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回憶錄   第三十四章 不列顛之戰


  目前,我們的命運取決於能否贏得空戰的勝利。而德國將領們也已認識到,他
們能否實現入侵不列顛的一切計劃完全取決於能否贏得在英吉利海峽和在英國南部
海岸選定的登陸點上空的制空權。如果不能防御英國空軍的襲擊,就不可能進行登
陸港口的準備工作,完成運輸艦隻的集結、航道的掃雷以及新的水雷區的敷設。完
全掌握運輸艦隻上空和海灘上空的制空權是實現橫渡海峽和登陸的決定性條件。因
此,其結果如何完全要看能否摧毀皇家空軍和倫敦與海岸間的機場系統。我們現在
得悉,希特勒曾在7月31日對海軍上將雷德爾說:「如果經過8天的激烈空戰後,德
國空軍還未能大量摧毀敵方空軍、港口和海軍,作戰行動就勢必要推遲到1941年5
月。」現在將要打響的便是這場戰爭。
  面對這場即將來臨的實力較量,我個人在心理上毫不畏懼。我在6月4日曾對議
會說過:「當時如此強大的法國陸軍尚且只遭到幾千輛裝甲車的衝擊便一敗塗地、
潰不成軍,難道我們的文明事業就不能夠由幾千名飛行員用他們的本領和忠心來保
衛嗎?」我又在6月9日對史末資說:「我現在只看到一條惟一可靠的出路,那就是
讓希特勒來攻打我國,在他來犯之際摧毀他的空中武器。」此刻,敵人自投羅網的
時機到來了。
  關於不列顛之戰中的英德空軍之間的廝殺已有許多精彩報道,這裡不再贅述。
現在讓我們看一看德國最高統帥部的一些想法和他們在各個階段的內部反應。看來,
德國人在一些重要戰鬥中的損失比我們當時估計的要小得多,雙方的報告都顯然過
於誇張了。但這場關係到英國生存和世界自由事業的著名戰役就其主要特色和輪廓
來說,卻是無可爭辯的。
  在法蘭西之戰中,德國空軍已被用到近乎極限。而且正像德國海軍在挪威戰役
以後那樣,他們需要幾個星期到幾個月的休整。這段間歇對我們也很有利,因為我
們所有的戰鬥機中隊,除3個中隊以外,全都先後參加了歐洲大陸的戰鬥。希特勒未
曾預料到的是,在法國崩潰後,不列顛居然不接受和平建議。像貝當元帥、魏剛以
及法國的其他許多將軍和政治家一樣,他無法理解一個島國具有的冷靜而獨立的精
神支柱;而且,他也和這些法國人一樣,錯誤地判斷了我們的意志力。我們已走過
了一段漫長的道路,並且自慕尼黑事件以後,學到了很多東西。6月間,希特勒在逐
漸看清新形勢後,便針對新形勢,著手解決新問題。同時,德國空軍也恢復了戰鬥
力,並為他們的下一個任務進行部署。下一個任務是什麼,這是不言而喻的。希特
勒必須進攻並征服英國,否則他將面臨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以及由此引發的一切難
以預測的危險和困難,後果不堪設想。然而,自始至終存在著這樣一種可能性:只
要在空中戰勝英國,便可迫使英國停止抵抗;至於真正侵犯,即使實際可行也沒這
個必要,除非他要占領這個已經戰敗的國家。
  德國空軍在6月到7月初已恢復了戰鬥力,經過整編後,在法國和比利時的機場
進行部署,預備從那些機場起飛進攻,並通過偵察和試探性的突襲來估量出將要遭
遇的抵抗的強弱和規模。他們直到7月10日才開始第一次猛烈的襲擊;於是,人們通
常將這一天看作是空戰起始的日子。另外還有兩個具有重大意義的日子:8月15日和
9月15日。在德國人的攻勢中,有3個彼此銜接又相互重疊的階段。第一階段從7月10
日至8月18日,目標是對英吉利海峽的護航艦隊和位於多佛爾到普利茅斯之間的南部
港口進行騷擾,由此來考驗我們的空軍,引它出戰並將它消耗光;同時要對那些被
劃作入侵目標的沿海城鎮施以破壞。第二個階段從8月24日至9月27日,目的在於消
滅皇家空軍及其設施,從而打通一條通往倫敦之路,接著便可對首都進行猛烈的、
連續不斷的轟炸;並由此切斷首都與遭受威脅的沿海地區的聯繫。在戈林看來,他
認為有充分理由相信,這樣做可以收到更大的效果:通過轟炸,使這個世界上最大
的城市陷入混亂和癱瘓,從而使英國政府和人民產生畏懼心理,最終屈從於德國的
意志。德國的海軍和陸軍參謀人員都一心希望結果真如戈林所料。然而隨著事態的
發展,他們發現皇家空軍不但沒有被消滅,而且為了毀滅倫敦,他們已經顧不上執
行自己迫切需要的「海獅」作戰計劃了。隨後的一切都令他們失望,他們由於缺少
制空權這個最重要的條件而不得不無限期推遲入侵計劃。此時開始了第三個也就是
最後一個階段,德國想在白天空戰中獲得勝利的希望徹底幻滅了。皇家空軍仍然生
氣勃勃,令他們感到頭痛。戈林束手無策,只好在10月份下令對倫敦和各工業生產
中心不分青紅皂白地進行狂轟濫炸。

           *  *  *  *  *
  在戰鬥機的質量方面,雙方不相上下。德國戰鬥機的速度較快,上升高度較高;
而我們的戰鬥機則更加靈活,武器裝備較強。他們的飛行員仗著他們人數眾多這一
優勢,並且歷經波蘭、挪威、荷蘭、比利時、盧森堡和法蘭西上空的空戰,完全是
一副勝利者的驕傲姿態;我們的飛行員則個個信心百倍,他們具備了不列顛民族在
極端艱難時充分顯示出的那種決心。德國人享有一個很重要的戰略優勢,他們也已
巧妙地加以利用:他們的空軍部署在分佈極廣的許多基地,他們可以集中強大的力
量,利用佯攻,聲東擊西,打得我們措手不及。到8月,德國空軍已集結了2669架能
投入戰鬥的飛機,其中1015架轟炸機,346架俯衝轟炸機,933架戰鬥機和375架重型
戰鬥機。8月5日,元首的第十七號令批准對英國加強空戰。戈林從未把「海獅」作
戰計劃放在眼裡,一心撲在「絕對的」空戰上。他後來對各項安排的胡亂變動使德
國海軍參謀部頗感困惑。在海軍參謀部看來,摧毀皇家空軍和英國的飛機工業只不
過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一旦完成這項任務,空戰便應轉向攻擊敵人的軍艦和船
舶。他們感到遺憾的是,戈林只將海軍目標徘在次要的位子上,而且因為一再拖延
而使他們倍感苦惱。8月6日,他們向最高統帥部報告說,由於英國空軍的不斷威脅,
德國在海峽敷設水雷的準備工作已無法繼續進行。
  7月到8月初,激烈的空戰連續不斷地發生在肯特海角和海峽沿岸的上空。戈林
及其手下老練的顧問們認為,他們一定已將我們所有的戰鬥機中隊都引向南方進行
戰鬥了。因此,他們決定對瓦什灣以北的各工業城市來一次白天轟炸,這個距離對
他們第一流的「米—109」式戰鬥機來說是太遠了一些。所以他們不得不冒險用「米
-110」式戰鬥機來為轟炸機護航,這種戰鬥機儘管航程能達到要求,但性能較差,
而目前決定成敗的卻是性能。雖然如此,這在德軍看來仍不失為一個合理的步驟,
值得冒險一試。
  於是,在8月15日,上百架德國轟炸機在40架「米—110,,式戰鬥機掩護下,
對太恩河地區實施轟炸。與此同時,敵軍發動了一場有800多架飛機參與的大規模空
襲,用以牽制我們南部地區的空軍,他們滿以為我們的空軍全部集結在那裡。這時,
道丁在部署戰鬥機隊時的神機妙算充分顯示了出來;他早已預料到此類危險。因此,
7個「旋風」式或「噴火」式戰鬥機中隊已撤離南方激烈的戰場,到北方休整,同時
保衛那個地區。這些戰鬥機中隊雖曾遭受重創,卻極不情願退出戰鬥,飛行員們都
鄭重表示他們一點也不疲倦。此刻,意料不到的好事正中下懷。當入侵的敵機飛過
海岸時,這些戰鬥機中隊正好迎頭痛擊且戰果輝煌:30架德國飛機被擊落,其中大
部分是重型轟炸機(「亨克爾皿」式,每架飛機有4名訓練有素的飛行員),而英方的
損失只有兩名飛行員受傷。空軍中將道丁在空戰中不僅指揮有方,而且表現出遠見
卓識,值得我們高度贊揚。更令人歎服的是他在全盤佈局中的審慎和對強大壓力的
精確估計,即使在南方進行長達數周的殊死戰鬥中,也要為北方保留1支戰鬥機隊。
我們應將他表現出的指揮才能看作通曉戰爭藝術的光輝典範。從此以後,瓦什灣以
北在白天都一切平安。
  8月15日的空戰是交戰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3在長達500英里的戰線上,雙方一共
進行了5次大的交鋒,這的確是一個關係到生死存亡的日子。在南方,我們的22個戰
斗機中隊全都投入戰鬥,許多中隊一天出動2次,有的甚至出動3次;包括北方的損
失在內,德軍損失76架飛機,我方的損失34架。對於德國空軍來說,這顯然是一次
慘敗。
  德國空軍司令官們在掂量這次失敗的後果時,必定倍感焦慮,因為這次失利預
示著前景不妙。但是,德國空軍仍然把倫敦港與它那一大排碼頭和密密麻麻的船舶
以及無需費力便可瞄準的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作為他們打擊的目標。

           *  *  *  *  *
  在戰鬥異常激烈、令人焦慮萬分的幾個星期內,比弗布魯克勳爵作出了傑出貢
獻。此時此刻,我們必須不惜任何代價,隊性能可靠的飛機來補充各個戰鬥機中隊。
官僚習氣和拖拉作風在秩序井然、制度平穩的時期還有一席之地,但現在卻不合時
宜,他所具備的種種令人贊歎的能力恰恰適應了當前的需要:他的樂觀及充沛的精
力都令人感到鼓舞。有時我能靠他辦事,這令我倍感欣慰,他也從未使人失望。此
時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他的個人魅力和才華,再加上他循循善誘和足智多謀,
再多的障礙也被他一掃而光。供應線上的一切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前線。新造或修
復的飛機一架架湧向戰鬥機中隊,完全令他們喜出望外。所有保養和維修工作都在
緊張進行。我極其重視他所起的作用,因而在國王的批准下,於8月2日誠邀他加入
戰時內閣。同一時刻,他的長子馬克斯·艾特肯作為一名戰鬥機駕駛員也建立了顯
赫的戰功,他至少擊落了6架敵機。
  此時,另一位與我朝夕相伴的大臣是勞工與兵役大臣歐內斯特·貝文,他負責
管理和動員全國人力。所有兵工廠的工人都樂於聽他調遣。到9月份,他也加入了戰
時內閣。工會會員們原先已經奉獻了他們的財富、地位、權利和財產,現在更是把
那些逐步形成和得到小心護衛的規章制度和特殊權利一概拋棄。在戰爭處於白熱化
的幾個星期內,我同比弗布魯克和貝文相處得非常融洽。可惜的是,他倆後來發生
了齟齬,並引發了許多磨擦;但在這緊要關心,我們緊密團結,同舟共濟。對於張
伯倫先生的耿耿忠心以及內閣所有成員的堅定決心和工作效率,我無論怎樣稱讚也
不為過。我謹在此向他們深表敬意。

           *  *  *  *  *
  直到8月底,戈林對空戰還未失去信心或抱悲觀的看法。他和他的參謀人員認為,
英國的地面設施、飛機工業和皇家空軍的戰鬥力都已遭受重創。9月以來,天氣一直
晴朗,德國空軍因此希望能取得決定性的戰果。於是,倫敦四周的機場設施首先遭
到猛烈襲擊。6日夜間,68架飛機空襲倫敦,緊接著在7日又進行了約有300架飛機參
加的第一次大規模空襲。在當天及隨後的幾天內(在此期間我們的高射炮增加了一倍),
首都上空的激戰連續不斷。德國空軍因過多地估計了我方的損失而仍對自己滿懷信
心。
  確實,在8月24日一9月6日的戰鬥中,我方戰鬥機隊處於劣勢。在這些決定性的
日子裡,德國人不斷以強大的火力猛攻英格蘭南部和東南部的機場。他們的目的是
要摧毀我方戰鬥機在白天對首都的防御,他們簡直迫不及待地要空襲倫敦。但對我
們來說,遠比保衛倫敦免遭恐怖轟炸重要得多的是:使這些機場能夠正常運作,保
持暢通,確保戰鬥機能夠從機場起飛。在兩國空軍的殊死搏鬥中,這一階段顯得尤
為重要。此時我們考慮的只是誰能打贏這場空戰,而從未想到這場戰鬥是為了保衛
倫敦或其他任何地方。當時駐守斯坦莫爾的空戰司令部,特別是駐在阿克斯布裡奇
的第十一戰鬥機大隊的指揮部,其指揮人員都非常焦灼不安。這個大隊的5個前衛機
場和6個戰區機場都遭受大規模的破壞。在倫敦以南的比金山戰區,機場遭到的破壞
如此嚴重,以致在長達1個星期的時間裡,它只能供1個戰鬥機中隊使用。如果敵人
堅持對其鄰近的戰區機場進行猛烈空襲,並破壞它們的作戰指揮室或電話聯絡的話,
整個空戰指揮部錯綜複雜的組織便有可能崩潰。這就不僅意味著倫敦將慘遭蹂躪,
而且還意味著我們將失去這下關鍵地區的全部制空權。這期間我也曾巡視了其中的
幾個戰區機場,尤其是曼斯頓機場(8月28日)和離我住所不遠的比金山機場。它們簡
直被炸得一團糟,跑道上滿是彈坑,根本無法使用。因此,當空戰司令部在9月7日
覺察到德軍的空襲已轉向倫敦,斷定敵人已改變計劃時,這才松了一口氣。戈林本
當堅持轟炸我們的機場,因為我們空軍的戰鬥力當時完全取決於這些機場的組織和
配合。由於背離了經典的戰爭原則,背離了迄今為大家普遍接受的人道原則,戈林
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在同一時期(8月24日一9月6日),整個空戰司令部的力量消耗很大。僅在兩個星
期內,它的損失計有:103名飛行員陣亡,128名重傷,446架「噴火」式和「旋風」
式戰鬥機被擊毀或遭重創。在總數約1000人的飛行員中,損失近1/4。他們的空額
只能從訓練單位抽調260個人來補充,這些人都是新手,熱情很高,然而缺乏作戰經
驗,其中許多人甚至還沒學完全部飛行課程。9月7日以後,接連10天,倫敦遭到夜
間空襲,碼頭和鐵路樞紐被炸,許多居民也橫遭厄運,不是被炸死就是被炸傷。但
實際上卻使我們獲得了一個當時迫切需要的喘息的機會。
  9月15日應當被看作最關鍵的一天。這一天,德國空軍繼14日的兩次猛烈空襲後,
集中最大力量對倫敦再次進行白天空襲。
  這次戰爭中的決定性一戰來到了。碰巧,和滑鐵盧之戰一樣,也發生在星期天。
那天我正在契克斯ヾ。在此之前,我早已到第十一戰鬥機大隊指揮部去過幾次,本
想親眼目睹指揮空戰的情況,但那幾次偏偏沒有發生什麼事。不過,當天的天氣似
乎對敵人有利,我於是便驅車前往阿克斯布裡奇,到達大隊指揮部。第十一戰鬥機
大隊所轄戰鬥機中隊不下25個,活動範圍遍及埃塞克斯、肯特、蘇塞克斯、漢普郡
以及所有經過這些地區通往倫敦的道路;維繫著我們命運的這個戰鬥機大隊由空軍
少將帕克指揮已有6個月了。從敦刻爾克之戰開始,整個英格蘭南部白天的戰鬥統一
由他指揮,他的一切部署和指揮系統都已日臻完善。我和夫人被帶往離地面50英尺
的防彈指揮室去。要是沒有這種地下指揮中心和電訊系統,「旋風」式和「噴火」
式戰鬥機的一切優越性便無從體現。這種系統是戰前在道丁的建議和敦促下由空軍
部設計建造而成。位於斯坦莫爾的空戰司令部行使最高統帥職權,而它明智地將實
際指揮戰鬥機中隊的權力交給第十一戰鬥機大隊,該大隊又通過駐在各郡的戰鬥機
駐防中心控制各個中隊。
  ヾ英首相郊外官邸所在地。
  大隊作戰指揮室看起來像個小劇場,共有兩層,縱深約60英尺。我們在樓上的
特別包廂裡就座。在我們下面是一張大型地圖台,周圍聚集著20名受過特殊訓練的
青年男女以及他們的電話助手。在我們的對面,代替舞台帳幕的是一塊占據了整面
牆壁的大黑板,黑板被分割成6個裝有燈泡的縱行,分別代表6個戰鬥機駐防中心,
駐防中心的各個戰鬥機中隊分別都有各自的小格,並用橫線隔開。這樣,當最下面
的一排燈泡亮時,表示哪些中隊已「準備完畢」,能在命令下達兩分鐘內立即起飛;
緊接著的一排燈泡亮了,則表示哪些中隊「準備就緒」,能在5分鐘內起飛;再往上
一排燈泡表示哪些中隊已「作好準備」,能在20分鐘內起飛;又一排燈泡表示哪些
中隊已經起飛;再往上一排燈泡表示哪些中隊已發現敵機;又一排紅色燈泡表示哪
些中隊正在戰鬥;而最上面的一排燈泡則表示哪些中隊正在返航。左邊是一個看似
玻璃包廂的小屋,內有四五名軍官負責分析和判斷來自我們對空監視哨的情報,而
此時為我們對空監視哨工作的男女青年超過了50000人。當時的雷達還處在初級階段,
但它可以發出敵機飛臨我國海岸的警報,而敵機飛到我們上空的情報則主要依靠那
些身攜望遠鏡和手提電話機的對空監視員提供。因此,往往一場戰鬥就要收到好幾
千件情報。這些情況匯集到這個地下指揮部來,有好幾間屋裡滿是經驗豐富的人,
由他們迅速地將得到的情報加以甄別,一分鐘一次,把結果直接傳達給樓下圍在桌
子四周的坐標員和鎮守在玻璃包廂指揮作戰的軍官。
  右邊是另外一個玻璃包廂,裡面有陸軍軍官,負責報告我們高射炮隊的作戰情
況。當時隸屬空戰司令部的高射炮隊有200個。關於高射炮隊,極端重要的一點是:
在夜間不能讓它們向我們的戰鬥機飛近敵機的那些空域開炮。我對這個指揮系統的
大致輪廓並非一無所知。早在戰前一年我去斯坦莫爾拜訪道丁時,他就已向我講解
過了。該指揮系統在不斷作戰中得到發展和完善,它的各個部門現已結合成一部最
完備的作戰機器,這樣的機器世上獨一無二。
  我們下樓時帕克還說道:「我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事,至少目前還平安無事。」
然而僅一刻鐘後,空襲坐標員開始來回走動。我們接到報告,「40多架」敵機正從
迪埃普地區的德國機場飛來。隨即各個中隊「準備完畢」,牆上指示牌底層的那一
排燈泡也跟著亮了。緊接著傳來「20多架」、「40多架」敵機飛來的信號。很顯然,
10分鐘後便要展開一場惡戰。天空中開始佈滿敵我雙方的飛機。
  又一些信號接二連三地傳來,「40多架」,「60多架」,甚至「80多架」。在
我們下面的地圖台周圍,坐標員每分鐘都在沿著不同的飛來路線推動坐標,以標明
各個批次入侵的敵機的動向;在我們對面的黑板上,接連亮起來的燈光表明我們的
戰鬥機中隊已升入高空。直到最後只剩下四五個中隊處於「準備就緒」狀態。這些
空戰關係如此重大,但從與敵機首次遭遇到空戰結束只用了1小時多一點。其時敵人
尚有充分的力量再派出幾批飛機進攻;而我們的戰鬥機中隊由於全力搶佔高空,飛
行七八十分鐘後必須降落加油,或在作戰5分鐘後降落以補充彈藥。如果在加油或補
充彈藥的當兒,恰有敵人再派來無法阻擋的飛行中隊,我們的一些戰鬥機就有可能
在地面被擊毀。因此,在指揮我方戰鬥機中隊時,首要的注意事項是應盡量避免在
白天使過多的飛機同時在地面加油或補充彈藥。
  不久,紅燈顯示我們大部分戰鬥機隊已搏擊長空。樓下有人在壓低嗓門嘰嘰咕
咕地說話,坐標員正來回忙碌,根據瞬息萬變階情況推動坐標。空軍少將帕克就如
何部署戰鬥機隊發佈總指示,另由一位坐在樓上「包廂」中心的青年軍官將帕克的
指示轉化為具體的命令,傳達給各戰鬥機中隊的駐地機場;那天我正坐在這位青年
軍官的身旁。直到幾年以後我才打聽到他的姓名。他就是威洛比·德·布魯克勳爵。
ヾ這時,他依據地圖台上出現的最後情報,命令個別中隊起飛巡邏。帕克少將本人
則在後面踱來踱去,以警惕的目光關注著這場戰鬥的每一個動態,監督這個執行命
令的部下是否指揮得法。少將只是偶爾有所幹預,通常是命令對某個受威脅地區進
行增援。轉瞬之間,我們的所有戰鬥機中隊都已投入戰鬥,有些已開始返航加油了。
所有的戰鷹都在空中醫戰。下面幾排的燈泡已然熄滅,這就意味著我們留作後備的
中隊一個也沒剩下。就在此刻,帕克打電話給駐守斯坦莫爾的道丁,要求從第十二
戰鬥機大隊抽調3個中隊歸他指揮,以防他的中隊補充彈藥或加油時敵人再發動新一
輪猛攻。他的要求立即照辦。當時特別需要這3個中隊來保衛倫敦和戰鬥機機場,因
為第十一大隊已竭盡全力了。
  ヾ再一次遇見他是在賽馬俱樂部邀請我觀看德比賽馬會上p他是該俱樂部的一位
干事。他對於我仍記得那天的情形頗感驚奇。
  那位青年軍官彷彿在處理例行公事一般,繼續按照大隊司令官的總指示,用一
種平靜、低沉而無變化的語調發佈命令。三個增授中隊很快到位並加入戰鬥。此時
我開始覺察到司令官有些焦灼不安,儘管他正靜靜地站在那位部下的椅子後面。至
此我一直只是默默地察看,現在我問道:「我們還有其他後備隊嗎?」「1個也沒
有。」帕克少將答道。在他事後就此事所寫的記述中說,我一聽這話「顯得很沉重」。
我當然會感到沉重。如果我們加油的飛機在地面又遭到敵機「40多架」、「50多架」
的狂轟濫炸的話,我們的損失將會多麼慘重!而這種可能性極大,我們倖免的機會
很小,局勢萬分危急。
  又捱過了5分鐘,我們大部分中隊戰鬥機都已降落,需要加油。在許多機場,由
於我們力量所限,無法對它們給予空中掩護。所幸的是,此時發現敵機也在返航。
下邊地圖台上移動著的坐標表明德國轟炸機和戰鬥機正不斷地向東移動。沒有出現
新的襲擊。10分鐘後,戰鬥便告結束。我們登上通往地面的樓梯,剛走出去就聽到
「解除警報」的信號響了。
  「首相,我們非常高興你能親眼目睹這一場空戰,」帕克說,「當然,在最後
20分鐘,情報來得太多,使我們手忙腳亂,窮於應付,由此你可看出我們目前力量
的極限。今天使出的戰鬥力遠遠超過了它們限度。」我問他戰果報告是否已出來,
並說這次擊退敵人進攻的空戰看來很令人滿意。帕克則回答道,他不滿意的是我們
截擊到的敵機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樣多。很顯然,敵人已四處突破了我們的防線。據
報告,有好幾十架德國轟炸機在戰鬥機的護衛下已進入倫敦上空。當我還在地下室
時,十幾架敵機已被擊落,但當時尚無法得知有關戰果、破壞或損失的全部情況。
  下午4點30分我才回到契克斯,立刻上床睡午覺。因為觀看了第十一大隊上演的
英勇壯舉,我疲憊不堪,所以一直睡到8點才醒。我按鈴後,我的私人秘書約翰·馬
丁拿著匯集世界各地消息的一長串夜間匯報進來,這個匯報真是不如人意,不是這
裡出了差錯,便是那裡耽誤了時間;或是某某的答覆不令人滿意;再不就是大西洋
又沉沒了許多船隻。馬丁在匯報時結束說:「然而,這一切不如意都由空戰得到了
補償。我們共擊落了183架敵機,而損失還不到40架。」

           *  *  *  *  *
  儘管戰後有確切資料表明,敵人在那一天的損失僅僅56架飛機,但9月15日這一
天仍不失為不列顛之戰的關鍵一天。當天晚上,我們的轟炸機隊大規模地襲擊了從
布洛涅到安特衛普各港口的船隻。安特衛普遭受的損失尤其嚴重。我們從現在掌握
的資料中得知,元首在9月17日決定無限期地推遲「海獅」作戰計劃。直到10月12日
才正式宣佈將入侵推遲到第二年春天。1941年7月,希特勒再將入侵推遲到1942年春,
「到那時對俄戰爭就將結束了」。這當然是一個徒然卻很美妙的幻想。1942年2月13
日,海軍上將雷德爾為「海獅」作戰計劃最後一次遏見希特勒,並說服他同意將此
計劃完全「擱置起來」。至此,「海獅」作戰計劃徹底完蛋了。而9月15日就可看作
是為它敲響喪鐘的日子。
  毫無疑問,我們在估計敵人的損失時總是過於樂觀。最終的結果為:入侵德機
與我機的損失為2:1,而並非我們過去所認為和宣佈的3:1。但這已經相當不錯了。
英國皇家空軍不但沒有被摧毀,反而取得了勝利。一支新的飛行員隊伍成長壯大了
起來。我們的飛機廠不僅關係到我們當前的迫切需要,而且維繫著我們打持久戰所
需的力量;它們雖然遭到了破壞,但卻並未癱瘓。工人們無論技術是否熟練,也不
論是男是女,都在炮火中堅守在他們的車床旁,在車間辛勤勞作,一如作戰中的炮
兵——他們的確就是炮兵。在軍需部,赫伯特·莫裡森激勵著他屬下的所有人,他
命令他們「加油干」,他們便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氣。派爾將軍領導下的防空司令部
隨時為空戰提供有效的支援,他們的重大貢獻容當後敘。忠誠不倦的對空監視哨片
刻不離其崗位。組織嚴密的空戰司令部——要不是有了它,一切都是枉然——在連
續幾個月的緊張戰鬥中經受了嚴峻的考驗,在這場戰爭中,可以說個個出了力,人
人盡了責。
  當然,表現最突出的是我們的戰鬥機駕駛員,他們自始至終英勇不屈,技藝高
超,是他們拯救了不列顛。所以我在下院這麼說道:「在人類戰爭領域裡,從未有
過這麼少的人對這麼多的人作出了這麼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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