們幾個通通跟我來﹗” 這水晶宮最令人艷羨的﹐便是屋前的一片水晶花園。園里除了那高大的朱紅珊瑚外﹐ 所有的花草都如水晶般透明潔淨。其實這只是分子工程技術之一﹐因為顏色只是光線的 反射﹐系根據各層分子的厚度和排列的角度而變化。分子工程可以改變DNA的編碼結 構﹐這種花草由根壓提供養料﹐細胞則采用晶體結構﹐成長後便成了活水晶。 黑人一面欣賞這珠宮貝闕﹐一面說﹕“羅貝特﹐你記不記得﹐是個老先生教你怎樣 建造這座水晶宮的﹖今天老實告訴你吧﹗那個老先生就是我的化身﹗我知道﹐要‘保存’ 四十年﹐就必須讓你養尊處優四十年﹗” 羅貝特嚇得目瞪口呆﹐費希曼則是頭皮發麻。這個人真是狠到極處﹐還教敵人如何 作繭自縛﹗ 黑人又說﹕“你要負責把你的妻女變成水晶人﹐如果你敢抗命﹐等我動手時﹐我把 她們變成黑煙﹐那你更受不了了﹗” 羅貝特跪下來求情說﹕“請你饒了她們吧﹗你要怎樣處置我都可以﹗” 黑人說﹕“處置你﹖我沒有那樣傻﹗只有當你的妻女都變成了水晶人﹐這水晶世界 才能給你更多的刺激﹗” 羅貝特早就打定了主意﹐這時裝做跪地求饒﹐手里卻藏了一把小刀。他一邊哭求﹐ 身體一邊挪近黑人﹐乘他不注意的一x﹐突然躍起﹐直向黑人心臟刺去。 不料黑人沒有實體﹐羅貝特用力過猛﹐整個人穿過一團黑霧﹐踉踉蹌蹌地向前沖了 幾公尺﹐好不容易才停住。人人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只有文祥等早就領教過黑人的本領﹐ 在一旁看得直搖頭。 黑人說﹕“報仇了吧﹖勝利的滋味如何﹖” 羅貝特一計不成﹐立刻舉刀用力向自己的心臟插去。哪曉得這一刀下去﹐竟如刺在 一塊石頭上﹐震得虎口作痛。羅貝特知道沒有指望了﹐頹然滑倒在地﹐垂頭翼。洛麗 塔和莉娜撲了過去﹐三個人抱頭哭成一團。 衣紅評論道﹕“你最多只能稱做地獄鬼﹗要稱王﹐就得像個王﹗” 黑人說﹕“小姑娘又有何指教﹖” 衣紅說﹕“如果你連我這一關都過不了﹐專欺負他們可憐人﹐不是鬼是什麼﹖” 黑人說﹕“急什麼﹖你是壓軸好戲﹗” 衣紅說﹕“當然急﹐看你草包樣﹐如果被他們打敗了﹐我豈非無用武之地﹖” 黑人說﹕“喲﹗你倒真把我瞧扁了﹗” 衣紅說﹕“看來你是怕我了﹐好﹐你不是有天大的本事嗎﹖我給你出個題目﹐敢不 敢應戰﹖誰知道你是王是鬼﹐証明一下吧﹗” 黑人哈哈大笑﹕“要看我的本事﹖好﹐你出題吧﹗” 衣紅說﹕“我想認識丹妮﹐你把她變出來﹗” 黑人說﹕“換個題目吧﹗這個不算﹗” 衣紅說﹕“不會就說不會嘛﹗我知道你不過是個鬼﹐沒什麼了不起﹗” 黑人大怒﹐手一指﹐一道黑氣直撲衣紅而來。眾人早就為衣紅的挑舋提心在口﹐見 狀莫不大驚。卻見衣紅面不改色﹐光華閃處﹐原本停在門外的汽車﹐突然罩住了黑人﹐ 連他放出來的黑氣﹐也一並籠在車里了。 衣紅笑道﹕“果然是草包﹐這叫氣晶宮﹗給你住一輩子吧﹗” 原來這是杏娃與衣紅商量的策略﹐要趁黑人不注意﹐一下子把他困在車內。此舉只 能成功不能失敗﹐因為雙方有言在先﹐當局能動用的能量﹐只限於這部汽車和文祥的佛 珠。佛珠已經用上了﹐如果車子不能困住黑人﹐除非計算機失言自肥﹐否則四人終將難 保。 黑人急怒交加﹐立時化為滾滾黑氣﹐在車內變化無已﹐想找出一絲縫隙逃逸出來。 不料那車是電離罩作用﹐不管黑氣漲大縮小﹐始終無隙可乘。 眾人一見﹐莫不額手稱慶﹐左非右還向衣紅豎了個大拇指。 不料衣紅卻皺起眉頭﹐說﹕“先不要高興﹐還有下文。” 果然﹐那黑人又凝成人形﹐說﹕“現在可以談條件了吧﹖” 衣紅說﹕“有什麼好談的﹖如果你只是個小鬼﹐我把你交給當局處理就算了。你若 真是地獄王﹐我敬你三分﹐咱們再來談條件﹗” 黑人說﹕“你要我怎麼証明呢﹖” 衣紅說﹕“我見過大法王﹐人家說一是一﹐非常有信用﹐那才是王者風度﹗” 黑人說﹕“我也講信用呀﹗只是講法不一樣而已﹗” 衣紅說﹕“大法王從來不傷及無辜﹐不損其王者之尊﹗” 黑人舉起一個被白線捆住的人說﹕“放心﹐你放我出來﹐我就不傷他﹗” 衣紅說﹕“你若是王者﹐車門會自動打開。” 黑人一手提著湯姆﹐身體挪到車門邊﹐果然車門自動開了。黑人下了車﹐心里暗贊 衣紅有膽識﹐嘴上卻說﹕“小姑娘﹐你不怕我食言嗎﹖” 衣紅說﹕“有什麼好怕的﹖我隨時隨地可以再把你關起來。” 黑人說﹕“我怕沒那麼簡單﹗” 衣紅說﹕“我們不是約定要做該做的事嗎﹖” 黑人說﹕“那又怎樣﹖” 衣紅說﹕“我告訴你﹐我們要當你的面﹐把那個肉球救出來﹗” 黑人楞了一楞﹐說﹕“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當我的面救他﹖” 衣紅說﹕“就我們四個人﹐多一個都不算本事﹗” 黑人點點頭說﹕“我懂你的意思﹐你想給他們解套﹖好極了﹗反正待會回來﹐我又 多了幾個吆喝的奴僕。” 衣紅說﹕“多謝主人﹐保証我的歪點子比你的精采﹐我們走吧﹗” 黑人說﹕“等會﹐有件事我要先辦。納金高﹐你過來。” 納金高一直躲在眾人後面﹐希望被人忘掉﹐沒想到還是被點名了。他硬著頭皮﹐磨 磨蹭蹭地走出來﹐黑人說﹕“你殺人越貨、奸淫擄掠都與我無干﹐怎麼敢惹到我朋友身 上﹖把黛薇夫人的鑽石拿來。” 納金高嚅嚅地說﹕“被維辛康堤帶走了﹐我是來看老朋友的﹐一粒都沒帶。” 黑人說﹕“你說一句謊話﹐就欠我一根指頭﹐現在欠三根了﹗” 納金高嚇得發抖﹕“我沒有騙您﹐我對上帝發誓﹗” 黑人說﹕“既然你對上帝發誓﹐我就還你現世報﹗現在左手已經沒有指頭了﹗為了 讓你說話﹐暫時給你止痛。” 眾人聞言﹐目光都射向納金高的左手。果然他的左掌已斷﹐自己卻渾然不知。他還 在考慮怎麼圓謊﹐聽黑人這麼一說﹐舉起左手﹐竟然只剩下光桿子。 “大王呀﹗我說的是實話﹗請您給我變回來吧﹗”納金高求饒說。 黑人說﹕“這不是魔術﹐也不是幻境﹐只要你說實話﹐另一只手可能還保得住。” “大王怎麼知道是不是實話呢﹖”納金高不敢隨便開口了﹐他一生中說話假多真少。 如今連他自己都無從分辨﹐現在黑人一口咬定他在說謊﹐反而令他不解。 黑人說﹕“告訴你吧﹗黛薇夫人在我這里買了保險﹐你口袋里那顆二十克拉的鑽石﹐ 上面有根白金鏈子﹐實際上是個多功無線電發射器﹐也就是我的耳朵﹗” 納金高一聽﹐面如土色﹐說﹕“那我說的話﹐你都知道了﹖” 黑人說﹕“是的﹐現在我只是要羅貝特知道﹐我叫費希曼來通知他﹐把你留下來時﹐ 事實上已經救了他全家的性命﹗我不能讓他死得那樣痛快﹗” 納金高知道大事不妙了﹐反而抗聲說﹕“我是奉了十二黃道組織白衣長老的命令﹐ 來此收集鑽石的。羅貝特藏著幾顆名鑽﹐你殺了我也沒用﹐他們還會派人來的﹗” 黑人說﹕“難得這幾句我難判真假﹗哼﹗十二黃道組織﹐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家伙﹗ 看在他們跟當局作對的面子上﹐姑且饒你一命﹗可是鑽石我要自己送去﹗他們上次向我 買了幾顆氫彈﹐到現在還沒有付錢﹗” 納金高說﹕“可是鑽石拿不出來。” 黑人說﹕“誰要你動手﹖你摸摸看﹐我早就拿來了﹗” 納金高藏鑽石的地方很隱秘﹐小顆的先放在一個特制的魚皮包內﹐然後吞進胃里。 大顆的則藏在胯下﹐以便隨時取出來把玩。聽黑人這麼一說﹐他果然感覺胃里輕輕松松 的﹐胯下也空空洞洞的﹐鑽石已經全部失蹤﹗ 湯姆五花大綁倒在地上﹐接二連三的折磨﹐已讓他火散氣消﹐眼中露出哀憐的乞求。 衣紅怕黑人又節外生枝﹐便說﹕“這位年輕朋友是無辜的人﹐再說﹐如果不是為了他﹐ 我也不會放你出來﹐你也該表示表示吧﹗” 黑人想了想﹐痛快地說﹕“好﹗費希曼﹐你負責把他送回去﹐然後來水牢見我﹗” 費希曼領命﹐這時風不懼和左非右已把湯姆的膠帶割斷﹐只是他手腳麻痺﹐一時間 還無法動彈。 黑人囚人的水牢﹐是在百慕達三角的海洋公園里。這個公園也是個水底世界﹐它與 水晶宮不同之處﹐在於目的與性質。這里占地廣大﹐分成數區﹐每區各有不同的展覽主 題。其中最負盛名的﹐倒不是鯊魚、水母等道地海洋生物﹐或哪一種特殊地質、地形的 觀賞﹐而是沉船。 在二十世紀時﹐美國的國際交通事業發達﹐大量的飛機船只﹐經常來往大西洋兩岸。 基於商業因素﹐有人看准了人們喜歡新奇玄秘的心理﹐便羅織了一些傳說﹐寫了一系列 的書籍。宣稱在美國東邊大西洋上、加勒比海之北﹐也就是佛羅里達半島、波多黎各和 百慕達島之間﹐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三角形水域內﹐有一種玄秘的力量﹐讓許多軍用、 民用的飛機及船艦等﹐都毫無預警地在此處神秘失蹤了。 經過媒體大量的渲染﹐“百慕達三角”之名不脛而走。然後又是更多的附會﹐將這 里說得玄之又玄。有人說這三角形水域下面﹐就是傳說中在上古時陸沉的亞提倫提克文 明﹔有人更繪聲繪影﹐說親眼看到外星人在海底建立了基地﹔也有一些科學神話﹐認為 這里地磁變化反常﹐能干擾各種現代化的通訊儀器﹔當然也少不了鬼怪故事﹐當一條船 沉了﹐死鬼便要復仇﹐然後是更多的死亡、更多的復仇。 二十一世紀﹐商業沒落了﹐人們也少了一項閒嗑牙的樂趣。地獄王覺得不利用過去 那些愚昧的資源太也可惜﹐再加上他不願明說的原因﹐便在這里建設了一座海底公園。 並與計算機當局達成協議﹐以義務性的服務換取額外的電源。 黑人將四人攝至深海的一個海溝中﹐那里有一艘萬噸郵輪﹐平平整整地沉在海溝缺 口上。船體中央有幾十間上等客艙﹐黑人將海水逼去﹐辟空成為水牢。 衣紅等四人一直利用指語相聯系﹐四顆心始終如一﹐更不必說還有威力無匹的計算 機做後盾了。只是限於能量的規模﹐此行只能斗智﹐不能斗力。 衣紅要求杏娃提供丹妮的數據﹐這件事難度極大﹐四十年前計算機聯盟尚未成立﹐ 更不用說查找私人檔案了。幸而美國的圖書館數據完整﹐一百多年來的報紙雜志﹐都已 利用圖形編碼技術濃縮保存。到現在為止﹐杏娃已經查出﹐丹妮確有其人。 文祥又提出一個建議﹐用立體動畫技術﹐將一些相片組合成立體模型﹐再以新聞報 導做故事情節﹐攝制成一段一段的影片。到時運用影音系統﹐在衣紅的操作下﹐塑造擬 真現場。這種方式既不違背最初的協議﹐又能發揮最大的功效。 左非右曾是三維動畫的高手﹐對編導工作駕輕就熟。比爾的遭遇讓他感慨叢生﹐他 曾活活地躺在床上十年﹐供一個醫生做實驗。那種感受與心情﹐絕對不是三千六百五十 天的數字可以代表的。幸而他得救了﹐感同身受﹐當然特別同情苦難中的受害者。 為了安慰比爾﹐並取信於黑人﹐他決定要設計一個精采動人的虛擬現場。為此﹐他 要求杏娃大量收集當時相關的小道新聞﹐以及丹妮等人的家世數據。他再依臨場情況﹐ 安插即興的雙向互動情節﹐務必要使黑人相信﹐這些絕非幻境。 黑人將四人帶到一間牢房內﹐這個房間約有七坪﹐呈長方形﹐地上十分干淨。除了 一張有護欄的嬰兒床之外﹐室內空空蕩蕩的別無他物。 黑人先把門鎖上﹐他正要開口﹐衣紅搶先說了﹕“我們四人先要擺個陣勢﹐我這叫 奇門遁甲術﹐諒你也不懂﹗就憑這個陣勢﹐讓你見識一下我們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黑人哭笑不得﹐說﹕“誰有閒情跟你談文化﹖反正你們插翅難飛﹐你愛怎麼死就怎 麼死﹗快擺你的陣勢吧﹗” 衣紅便叫左非右和風不懼站在門口﹐她彎身在地上畫了幾道鬼畫符﹐然後指著靠里 的牆面說﹕“黑大王﹐你看清楚了﹗這是庚金正位﹐也就是生門……” 黑人說﹕“你講人話好不好﹖我聽不懂﹗” 衣紅說﹕“悖Λ悄憔統鑰髁耍□沂撬擔□□杲□嵩諼鞅□繳銑魷幀﹗□ 黑人說﹕“你見鬼了﹖” 衣紅說﹕“你不是要我做你的奴婢嗎﹖你不會召魂﹗我會﹗” 黑人說﹕“你能召誰的魂﹖” 衣紅說﹕“丹妮﹗” 黑人還來不及開口﹐一顆頭從床上努力地探出來﹐叫了一聲﹕“丹妮﹖” 黑人手一抬﹐一個頭連身體的肉團﹐在一個木架子上﹐緩緩地被舉了起來。黑人說﹕ “比爾﹗我帶了幾個小丑來﹐讓你高興高興。” 比爾急切地說﹕“她說召丹妮的魂﹗是誰告訴她的﹖” 黑人說﹕“絕對不是我﹗我說話算話﹐幾十年來﹐我從來不敢褻瀆這個名字。” 比爾便問衣紅道﹕“這位小姐﹐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用肉球來描述眼前這個人﹐再傳神不過了。但是他那親切的話語﹐就像天使一樣的 純淨。衣紅溫柔地回答﹕“我叫衣紅﹐若傑說得不錯……” 黑人也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這世上還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衣紅笑笑﹐說﹕“知主莫若婢嘛﹗二○○九年三月十八日這天﹐在俄克拉荷馬土山 附近﹐一個叫做銀湖城的地方﹐發生了一件慘絕人寰的事件﹗” 黑人怒道﹕“我們有言在先﹐你不能動用其它能量﹗” 衣紅說﹕“用得著嗎﹖首先﹐這事發生時﹐計算機聯盟尚未建立﹐我到哪里找數據 去﹖其次﹐你有一套高能量的超級計算機﹐如果我們越權﹐你會不知道嗎﹖” 黑人納悶地說﹕“那你怎麼知道這些細節﹖” 衣紅不耐煩的說﹕“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用的是中國的奇門遁甲﹐能知過去未來。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千萬不要小瞧我們中國人﹗講到動腦筋﹐你們蠻子差得遠哩﹗” 比爾說﹕“衣紅小姐﹐我還是不懂……” 衣紅知道比爾曾參禪拜佛﹕“我們是菩薩派來的﹐您總知道菩薩吧﹖” 比爾大喜﹐激動得流下淚來﹕“啊﹗是觀世音菩薩嗎﹖” 衣紅說﹕“差不多﹐是文殊菩薩。” 比爾說﹕“阿彌陀佛﹐我讀過《華嚴經》﹐我希望我是善財童子﹗” 衣紅合掌當胸﹐對比爾施一大禮﹐說﹕“阿彌陀佛﹐所謂善財童子﹐是善其德﹐善 其能的人﹐你當然是的。須知身在孽在﹐意亡身亡。” 比爾說﹕“菩薩﹗當如何超生呢﹖” 衣紅說﹕“有身才需超生﹐無身生又何存﹖” 黑人不耐煩了﹐說﹕“你們胡說些什麼﹖” 衣紅往牆上一指﹐說﹕“這可不是胡說吧﹗” 只見牆上一個淡淡的人影﹐漸漸浮出﹐那是個短發輕俏﹐活潑美麗的青春少女。 “丹妮﹗”比爾與黑人不約而同地叫出來。 丹妮略怔了一下﹐緩緩向室內環視一周﹐只是比爾在她的腳前﹐她看不見。她大方 地點點頭﹐神色自若地望著衣紅等人說﹕“嗨﹗我認識你們嗎﹖” 黑人自慚形穢﹐難以啟口﹐那一端﹐比爾更是張口結舌。丹妮並不在意﹐一邊走著﹐ 口中還吹著一個向上飄升的大泡泡﹐那是世紀初最流行的吹法。黑人與比爾心傾神馳﹐ 時光倒流﹐又回到過去了。 黑人問﹕“你去哪里了﹖” 丹妮四下張望﹐問道﹕“若傑﹗是你嗎﹖你在哪里﹖” 黑人說﹕“你現在看不到我﹐等事情辦完了﹐我再出來。” 丹妮說﹕“費希曼(兼‘漁人’之義)要請我去坐雲霄飛車﹗” 黑人說﹕“那個打魚的家伙﹖”這是他們當年的對話。 丹妮說﹕“你老笑他打魚﹐他可是進出口公司的老板呢﹗” 這時天上一聲雷響﹐丹妮嚇了一跳﹐黑人說﹕“別去了﹗要下雨了﹗” 丹妮說﹕“就是要下雨﹐我才非去不可﹗” 黑人說﹕“為什麼﹖” 丹妮說﹕“為了那個呆子呀﹗我就是要氣氣他﹗” 比爾忍不住了﹐說﹕“丹妮﹗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丹妮四處搜尋﹐問﹕“你是比爾嗎﹖你在哪里﹖” 比爾的聲音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我在這里﹗” 丹妮說﹕“比爾﹖真是的﹐怎麼這樣害羞﹖我每次都找不到你。” 比爾好象只會說這一句﹕“丹妮﹗我配不上你﹗” 丹妮說﹕“呆子﹗你配不配得上﹐也該由我決定呀﹗” 比爾說﹕“你應該和若傑好﹐他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丹妮說﹕“若傑﹖他什麼都好﹐只是太喜歡打人了﹗我怕他﹗” 比爾說﹕“他只是脾氣不大好。” 丹妮說﹕“人如果脾氣不好﹐還有什麼可取的﹖” 比爾說﹕“他很聰明呀﹗” 丹妮說﹕“啊呀﹗談這些有什麼用﹖脾氣不好又聰明更可怕﹗” 比爾說﹕“他會改過的﹗” 丹妮說﹕“你呀﹗就是喜歡原諒別人﹗” 比爾說﹕“真的﹐若傑是個天才﹐你應該幫助他﹗” 丹妮說﹕“我不稀罕什麼天才﹗我只喜歡人﹗” 黑人傷心不已﹐插口說﹕“丹妮﹗你為什麼不稀罕天才呢﹖” 丹妮說﹕“天才屬於天﹗只有人才屬於人﹗” 黑人聽了﹐痛哭出聲﹐說﹕“天哪﹗我以為你會崇拜天才﹐所以我努力表現……” 丹妮說﹕“你出來嘛﹗你們倆在哪里嘛﹖” 又是一陣響雷﹐緊接著﹐大雨如注。這時一輛跑車駛來﹐急停在她身邊。丹妮趕緊 向眾人揮揮手﹐鑽進車里﹐如飛而去。 比爾看到影像都消失了﹐對黑人說﹕“若傑﹐人生如夢似幻﹐我們都老了﹐她居然 還是那樣青春美麗。” 黑人說﹕“是呀﹐由於沒有原始數據﹐不論我用虛擬實境或幻境﹐從來沒有成功地 看到過她﹗現在親眼見到﹐我的心又回到那段夢幻般的歲月了。” 比爾說﹕“不錯﹗幸而她只存活在我們的幻夢中。如果成了尊夫人﹐恐怕今天也是 雞皮鶴發﹐當年的美好便一點都喚不回了﹗” 黑人露出了多年未有的微笑﹕“呵呵呵﹗萬一她也變成我這副德性……不對﹗我上 當了﹗”黑人驀地清醒過來﹐轉頭對衣紅說﹕“你是不是用了什麼催眠術﹖” 衣紅說﹕“笑話﹗這像催眠術嗎﹖我好心讓你們團聚了一陣子﹐不滿意拉倒﹗” 黑人滿心矛盾﹐這時再顧不得面子﹐說道﹕“我心里有個疑團﹐能不能麻煩你﹐讓 我們再聚一會﹖” 衣紅說﹕“好吧﹗只是你為什麼不以真實面目相見呢﹖我剛才想盡方法﹐不讓她看 到你的鬼影子﹐不然她會多麼傷心﹗” 黑人說﹕“可是﹐我發過重誓……” 衣紅說﹕“那還不是為了丹妮﹗現在你回到過去﹐那是在發誓之前呀﹗” 黑人一想﹐高興地說﹕“有道理﹗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說罷﹐黑人轉身走到門口﹐一腳把門踹開﹐一晃就失去了蹤影。 衣紅忙對比爾說﹕“快﹐我們是來救你的﹐你要去哪里﹖” 比爾笑笑說﹕“謝謝你﹐這里不就是蓮華道場嗎﹖如果我不肯幫助若傑﹐還有誰肯﹖ 他已經著魔了﹐實在太可憐了﹗” 眾人一聽﹐這才理解到剛才黑人為什麼說出那句“天哪﹗好象那個肉球是我﹐而不 是他﹗”文祥二話不說﹐以五體投地的大禮﹐對比爾參拜起來。四人同心﹐其余三人也 就地參拜。拜得比爾大呼﹕“你們這是干什麼﹖不敢當﹐不敢當﹗” 衣紅拜畢﹐起身對比爾說﹕“不要以為我拜的是你﹗” 比爾也笑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這時﹐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手里捧著一束白玫瑰﹐從門外走了進來。那人說﹕ “剛才門沒關﹐你們為什麼不乘機逃走呢﹖” 衣紅盯著他﹐笑說﹕“是若傑吧﹖該逃的當然要逃﹐是比爾舍不得離開你。” 若傑說﹕“你不是說要當我的面救他嗎﹖” 衣紅說﹕“我們的前提是‘該逃就逃’﹐聽了比爾的話以後﹐是‘不該逃就不逃’。 你這黑鬼明明不必經過大門﹐卻故意開門送盜﹐究竟誰使陰謀詭計﹖誰爭權奪利﹖” 若傑笑笑說﹕“既往不究﹐我是來赴約會的。” 左非右說﹕“若傑﹐你的尊容丹妮一定認不出。來﹐我給你易易容。” 若傑驚訝地說﹕“你會易容﹖” 左非右說﹕“豈止﹖我保証讓你年輕四十歲。” 若傑說﹕“那就動手吧﹐不過本尊只有四十﹐別把我變成零歲了。” 左非右手腳很快﹐只在若傑臉上略一塗抹。若傑往牆上一指﹐正面便出現一個鏡子﹐ 他看了又看﹐不由得衷心贊賞﹕“嗯﹗比那些美容師高明多了。” 衣紅笑說﹕“這是你的福氣﹐他從來不輕易給人易容的。” 若傑說﹕“好極了﹐將來做我的專用易容奴隸。” 比爾看著若傑﹐感慨萬千地說﹕“假若當年你多一分自我克制的本領﹐今天豈不是 珠聯璧合的一對﹖” 若傑說﹕“如果人人都是聖賢﹐那聖賢還有什麼用﹖”他又客氣地對衣紅說﹕“衣 紅姑娘﹐時間不早了﹐我要早點送丹妮回家呢﹗” 這次是在丹妮家門口﹐左非右特意把立體影像的位置調低﹐幾乎是伸手可及。一旦 若傑以假作真﹐要把花束送上﹐那就是制作動畫功力的大考驗了。左非右一見若傑捧著 鮮花進來﹐就在琢磨這束花如何天衣無縫地交到丹妮手中。計算機要復制白玫瑰不難﹐ 難在送花與接花的過程﹐那種重量轉移的感受﹐必須計算得分厘不差。最難的是虛擬的 丹妮﹐與真花之間的銜接﹐那種動態與質感要完全吻合﹐必須要用點小技巧。 萬一若傑一時按捺不住﹐伸手碰觸丹妮﹐那一切都完了。虛擬實境雖然可以做到感 覺真實﹐但那需要很多額外的設備﹐這里一概都無。一大堆變量在前﹐左非右一顆心就 一直提在手上﹐隨時准備應變。 人的眼睛非常好騙﹐只是改變一些光子的折射角度﹐人就信以為真。若傑把玫瑰花 束送上後﹐丹妮放在鼻下聞了聞﹐這時﹐丹妮的小妹妹馬上從後面跑過來﹐伸手說﹕ “姐姐給我﹗姐姐給我﹗我也要花﹗” 小妹妹把玫瑰花拿去了﹐看上去非常逼真﹐沒有穿幫﹗左非右吁了一口長氣。這時﹐ 丹妮已坐到草坪上﹐若傑也坐在一旁。左非右又開始提心吊膽﹐全神注視若傑的每一個 動作。幸而他很有風度﹐兩人還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丹妮﹐你好吧﹖” “你怎麼啦﹖我有什麼不好﹖” “唉﹗人間事十之八九都不能如意﹗” “咦﹗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多愁善感了﹖” “你不知道﹐人只有在失去了以後﹐才知道珍惜﹗” “既然都失去了﹐還能珍惜什麼呢﹖” “所以﹐我現在要好好珍惜。” 丹妮把臉一扭﹐手指玩弄著衣角﹐說﹕“是嗎﹖” 若傑起初還有點猶豫﹐漸漸地他鼓起勇氣﹐正想向丹妮靠過去。突然間﹐他不耐煩 地站了起來﹐在小小的空間中來回踱步。 “你怎麼啦﹖若傑﹗”這回是比爾在問。 “我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你們好心要安慰我﹐我也衷心希望能夠接受。可是……這 分明是假的﹐我好象在演戲給自己看﹗”若傑痛苦地說。 左非右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最後還是失敗了。衣紅更 是垂頭無言﹐她深知“系在何處﹐解在何處”的至理。若傑如果不能相信眼前的形像﹐ 就表示他心中塊壘太重。就在這一x﹐眼看只差一線﹐還是功虧一簣。 看若傑捶胸頓足的悲情﹐還有誰把他看做萬惡不赦的魔鬼呢﹖就以嫉惡如仇的衣紅 與風不懼來說﹐他們之所以嫉惡﹐正是同情弱者的反射心理。眼前的若傑已是不折不扣 的弱者了﹐衣紅心里自然是不計前嫌﹐反而寄以萬分的同情。 強者與弱者並非黑白分明的﹐但也不是輕易就能偽裝的。弱者無法扮演強者﹐而強 者也難以演好弱者的角色。真正的強者絕非色厲內荏﹐真正的弱者也不在於外表的柔順。 只有高明的狩獵者﹐才真正能嗅出強、弱的氣息來。 若傑幾近崩潰了﹐他喃喃地說﹕“我有心改過歸善﹐但是誰給我機會呢﹖其實我剛 才根本沒有離開﹐我的廬舍永遠帶在身邊﹐因為我時時在期待﹐永恆地期待著﹐希望能 再見丹妮一面。我知道你們是真心誠意為了我﹐可是為什麼呢﹖我真值得關心嗎﹖ “已經有四十年了﹐我一直想了解比爾所圖的是什麼﹖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我絕對不會因為他對我好﹐就少折磨他一分一毫﹗相反的﹐我只有凌虐得更深更重﹗我 要拆穿他的偽善﹗我不懂﹐我實在不懂。為什麼我心中充滿了恨﹖他卻充滿了愛﹖” 衣紅說﹕“這是因與果的問題﹐種恨得恨﹐種愛得愛。” 若傑說﹕“可能吧﹐我也種了不少愛﹐只是全給了一個人。我變成了她的奴隸﹐她 高興我就高興﹐她痛苦我就痛苦﹗可是﹐我又絕對無法忍受她愛上別人﹗我怎麼會如此 自私呢﹖我又能不自私嗎﹖失去了她﹐我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影子﹗” 衣紅說﹕“肉體的愛就是占有﹐你也不必自責﹐生命就是自私的。” 若傑繼續說﹕“我希望見到她﹐我試過各種科技﹐但都不是她﹗我告訴自己﹐即令 是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不能放過﹗所以明知你們只是安慰我﹐我也願意相信﹐畢竟 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但是﹐她已經不在人間了﹐這分明是假的呀﹗” 若傑失望到了極處﹐他脫下虛偽的面具﹐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好漢有淚不輕彈﹐生命就是一種委屈成長的過程﹐誰沒有傷心的遭遇﹖有人不經心﹐ 昨天發生的﹐今天就忘了﹐從生到死﹐又得到什麼了﹖人若不經過深刻的痛苦洗禮﹐又 沒有得到濁淚的清滌﹐憑什麼成長﹖ 只是﹐一個人的哀愁﹐往往也是另一個人的反思。快樂幸福與悲哀痛苦的分野﹐只 是比較程度的強弱感受﹐只有在更深重的痛苦之後﹐幸福才更令人珍惜。 人人都陷入感傷﹐文祥環臂拊膝坐在地上﹐無意中一看﹐那串佛珠竟然又出現在右 腕上。他心中一動﹐原來又是一種考驗。是了﹐生活是考驗﹐生存是考驗﹐生命又何嘗 不是呢﹖佛珠能舍﹐安危能舍﹐又有什麼不能舍的呢﹖ 突然間丹妮說話了﹕“若傑﹐你錯了﹐我還在人間﹐一直在人間。美色只是一種臨 時感覺到的現象﹐是生存競爭中的避風港﹐等風平浪靜了﹐美就改變了。色不迷人人自 迷﹐你愛我﹐愛我那一瞬即逝的美色﹐當然會痛苦。這是因為你心靈空虛﹐想用我填滿 它。來吧﹗雖然你我天各一方﹐但是﹐在比爾和這些朋友的接引下﹐或許我能替你導通。 來吧﹗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有心改過﹐我可以接引你﹐快過來吧﹗時間不多了﹗” 若傑站起來﹐默默走到丹妮身邊﹐兩個人手牽著手﹐走進房子里去了。 第三十八回﹕歲時伏臘走村翁 等若傑醒來﹐他神采奕奕﹐面帶微笑。他先擁抱比爾﹐親了親他的額頭﹐再向眾人 深深地鞠了一躬。笑著說﹕“哈哈﹗大夢誰先覺﹖比爾﹐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我決 定帶你環游世界。你不能拒絕﹐因為這是丹妮說的﹗” 比爾問﹕“你說什麼﹖” 若傑說﹕“丹妮叫我帶你出去走走﹐她說你太封閉了。” 比爾問﹕“這不是折騰我嗎﹖丹妮到今天還不放過我﹖” 若傑說﹕“過去四十年來﹐我作了很多孽﹐得果思因﹐我必須一一爭取他們的寬恕。 我怕積習難改﹐所以丹妮要我背著你去。她說中國有個歷史故事﹐叫做‘負荊請罪’﹐ 我今天就得‘負肉請罪’﹗” 文祥說﹕“我們剛才和總部聯絡過﹐現在也要離開了。我們想知道你賣給黃道會的 氫彈﹐是哪一種型號﹖” 若傑說﹕“對了﹐還有氫彈的事﹐我負責去要回來﹗” 文祥說﹕“你去要回來﹖” 若傑說﹕“他們還沒有付清余款﹐當然可以要回來﹗” 文祥搖搖頭﹐說﹕“恐怕沒有那麼容易﹐黃道會在科羅拉多落磯山的艾爾倍特峰里﹐ 起碼有上千位科學家﹐有各式武器﹐連北美特遣隊都被打敗了﹗” 若傑笑笑說﹕“不要以為我敗在你們手中﹐就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了﹗艾爾倍特山的 基地我熟得很﹐哪有上千位科學家﹖連山上趕牛的牛仔算進去﹐也不過四百多人﹗” 衣紅說﹕“這些事由當局去做吧﹗這不該你做﹐還是忙你的事去吧﹗只要把氫彈的 數據給我們就好。” 若傑說﹕“數據我不清楚﹐再說那些買賣也不是我親自經手的。老實說﹐我倒認為 我做了一件難得的善事﹗既然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我就老實說吧﹗哪里有什麼氫彈﹖ 那是標准的科技騙局﹗” 衣紅不信﹐說﹕“那些人都是成名的科學家﹐怎麼騙得了﹖” 若傑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外行人不好唬﹐但是好騙﹔內行人不能騙﹐但是能唬。 唬跟騙有很大的差別﹐騙是用假的代替真的﹔唬則是用真的代替真的。” 衣紅笑著說﹕“只是這個真的不能爆炸﹗” 若傑說﹕“你說的是其中一種方法﹐誰都知道氫彈的危險性很大﹐最大的危險是會 傷到自己﹗自從二十世紀美國在太平洋比基尼小島上試爆後﹐反對的聲浪就沒有停止過。 因此﹐專家絕對不敢要求看試爆﹐但是為了銷售氫彈﹐我們也找了很多知名的專家﹐設 計了一個大型的實驗室和生產廠房。” 文祥說﹕“那規模一定不小﹐當局難道不管嗎﹖” 若傑笑道﹕“不是當局幫忙﹐哪有這麼容易﹐大半功勞要歸當局的傾力協助。” 文祥問﹕“此話怎講﹖” 若傑說﹕“那些廠房都是虛擬實境呀﹗” 文祥說﹕“買者會那樣傻﹐看不出來嗎﹖” 若傑說﹕“這就是人性呀﹗真正要買的人是白衣長老﹐但是他絕不會自己來。而為 他服務的科學家﹐雖然不贊成﹐卻不得不來﹐他們怎麼肯冒生命危險﹖我們把輻射線的 讀數都標示到危險的邊緣﹐我記得有一個來檢驗的科學家﹐還以悲天憫人的口吻對我說﹕ ‘你的工作人員也是人呀﹗這樣太危險了﹗’”若傑說完﹐大笑不止。 衣紅說﹕“我還是不懂﹐你談來談去﹐好象在做生意一樣﹗” 若傑說﹕“當然是做生意﹐不然我在干什麼﹗” 衣紅說﹕“做生意是為了利潤﹐在這個時代﹐你們的利潤是什麼﹖” 若傑驚訝地望著衣紅﹐說﹕“你還不知道嗎﹖” 衣紅認真地說﹕“我真的不知道﹐難道我該知道嗎﹖” 若傑說﹕“是為了長生權呀﹗” 這回輪到衣紅訝異了﹕“長生權﹖” 若傑說﹕“是啊﹗當局規定每個人都能長生﹐那種做法是在人死後﹐取出細胞內的 去氧核醣核酸﹐進行‘復體術’﹐這個你們應該知道。你們不知道的是﹐這並不是最理 想的辦法﹗萬一人死得屍骨無存呢﹖或者是某種意外因素﹐導致手術失敗了呢﹖” 衣紅說﹕“那就算了﹗” 若傑說﹕“算了﹖開玩笑﹗還有一種方法﹐是事先把人體機構復制好﹐保存起來。 而且每隔一段時期﹐就把自己的經驗也透過計算機處理﹐輸入到神經原中。” 衣紅說﹕“這樣就能保証萬無一失嗎﹖” 若傑說﹕“當然不能﹐這就是我們做生意的門道了﹗當我的客戶保了一重險時﹐我 就告訴他們﹐最好還要保第二重險﹐甚至第三重、第四重……” 衣紅說﹕“我懂了﹐你是為了你自己的永生﹐這樣你保了幾重﹖” 若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經改過自新了﹐饒了我吧﹗你為什麼不問我把這些人 體放在哪兒呢﹖” 衣紅說﹕“你放在哪里﹖” 若傑說﹕“都在百慕達三角的海底﹗” 衣紅拍手叫絕﹕“妙﹗他們每次來逛海底世界﹐就便來看看自己的保障﹖” 若傑說﹕“錯﹗應該說是來看看他自己﹐順便玩玩﹗” 衣紅說﹕“生意還好吧﹖” 若傑說﹕“馬馬虎虎啦﹗別的不說﹐光議士就有一半﹗” 衣紅說﹕“難怪連當局都動不了你﹗” 若傑笑著說﹕“如果當局也有生死﹐保証他是我最大的客戶﹗” ※ ※ ※ 文祥四人趕回基地時﹐黑金剛正指揮眾人﹐整裝待發。四人未受過軍事訓練﹐故隸 屬“危機小組”﹐不受軍事管制。他們分配到一部“動力梭”﹐也就是“裝甲”飛雲梭﹐ 除了能上天下海、穿山入地外﹐尚有核子防護裝置﹐以防萬一。 風不懼和左非右最喜歡機械﹐兩個人一上手﹐便把所有的性能摸得一清二楚。免得 和上次一樣﹐坐進汽車里﹐只能望著方向盤發呆。 文祥和衣紅則忙著調閱黃道組織的數據﹐希望更深一層了解白衣長老諸人。 在二十世紀初葉﹐美國是個新興的移民國家。幅員廣大﹐人口稀少﹐原本依賴自然 資源﹐躋身世界強國之林。拜兩次歐戰之賜﹐大批的高級技術人員逃到美國。兼以兩次 大戰前後接踵﹐短短的三十幾年間﹐兵燹遍及整個歐洲﹐各國損失慘重。反觀美國﹐借 著軍火支持的交易﹐大量開發能源﹐全力培養人才﹐在戰後遂一躍而為世界首強。尤其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國力鼎盛﹐幾可與中古時期的羅馬帝國相比擬。 然而﹐成也羅馬﹐敗也羅馬。權利的頂端﹐永遠是狂妄自大。當凱撒第三次戴上皇 冠時﹐正表明了在地球上﹐最高峰也不過是埃佛勒斯峰。美國所戴的皇冠是民主自由﹐ 而這座喜瑪拉雅山﹐靠的正是重商的資本主義所堆積出的沃土。 誰不尊崇民主自由﹖誰不向往公平正義﹖但又有幾個人具備足夠的智能﹐能了解人 生的真實﹖於是﹐人在狗面前懸吊了一塊肉﹐狗必然心甘情願地、以之死靡他的精神﹐ 追逐那塊永生得不到的肉塊﹐忘命向前飛奔。 美國人皇冠上的明珠﹐到了六○年代﹐就因為暴露在硝煙戰火中﹐而失去了光澤。 但是美人雖遲暮﹐風韻猶存。由於全球以美元為貨幣本位﹐所以美國可以采用赤字預算 的方式﹐大量舉債。人稱“債多不愁”﹐理由很單純﹐當甲欠乙一筆款項時﹐如果甲因 不能償還而倒閉﹐則乙所得必為零。如果乙再繼續貸款﹐或許還有回收的機會。 於是﹐美國變成了全球欠債最多的大富翁﹐所借的資金多﹐當然生意興隆﹔生意興 隆了﹐自然人氣旺盛﹔人氣旺盛﹐貨物必然暢通﹔貨物暢通﹐則生產發達﹔生產發達又 使技術精進。就像一個墟市﹐由最初第一個攤子﹐到形成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全靠天時、 地利與人和。但是﹐美國人戴上了皇冠﹐有權有利﹐就忘了自己是誰。 人性追求權利﹐有如蒼蠅之附糞﹐全世界最好利的人﹐都集中在市場上。市場有市 場的游戲規則﹐利益分配的多寡﹐與人心的需求成正比﹐貧富差距越大﹐拼搏精神愈旺。 因此﹐美國也強調公平正義──自己所得多是公平﹐意見得逞方為正義。 當然﹐不平則鳴﹐十九世紀的資本瘟疫曾經泛濫成災﹐於是衍生了共產主義這種專 門治療時疫的特效藥。當共產主義在俄國登場後﹐由於俄國並未染上這種惡疾﹐以藥為 糧﹐結果自然體質不佳。根據社會鐵律﹐貧窮社會的公平﹐是人人皆無所得﹔而弱者的 正義﹐就只有勒緊褲帶一途了。 富裕者的理療方式﹐是築起俱樂部的高牆﹐舉著民主自由的利斧﹐先鞭策奴隸﹐清 除院內的雜草﹐然後輸出牛油面包、輸入留學生以睦鄰。在美國極盛時期﹐在“自由世 界”中﹐舉凡“美援國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領導階層﹐都是美國的代言人。 軍事、經濟、資源的劫掠還算不了什麼﹐最兇殘的一支利刃﹐卻是文化蠶食。需知 弱者終能圖強﹐貧窮尚可致富﹐但是在文化熏陶下成長的一代﹐其思想行為必定克紹箕 裘。美國文化本就以急功近利為目標﹐以通俗普及為策略。終於﹐到了二十世紀末﹐舉 世一片濁流﹐暴力色情﹐頹廢享樂成為人生唯一的需求。 平心而論﹐美國並非專屬於某一特定的族群或人種﹐而是人性被物質奴役後的鏡子。 對人類而言﹐各種經歷都是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信息。物腐則蟲生﹐到了本世紀初﹐ 明珠終於光華褪盡﹐美國國勢大衰﹐美國人成為過氣王孫。 在二○○六年﹐彼得和麥克米倫在舊金山的“多媒體營區”﹐租了一間公寓。數百 個急於創業的年輕人﹐都麇集在這奧克蘭灣區。最初是有幾家多媒體公司﹐為了節省開 支﹐在這里承租了幾間廢棄的庫房。不料立體動畫一炮而紅﹐立即取代好萊塢電影﹐成 為市場新寵﹐需求量大增﹐人人趨之若鶩。 彼得所設計的游戲軟件“黃道星際爭奪戰”﹐在兩年之內賣了一億多套。眼看他們 旭日澄空﹐即將成為軟件界的巨人時﹐智能計算機問世了。當時的智能計算機只是一顆 功能強大的芯片﹐人人都可以利用文字語言﹐創造出想象中的圖形世界。 這一來﹐立體動畫登時變成垃圾﹐彼得的前景也隨風而去。他當然不肯服氣﹐反抗 掙扎﹐聯合了一批動畫同業想另起爐灶。然而智能計算機不以牟利為目的﹐這種中古式、 非資本主義的騎士精神﹐對沒落的王孫說來﹐簡直比共產主義還要可怕。 彼得從來沒有上過教堂﹐但是他看中了一個極佳的賣點﹐就是智能計算機不相信上 帝。彼得舉著“新十字軍”的大纛﹐穿上純淨潔白的聖袍﹐戴上三K黨的三角尖帽。但 他還不能忘情於“黃道星際爭奪戰”﹐自封為游戲中地位最高的天秤座“白衣長老”。 麥克米倫則自封為天蠍座的“黑衣長老”。 過了幾年﹐巨蟹座的“褐衣長老”、金牛座的“黃衣長老”、獅子座的“棕衣長老” 都有人在位了﹐也有女性選了處女座“紅衣女郎”、雙魚座“花衣女郎”、水瓶座“青 衣女郎”。十二星座一直到二○二○年才額滿﹐新來的有射手座的“藍衣王子”、摩羯 座“紫衣王子”、牡羊座“橙衣王子”及雙子座的“綠衣公主”。 他們以基督教教義為出發點﹐認為計算機是魔鬼﹐是異教徒。他們四處活動﹐以推 翻計算機當局為訴求﹐爭取人們的支持與認同。 在二○二二年﹐美國國勢日衰﹐到處是奸殺擄掠﹐社會亂成一團。這時黃道會的組 織已經相當龐大﹐在美國各地有三十多個分會﹐全部會員約有數萬人。黃道會自以為肩 負天命﹐首先向囂張猖獗﹐控制了九成以上毒品買賣的黑道宣戰。起初只是零星的械斗﹐ 後來演變成群毆﹐最後暴發為全面戰爭。 黃道會在落磯山區集結了三千多人﹐准備了各種新式電子武器﹐邀約黑道決一死戰。 結果黑道動員了一萬多人﹐居然還有飛機、戰車及火箭﹗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戰斗中﹐黃 道會人員死傷慘重﹐最後只有白衣長老、黑衣長老與褐衣長老三人逃了出來。 這個事件轟動了全世界﹐美國人不得不承認﹐在經濟不景氣時﹐民主自由反而成了 社會動亂的溫床。這時東南亞幾個蕞爾小國﹐以及中美洲、南美洲、非洲一些國家﹐因 為接受了計算機統一服務﹐一舉成為最富庶安定的地區。美國舉行了公民投票﹐以絕大 多數的贊成﹐成為第一百零九個接納計算機聯盟的國家。 自後黃道會銷聲匿跡﹐直到姜森將之吸收到人類自覺會中﹐重新展開活動﹐又逐漸 將十二星座補足。上次白衣長老利用摩爾進軍火星﹐結果失敗了﹐他回到地球後﹐摩爾 也不知所終。白衣長老便接受了一個傳教士約翰所提供的一些技術數據、設備及建議﹐ 在托圖島制造騷亂﹐不料這次敗得更慘。 事後﹐白衣長老召集成員開會檢討﹐發現當局的手段已變得非常有彈性﹐原本三不 管的地域﹐現在也開始管制了。許多人員突然遭到逮捕拘禁﹐過去大量收集的武器、設 備﹐也有很多被查收了。如果這代表了姑息政策已經結束﹐可以想見﹐在地球上他們的 活動空間將愈來愈小了。 在會議上﹐黃道會歐洲負責人漢斯博士﹐又提供了一個不利的消息﹐言及地球磁場 倒轉的現象﹐已經証實將提前四萬年﹐也就是說﹐即將於十年之內發生。如果磁倒轉真 的發生﹐對生物界而言﹐只是適應期長短的問題﹐但對計算機等與電磁有關的系統來說﹐ 將是一場無與倫比的大災難。 這個傳言來自一個神秘的宗教組織──真理教﹐據說他們的教主有莫大的能力。最 為人稱道的﹐是他對意識失控的治療。許多幻夢與真實不分的病人﹐只要接受他的治療﹐ 說得明白一點﹐只要願意相信他﹐就可以得到一種“絕對意識”﹐從而回到真實世界來。 漢斯是地質博士﹐本來不相信地球磁場有提前變化的可能﹐但是當他到幾個活火山 采集熔岩時﹐確實找到了磁場倒轉的証據。有個理論認為﹐地球大量接受太陽能是導致 磁場變化的主要原因。在過去三十年中﹐當局對太陽能的攝取﹐幾乎是三萬年來的總和。 為此﹐在兩個多月前﹐漢斯專程到南美洲的安地斯山﹐求見真理教教主。教主說﹐ 他們已經與NGC六六五六人馬座JU一二五○星球的外層空間智能體取得聯系﹐只是 傳來的密碼一時尚無法破解。漢斯表示﹐他對破解密碼很有心得﹐教主便與他約定﹐在 適當的時間﹐帶他到阿迦那峰山頂的天文台去觀測﹐希望能解出外太空智能體的秘密。 阿迦那山峰高約三千公尺﹐是個隆起的地形﹐一峰獨聳﹐面臨太平洋的季節風﹐很 少有雲霧出現。那里有一座數組電波望遠鏡﹐是美洲“超長基線電波望遠鏡”的一環﹐ 由阿拉斯加起﹐南下到阿根廷南端﹐共有一百多座﹐基線總長度達一萬兩千多公里。 相較於另外一條﹐由美國加洲到澳洲的數組電波望遠鏡﹐這條始建於本世紀、南北 走向的數組望遠鏡﹐規模更為龐大。如今雖由計算機當局主管﹐但是任何天文學會的會 員﹐都能申請使用。可惜人類沉迷於夢鄉﹐有志於天文研究的人﹐已是屈指可數了。 一萬公里的基線相當於電磁波一千周/秒的波長﹐屬於聲頻范圍。在聲頻天文學上﹐ 此范圍可以“聽到”太空中的“風聲”。比如火星的塵暴、木星的高速氣旋﹐甚至彗星 尾巴上太陽風的嘶嘶聲等﹐莫不清晰異常。 這種技術全靠聲波辨識的定焦、分頻和反相﹐能將人類的耳朵﹐一直延伸到無垠的 太空。除了聆聽星星的心聲外﹐它真正發生作用﹐還是在二○三九年那次﹐有兩顆小行 星﹐在距離地球三千萬公里處碰撞﹐被天文學家“聽”到了。經過詳細的推算﹐預估出 其中有塊約兩公里直徑的碎片﹐將直撲地球而來。 當局派了三個機器人駕駛的太空船﹐采用“中子彈”﹐以十五度的切角﹐將這個 “碎片”的一角削去﹐並迫使改道﹐這才免除了它對地球的威脅。 在理論上﹐要利用此一設備聽到人聲也不是難事﹐不過現有的基線要延長十倍。當 局曾有過一個計划﹐打算以數百顆同步衛星﹐置於基線的延長線上﹐來加強它的聽覺。 只是人類議會質疑﹐太空中又沒有同類﹐裝設這麼大的耳朵﹐卻沒有隱私可以打聽﹐結 果這個計划便胎死腹中。 真理教教主利用阿迦那峰的超長基線電波望遠鏡﹐對准人馬座JU一二五○星球萬 分之一秒的角度。根據教主的經驗﹐該星球大約每隔九千多個小時就會發出一個脈沖﹐ 而且每次都會延遲兩分鐘﹐似乎對方正遠離地球而去。 果然﹐一個明晰的信號傳來了﹐而且非常有規律﹐是一組二進制的脈沖。漢斯興奮 不已﹐他把計算機當作運算工具﹐以各種密碼公式﹐一一測試﹐但都得不到明確的結論。 漢斯不服氣﹐繼續找了多種二十世紀熟知的密碼﹐最後反而是利用最簡單的“美國工業 標准”編碼﹐得到了一組奇怪的英文字母﹕ NCDRNDVRWDONFVLOKMGLNYYMROCSHEFBHUPAMYOMKSHOJWPWRBCETLBIOKHRMLBJND 他又花了兩個月破解這組密碼﹐卻始終無法解讀﹐最後只好承認失敗。這份由外層 空間傳來的信息﹐如果是在二十世紀﹐一定成為駭人聽聞、轟動世界的重大新聞。不幸 他多方奔走﹐不論是專家學者或媒體政客﹐人人視為理所當然。人已經不再關心除了他 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更不用說太空生命了﹗ 漢斯對地球人徹底失望了﹐連“自覺”都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加上他深信磁場倒轉 必然會導致地球的毀滅。與其留在這里作無謂的反抗﹐倒不如乘機移民火星﹐再以火星 為跳板﹐移民其它星系。 漢斯是德國人﹐代表歐洲的組織﹐他們在非洲有一個火箭發射基地。在幾次影音會 議中﹐兩方爭執不下﹐白衣長老雖然不同意﹐但是歐洲人顯然有他們自己的決策。如何 避免分裂﹐他陷入了兩難的窘境。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法王逃離中國基地的消息﹐輾轉傳到了白衣長老耳中。他 一直期望與大法王合作﹐但是基於宗教信仰的差異﹐雙方始終格格不入。不過站在反對 計算機當局的立場﹐彼此倒也惺惺相惜。大法王兄弟四人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而大法 王在中國苦心經營了很久﹐最後仍難免潰走的下場﹐頗令人有回天乏術的無力感。 最後讓白衣長老下定決心﹐要將基地移到火星的關鍵人物﹐便是他最鐘愛的第二代 接班人﹐他的獨生子吉米﹐也就是新上任的射手座“藍衣王子”。 藍衣王子身材魁偉﹐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女性對他的迷戀傾心﹐幾乎到了癡 狂的地步。他出生在二○一一年﹐正是白衣長老人生最風光的一段。王子從小就順心遂 意﹐要天有天﹐要地有地﹐人生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萬有寶庫﹐就等著他張口伸手而 已。 計算機聯盟成立之初﹐美國尚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國勢雖衰﹐不等於敗亡。美 國人不僅富裕﹐而且空閒﹐他們發覺身體是個負擔﹐如果不經常運動﹐不久就要毛病百 出。而當時虛擬實境還不十分完善﹐一些傳統的運動仍相當受歡迎。他們把運動當作一 種娛樂﹐既可賺錢﹐又能打發時間﹐更重要的是﹐能讓身體健康﹐以便永享天年。 運動的花樣百出﹐尤其以球類為然﹐一個圓圓的球﹐有大有小﹐可軟可硬。有高人 一等的“高爾夫”﹐球場是用水土保持的代價交換來的﹐打小球提供了富人散步談生意 的機會。為了兼顧牟利﹐吸引更多的奉獻者﹐便用比賽的方式培養了一批“球星”。人 其實是最容易被洗腦的動物﹐只要有一次﹐能把一個“小球”推進小洞里﹐就有了成就 感﹐就會繼續不斷地想推小球。 年輕人喜歡的不是散步﹐他們需要發洩無窮的精力﹐於是用手的籃球﹐用腳的足球﹐ 當然也有用手的足球﹐甚至於用棍子、板子、網子打的各種球類﹐紛紛出籠。 由於人容易被同化﹐當有些人把某一類型的人視為“英雄”時﹐自然尤而效之﹐該 類型的行為便蔚為風尚。王子在高中時﹐看中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因此迷上了籃球。他 那兩百公分的身高﹐很快使他成為球場高手﹐因為成了高手﹐球場上經常傳來女性尖銳 的驚叫聲。又基於女球迷的捧場﹐逐花的蜂蝶更是結隊而來。人氣一旺﹐身價就高﹐王 子便成為實至名歸的英雄﹐連他都著迷於自己的成就。 那只是在高中時期﹐等王子有意進軍職業籃壇﹐這才發現情況完全不一樣了。因為 生化科技發達﹐人越長越高﹐職業籃壇中﹐球員平均身高為二百一十五公分﹐甚至有高 達二百八十公分的長人﹐只要往籃下一站﹐兩手一舉﹐人人望球興嘆。 王子第一次有了失望的經驗﹐等他把心思從球場上轉回人間時﹐他發現女孩子比圓 球更可愛。他很訝異為什麼以往沒有發現﹐也更珍惜這個良機﹐日夜出入花叢。這時﹐ 虛擬實境的技術也已成熟﹐不論真幻﹐他都如魚得水。 白衣長老最初頗為諒解﹐等他發現愛子每天有二十個小時在床上﹐不是虛擬的幻夢﹐ 就是實際的運動。長老大怒﹐決定讓王子遠離城市﹐把他送到科羅拉多艾爾倍特山區的 基地。這里一無妖嬌的女孩﹐二無虛擬實境的器具﹐有的只是兩個對長老忠心耿耿的貼 身護衛﹐以及數百位成天工作的工程師。 王子受不了﹐幾次自殺未遂﹐長老只得任命他做射手座“藍衣王子”﹐並允許他在 附近山區走動。 鄰近有好幾個美以美教徒的屯墾區﹐這些教徒堅守祖先古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過著與世無涉的生活。他們由歐洲集體遷徙到美洲﹐美國強大的物質文明﹐並沒有打垮 他們。計算機時代到來﹐他們干脆躲到這個偏僻的山區來。 當地教徒清一色的穿著﹐都是素淨的黑衣黑帽。王子一見﹐又發現了新大陸。屯墾 區的教徒最初把他看做魔鬼﹐但是他天生討人喜愛﹐不久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又成為少 女心儀的對象。 有幾位長者認為他的到來必有災殃﹐大家正在憂心之時﹐問題果然發生了。王子逃 脫了護衛的監視﹐在一個夜里﹐連續強暴了三位未成年的少女。 美以美教徒群情大嘩﹐他們雖然熱愛和平﹐但是在祖傳的文化中﹐每到需要反抗的 時刻﹐全族上下一心﹐絕不退避。 連續十幾天﹐他們風雨無阻地群集在黃道會的火箭基地前抗議。各個事件接踵而來﹐ 白衣長老終於知道﹐是離開地球的時候了。 一聽到要離開地球﹐這里的工作人員有一半以上堅決反對。這些人員都是高級知識 分子﹐個個擁有相當水准的專業技術。他們都是在聽了姜森的演講後﹐體認到人類所面 臨的危機﹐希望能盡一己之綿力﹐救亡圖存。 姜森是一介書生﹐他也提不出解決的方案﹐這些人便又投向黃道會等幾個外圍組織。 由於計算機的管制極為松散﹐各種物資的取得﹐可說不費吹灰之力。這些人憑著所學所 知﹐也設計出了來往太空的各式火箭﹐以及一些超級計算機。 西蒙士是這里的總工程師﹐他專攻量子力學﹐在分子動力上有獨到的成就。他知道 所謂的機率並不是不可知的隨機數﹐甚至有一定的因果在其中。經過長時間的研究﹐他 發現機率與圓周率有一定的關系。 圓周率是自然界能量作用的規律﹐是從一個固定立場(由三角形面積逼近圓面積) 推算的結果。而機率的立場則是不定的﹐西蒙士利用計算機﹐取圓周率小數點後任意位 置作基數﹐測算投擲骰子的機率。經過大量的統計﹐果然証明了每一次的機率﹐都可以 從圓周率的某一個位置開始﹐找到相對應的排列級數。 西蒙士以這種級數作為分子動力的控制參數﹐結果將能量效率提高了十倍以上。只 是時代改變了﹐人已無用武之地﹐他感嘆生不逢時。在朋友的介紹下﹐他參加了人類自 覺會的講座﹐最後被白衣長老羅致到這里來。 當白衣長老在基地中﹐鄭重地宣布要移民火星時﹐西蒙士立刻挺身而出﹕“我反對 移居火星﹐理由只有一個﹐我們來此的目的﹐是要推翻計算機統治﹐自我的安危不應在 考慮范圍內﹗”他說完後﹐很多人乘機叫好﹐一吐胸中的惡氣。 白衣長老和顏悅色地說﹕“我同意﹐大家不妨想想﹐我們在十年之內﹐有沒有可能 達到目的﹖”眾人面面相覷。見沒人答話﹐長老又問﹕“那二十年呢﹖三十年呢﹖” 西蒙士說﹕“老實說﹐究竟要多久沒有人知道。過去我們美國多強大﹗有誰敢說多 久能超越我們﹖可是﹐我們終究還是被超越了﹗” 長老說﹕“完全正確﹐但是如果中國人早亡國滅種了﹐今天可能有智能計算機嗎﹖” 西蒙士說﹕“根據我的理論﹐從中國人亡國滅種那一天開始﹐美國人的排列組合也 改變了﹐那是另外一種假設狀況。” 白衣長老說﹕“至少﹐存在是一個立場﹐絕滅是另一個立場﹐你總要選一個。” 西蒙士說﹕“當然﹐只是地球磁場倒轉﹐並不全等於毀滅。” 白衣長老說﹕“但是加上當局的改變﹐我們一連串的失利﹐機率增加了。” 西蒙士說﹕“不﹗據我的判斷﹐磁場倒轉時﹐計算機可能會全面癱瘓﹐那不正是我 們揭竿起義的良機嗎﹖盼都盼不到的時機﹐為什麼反而要逃走呢﹖” 白衣長老說﹕“我們都知道﹐在計算機統治下﹐地球資源的管理分配、人類生存條 件的控制等等﹐早已不是任何人能掌握的了。” 西蒙士說﹕“所以我們要拯救人類﹐就要從現在開始﹐謀求對策。” 白衣長老說﹕“正因如此﹐我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總比待在險境更有利。” 西蒙士說﹕“未必﹐人是一種惰性很強的動物﹐身邊的火容不得﹐遠處的火﹐大家 只會站高一點﹐慢慢觀賞。” 白衣長老說﹕“你這樣說我不同意﹐我們這些人會有那麼無知嗎﹖” 西蒙士說﹕“不然美以美教徒來抗議什麼﹖” 這一句話擊中了白衣長老的要害﹐大家不歡而散。最後﹐約有三百多人選擇留下來﹐ 只有一百多人願意移居到火星。要去的多半是些服務人員﹐由於太空船、燃料等事先都 已大量貯備﹐不願走的科研人員﹐反倒一個個先離開基地了。 珍妮和哈瑞是白衣長老的左右手﹐居執事地位。上次在火星上﹐珍妮見識到了紅教 的手段﹐發覺長此以往﹐黃道會不可能有與人競爭的實力﹐所以一力主張從培養人才著 手。可是這談何容易﹐世上人口雖多﹐但是百分之九十都迷上了新鴉片﹐永生沉迷不醒。 珍妮也知道﹐美國人一向唯利是圖﹐當前的社會﹐人已經無利可圖﹐想要調動人的 積極性﹐真是比登天還難。她想試試找東方人﹐在文化背景下﹐傳統的東方人從來是輕 利重義的。只是在美國文化肆虐了一百多年後﹐究竟還留下多少淨土呢﹖ 有一次﹐她看到一則報導生態環境的花邊新聞﹐在二十世紀﹐巴西的亞馬遜河流域、 南亞及赤道的雨林﹐非洲的沙漠及原野等﹐都是大家矚目的生態焦點。到了二十一世紀﹐ 因為計算機的深入調查﹐人們才發現到﹐俄國西伯利亞的草原、中國西南的縱貫山脈等﹐ 都是以往所忽略的生態死角。 這篇報導介紹了一種可愛的動物蜘蛛猴﹐這種猴子本已絕種﹐一位生物學家利用基 因移植技術使之重生。因體軀嬌小﹐喜歡掛在牆角﹐故名蜘蛛猴。 這位培植蜘蛛猴的生物學家﹐是中國少數民族中的彝人﹐他住在森林中﹐生活條件 極為惡劣。采訪人員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想問問他這樣辛苦地工作﹐目的是什麼﹖但他 一直躲躲藏藏﹐不願接受訪問。 采訪記者覺得很有意思﹐他想訪問附近人家﹐竟然人人競避﹐家家不得其門而入。 最後記者總算找到了一位肯開口的老人﹐老人說﹕“我們彝人的‘彝’字﹐指的是宗廟 里頭祭神祭祖的器皿。所以老祖宗留下的訓示﹐後人不敢或忘。祖訓只有三句﹐一曰勤﹐ 二曰儉﹐三曰不為天下先。剛才你們來訪問﹐沒有事先讓大家知道﹐誰都不願先出面。” 那位采訪記者在做結論時﹐語重心長地說﹕“這個山區中約有數百戶人家﹐他們生 活艱苦﹐但是安分常樂﹐很可能就是堅持勤、儉與不為天下先的結果。如果人類早先能 向他們學習﹐可能地球就不會到今天的地步了﹗” 珍妮靈機一動﹐如果有人為救一種猴子而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一定有人願為挽救人 類而付出更多。於是﹐她和哈瑞便到這山巒奇秀的縱貫山谷來查訪。從旅游信息中﹐她 挑上了黃果樹瀑布﹐便乘垂直梭先到貴陽﹐准備從這里坐磁浮梭直達瀑布區。 一到貴陽﹐她正利用自己的微機﹐在路旁在查尋計算機數據﹐卻見一個不男不女的 東方人﹐牽著一個不到一公尺高、有如洋娃娃般的孩子﹐從面前走過。 珍妮覺得有趣﹐對哈瑞說﹕“你猜﹐這個同性戀跟什麼樣的人﹐生下了這個怪模怪 樣的小雜種﹖” 哈瑞也覺得好笑﹐說﹕“有幾種排列組合﹐一是這個同性戀是男的﹐那麼對方應該 是個西方妓女。如果她是女的﹐那對方應該是職業籃球隊的外籍兵團﹗” 珍妮笑問﹕“怎麼會是職籃球員呢﹖至少不會這麼矮呀﹗” 哈瑞也笑著說﹕“你有所不知﹐因為是怪胎嘛﹗” 這幾句訕笑早惹惱了那小個子﹐他速度奇快﹐像個剛上發條的玩具人﹐一躍就跳到 二人面前。他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說﹕“我什麼地方招惹你們了﹖” 珍妮忙說﹕“朋友﹐別生氣﹐我們只是開玩笑。” “開玩笑﹖你不知道這話多傷人﹗” 那陰陽怪氣的人也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摸摸小個子的頭說﹕“玩具人﹐你生什麼 氣嘛﹖他們說得本來就不差嘛﹗他們只是沒猜著﹐我不男不女﹐又男又女﹗” 玩具人臉一板﹐說﹕“陰陽人﹐你少來這一套﹗我就怕跟你出來﹐偏偏又沒有人肯 跟我出來﹗” 陰陽人說﹕“他們誰還敢出來﹖金星那一趟﹐不是人大傷元氣﹐他們成了真鬼啦﹗ 只有我們倆撈到了一點油水。” 玩具人說﹕“別扯上我﹐你是撈足了﹐我只是沾了點光。” 這兩個人居然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了﹐這樣也好﹐珍妮心想﹐少惹麻煩﹐當下對哈瑞 點了點頭﹐兩人准備走路。 “哪里去呀﹖你得罪了我兄弟﹐土下長腿是不成的喲﹗”那軟綿綿的聲音帶著威脅。 兩人才知道﹐這個麻煩還不小。 “什麼土下長腿﹖”珍妮是真沒聽懂﹐正好作為話題。 “噯喲﹗土下長腿都不懂﹖那你怎麼來這兒的﹖要不要我示范給你看﹖” “那就不必了﹐謝謝你﹗” “小姑娘倒蠻俊的﹗小伙子也不差﹗這麼辦吧﹗到我家去慢慢聊﹗”陰陽人嬌聲怪 氣地說著﹐一面向兩人頻送秋波。 “陰陽人﹗你這是油炒烙餅──鍋里反嘛﹗”玩具人在下面拉了他一把。 “喲﹗小兄弟﹗我反你什麼啦﹖” “這麼吧﹗這女的向我陪罪﹐那男的給你玩﹗” 哈瑞本來在一旁看熱鬧﹐聽兩個越說越下流﹐怒道﹕“你們嘴巴放干淨一點﹗什麼 陪罪的﹖去玩的﹖” “小冤家﹗那是玩具人的美意呀﹗咱們走吧﹗包你滿意﹗”陰陽人說。 “狗屎﹗珍妮﹗不要理他們﹐都是神經病﹗”哈瑞拉了珍妮﹐回頭就走。 “哎唷﹗生氣啦﹖不要以為你們逃得掉呢﹗” “你想怎樣﹖”哈瑞知道計算機當局的法則是動口不動手﹐雖然人生地不熟﹐也沒 有什麼好怕的。 “何必呢﹖我不想怎樣﹐也不必怎樣﹐我就這樣纏著你﹐沒完沒了﹗”哈瑞一聽﹐ 不禁毛骨悚然﹐一點也不錯﹐他曾看過一則新聞﹐有一個女人對她的心上人死糾活纏。 因為誰都不能動手﹐外人除了好言相勸外﹐也無法干預。雖然當局對住家有嚴密的防護﹐ 但那癡心女就睡在直達車站的月台上﹐而且一睡就是兩個月。後來還是地方人士出面﹐ 訴請當局﹐將男方的住家遷移到遠方﹐才了結這段公案。 珍妮知道這事錯在自己﹐再這樣鬧下去﹐沒個了局﹐便拉了哈瑞一把﹐說﹕“實在 對不起﹐我向兩位誠懇地道歉。” 玩具人一楞﹐說﹕“你為什麼要道歉﹖這樣就不好玩了。” 珍妮說﹕“因為我們還有要事﹐以後再陪你玩吧﹗” 玩具人高興地拍手說﹕“真的﹖你為什麼這樣好﹖” “嗄﹗有人陪你玩就好﹖”陰陽人瞅了他一眼。 “當然哪﹗不然我為什麼選這副身體﹖” “悖〔徽□□□庋□□□裁創笫攏俊幣躚羧俗煲黃病□ “誰像你們﹖吃了多少虧﹐還不死心﹗” “沒出息﹗難怪上次在大法王面前﹐你就像貓一樣﹐屁用都沒有﹗” 珍妮立刻抓住機會﹐問﹕“你們也認識大法王﹖” 陰陽人臉色一變﹐仔細端詳了珍妮一會﹐說﹕“難道你也認識大法王﹖” 珍妮點點頭說﹕“我們有過數面之緣。” “有數面之緣﹖是什麼緣﹖”陰陽人後退了一步﹐臉上陰晴不定。 珍妮馬上看出來﹐這二人一定與大法王有嫌隙。好在黃道會與法王非友非敵﹐他們 既然能和法王作對﹐想來也非弱者。要見機行事﹐不要錯過了機會。 “緣就是緣﹐見過面﹐他有他的計划﹐我有我的本領。” “啊﹖還有本領﹖能請教大名嗎﹖”陰陽人雖然陰陽怪氣﹐一談到正事也正經了。 “我們是黃道組織會十二星座中﹐天秤座白衣長老座下的左右執事。我叫珍妮﹐他 叫哈瑞。”珍妮說。 “不要慌﹐慢慢說﹐黃道是什麼玩意兒﹖”陰陽人聽得莫名其妙。 珍妮大喜﹐這種孤陋寡聞的人﹐最容易利用。便說﹕“我們是反對當局的組織。” 玩具人說﹕“喔﹗我叫玩具人﹐他叫陰陽人。” 陰陽人更正道﹕“不﹗我叫日月人﹐我們是都陽十一殿惡鬼中的兩個小鬼。” 珍妮說﹕“那你們還有九個大鬼了﹖” “不﹐我是老鬼﹗”一個影子由淡而濃﹐有如電影溶入鏡頭﹐漸漸凝成一個老者。 “不是人﹗你該好好休息﹗”陰陽人說。 老者對陰陽人說﹕“你也太丟人現眼了﹐黃道會這麼有名的組織你都不知道﹐把我 們的鬼臉不都丟盡了嗎﹖你天天鬼喊要走向世界﹗怎麼越走天下越小了﹖” “黃道會怎麼有名法﹖”玩具人問。 “黃道會當然有名﹐不然怎麼會派兩個人來﹖”不是人說。 “我們有三個人呢﹗是不是更有名﹖”玩具人還是不懂。 “我們只有兩個人﹐因為他不是人﹗”陰陽人消遣道。 眼看不是人怒目相向﹐一個身穿馬褂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向不是人作了個揖說﹕ “這是外交的場合﹐還是我來吧﹐免得你又胡說八道了﹗” “兩面人﹗這里沒你的事﹗”不是人吼道。 兩面人不理他﹐徑自把衣服一轉﹐後面的西裝也就轉到了前面。兩面人胸無點墨﹐ 偏喜歡耍洋文﹐尤其是土涇濱英語﹐實在是一絕。不幸計算機翻譯不識個中奧妙﹐到了 對方耳中﹐還是字正腔圓、文法無誤﹐所以聽者往往還能尊重他三分。 “兩位好﹐在下兩面人﹐一面對內﹐一面對外。對內是趕盡殺絕﹐對外是容忍為懷。 所以兩位可以相信我﹐他們有什麼對不住兩位的地方﹐等我回去再算帳。” 珍妮說﹕“謝謝你﹐是我得罪了他們。” 兩面人說﹕“那他們太不應該了﹐我回去一定嚴辦﹗” 珍妮說﹕“不﹗你聽錯了﹐他們沒有對不住我。” 兩面人說﹕“那怎麼可以﹖那我還有什麼用﹖” 珍妮搞胡塗了﹐問道﹕“什麼有什麼用﹖” 兩面人說﹕“是呀﹗你們有矛盾﹐我才能大大的表功﹐天下不亂﹐我就完了。” 又一個小孩把兩面人往後一推﹐對珍妮說﹕“我是小大人﹐個子雖小﹐心願卻大﹐ 我看你們不是普通的觀光客﹐來來來﹗到我們窩居慢慢談吧﹗” 十一鬼上次被送到金星監獄﹐的確是有些冤枉﹐他們是被大法王拘禁的受害人。金 星法官一查明後﹐立刻當庭釋放﹐而且補償他們每人一千貝幣。自從被遣回後﹐他們也 心生警惕﹐藏形匿影了一陣子。 他們愈不敢招惹當局﹐對大法王的仇恨之心愈熾﹐處心積慮﹐要向大法王尋仇。他 們在城中本有戶籍﹐只是受不了拘束﹐常常到城外游逛。這次他們申請遷居安順﹐更大 肆搜購各種機具零件﹐私運到六盤山一個隱秘的洞穴中﹐自行設計了一些武器。 不料機具零件不是日用商品﹐尤其是一些具危險性的化學藥品﹐很難采購齊全。陰 陽人與玩具人喜歡逛街﹐其它幾個卻發覺虛擬實境又有了進步﹐趣味無窮。若非不是人 嚴厲督促﹐大家早就協議停止復仇大業﹐棄鬼從良了。 不是人有個本事﹐能夠來去如風﹐那是當年計算機替他施行長生術時﹐出了點紕漏。 不是人堅決要向人類議會申訴﹐最後計算機同意﹐給他一個能實可虛的身體﹐讓他來無 影去無蹤。有本事的人總是不甘寂寞﹐後來便找了這幾個活寶﹐組成十一鬼。 不是人發現珍妮對大法王似有微詞﹐再又聽到黃道十二星座的名字﹐他有點印象。 目前正是需要朋友的時刻﹐這種良機不能放過﹗ 雙方開誠布公﹐到最後竟然非常投合。不是人一聽黃道會基地中有兵工廠、火箭發 射場﹐還有超級計算機﹐羨慕得不得了。等珍妮開口相邀﹐他竟連客套都免了﹐不是人 興奮地說﹕“咱們馬上動身吧﹖瀑布有什麼好看的﹗” 第三十九回﹕武侯祠屋長鄰近 威靈頓仗著有當局撐腰﹐以為敵人必然手到擒來﹐大不了向白衣長老宣讀一下他的 罪行。至於他究竟犯了什麼罪﹐威靈頓一直搞不清楚﹐什麼“侵入地函﹐隆起地表﹐擾 亂地球角動量平衡……”這算什麼罪行﹖ 威靈頓之所以成為北美特遣隊隊長﹐可以說是人類社會的遺毒﹐他是北美議士強力 推薦的人選。威靈頓的父親曾任美國國防部長﹐他的祖父是美國陸軍總司令﹐曾祖父是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英雄……如果不讓他在新時代擔任一項軍職﹐那將是莫大的缺憾。 然而沒有國度﹐何來軍隊﹖沒有軍隊﹐當然就沒有軍職。當局只有一種特遣隊﹐是 由一群不怕死的人﹐自願參加組成的。他們隨時會被派往任何危險地點﹐從事任何機器 人所不能勝任的危險任務。 在社會結構上﹐雖然計算機是執行者﹐但人類不甘心放棄既得利益﹐便由各地區推 選代議士﹐負責立法以及質詢。社會人士則分六大類﹐由計算機提供數據﹐議會負責審 核。所以議士可以說是新貴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人士。 在新社會中﹐“賢能者”是地方賢達﹐受到大眾的尊重﹐屬社會公職。如果遇上重 大事務﹐議士得咨詢賢能者。這類人士全球僅有一千位﹐但實質上形同虛設﹐不要說沒 有人向他們請益﹐就算有﹐他們也多半沒有意見。 比較重要的是“智能者”﹐指技術及觀念高人一等者﹐為研究公職。智能者主持研 究開發﹐若無貢獻就會被解聘。特遣隊員能看透生死﹐也算觀念出眾﹐隸屬此類。 有創造天分之“藝能”及“體能者”為自由業﹐他們可在網絡上出售作品﹐根據上 網率決定他們的收入。 另外﹐宗教及其它超自然能力之“信能者”﹐其收入以信眾人數計算。 其余皆稱“自由人”﹐每日以享受虛擬實境、造夢為樂。除基本權利外﹐若對社會 一無貢獻﹐沒有貝幣者﹐不能出門。 議士對計算機的制衡權﹐早就規范在二○二四宣言中。為了應付北美議士﹐當局專 門成立了一支“非敢死”北美特遣隊﹐特名為“北美特遣隊”。其成員都是特權人士推 薦的﹐年紀限於二十歲以下﹐男女兼收。 威靈頓這一干人﹐由征召到集結﹐前後只花了一個小時。因為都是些閒人﹐計算機 一通知﹐接送專車就到了。但是由集結到出發﹐包括各界名人的演講、獻花、頒獎、布 達等過程﹐卻整整花了四個小時。 這是難得一遇的空前盛事﹐直可與每年一度的嘉年華會媲美。長年在睡夢中的人﹐ 也急著趕來領受一下難得的人氣。一個個年輕英爽的特遣隊員﹐身上穿著畢挺的制服﹐ 肩上扛著特制的激光槍(激光武器本來只有鈕扣大小﹐但議士們認為肩不扛槍﹐無法表 現軍人的威儀﹐這種槍其實是道具)﹐鞋子擦得光亮﹐恨不得把陽光都比下去。 在軍樂聲中﹐人人跳著新奇的舞步﹐大家興高采烈﹐准備去參加現代的狩獵。有些 歡送的人竟感動得流下淚來﹐不是為了生離死別﹐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而是因為親眼 見到這麼壯觀的場面﹐又多了一些做夢的材料了﹗ 特遣隊員乘坐四艘大型飛雲梭﹐瞬間就到達目的地。隊員們發現這座艾爾倍特山﹐ 完全不如他們想象中那麼壯觀﹐童山濯濯﹐一片赭黃﹐沒有一點生氣。 這些青年所有的常識﹐都來自虛擬實境﹐那些原始數據則又都取材自立體數據庫。 為滿足視聽享受﹐數據庫中所有的山光水色﹐不僅是萬中挑一﹐而且鏡頭、角度、光影、 范圍等都經過專家精心挑選與處理。即令是窮山惡水﹐也都是刻意制作﹐有其獨特的目 的。眼前這種亂峰環峒、斑赭雜黑的景象﹐對這些不識廬山真面目的青年來說﹐簡直是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好象到了一個荒涼陌生的外星球。 這是威靈頓第一次出任務﹐他最擅長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侃侃而談。群眾要多﹐他 的架式才撐得開﹐話題也就源源不絕。他還在回味剛才面對送行的人群﹐那篇一個多小 時的演講詞﹐比諸林肯的〈匹茨堡宣言〉毫不遜色。 威靈頓不知該如何整頓隊形﹐隊員也都無精打采地東看看、西望望。山坡上風沙大﹐ 熱氣又重﹐一點也不好玩。 “怎麼一只兔子都沒有﹖”有人舉起激光槍﹐到處找不到目標。 “天上有鳥﹗”一個人叫了一聲﹐於是激光滿天飛舞﹐交織成網。盡管不知准頭是 什麼﹐扣扳機卻是影音節目上常見的。一只鳥在天空翻了兩翻﹐筆直墜落山谷﹐隊員們 開始爭起功來﹐每個人都認定鳥兒是死在他的神射之下。 當局吩咐威靈頓﹐應該馬上率隊上山﹐拘捕白衣長老到案。威靈頓這才想起他來此 的目的﹐然而他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有的躲在梭中睡覺﹐有的還在爭鳥﹐有的找兔子去 了﹐另外一大半人則不知何往﹗ 威靈頓只好高聲大叫﹐突然間他感到身邊光線一晃﹐一個淡淡的影子出現了。他大 吃一驚﹐嚇得回頭就逃。不料身上配帶的特制指揮刀太長了﹐檢閱部隊時很拉風﹐但在 崎嶇的山路上﹐一碰到石塊﹐人就被絆倒了。 那影子漸漸凝固了﹐說﹕“你們是哪里來的﹖這里不是觀光區呀﹗” 威靈頓聽他能講話﹐膽子也大了些﹐說﹕“你……你是什麼東西﹖” 那人說﹕“我是人﹐名字叫不是人﹗” 威靈頓腦筋轉不過來﹐說﹕“你是人﹐不是人﹖” 不是人說﹕“我是人﹗你們來這里做什麼﹖” 威靈頓爬了起來﹐想到自己是特遣隊隊長﹐相當於過去的三軍總帥﹐他把胸部一挺﹐ 說﹕“我們是北美特遣隊﹐奉命來捉拿黃道會十二星座的天秤座﹗” 不是人一驚﹕“你這不是開玩笑吧﹖” 威靈頓被侮辱了﹕“我是總司令﹐開什麼玩笑﹖” 不是人反而覺得好笑﹕“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總司令﹗” 威靈頓四下看看﹐果然附近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遠處倒有不少人跑跳著。稍近 一點﹐只有四架飛雲梭靜靜地停著﹐里面也沒有動靜。這一來他可慌了﹐忙說﹕“他們 都去打兔子了﹐你住在這里吧﹖能不能麻煩你做我的臨時副官﹖” 不是人笑了﹐說﹕“我做副官﹖夠資格嗎﹖” 威靈頓老實說﹕“那有什麼辦法﹖這里只有你不是人是人。” 不是人得意地說﹕“做北美特遣隊總司令的副官﹖好呀﹗有什麼委令狀嗎﹖” 威靈頓說﹕“不必﹐計算機可以作証。” 那曉得計算機告訴他﹕“不可以﹐他是黃道會的同路人﹗” 威靈頓聽了膽裂魂飛﹐兩腿發軟﹐連話也說不清楚了﹕“不是人……我不是……請 你饒了我吧﹗”其實他潛意識里早已准備了很多台詞﹐一意識到此﹐口齒馬上就清晰了﹕ “我上有高堂﹐下有兒女﹐我不是有意來和你們為難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正說時﹐前面塵土揚起﹐一部快車在兩人面前戛然而止﹐跳下來四個奇形怪狀的人。 一個七八歲的兒童﹐老氣橫秋地說﹕“長老說﹐把這個家伙捉回去﹐問問清楚到底是怎 麼回事﹖” 另外三個人不由分說﹐將威靈頓的雙手反剪﹐手銬一銬﹐便推將上車。車子立刻轉 過頭來﹐如飛而去。 艾爾倍特山是一片片的沉積岩所堆成﹐一億多年前﹐這里原是海洋﹐由於地球板塊 運動﹐西岸受到擠壓﹐將此處地殼拱起。後又經大量雨水侵蝕﹐雖然不像東側的大峽谷 那樣峻峭﹐但也刻下了深塹高崖﹐地形險惡異常。 車行在危崖之上﹐東轉西繞﹐上升了數百公尺後﹐才停在一個巨大的崖洞前面。威 靈頓早已嚇得三魂七魄皆去﹐自己怎麼會這樣傻﹖計算機不是保証人能長生不死嗎﹖我 堂堂一個總司令﹐怎麼會來送死呢﹖一想到死﹐他腦子比計算機轉得還快﹐身體因此缺 血﹐軟軟綿綿地﹐三個人只好抬他入洞。 進洞之時﹐眼前一暗﹐轉了兩個彎﹐又是一亮﹐原來洞頂有個大燈﹐照得洞內一如 白晝。這個洞穴軒曠宏爽﹐高約八公尺﹐寬有二十公尺﹐而宛轉內透﹐無由得窺全豹。 洞中人員熙熙攘攘﹐正忙著拆卸機具﹐打包裝箱。 又繞過了幾個彎角﹐最後來到一個璇室﹐這里顯然是議事之處﹐中央擺了三張辦公 桌子﹐後面各坐了一位頂著三角帽的教士。正中的一位穿白長袍﹐胸前掛了一個三十公 分高、純金打就、中間鑲著一顆巨大紅寶石的十字架。在他左右側的兩位教士﹐分別穿 著黑、褐色長袍﹐另外還有七八名男女﹐在三人身後一字排開。 白衣長老一拍桌子﹐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來此何為﹖” 可憐威靈頓早已魄散魂飛﹐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人說﹕“他說他是北美特遣隊的總司令﹐專門捉你來的﹗” 白衣長老一楞﹐又說﹕“北美特遣隊﹖嗯﹐有可能﹗總司令﹖多半是冒牌貨﹗怎麼 會窩囊成這個模樣﹖站都站不穩﹐把我們美國一百多年來的英名﹐葬送得精光﹗且慢﹐ 我好象有點印象。姜森曾提過﹐當局的無能﹐從那個白癡的威靈頓身上﹐就看得出來……” 威靈頓別的沒有聽到﹐但對自己的名字卻極度敏感。他一聽有人叫他﹐再一看﹐是 個白人教士﹐或許情況不會太糟。他馬上應聲道﹕“我就是威靈頓﹐前美國國防部長﹐ 簡姆司﹒威靈頓是我的父親。” 白衣長老一聽﹐果然是他﹐又好笑﹐又好氣﹐說﹕“那你怎麼這樣窩囊呢﹖” 威靈頓想到赫赫家世﹐心中就有了希望﹐掙扎著站直了﹐說﹕“不是我窩囊﹐是那 個黃鬼把我嚇壞了﹗” 白衣長老說﹕“那你說說看﹐我們只派了幾個人出去﹐就把你這位總司令抓來了﹐ 你不覺得丟臉嗎﹖” 威靈頓聽長老語氣不惡﹐再一見眾人都注目微笑﹐顯然北美特遣隊總司令的身份非 同凡響。他膽氣一壯﹐便侃侃道來﹕“這是因為我們美國人重視人道﹐一到貴地﹐我就 讓部屬自由活動。假如你就是白衣長老﹐我勸你跟我回去﹐大家都沒事了。” 白衣長老說﹕“說得有理﹐可是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呢﹖” 威靈頓更有信心了﹐胸部挺得老高﹐一摸身邊﹐突然發覺指揮刀不見了。他認為這 種事不必抗議﹐沒有指揮刀還是總司令﹕“我們美國是世界超強﹐以唯一的總司令來請 你﹐面子上也夠了。” 白衣長老笑道﹕“是嗎﹖你用什麼來請的呢﹖” 威靈頓開始踱起方步了﹐他來回地走著﹐這是好萊塢文化教化出的樣板。因為在影 片中﹐為了要吸引觀眾的目光﹐在任何畫面中﹐主角都要有動作。威靈頓眼看每一張白 淨的臉都朝向自己﹐他覺得沒有白活﹕“我們有一千名訓練有素的不敗雄師﹐有一千支 SKKG六型高功率激光槍﹐還有四艘全功能的運輸機……” 白衣長老說﹕“那怎麼辦呢﹖我們這里有一百枚視覺追蹤的飛彈﹐一千枚地對空加 強型火箭。如果這還不能讓你頭腦清醒﹐告訴你﹐我們還有三枚RR級的氫彈呢﹗” 威靈頓連退三步﹐在這個時代﹐這些人怎麼有這麼強大的武力﹖他搖了搖頭﹐說﹕ “不可能﹗誰會生產這些﹖不賺錢的事﹐我們美國人是不干的﹗” 白衣長老樂壞了﹕“難道外國人不會生產嗎﹖” 威靈頓說﹕“外國的東西﹖沒有水准﹗” 白衣長老說﹕“管他呢﹗只要能殺人就好﹗” 威靈頓說﹕“用在哪里呢﹖現在沒有仗打﹐武器都生蚺F﹗軍人都荒廢了﹗” 白衣長老說﹕“你們不是要來征剿嗎﹖” 威靈頓驀然驚醒﹐又想起此行的任務﹐說﹕“所以我勸你跟我走嘛﹗” 白衣長老說﹕“那你們先讓我試試武器的性能﹐如果我輸了﹐就跟你走﹗” 威靈頓緊張起來﹐說﹕“不必了﹐我是個和平主義者﹐還想拿個什麼和平獎哩﹗” 白衣長老說﹕“那你為什麼做總司令呢﹖” 威靈頓說﹕“我是犧牲小我呀﹗當局硬要我做﹐說是將門虎子﹐就地取材呀﹗” 珍妮附耳對白衣長老說﹕“這個人於我們大大有利﹐不如穩住他﹐放他回去﹐省得 再派其它腦筋清楚的人來。” 白衣長老微微一笑﹐對威靈頓說﹕“這樣吧﹗我也是和平主義者﹐我看你是個了不 起的英才。你先回去﹐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會自動投案的。” 威靈頓非常受用﹐但是要等上一個星期﹐只怕當局無法通融。想來想去﹐只好說﹕ “我看你也是個人才﹐這樣好了﹐我等你三天。” 白衣長老說﹕“不行﹗不過看在你父親的面上﹐六天好了。” 威靈頓急不可待地說﹕“我奉命今天就得抓你回去﹐等上三天﹐老天﹗連部隊的補 給都成問題﹗這樣吧﹐四天﹐四天是最大極限了。” 白衣長老說﹕“別忘了﹐你還在我手中。五天﹗不然我就把你殺了﹗” 威靈頓一聽要殺他﹐立即求饒﹕“那你叫我回去怎麼交待呢﹖” 白衣長老說﹕“這還不簡單﹖你說我用氫彈威脅﹗你為了顧全大局﹐只好同意。” ※ ※ ※ 當然﹐這件事在各界都有不同的版本﹐可說是計算機時代的新“羅生門”。總之﹐ 人類議會同意了五天的停火﹐然後黃道組織會即無條件投降﹐附加條件是禁止他們發射 火箭﹐免得這些人逃到火星上滋事。 這個任務對威靈頓而言﹐著實非常為難﹐不要說無條件投降﹐連禁止他們逃到火星 都做不到。他怎麼都不願再見到白衣長老﹐可是呈上去的報告﹐大部分又都是杜撰的。 如果改派別人去布達﹐那些精心設計的情節﹐可不馬上就被拆穿了﹖ 可是﹐天下哪有總司令自己做信差的﹖孤身一人﹐再來次單刀赴會嗎﹖可是﹐上次 又怎麼可以呢﹖威靈頓急中生智﹐立刻命令計算機﹐先運一千只兔子來。這是軍令﹐當 然事不容緩﹐不到半個小時﹐一千只兔子便運來了。 威靈頓向隊員宣布﹐先將兔子放生﹐十分鐘後﹐任大家獵殺﹐作為趣味打靶練習。 眾人一聽﹐歡聲雷動。如果是民主時代﹐這個總司令一定可以做到總統﹗ 地上有了一千只甫出牢籠的兔子﹐天空馬上出現了幾百只翱翔的兀鷹﹐再加上這一 千名服裝華美、武器精良的現代化部隊。這種狩獵的陣容﹐以及精采的屠殺好戲﹐絕對 可以名列金氏記錄﹐永垂青史。 隊員們興高采烈﹐一個個磨拳擦掌﹐無不冀望在這場歷史盛會中﹐留下最輝煌的英 勇記錄。十分鐘一到﹐嘩然一聲暴喝﹐那四山響應的威勢﹐把天上的兀鷹嚇成了驚弓之 鳥。接著﹐就像一顆人工氫彈﹐一千個隊員同時向四外散開﹐蔚為奇觀。 外頭人聲鼎沸﹐驚動了里面的白衣長老﹐他以為火箭發射了﹐轉頭問身邊的珍妮道﹕ “時間還沒到呀﹖怎麼這一班提前了﹖” 珍妮忙與發射場聯絡﹐回報說﹕“火箭還沒有發射。” 白衣長老問﹕“這班是哪一班﹖” 珍妮說﹕“第五班﹐運送維修零件。” 白衣長老又問﹕“漢斯那邊情況如何﹖” 珍妮說﹕“他們總共有十個梯次﹐目前順利地發射了四次。火星南半球的塵暴還沒 開始﹐所以他們進度較快﹐否則風沙太大﹐會有危險。” 白衣長老說﹕“漢斯這個人太固執﹐我叫他到北半球去﹐他就是不肯。” 珍妮說﹕“說不定他是對的﹐克服塵暴比對付人要容易多了。” 白衣長老說﹕“或許吧﹗你去看看﹐剛才那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珍妮去後﹐不是人過來﹐對白衣長老說﹕“我能不能跟教主商量一下﹖” 白衣長老說﹕“當然可以﹐你說吧﹗” 不是人說﹕“你們走後﹐這個基地總要人看守吧﹖” 白衣長老說﹕“不一定﹐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送給你﹗” 不是人大喜﹐說﹕“真的﹖” 白衣長老說﹕“當然﹐我留著有什麼用﹖不過有一個條件﹗” 不是人說﹕“我同意﹗” 白衣長老說﹕“我還沒說呀﹗” 不是人笑笑說﹕“你是要我們加入你們的陣營﹖不同意我們會來嗎﹖” 白衣長老說﹕“你知道加入我們陣營的手續嗎﹖” 不是人說﹕“手續﹖嗄﹗要宣誓﹐是吧﹖” 白衣長老說﹕“是的﹐要在上帝面前宣誓。” 不是人輕松地說﹕“沒問題。” 白衣長老說﹕“可是﹐你信上帝嗎﹖” 不是人說﹕“我﹖我什麼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 白衣長老說﹕“那你就得先懺悔﹐相信你有原罪﹐接受上帝﹐受洗﹗” 不是人楞了半晌﹐才說﹕“為什麼這麼麻煩呢﹖” 白衣長老說﹕“不麻煩﹐只要你們願意﹐三分鐘儀式就完成了。” 不是人雖然卑鄙﹐卻不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不管信仰什麼﹐有沒有智能去分辨 是一回事﹐用信仰去交換利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人眼見白衣長老資源豐富﹐比他一輩子能想得到的﹐多上了不知多少倍。就以 這幾天所見為例﹐他們要帶走的東西﹐他並沒有多大興趣。倒是那些剩下來、無法帶走 的﹐每一件都是求之不得的寶貝。這十一個鬼﹐個個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這些別人 眼中的破銅爛鐵﹐對他們而言便是奇珍異寶﹐可以拼湊出不少有用的機具來。 可是﹐要他們悔改信仰上帝﹗這種事涉及另外十個人的意見﹐他也無法作主。他只 好說﹕“這事我要和他們商量商量﹐等下再給你回話吧﹗” ※ ※ ※ 不是人把十個鬼都召集到一個洞中﹐共商大計。不是人先將他的想法﹐以及白衣長 老的條件講清楚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同樣的困惑與無奈。兩面人首先說﹕“這有什麼 關系呢﹖我們表面相信不就得了﹐誰管你心里想什麼﹖” 不是人搖頭道﹕“這點我做不到﹐不然我怎麼能叫不是人﹖” 兩面人說﹕“奇怪﹐這和你的名字有什麼關系﹖” 不是人說﹕“關系大了﹗我就是瞧不起人﹐所以改名不是人﹗” 兩面人說﹕“你已經不是人了﹐就讓我們這些人羞恥羞恥吧﹗” 無恥人說﹕“我反正是無恥﹐相信什麼有什麼關系﹖只要有利可得就好﹗” 黑心人說﹕“我真為你這種無恥人難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眼看這麼多寶貝﹐打 著特大號的燈籠都找不到﹗照我的看法﹐一不作二不休﹐把他們全干掉﹐搶過來﹗我們 可以稱霸地球﹐把大法王消滅﹐復仇雪恥﹗” 兩面人大聲叫好﹕“有道理﹗與其數典忘祖﹐不如心黑手辣﹗” 忘恩人說﹕“我也舉雙手贊成﹗” 負義人說﹕“你當然舉雙手贊成﹐人家對你多少總有點好處吧﹖請你來當客人﹐你 就要反客為主﹖我反對﹗” 不忠人說﹕“奇怪﹖你憑什麼反對﹖咱們自己人的意見﹐你就沒有同意過﹗” 負義人說﹕“我反對﹐因為我是負義人﹐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不忠人說﹕“我怎麼會忘了﹖我不忠於理想﹐不忠於團體﹐不忠於朋友﹗” 負義人說﹕“可是你忠於自己﹗” 不忠人說﹕“我也不忠於自己﹗” 負義人說﹕“怎麼証明﹖” 不忠人說﹕“我如果忠於自己﹐還會來和你們鬼混嗎﹖” 小大人說﹕“你們爭這個干什麼﹖人本來就是濃血一灘﹐所以我永遠保持純真。” 黑心人說﹕“咄﹗咄﹗你夠格嗎﹖” 小大人說﹕“混蛋﹗你想找死是不是﹖” 不是人大喝一聲﹕“住口﹗我們在討論重要的大事﹐你們吵什麼﹖” 小大人說﹕“老大﹐你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你不表示意見﹐我們永遠吵不完的﹗” 不是人說﹕“要問我的意見﹖我認為有能力的人﹐絕對做不出無能的事﹐除非是冒 充的。如果上帝有能力﹐就不可能創造出愚昧自私的笨蛋﹐更不會創造了再去屠殺﹐屠 殺不完再去拯救﹗唯一的可能﹐是無能的人﹐騙無能的人﹗” 小大人說﹕“哪個信仰不是這樣呢﹖可是人能沒有信仰嗎﹖” 不是人說﹕“所以我的信仰就是沒有信仰﹗” 兩面人說﹕“有道理﹗我也信仰沒有信仰。” 忘恩人說﹕“我舉雙手反對﹗” 小大人詫道﹕“你為什麼反對﹖” 忘恩人說﹕“我想起來﹐我應該是忘恩的﹐所以老大的想法我都要舉雙手反對﹗” 不是人說﹕“快點決定﹗不能會而不議﹐議而不決﹗” 不忠人說﹕“奇怪﹗哪次又不是這樣﹖幾十年來不都是換湯不換藥嗎﹖” 黑心人說﹕“我說快下手﹐搶過來﹗” 兩面人說﹕“我附議﹗” 無恥人說﹕“我主張悔改相信上帝﹗” 兩面人說﹕“我附議﹗” 負義人說﹕“你怎麼可以附議兩次﹖” 兩面人還是說﹕“我附議﹗” 不是人見餓死人、陰陽人與玩具人一句話都沒說﹐便問道﹕“你們三個呢﹖” 餓死人說﹕“問我干什麼﹖我是見了棺材不流淚﹐有奶便是娘﹗” 陰陽人說﹕“我對這些沒有意見﹐與我不相干﹐不是我的本行。” 玩具人說﹕“我嘛﹗信什麼﹐不信什麼﹐一點分別都沒有﹗我以沒有大腦為榮。” 小大人說﹕“不要看我人小﹐老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一談到這些大題目﹐叫我 們這些腦滿腸肥的小鬼說什麼﹖屁眼都塞住了﹗” ※ ※ ※ 這時﹐威靈頓已一步一步地挨上山來﹐只見他氣喘如牛﹐四肢酥軟。他一見到白衣 長老﹐就大吐苦水﹕“要做一個歷史人物﹐真不簡單﹗山為什麼這樣高呢﹖你為什麼要 找這麼偏僻的地方呢﹖如果在華盛頓﹐我們兩句話就解決了﹗” 白衣長老同情地說﹕“總司令﹐有勞貴步﹐為什麼不派個人來﹖” 威靈頓說﹕“這種歷史性的任務﹐怎能假手他人﹖萬一歷史學家寫錯了﹐我一千只 兔子不是白放了嗎﹖” 白衣長老這才明白﹐珍妮回來說山里突然出現大批兔子﹐特遣隊員都忙著捕捉﹐原 來是威靈頓在制造無人在場的証明。便說﹕“總司令親臨敝寨﹐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嘿嘿﹗小事一樁﹐對你而言﹐只是舉手之勞。” 白衣長老說﹕“你說﹗” 威靈頓說﹕“議會同意給你五天﹐但是不同意你們發射太空火箭﹗” 白衣長老說﹕“嗯﹗不錯﹐是舉手之勞﹐但是我喜歡運動﹗” 威靈頓說﹕“你也喜歡運動﹖好極了﹐我們一起獵兔子去﹗” 白衣長老指指身後一排儀器﹐指示燈閃爍不定﹕“你看﹗我的氫彈已經准備好了﹐ 隨時可以發射﹐你看是紐約的兔子好﹐還是芝加哥的﹖” 威靈頓急了﹐說﹕“我們不是打算共創歷史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白衣長老笑道﹕“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公理﹐就是能量決定一切﹗” 威靈頓求道﹕“你這不是要我完蛋嗎﹖要知道﹐我可以玩狠的﹗” 白衣長老說﹕“是嗎﹖不要只是嘴硬﹗不過我們可以談談生意﹗” 威靈頓又升起一線希望﹐說﹕“怎麼談法﹖” 白衣長老說﹕“我們本來要發射兩百架太空火箭﹐看你面子﹐減為一百五十架。” 威靈頓大驚﹕“一百五十架﹖每架多少載重﹖” 白衣長老說﹕“這是超強的中子動力推進器﹐有反壓力裝置﹐載重為五百噸。” 威靈頓幾乎要昏過去了﹕“老天﹗你們有這麼大的本事﹖” 白衣長老說﹕“想想看﹐我們如果去火星了﹐對你可是一勞永逸。” 威靈頓想了想﹐硬著頭皮說﹕“這是我有後台﹐還可以跟你討價還價﹗十架﹗” “我也給你面子﹗一百架﹗” “二十架﹗” “五十架﹗” “三十架﹗” “四十架﹗” “四十五架﹗” 威靈頓得意地回到本部﹐開啟了專用的緊急影音﹐向人類議會報告協商的成果。威 靈頓侃侃陳詞﹐說對方已將十顆氫彈對准紐約與芝加哥等地。如果不同意他們的要求﹐ 將導致數以億計的生命傷亡。 威靈頓見人人動容﹐更活靈活現的﹐說自己在極度艱辛下﹐已與對方達成協議﹐原 來計划發射五百架次太空火箭﹐目前協議到只發射不到十分之一。 一位議士還半閉著眼睛﹐問道﹕“總司令﹗數字一定要清楚﹗你說不到百分之十﹐ 那是多少﹖” 威靈頓說﹕“精確地說﹐四十五架次。” 議士們這才清醒了些﹐也難怪﹐近日有一出新歌舞劇上市﹐造成全世界大轟動。該 劇最大的特色﹐是除了聲色香味之外﹐又加入了意覺。這是一種全新的嘗試﹐在過去﹐ 科學家認為意覺是絕對主觀的﹐誰都不能觸及。但是新的理論認為﹐意覺可以用概念組 合加以控制。這個歌舞劇就是把作者的主觀意識﹐灌注給每一個觀者的新嘗試。 這種影音會議﹐優點是不限時空﹐由計算機網絡提供界面。但是會議的效果﹐經常 變成了笑果。因為太方便了﹐結果有人在床上、餐桌上甚至浴缸里﹐會議照樣進行。 然而﹐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有一弊也必然有一利﹐一人笨叫笨﹐人人都笨就叫 “利基”。在世紀初﹐美國的華盛頓市﹐曾有一人義務教人超覺靜坐﹐學習者不多﹐效 果也不怎麼樣。有一天來了一個生意人﹐告訴教者他只要負責教就好﹐其它的交給生意 人來管。那人同意了﹐結果學習的人越來越多﹐人人坐得如同石塑木雕。教者詫異不已﹐ 便問那個生意人是怎麼做到的。 生意人說﹕“你要了解人性﹐自私的人認為人人都自私。你不要錢﹐別人便說你教 的是假的。我的做法不一樣﹐不僅要收錢﹐而且貴得要命。他們努力攢上一年﹐也只夠 來此學習一個月。大家繳了錢﹐便特別珍惜﹐一分一秒都不敢疏忽﹐靜坐便有效了。” 同樣的道理﹐當開會需要一番舟車勞頓﹐大家才能齊聚一堂時﹐人人珍惜這種開會 的機會﹐把其它雜事暫且到一旁﹐議事效率極高。現在﹐隨時隨地可以開會﹐太方便 了。結果有人還在做夢﹐便把夢也帶了來﹔有人正在生氣﹐把氣也帶了來。最糟糕的是 有人還服了藥﹐癱在會議上﹐要想不亂也難。 有人還沒聽清楚﹕“四十五歲﹖太老了﹗” 有人大怒﹕“這是藐視我們議會﹐一架都不准﹗” 有人說﹕“算了吧﹗讓他們走算了﹐我們可以少開些會。” 又有人問﹕“每一架太空火箭﹐載重量是多少﹖” 威靈頓說﹕“五百公斤。”反正只是單位錯了﹐沒什麼大不了。 “五百公斤﹖那只能走一對夫婦嘛﹗哈哈﹗簡直比諾亞方舟還不如嘛﹗” 終於也有頭腦清楚一點的人開口了﹕“這些都是威靈頓隊長片面之詞﹐以常理判斷﹐ 一個小小的黃道會﹐發射十幾架十噸級太空船﹐這是有可能的。要說五天之內五百架次﹐ 那不是神話嗎﹖等於說有五百艘宇宙飛船在那里待命﹗就算是淨重十噸吧﹐要有多大的 地方存放﹖再說﹐每艘船起碼要四個駕駛吧﹖那就是兩千人﹗據上次威靈頓隊長的報告﹐ 對方全部人數只有一千﹗請隊長解釋一下﹗” 威靈頓忙說﹕“我可能記錯了。” “你可能記錯了﹖你是什麼身份﹖這些情報能錯嗎﹖” 那位推薦他的議士忙打圓場道﹕“他是首次擔當任務﹐難免有點小錯。這樣好了﹐ 我們另外再派一隊有經驗的去協助他好了。” ※ ※ ※ 計算機當局只好再找黑金剛﹐由於彼此服務人類的立場和目的相同。當局把全部真 相以及議會中發生的一切﹐都回放一遍﹐讓黑金剛自行判斷。 黑金剛又找隊員一起討論﹐千奇聽了感慨萬分﹐說﹕“我們小時候﹐當然﹐我是指 過去那個時代﹐要學中國近代史﹐看到幾百年來﹐一些權臣官僚昏庸誤國的事﹐都認為 那是小說的情節。人怎麼可能這樣神智不清呢﹖位居要津的人﹐哪里就愚昧到這個地步﹖ 看看現代史﹐看看人類議會和威靈頓﹐人實在可悲。” 百怪說﹕“為什麼不說當權得勢的人很可悲呢﹖他們無能﹐還不知道自己無能﹗” 千奇說﹕“老怪﹐別忘了﹐在別人眼里﹐我們也屬於當權得勢的。” 百怪說﹕“我們怎麼不可悲﹖我們除了靠當局﹐又有什麼能力﹖” 千奇說﹕“那我就說對了呀﹗哪個人不是這樣呢﹖” 黑金剛說﹕“別斗嘴了﹐威靈頓有一千人都成不了事﹐我們這個小組不過十一個人﹐ 看來要申請支持才行。” 古嚕嚕說﹕“不必﹐一千人不能完成的事﹐一兩百人也絕對成功不了﹐人多心雜﹐ 反而誤事﹐還是人少一點有希望。” 黑金剛問﹕“為什麼﹖” 古嚕嚕說﹕“根據當局的數據﹐對方不過兩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技術人員。要談 作戰﹐尤其是今日的作戰﹐靠的是策略而非武力。” 黑金剛說﹕“可是那里地形開闊﹐不像托圖島﹐難以偷襲。” 古嚕嚕說﹕“這正是我的考量﹐有我們七個人就夠了﹐文祥他們只能打情報戰。我 們可以用動力梭﹐從地底潛入﹐先破壞他們的計算機及安全設施﹐再利用電離罩﹐將他 們分批隔離﹐就算他們有成千上萬的人馬﹐也不難數網打盡。” 大家都覺得此計行得通﹐找不出什麼破綻。百怪歪著頭想了一會﹐說﹕“前幾次我 們得手太順利﹐大家把事情看簡單了。他們能發射太空船﹐總不是泛泛之輩吧﹗” 千奇說﹕“科學與軍事是兩回事。” 百怪說﹕“老怪﹐你說的是古早時代﹐現在的軍事哪能靠蠻力﹖你想想就知道了﹐ 辨識技術很普遍吧﹖裝一些感應器﹐就相當於無數的警衛了。” 千奇說﹕“光辨識算什麼軍事﹖” 百怪說﹕“不算什麼﹐可是當我們從地底潛入後﹐不就馬上被發現了嗎﹖” 古嚕嚕說﹕“百怪說得有理﹐我們只能找那些沒有偵測器的地方潛入。” 蘇珊說﹕“我知道當局有一種反偵測裝置。” 古嚕嚕說﹕“那得在‘電磁波感應網’的有效范圍內﹐這種網只分布在城內﹐那些 山區要都裝設了﹐也不用勞動我們﹐當局一收電網﹐誰都逃不掉。” 格瑞達說﹕“那麼﹐我們去裝設電網就是了。” 古嚕嚕說﹕“沒那麼簡單﹐電熱樁是一根一根的﹐作重點分布﹐所以需要人幫忙。 電磁波感應網是全面立體結構﹐耗費能量極巨﹐要事先勘察規划。” 百怪說﹕“我倒有個想法﹐至少我們可以作擾亂性試潛﹐可行就照原計划進行﹐就 是不成功﹐也讓他們手忙腳亂一番。” 千奇說﹕“我也這樣想﹐我們各自行動、保持聯絡。只要哪里能夠潛入﹐不管有沒 有被發現﹐立即用電柵封鎖。” 黑金剛說﹕“電柵﹖怎麼運進去﹖” 千奇說﹕“我早想好了﹐我曾經試過﹐噴膠的絕緣性很好﹐只要再摻雜一點金屬﹐ 就是最理想的電柵﹐而且可大可小。” 魏德曼說﹕“好極了﹐前些時我用噴膠做了一個吹泡機﹐可以吹到直徑一公尺。只 要把噴頭改裝一下﹐加上一個氣壓罐就好了。” 黑金剛大喜﹐立刻做試驗﹐結果發現用銀粒子效果最佳。山洞里一旦擠滿了電柵式 的大泡泡﹐就像活動的拒馬一般﹐里面的人倒也真是動彈不得。 戰術也有了﹐黑金剛決定只要他們七個人參加﹐文祥等四人在後方觀察接應。工作 分配完畢﹐衣紅的臉也拉長了﹐文祥忙扯了扯她的衣角﹐兩人走到一邊﹐文祥悄聲說﹕ “要不要把若傑那一段告訴黑隊長﹖” 衣紅楞了楞﹐問﹕“哪一段﹖” 文祥說﹕“爭權奪利那一段。” 衣紅紅了臉﹐說﹕“我只是想多盡點力。” 文祥說﹕“我當然知道﹐做該做的你沒有問題﹐不做不該做的﹐就不太容易了。” 衣紅哪里肯讓人﹐說﹕“等到做該做的時候﹐我看你又如何﹗” 第四十回﹕一體君臣祭祀同 他們到達艾爾倍特山時﹐已是黃昏時刻。此山系南北縱向﹐威靈頓的軍營就駐扎在 朝東那片陰影籠罩的平坡上。第一天駐守時﹐這些初次離家的青年已經難耐孤寂﹐威靈 頓便叫當局支持了一個“虛擬實境樂園”﹐里頭有大型的高空彈跳、雲霄飛車、立體身 歷境電影院、高級夜總會、餐館……可以說應有盡有。 山頂是殘霞輝映﹐山腰的霓虹燈光﹐卻閃耀得如同七彩繽紛的巨型寶石。 黑金剛從梭窗看下去﹐這哪里像在追緝要犯﹐直和王公貴族巡狩差不甚多。 他不打算與威靈頓照面﹐以免平添變量。反正威靈頓要的是面子﹐事後把功勞給他﹐ 勝過事前和他商量。 黑金剛甚至不打算扎營﹐兵貴神速﹐尤其是偷襲。他吩咐文祥等人在天空巡邏﹐隨 時准備支持。然後七個人分乘七輛動力梭﹐直向山頭駛去。 計算機在儀表上標明了敵方山洞的位置﹐這山洞很長﹐洞口在前山﹐標高約兩千公 尺。山洞呈十五度斜角﹐向後山下方延伸﹐大約下坡五公里處﹐在與另一座山接壤的狹 谷旁﹐則是一個二十公尺直徑的宇宙飛船發射孔。 這一處山區原來曾發現金礦﹐金脈掘盡後便荒廢了﹐但卻留下很多坑洞。白衣長老 等找到一個深長的礦坑﹐經勘察後﹐認為地勢極為理想﹐尤其是在地底的幾個坑洞下﹐ 還有一條又深又長的坑道﹐作為宇宙飛船發射場﹐不僅隱秘而且安全。更兼以中子做火 箭推進動力﹐需要一個承載反作用力的緩沖墊﹐這種坑道最是理想不過。 至於前山的主控中心﹐是先挖空了高約八公尺、寬二十公尺、長五十公尺的空間後﹐ 再在洞壁敷上一層鋁化聚乙烯的合成物質。這種物質既能導電﹐又有加固作用﹐偵測的 電波也透不過去。所以動力梭上的計算機儀表﹐只顯示出所在位置﹐而無法測知內部狀 況。 由於戰線太長﹐黑金剛等只有七個人﹐若力量分散﹐不易成功。顯然目前只有三個 目標﹐一是發射場﹐一是信道﹐一是主控中心﹐三者之間相距長達五公里﹗千奇建議由 文祥等人進攻發射場﹐黑金剛怕他們經驗不夠﹐反而壞了大事﹐只得作罷。細商之下﹐ 只得改變初衷﹐七個人把動力梭連成一體﹐大家協力攻擊主控中心。 黑金剛先確定能量輸送途徑﹐再把動力梭連人員都縮小十倍。在能量控制自如的情 況下﹐這不過是一種位能調變的物理現象。但在此刻﹐他們要像蚯蚓一樣﹐從地里開出 一條隧道﹐鑽進山洞里﹐如果能量供應不足﹐便會發生危險。但對這些生死置之度外的 特遣隊員來說﹐成敗是唯一的考量﹐至於其它的﹐他們連想都不去想。 動力梭像個鑽子般﹐瞬間就鑽出了一個十五公分直徑的大洞。最初行進得相當順利﹐ 向內推進了三十公尺後﹐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這種情形有如水流過管子一樣﹐水管的長 度相當於阻力﹐水管的徑口則等於助力。當距離越來越大時﹐十五公分洞身所提供的能 量﹐也就相對的越來越微弱了。 慢一點關系不大﹐不料到達鋁化聚乙烯那一層時﹐由於鋁是金屬﹐也能吸收能量﹐ 眾人感到梭身一震﹐動力梭的能量竟急劇地流失。黑金剛喊聲不好﹐如果能量完全喪失﹐ 他們將會被嵌在土道中﹐永遠不能離開。 動力梭本有部分貯存的能量﹐其余全靠洞身傳來的電磁波補充。由於梭身體積縮小﹐ 能量貯存有限﹐而土地中微量的金屬﹐早就干擾了電磁波的傳遞﹐再加上目前距離地面 已有五十公尺﹐一碰到敵方大量吸收能量的保護設施﹐其危險性可想而知。 古嚕嚕很清楚這種後果﹐忙叫﹕“快退出去﹗” 黑金剛在控制座上﹐全身顫抖地說﹕“能量不夠﹗” 古嚕嚕急道﹕“用逃生設備﹗” 黑金剛往紅色鈕上一按﹐沒有動靜。這時燈光已熄了兩盞﹐眾人感到身體好象要爆 炸了。壓縮的身體本來全靠位能的內壓維持平衡﹐此刻失去壓縮力﹐位能立時像彈簧一 樣﹐向外反彈。各人耳中的計算機也發出嗚嗚的鳴聲﹐那是功能即將衰竭的前兆。 蘇珊喊道﹕“我受不了﹗我的手要炸了。” 古嚕嚕安慰她道﹕“不要怕﹐死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蘇珊是第一次與眾人出任務﹐她特別謹慎﹐一直把噴筒拿在手上。 蘇珊吃力地說﹕“我手上的噴筒……” 古嚕嚕立刻說﹕“對了﹐噴筒﹗” 這時人人感到窒息﹐全身腫脹﹐空間似乎越來越小了。聽古嚕嚕一喊﹐也不管有什 麼用﹐每個人都費力地把身旁的噴筒拿了起來。 那噴筒經過改裝﹐碳鋼的氣壓瓶里面﹐裝著一千個大氣壓力的液化氣體。這時動力 梭已壓縮了十倍﹐即相當於儲存了一萬倍的大氣壓力﹗ 這時能量壓力一去﹐那個碳鋼氣壓瓶已經承受不住﹐即將爆炸。幸而蘇珊實時提起﹐ 危機當前﹐但也正是轉機。古嚕嚕使勁地說﹕“打開……梭頭……噴口……” 黑金剛身體較胖﹐內壓特別大﹐這時已是面紅脖子粗。聞言使盡了全身的力量﹐把 梭頭噴口打開。古嚕嚕去掉了噴嘴上的封蓋﹐將噴頭用力插向梭頭的噴口。那一萬個大 氣壓力就像一顆炸彈﹐瞬間噴將出去﹐鋁化聚乙烯層登時被沖開了一個小洞。 緊接著古嚕嚕又插進第二個﹐第三個……﹐那塊鋁化聚乙烯的填充塗料﹐立刻掉了 一大片。這時梭身前段已擠入洞內﹐有了新的能量﹐黑金剛馬上將速度加到最大﹐終於 動力梭脫出困境﹐掉落洞中。 這里正是白衣長老工作室前的走道﹐那一聲聲“啵啵”的爆炸﹐再看看洞頂像飄雪 花般﹐掉下片片碎碴﹐十一鬼早就聞聲而至﹐一個個嚴陣以待。動力梭著地後﹐驟然又 恢復了原狀。眾人往梭內一看﹐里面竟然坐著七個奇形怪狀的男女。 動力梭外壁有電離罩﹐白衣長老也很識貨﹐知道一時之間無法攻破。但若缺乏能量﹐ 動力梭也不過是個廢物。他立刻下令﹐在離梭十公分的地方﹐用高密度的金屬網將梭身 罩住﹐以隔絕外面的能量波。等到梭內貯存的能量耗光了﹐再作處置。 ※ ※ ※ 文祥等人眼看動力梭鑽進地下﹐以為勝利在握﹐幾個人指指點點﹐談論那山腰的嘉 年華會。左非右說﹕“這些人真是好命﹐現在丟一個核子彈下去﹐保証他們不知道什麼 叫做痛苦﹐說不定永遠停留在天堂呢﹖” 文祥說﹕“這叫好命﹖那山石草木命不更好嗎﹖” 左非右說﹕“本來嘛﹐只要無住於心﹐誰命不好﹖” 文祥說﹕“統統好命﹖那又有什麼好談的﹖” 左非右說﹕“誰又談了什麼﹖” 衣紅說﹕“文哥太認真了﹐左哥不過是諷刺諷刺罷了。” 文祥不以為然﹐說﹕“諷刺別人就是諷刺自己。” 衣紅說﹕“那又怎樣﹖” 風不懼說﹕“別磨牙了﹐我們在作戰呢﹗” 衣紅說﹕“又來一個更認真的﹗” 左非右笑道﹕“紅姑娘打算另辟戰場﹗” 衣紅說﹕“咦﹗我們不是同盟嗎﹖” 文祥笑道﹕“還是我跟你結盟吧﹗” 左非右捂起耳朵﹐連說﹕“肉麻﹗肉麻﹗” 大家正在取笑﹐耳邊傳來杏娃的聲音﹕“黑金剛七人已失陷洞中﹗” 文祥大驚道﹕“杏娃﹐你再說一遍﹗” 杏娃說﹕“他們被俘了﹗” 文祥說﹕“怎麼可能﹖” 杏娃說﹕“山洞里有反能量設施﹐我們先前不知道。黑隊長用壓縮系統﹐結果能量 供應不足﹐他們沖進去以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絡﹗” 文祥問﹕“他們現在在哪里﹖” 杏娃說﹕“在山洞里。” 文祥問﹕“你知不知道確實的位置﹖” 杏娃說﹕“我們不知道﹐你們也進不去﹗我們沒有這種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家都傻了眼﹐文祥便把動力梭停在一座山頭﹐以便靜心思索對策。 等了好一會﹐倒是杏娃耐不住了﹐問道﹕“怎麼辦呢﹖” 文祥說﹕“我們有什麼辦法﹖他們有危險嗎﹖” 杏娃說﹕“我不知道﹐假如他們不離開動力梭﹐而對方又隔斷了能源﹐恐怕只能撐 上三個小時。”說到這里﹐杏娃突然停了一會。她運算的速度極快﹐這一停頓﹐顯然不 是在計算什麼﹐而是在思考。思考要先有判斷力﹐知道了自己的立場與目標﹐才能將所 有已知的數據﹐作各種排列組合。杏娃又向前跨出了一步﹗過了一會﹐她輕快地說﹕ “大家不必緊張﹐如果他們不太笨﹐應該能活上三天。” 這一x那﹐杏娃居然能輕松愉快地說話﹐大家更是瞠目結舌﹐反而把當前的危機推 到一邊了。衣紅問﹕“你怎麼突然想到了﹖” 杏娃說﹕“嗄﹗我最初只是根據常理判斷﹐動力梭那有限的空間﹐在密閉狀況下﹐ 里面的空氣只能維持三個小時。” 衣紅說﹕“難道不能開窗嗎﹖” 杏娃說﹕“當然可以﹐但那有幾個變量﹐一種可能是對方很笨﹐這個機率不高。如 果對方真的很笨﹐就不會想到要斷絕動力梭的能源﹐我們也不會失去聯絡。既然對方不 笨﹐動力梭只要有一點縫隙﹐對方就可以乘虛而入﹐所以開窗的可能性是零。” 衣紅最喜歡推理﹐跟著問﹕“那又怎麼活到三天以後呢﹖” 杏娃的一聲“哈哈﹗”把四個人嚇了一跳﹐開天辟地以來﹐計算機第一次的笑聲﹐ 居然是出現在最危險的時刻。杏娃說﹕“你也沒想到吧﹖他們帶了七罐壓縮空氣﹐本來 打算作武器的﹐現在卻成為救命的寶貝了﹗” 風不懼說﹕“如果我們想不出方法救他們﹐再多活三個月也沒有用﹗” 杏娃說﹕“是的﹐我必須承認﹐我不能想辦法。因為師父說﹐發明創造要留給人類﹐ 不許我多想。” 衣紅說﹕“你師父有沒有教你怎麼想呢﹖” 杏娃說﹕“有﹐就是用排列組合﹐我雖然不能用﹐可是你可以用。” 衣紅說﹕“謝了﹐我就是對數學一竅不通﹗” 左非右搶說﹕“占卜也是一種排列組合呀﹗” 文祥立刻問左非右﹕“左兄﹐能不能算一下﹐他們陷於山洞中﹐安危如何﹖” 左非右沖口說﹕“他們陷於山洞之中﹐是吧﹖如果用這個來取卦﹐陷為‘坎’﹐山 為‘艮’﹐合為‘蹇’卦……” 文祥對卜卦也遂漸有了一些心得﹐正好印証一下﹐於是說﹕“這樣准嗎﹖總共只有 六十四卦﹐那只要有人陷在山洞內﹐不都得到同樣的卦了嗎﹖” 左非右說﹕“統統一樣﹖那又有什麼好談的﹖” 三人聽他學文祥的語氣﹐都笑了起來。左非右繼續說﹕“占卦要靈活﹐再多的排列 組合﹐都有重復的可能。關鍵就在占卜者起卦這一x的心態﹐一般稱之為‘外應’﹐外 應是個隨機數﹐變化無窮無盡。解卦就是要利用這些隨機數﹐占卜者功力的高低﹐全在 於他對外應的理解。這正是拿卦的基本條件﹐如果不用隨機數﹐就會受到個人意識的左 右。” 文祥說﹕“我懂了﹐陷於山洞是我說的﹐對你而言﹐便成為外應了。” 左非右說﹕“沒錯﹐蹇卦說﹕‘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貞吉。’在中國﹐ 方位的定義代表能量的變化﹐因為中國的地勢﹐是西北高而東南低。這句話除了方向外﹐ 還說了他們所陷地點﹐如果是在高處﹐必然有利﹐不利之處﹐是在不高不低的地方……” 杏娃說﹕“抱歉﹗我打個岔﹗” 衣紅說﹕“咦﹗你居然客氣起來了﹖” 杏娃說﹕“見笑了﹐難道我以往曾無禮過﹖” 衣紅笑說﹕“你的幽默感還不及格。” 杏娃不理她﹐問道﹕“只有一種方法斷卦嗎﹖” 左非右說﹕“不﹐卦只是綱領﹐事物是變易的﹐人是活的﹐斷卦方法多得不可勝數。 我相信你師父教的方法一定更高明﹐我這種精確度比較差﹐但比較容易應用。” 杏娃說﹕“你剛才說得很准﹐這個地洞的高度可以分成三段﹐最低之處是宇宙飛船 發射場。本來他們計划進攻中段的信道﹐但考慮到這一段太長﹐變量太多﹐所以決定先 攻最高點的主控室﹐我以為他們選錯了﹐根據你的‘外應’﹐我現在一想﹐果然是最有 利的。正常情況下﹐動力梭可以在地下穿越數十公里﹐但是幾十年來﹐我們沒有實戰經 驗。那段信道離地面最遠﹐一旦失陷了﹐危險更大。” 文祥頗有同感﹐點點頭說﹕“是的﹐你們就像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軍隊﹐盡管配備 精良﹐一旦發生狀況﹐卻沒有變通的方法。” 杏娃說﹕“所以我們把這次襲敵當作演習。” 文祥說﹕“演習﹖代價未免太高了﹗” 杏娃說﹕“以一百億人口來計算……” 衣紅說﹕“好了﹐左哥﹐你快說吧﹗又過了十分鐘了。” 左非右說﹕“下一句是﹕‘利見大人﹐貞吉。’是說有利於成就大事﹐只要所作所 為正當﹐就大吉大利。” 衣紅說﹕“怎麼叫所作所為正當呢﹖” 左非右說﹕“你這不是跟我作對嗎﹖我怎麼知道﹖我猜是那七罐壓縮空氣吧﹗” 衣紅說﹕“這樣占卦有什麼用﹖不明不白的﹐害得我以前……” 左非右說﹕“害得你怎麼樣﹖快說﹗” 衣紅說﹕“你才快說﹗就這些嗎﹖” 左非右說﹕“此卦看來是兇﹐但兇中帶吉﹐因為九五、六二得正位……” 文祥急忙止住他說﹕“別慌﹐慢慢來﹐我正在學卦﹐什麼九五九六的﹐一時反應不 過來﹐能不能講清楚一點﹖” 左非右便說﹕“水山蹇﹐是卦名﹐上水下山﹐水的三爻是陰陽陰﹐山是陽陰陰﹐共 為六爻。水在上﹐位置是外卦﹐指的是大環境﹐山在下﹐指的是身處的小環境。” 文祥點點頭﹐說﹕“這個我在火星上﹐也聽胡妁講過。” 左非右繼續說﹕“水代表險惡、變化、不定、寒冷等等﹐山則象征平安、穩定、可 靠等的現象。綜合來說﹐情況雖然險惡﹐但是身邊有安全的保障﹐所以大致無事。” 文祥問﹕“那九五呢﹖” 左非右說﹕“九代表陽爻﹐六代表陰爻﹐這些都是術語﹐是為了理解上的方便﹐以 免和平常使用的概念相混淆。單數爻位是陽﹐雙數爻位是陰。如果陽爻占單位﹐或陰爻 占雙位﹐叫做得位﹐就是適合的意思。” 文祥說﹕“所以九五是得位﹐六二也得位﹖” 左非右說﹕“對了﹐還要知道一點﹐在結構上﹐三爻象征天人地三才。上爻是天﹐ 又象征規律﹔中爻是人﹐象征變化﹔下爻是地﹐象征實體、現象。人為萬物之靈﹐在外 卦﹐其數為五﹐即在大環境中為君王、主宰。在內卦小環境中﹐其數為六﹐則是地方官、 家長或自我等。” 文祥說﹕“那不很好嗎﹖內外主宰都很適當。” 左非右﹕“所以‘蹇’字意思上雖是乖蹇﹐代表不好。但在變易之中﹐要先有不好 才有好。懂得易理之後﹐對人最大的幫助﹐就是能透悉天道的變易。” 文祥若有所悟﹐說﹕“嗯﹐我總算懂了一點﹐易理原來就是自然之道﹗” 左非右說﹕“可是乖蹇的原因何在呢﹖那就要利用動態關系分析了。分析時應以生 機為主﹐是由下向上。初六是陰﹐陰居陰下﹐弱乘弱﹐是時機不當﹐應該等待。正因時 機不當以致遭遇乖蹇﹐而有此失。六二又是陰﹐為上一陽爻所壓﹐正是危難之際。到了 九三為陽﹐上下皆為陰爻﹐由於上卦為坎﹐故宜忍耐等待。再上去是六四﹐在兩陽之間﹐ 困苦壓迫﹐正應努力。九五正位﹐苦盡甘來。上六為陰﹐絕處逢生﹐謙讓君子也。” 杏娃說﹕“但願如此。” 左非右說﹕“必然如此﹐但其中變量很多﹐如果所行不正﹐那就很難說了。” 衣紅說﹕“說了等於沒說﹐你卦也卜了﹐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左非右說﹕“依我之見﹐目前時機不對……” 衣紅說﹕“這卦是問他們的呀﹗我問的是我們該怎麼辦﹖” 左非右說﹕“他們與我們休戚相關﹐你想想﹐對方此刻難道不會加強防守嗎﹖” 衣紅說﹕“好﹗算你有理﹗然後呢﹖” 左非右說﹕“要等外援。” 衣紅說﹕“外援﹖哪里有外援﹖” 左非右說﹕“九五呀﹗九五之尊是外卦之人位﹗” 文祥說﹕“有可能﹐是地獄王﹗” 衣紅說﹕“我看是姜森。” 文祥說﹕“他怎麼能算九五之尊﹖” 衣紅說﹕“當然是﹐至少他是自覺會的創始人﹐這不都是象征嗎﹖” 風不懼作了半天的壁上觀﹐終於說話了﹕“我不同意﹗左兄的卦我是相信的﹐但是 我認為﹐要靠自己的力量﹗” 衣紅說﹕“好極了﹐你就出點主意吧﹗” 風不懼說﹕“為什麼要我出呢﹖我們先不要急﹐慢慢想﹐總會有辦法的。”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文祥四人﹐一不知洞內情況﹐二知自己毫無經驗﹐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良策來。 衣紅雖然機智過人﹐但是她得靠對方先自暴其丑﹐對策才能如明鏡般﹐反射出來。 目前情況不明﹐她腦中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晚色已合﹐山腰上的游樂場﹐燈火與明星共耀﹐樂聲隱隱﹐ 想來歌舞正酣。天下這麼的大﹐世人如此之多﹐計算機的能量又無與倫比﹐偏偏七個人 失陷敵營﹐平素自命不凡的幾個人﹐此時竟然束手無策。 就在此時﹐眾人感到地上微微震動﹐只見右前方山下閃過一陣曖曖火光﹐一架宇宙 飛船冉冉升起﹐離地百余公尺後﹐立即加速﹐一閃即沖向高空﹐瞬間杳不可睹。 眾人正錯愕中﹐又見一架升起﹐三艘宇宙飛船就這樣連續地消逝在遙空。 杏娃說﹕“這是中子推進的太空船﹐比我們的技術還差一個級次。” 文祥說﹕“這是黃道會在火星作怪的開始。” 杏娃說﹕“不是開始﹐你在火星見過他們。” 文祥說﹕“只是苦了火星上的人民。” 杏娃說﹕“未必﹐紅教教主勸我放他們到火星去。” 文祥一聽﹐這才理會到自己的境界還差得遠﹐竟然沒有一點寬容的雅量。他心里慚 愧不已﹐低下頭來﹐不再說話。宇宙中的一切只是能量的變化﹐好壞是非都是依個人立 場判定的﹐這些道理自己不是不懂﹐但是自小養成的習慣﹐便是站在一己的立場﹐隨意 妄用不成熟的判斷。自己尚且如此﹐又怎麼要求他人﹖ 過了幾分鐘﹐杏娃打破岑寂﹐說﹕“我沒有征求你們的同意﹐已經把若傑請來了。 待會姜森也會來﹐如果還有人幫得上忙﹐請告訴我。” 衣紅說﹕“你能不能派機器人去攻山洞呢﹖” 杏娃說﹕“當然可以﹐但我不願損失這七個人。” 正在說時﹐若傑背著比爾﹐突然現身了。 “天哪﹗這種場合你也把比爾帶來﹖”文祥不敢相信。 “笑話﹗什麼場合﹖彼得是我的老朋友﹐這個面子他總得賣吧﹖”若傑和眾人打了 招呼﹐意興風發地說。 比爾則苦笑說﹕“除了丹妮﹐他是誰的話都不聽的。” 若傑說﹕“笑話﹗” 比爾說﹕“是的﹐你還聽得下笑話﹗” 若傑說﹕“我是說﹐只要有理﹐我為什麼不聽﹖” 衣紅說﹕“那你來做什麼﹖” 若傑說﹕“當局說﹐我曾是地獄王﹐應該能收伏彼得。” 衣紅說﹕“你打算用什麼收伏他﹖” 若傑說﹕“跟他講道理﹐感化他﹗” 衣紅說﹕“如果他不聽呢﹖” 若傑說﹕“用法力降伏他﹗” 衣紅說﹕“對了﹐那你怎麼能帶比爾去呢﹖” 若傑笑說﹕“比爾是我法力的一部分呀﹗沒有他﹐我是狗彘不如﹗” 比爾苦笑說﹕“他的法力全在一片能源轉換芯片上﹐他為了不和我分離﹐把芯片移 植到我身體里了。” 若傑說﹕“這樣多好﹗有隨軍牧師﹐我怕誰﹖” 衣紅說﹕“萬一你們分離了呢﹖” 若傑哈哈大笑說﹕“這才是笑話﹗可能嗎﹖” 比爾又說﹕“分不開了﹐我們已經成了連體人。” 衣紅聽了直搖頭﹐說﹕“豈有此理﹗” 若傑說﹕“管你有什麼理﹐我先去把問題解決了﹐再和你大辯三百回合﹗”說罷﹐ 又是一陣輕風﹐走了﹗ “真是個怪人﹗”文祥感嘆道。 衣紅懷疑道﹕“他去有效嗎﹖” 杏娃說﹕“我在他身上安置了一個聲頻能量轉換器﹐能將聲波轉成地震波。等會他 見到正主﹐我們便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果然﹐只聽“咚”的一聲﹐像有重物落地。有人喝道﹕“喂﹗你是什麼怪物﹖從哪 里冒出來的﹖” 若傑大聲說﹕“我是你爺爺﹗快叫彼得來見我﹗” 那人說﹕“彼得﹖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不是人﹗防御系統出了問題﹗” 一人說﹕“警示燈沒亮呀﹗” 那蒼老的聲音說﹕“笨蛋﹗敵人都進來了﹐還不快去檢查﹗” 若傑哈哈大笑說﹕“彼得﹗你不認識我了﹖你那套安全系統﹐你的武器、毒氣﹐哪 一樣不是我賣給你的﹖怎能攔得住我﹖” 那蒼老的聲音顯然便是彼得的﹐只聽他驚訝地問﹕“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呀﹗” 若傑說﹕“我是若傑呀﹗” 彼得說﹕“若傑﹖哪個若傑﹖” 若傑說﹕“嗄﹗對了﹐現在的我是本尊﹐你大概只認識我的分身﹐看吧﹗” 洞里一陣驚愕聲﹐四人相對一笑﹐想象得出黑人出現時的景象。彼得果然大聲說﹕ “原來是你﹗地獄王﹗來此有何貴干﹖” 若傑說﹕“聽你的口氣﹐好象不想見我﹗” 彼得說﹕“什麼話﹖” 若傑說﹕“你在搬家﹐是不是﹖想賴我的帳﹖” 彼得說﹕“賴帳﹖笑話﹗你那些鬼設備﹐什麼中子彈、氫彈﹐都是唬人的玩意﹐我 不要了﹗你自己搬回去吧﹗” 一人說﹕“怎麼﹖你出爾反爾﹗你說好要留給我們的﹗” 彼得說﹕“哈﹗怎麼有這種笨蛋﹖你也不照照鏡子﹖我憑什麼要留給你﹖” 那人說﹕“憑我們受了洗呀﹗” 彼得說﹕“蠢蛋﹗洗個澡算什麼﹖來人﹗把他們都給綁起來﹗” 接著里頭一陣混亂﹐叮叮咚咚的一陣亂響﹐好象幾個人大打出手﹐但過不了多久就 平息了。只聽那人還在呼喊﹕“你還需要我們保護呀﹗怎麼只一句話就反臉無情﹖” 彼得說﹕“再過一會我就要上宇宙飛船了﹐要你們何用﹖” 若傑說﹕“你是說﹐連我也沒有用了﹖” 彼得說﹕“算你有自知之明……” 有人插口說﹕“報告長老﹐姜森博士在門口﹗” 彼得說﹕“姜森﹖他來干什麼﹖等一下﹐我來……” 只聽姜森說﹕“不必了﹐我已經進來了。” 彼得高聲說﹕“會長﹗您怎麼來的﹖這邊很亂﹐請到里間坐吧﹗” *姜森說﹕“不必﹐這個金屬網下的幾個人﹐都是我的朋友。這里面有些誤會﹐請 你放了他們﹐有話好說。” 彼得說﹕“會長﹐您不知道外邊的情況﹐這事您不必管﹗” 姜森說﹕“我當然要管﹗這些人都是我帶來的﹐你也是我組織中的一員﹗” 彼得聲音大了起來﹕“姜森﹗這里的事你管不著﹗” 姜森說﹕“管不著﹖珍妮﹗你說﹗你聽誰的﹖”半晌沒有下文。只聽姜森又說﹕ “哈瑞﹗弗朗明哥﹗你們呢﹖” 彼得哈哈笑道﹕“姜森﹗你太理想化了﹗你閃開﹐我就放你一馬﹗” 姜森說﹕“這個黑人是人嗎﹖怎麼連影子都沒有﹖” 若傑桀桀笑道﹕“原來你就是姜森﹐怎麼有眼無珠﹐相信這個大混球﹖” 彼得大叫道﹕“鬼扯蛋﹗放毒﹗快放毒﹗” 里面一陣騷亂﹐突然又是“咚”的一聲﹐接著幾聲“吱吱”﹐傳感器壞了。 杏娃說﹕“糟了﹗若傑完了﹗姜森也完了﹗” 衣紅說﹕“可憐的比爾﹗可憐的湯姆﹗可憐的我們﹗走吧﹗” 文祥問﹕“到哪里去﹖” 衣紅說﹕“他們都落入白衣長老的手中了﹐我們能獨活嗎﹖” 文祥說﹕“這一來我們要更小心﹐否則他們還有什麼希望﹖” 衣紅說﹕“白衣長老馬上就要走了﹐他們還有希望嗎﹖老實說﹐耍嘴皮子我還行﹐ 這種真刀實槍的事﹐我甘拜下風﹗朋友一場﹐趕去見最後一面﹐也算是做該做的﹗” 文祥說﹕“我不同意﹐死算得了什麼﹖死前想見一面也是私情﹗我們修道人﹐怎麼 可以輕言送死﹗” 兩個人爭執不休﹐左非右聽不下去﹐拉一拉風不懼﹐一前一後的下了動力梭。 這時已是凌晨﹐兩千多公尺的高山上﹐罡風陣陣﹐峭寒逼人。雖然有恆溫衣﹐但露 在外面的皮膚﹐仍感有如細針相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想找一個避風寒的地方。夜 視鏡下一看﹐四周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木。在山頭不遠處﹐倒有一處石堆﹐兩人便朝 那方向走去。 一到石堆邊﹐便覺得事有蹊蹺﹐那些石塊分明是人工堆砌的。為什麼有人在這鳥不 築巢的地方﹐堆砌石塊呢﹖再一細看﹐不僅石塊堆得整齊高大﹐還用蛇籠般的鐵絲捆綁 得牢牢的。兩人更是好奇﹐爬到石堆上﹐居然聽到嗡嗡的說話聲﹐石縫中還有熱風吹出。 兩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個通風口﹐一直通到下面的地洞。 是通風口又怎樣呢﹖難道對方不會防范﹖他們人手眾多﹐這邊只有四個人。兩個人 你看著我﹐我瞧著你﹐好象機會就在眼前﹐偏偏又不知道要怎麼運用﹗ 左非右頹然坐在石堆上﹐一眼見到山腰霧氣□常□□叩氖□橛行搧均慼慼摹q行□ 微霧已經凝成露珠了。 左非右靈光一現﹗他對電子原本在行﹐也曾設計過一些工具。他想到如果應用分子 電場技術﹐將噴膠器縮小﹐所噴出的膠自然同時縮小成霧氣。理論上﹐當膠霧體積還原 時﹐便會成為塊狀膠。 可是還有個問題﹐膠一遇到空氣就會氧化﹐變成具韌性的固態﹐這時黏性便會降低。 有沒有辦法延長膠霧氧化的時間呢﹖當然可以﹐苯能夠稀釋這種膠呀﹗一旦稀釋了﹐噴 出的粒子會更細﹐等到還原成塊狀膠時﹐效果更為理想。 有了噴膠﹐讓它順著通風管道﹐便可以到達洞中每一個角落。對方防范得再嚴密﹐ 也絕對堵不住霧氣般細小的微粒。等到霧粒還原時﹐已經變成塊膠了﹐人被塊膠膠住了﹐ 整個系統都將癱瘓。屆時再從大門攻進去﹐豈不是成功在望﹖ 左非右興奮地大叫一聲﹐把風不懼嚇了一跳﹐左非右拉拉他﹐兩人迅速跳下石堆。 好在沒有引起注意﹐左非右作了個手勢﹐轉身跑回梭內。也不管文祥和衣紅爭得如何﹐ 便把自己的構想說了一遍﹐最後還加了一句﹕“這個計謀與剛才的卦象完全吻合﹗因為 上卦是水﹐上六如果動了﹐變成陽爻﹐是巽卦﹐巽是風、是霧﹐是我們的救星﹗” 杏娃接著說﹕“有道理﹐只是分子電場所需的能量﹐與其距離平方成正比。分子間 的距離大概是十的負九次方米﹐縮小十倍需一千萬電子伏特。若以他們主控中心的空間 來計算﹐大約要一億瓦特的電力。” 衣紅說﹕“一億瓦的電力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和該不該做才重要﹗” 杏娃說﹕“那我只好調用一顆繼電衛星﹐明天很多人要來抱怨了。” 經過杏娃探測﹐那通風管約有一百公尺長﹐當局便先運來兩倍長的抗壓導管﹐以及 大量經過稀釋的強力白膠。先將噴頭裝好﹐又在導管上裝設感應器﹐以便了解情況。再 利用壓縮技術﹐將導管壓縮三十倍後﹐變成了一根細繩﹐插入通風口出處。果然﹐在經 過幾處體熱偵測器時﹐都因為導管太細﹐沒有感應到﹐最後終於伸到了通風口的另一端。 這時﹐杏娃立刻激活高壓噴霧器﹐由通風口處噴出大量的膠霧。根據她事前的計算﹐ 在下落兩公尺後﹐便脫離了高壓區﹐壓力一減﹐膠霧迅即放大。 在洞內﹐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突然由通風口散開﹐一時蔚為奇觀。人人說笑閒談 之余﹐那膠霧突然啵啵連聲﹐無端暴漲﹐一股苯的香氣四溢﹐白霧轉瞬變成黏著力極強 的膠粒﹐一碰到人體﹐立即依附在皮膚上。更糟的是﹐那噴膠有極強的自體親和性﹐只 要碰到相同的膠體﹐彼此就緊緊糾纏著﹐如果再加上一點動力﹐便會膠得更緊。 不到片刻﹐在主控室中﹐只見一團團白色的包裹﹐由多變少﹐由小變大﹐一個個原 本分離的膠人﹐已被糾成一堆﹐動彈不得。 這時﹐四人發動動力梭﹐以五百公里的時速﹐猛然沖向洞口的大門。但聞轟隆一聲 巨響﹐大門已被撞穿。洞里所有的系統顯然都癱瘓了﹐苯揮發的氣息漫空中﹐聞之昏 昏欲睡﹐就像進入了幻境一般。 杏娃又卷起一陣狂風﹐將洞中余氣逐盡。四人趕忙下梭﹐但見滿地白球﹐一時也分 不出是敵是友。 杏娃說﹕“前面那個大球就是黑金剛他們﹐等我把金屬網先鋸開。” 說時﹐面前已是火花崩濺﹐蒙著白膠的金屬網被切斷後﹐果然動力梭就在下面﹐里 面七人已呈昏迷狀態。 只聽杏娃說﹕“糟了﹐笨﹗我少算了一件事﹐他們把壓縮空氣當作武器用掉了﹗” 衣紅急道﹕“那怎麼辦﹖已經過了六七個小時了﹐還有救嗎﹖” 杏娃如釋重負地說﹕“有救﹗有救﹗哈﹗原來對方也是笨蛋﹐動力梭頭的噴口已經 打開了﹐他們不知道利用。只是口太小﹐空氣不足﹐所以里面的人都昏倒了。” 杏娃把黑金剛諸人救醒了﹐洞里的超級計算機在白膠的覆蓋下﹐高熱不能散發﹐而 白膠遇熱﹐收束更緊。線路燒壞了不說﹐一些機構也破壞了。當局立即接管基地﹐凡是 身上配有私用計算機的人﹐立刻就分辨出所在位置﹐便一一割膠﹐釋放出來。 文祥在割開一個膠球時﹐發現里頭除了姜森外﹐他身旁還有若傑和比爾﹐以及都陽 十一鬼。他們顯然早被白衣長老制服了﹐全身五花大綁﹐又吸了不知什麼毒氣﹐此時全 都昏迷不醒﹐文祥趕忙通知杏娃緊急治療。 白衣長老、珍妮、哈瑞等也都在另一個膠袋中﹐只是沒有找到褐衣及黑衣長老﹐兩 人可能已經坐宇宙飛船走了。 黑金剛等人見了文祥﹐俱都羞愧不已。 文祥說﹕“這都是當局的功勞﹐我們只是打雜的。” 黑金剛說﹕“我們還不是打雜的﹖只是自己搞砸了。” 文祥說﹕“這要如何善後呢﹖我們來這里﹐名不正言不順的。” 黑金剛說﹕“我們走吧﹗剩下的留給威靈頓處理﹗” 文祥說﹕“好主意﹐那白衣長老呢﹖” 黑金剛說﹕“我沒有看到他﹐我也管不著﹐讓該去火星的人去火星吧﹗萬一地球上 沒有什麼可以征服了﹐我們到火星還有發展﹗” ※ ※ ※ 一會兒﹐若傑和比爾先醒過來﹐一見文祥等人﹐若傑滿臉苦笑﹐說﹕“我永遠吃了 心地不好的虧﹐也永遠占了心地不好的便宜﹗” 文祥問﹕“怎麼說﹖” 若傑說﹕“這些毒氣也是我賣給他們的﹐老實說﹐我們哪里有什麼芥子氣﹖大麻氣 倒多的是﹐有人買﹐我當然賣。今天我有備而來﹐他所有的技倆我都有對策﹐就是沒想 到他會用大麻氣‘招待’我﹐害得我毫無抵抗能力﹗簡直飄飄欲仙﹗” 比爾說﹕“我還真以為要死了呢﹗吸得我暈頭轉向﹗” 若傑說﹕“早知如此﹐我當年就該用毒氣熏你﹗” 比爾說﹕“我們該走了﹐那邊的事才辦了一半﹗” 若傑說﹕“你做秘書還真不錯﹗我早忘了﹗” 文祥忙說﹕“這里有幾個新朋友﹐我先介紹你們認識。” 若傑擺擺手﹐說﹕“不必﹐不必﹐我就是錯在朋友太多﹐行再相見﹗”說罷﹐已然 影滅跡絕。 當下﹐文祥把白衣長老等人放了﹐告訴他發射場還在﹐叫他立刻出發。 白衣長老問﹕“你為什麼要放我﹖” 文祥說﹕“不是我要放你﹐是火星上的紅教教主想渡化你。” 白衣長老說﹕“笑話﹗我還想渡化他哩﹗” 文祥說﹕“好極了﹐你們在火星上互渡吧﹗” 都陽十一鬼與文祥原是舊識﹐文祥見不是人等頹喪無已﹐安慰他們道﹕“看開些吧﹗ 人生一場﹐如同逆水行舟﹐你們如果不能向上﹐必然要被沖到下流的。” 不是人說﹕“你打算把我們怎樣﹖” 文祥說﹕“放你們回去﹐我只建議你們去一個地方……” 不是人說﹕“謝了﹗你既然說了﹐我們就閃人﹗” 十一鬼頭也不回地走了。 ※ ※ ※ 姜森對湯姆回去後的表現大為滿意﹐向眾人謝了又謝。 文祥說﹕“中國有個成語﹐叫‘揠苗助長’﹐是說人太過急功近利﹐不顧現實真相﹐ 連種了稻麥﹐都等不及它成長﹐以為只要把苗拔高一些﹐收獲就近了。” 姜森有感而發﹕“是的﹐我們人類太無知﹐一切講求速成。仔細想想﹐我不但沒有 幫助湯姆﹐反而害了他。” 文祥說﹕“說你害他﹐倒也未必﹐這是應有的過程﹐有你關懷他的前因﹐才有今天 必然的後果。” 衣紅說﹕“人只要能關心他人﹐就能累積經驗﹐就在成長。” 左非右若有所悟地說﹕“這樣說來﹐所謂的定數﹐應該是整個環境中不變的常數﹐ 只有知道定數的人﹐才具真正的智者。” 姜森聽了一楞﹐想了又想﹐忽然走上前去﹐緊緊握住左非右的雙手﹐激動地說﹕ “謝謝你﹗聽你這樣一說﹐我才了解了不二老人的苦心。” 左非右胡塗了﹕“我說了什麼﹐倒讓你開竅了﹖” 姜森說﹕“我們的文化以基督文明為主導﹐沒有形成易理這種定數的觀念。尤其在 科學當道後﹐任何事物﹐只要是在小規模中不能實証的﹐一概都斥為迷信。連我們最崇 敬的牛頓爵士﹐他花了不少時間研究煉金術以及聖經預言﹐都被後人詬病不已。 “從我研究不二老人的思想開始﹐我就認定他是個有天分的怪物。老實說﹐我並不 相信真有‘易理判斷模塊’這回事。但是為了取信大眾﹐也為了貶低他的價值﹐我故意 把這件事與‘河圖洛書’混為一談。” 左非右懂了一點﹐問道﹕“我那天為你判卦﹐你怎麼又相信呢﹖” 姜森笑道﹕“誰告訴你我相信了﹖事實上﹐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的。我看過 太多魔術﹐不覺得有必要弄清楚真假。我們口里喊著科學精神﹐骨子里早把科學限制在 極端有限的實驗范圍中了。” 左非右問﹕“那麼現在呢﹖” 姜森說﹕“我體會到一點﹐以我自己而言﹐我的成長在於我個人的經驗﹐全部的經 驗就是我所具備的智能。若要獲得更高的智能﹐我就必須擴大到更大的環境中。依此類 推﹐宇宙中最高的智能﹐必定是一個不變的定數﹗當不二老人看到它時﹐他知道我們後 人需要時間及歷練﹐才能到達那里。季節不到﹐就是不能開花結果﹗” ※ ※ ※ 黑金剛一直想不通﹐文祥等人是如何混進洞中的。他問文祥﹕“我知道你不想居功﹐ 可是我有點好奇﹐你們是怎麼進去的﹖” 文祥說﹕“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你問當局去吧﹐她通知我們﹐我們就進去了。” 黑金剛說﹕“是當局叫我來問你的。” 文祥說﹕“喔﹗那你去問衣紅吧﹗她一定清楚。” 黑金剛便來問衣紅﹕“那洞里管制嚴密﹐你們怎麼進去的﹖” 衣紅說﹕“這個﹖沖鋒陷陣風不懼最在行了﹐你問他去。” 黑金剛又來問風不懼﹕“你們用什麼方法混進洞里的﹖” 風不懼說﹕“左非右叫我去﹐我就去了。” 黑金剛只好再來問左非右﹕“他們都不肯講﹐到底你們是怎麼成功的﹖” 左非右張大了眼睛﹐無辜地說﹕“你問我﹖叫我問誰去﹖” ------------ ◇果陀﹕《等待果陀》是“荒謬劇場”的名劇﹐沒有人看得懂﹐連作者貝克特自己 都說﹕“如果我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麼﹐就不需要再等待了。” “荒謬劇場”興起於一九四七年以後的法國﹐主要開創者為伊奧涅斯柯與貝克特。 他們全盤否定人生的意義﹐在荒謬劇中充滿了古怪、苦澀、驚異、荒謬的笑料﹐與 喜劇迥然不同。 ◇美的定義﹐可參考拙作《智能學九論》第二百一十七頁﹐台灣商務印書館。 ◇光﹕將玉石表面磨成帶有曲率的光滑面。 (第五集完)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