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兵西北
8

             蔣介石抓起一塊西瓜送到嘴邊,才發覺忘了戴假牙

    滿盤切成牙兒的西瓜,擺在橢木茶几上。

    蔣介石坐在廣州客廳的大沙發上,陰沉著臉,半晌才沒好氣地說:

    「唉!才一兩年的光景,把個大好的河山,硬是葬送在毛澤東、朱德、彭德懷
這一夥人手中了!」

    陳誠、白崇禧、閻錫山幾個人,耷拉著腦袋,大氣兒也不敢出一下。

    蔣介石生硬地說:

    「吃嘛!瓜切開來,大家才好吃嘛!」

    這一語雙關的話,似乎有意講出來讓人聽。

    誰還敢動手吃瓜?

    蔣介石瞅瞅這個,瞧瞧那個,賭氣地抓起一塊西瓜,雙手送到嘴邊,剛要咬時,
才發覺忘了戴假牙,只好沮喪地把瓜放在茶几上。

    幾個人正想動手吃瓜,這樣一來,都掃興地縮回了手。

    蔣介石歎息道:

    「胡宗南令我失望,他連連吃敗仗!」

    沒人開口,誰都生怕禍從口出。

    蔣介石惡狠狠地罵道:

    「馬鴻逵耍滑頭,打滑頭仗,有意保存實力,竟敢置黨國利益於不顧!臨陣退
縮,怯敵怕戰,成何體統!應當軍法從事!」

    閻錫山左右看了看,終於壯著膽子說:

    「西北局勢,只能依靠馬步芳、馬鴻逵支撐著。馬鴻逵與傅作義是拜把子兄弟,
逼急了……」

    蔣介石摸著禿腦門,沉吟半晌,無可奈何地說:

    「狼多骨頭少,娘希匹!那就把馬鴻逵兼任甘肅省主席的委任令發了吧!」

    陳誠和白崇禧樂得點頭應和,日後見到馬鴻逵時,也好有個順水人情。

    蔣介石窩著嘴,問了一陣,還是罵出了口:

    「馬步芳,也不是好東西!娘希匹,剛讓他出任西北長官,他就想獨霸西北,
做草頭王,竟敢違抗我的手令,豈有此理!」

    胡宗南於7月20日,在雙石舖召開軍事會議,追查失敗責任和研究新的部署。

    氣氛森嚴的會議室裡,舖著綠呢料的長桌兩旁,端坐著兩排頭戴大蓋帽胸系獎
章的國民黨將官。

    裴昌會如坐針氈,滿臉沮喪,心神不定。

    趙龍文卻不同,剛當上隴南綏署主任,顯得神氣十足,得意洋洋。

    隨著門外一聲長喊:「胡主任到會!」兩排軍官嘩啦一下站得筆直。

    胡宗南臉色陰沉地走進會場,一直走到蔣介石佩劍的畫像下,站定後,帶著殺
氣的目光左右掃視一下,從頭上摘下軍帽,「啪」地一聲甩在桌上。

    裴昌會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抖動著,額頭沁出一層冷汗。

    有幾個逃回來的軍長,一個個喪魂落魄的樣子,哭喪著臉,比裴昌會更難受。

    趙龍文等人,蔑視地盯著裴昌會和他手下的幾下敗將,臉上浮出了興災樂禍的
冷笑。

    胡宗南坐下,將手中捏的小槍朝桌上響亮地一拍,扯下白手套,冷聲道:

    「坐下!開會!」

    裴昌會幾個敗將不停地挪動著身子,彷彿人人的屁股底下就滾動著一個火球。

    胡宗南乾咳一聲。眾將官瞅著他的臉。會議室裡鴉雀無聲氣氛異常緊張,空氣
幾乎就要凝固了。

    胡宗南皺著眉頭,滿臉陰雲,冷冷地說:

    「扶眉之戰,有辱黨國!將校軍官臨陣脫逃,士兵貪生怕死,隴南兵團數萬人
馬,戰不到兩天,全他娘的完蛋!」

    說到這裡,他那兩道錐子一般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裴昌會的臉上。

    裴昌會連驚帶嚇,立時痛哭流涕,裝瘋賣傻地哭泣著說

    「我失職……我有罪……」

    幾個逃回來的軍長嚇得呆若木偶,一個個臉如死灰,頓時失了人形。

    胡宗南手抓住小槍,一拍桌子,喝問:

    「性故怕戰,誤黨誤國,罪責在誰?」

    「第119軍王治岐……」

    不知是誰開了個頭,幾個敗軍之將互相瞅著,如同看見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異
口同聲地咬定供詞:

    「王治岐、蔣雲台的部隊剛接火就逃散了……」

    胡宗南霍地一下站起來,厲聲吼道:

    「王治岐!」

    眾軍官齊刷刷地站起來,目光四處搜尋著王治岐。

    此時的王治岐正躲在甘肅天水第247師的指揮部裡,和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
艷女人在嘻嘻哈哈地搓麻將。

    胡宗南瞅了半天仍不見王治岐的人影兒,氣急敗壞地又狠狠擊了一下桌子,誰
料這下小槍走了火,「叭」地一聲響,一顆子彈從桌面上平飛出去,打傷了門邊的
一個哨兵。

    胡宗南起初驚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定下神來,意識到自己是走了火,兇神惡
煞地瞥了一眼嚇得癌坐在椅子上的裴昌會,再一次吼道:

    「王治岐哪去了,啊?!」

    時隔幾天,在靜寧馬繼援的公館裡,由已爬上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的劉任,
主持召開緊急軍事會議。

    原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彭銘鼎,在回憶扶眉戰役時說:

    「1949年解放軍1野大軍進出關中,西安、鹹陽相繼解放,胡宗南狼狽西逃。在
此以前,馬步芳受的打擊不大,還夜郎自大,想盡千方百計串通寧夏馬鴻逵傾巢出
分縣,企圖犯鹹陽,窺長安,攫取關中,妄想仍如過去軍閥混戰一樣,乘機擴張勢
力。我曾代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一度飛漢中,與胡宗南協商如何互相支援共同搞
好反人民作戰。

    「當時,蘭州方面的要求大意是:馬部攻鹹陽時,要求胡宗南主力從渭水以南
襲擊西安;馬部左翼空虛,威脅甚大,在進攻鹹陽時,如受到強大壓力,要求胡予
以支援。

    「胡宗南則認為彼無力再反擊西安,並判斷人民解放軍將先取寶雞,要求馬部
支援掩護其左側。我與胡宗南及其參謀長羅烈、沈策等數度折沖,結果往往吵鬧一
場,不得要領而返。不幾日,胡宗南主力被殲於渭水河谷,馬部聞風龜縮六盤山以
西,舉棋不定。國民黨中央看胡宗南瀕於絕境,西北局勢阽危,乃派賀衷寒、蔡孟
堅等飛蘭(州),要求青馬(馬步芳)出兵寶雞,控制秦、蜀通道,使胡軍殘部在
秦嶺以南得到收容喘息機會。馬步芳未予答理。旋派行政公署參謀長劉任主持,在
靜寧召開軍事會議。原擬定寧夏、隴東、隴南三個兵團的軍、師長及參謀長參加,
結果寧夏拒未出席。」

    馬鴻逵是在接到蔣介石發來的委任令之後,從蘭州乘飛機回到銀川的。當接到
靜寧緊急軍事會議的通知後,寧夏兵團司令馬教靜來到馬鴻逵的書房裡,向老子討
主意。馬鴻述當機立斷表示不去參加這個會。

    馬敦靜站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靜寧會議,不派人參加,恐怕不好……」

    馬鴻逵將手頭的一冊線裝本《資治通鑒》放在桌子上,盯著兒子的臉,低聲道:

    「馬步芳父子,心狠手辣,口蜜腹劍。這次靜寧會議,弄不好會開成『鴻門宴』!」

    馬敦靜聽老子這麼一說,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含含糊糊地說:

    「阿爸,你的意思是……」

    不等兒子說完,馬鴻逵站起來,倒背著雙手,來回踱著步,城府很深地說:

    「我不去,你也不要去。馬步芳處處想給我設圈套,只是他小子還嫌嫩了點!」

    馬敦靜又暗吃一驚,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

    「設圈套?」

    馬鴻逵嘿嘿一笑,說:

    「等著瞧吧,彭德懷下一步棋,必然是先向馬步芳父子開刀了!這次,他們借
著靜寧開會的名義,有可能把我或你借故留在蘭州,然後軟禁起來作為人質,在彭
德懷舉兵而來時,好逼著寧夏兵團出兵,給他們打頭陣。」

    馬教靜聽了這番話,如夢初醒,再一驚,瞪大了兩隻眼睛,自語道:

    「哦——!他們原來打這個算盤!』,

    馬鴻逵進一步告誡兒子道:

    「跟馬步芳父子打交道,你得多長几個心眼,多防著點兒,睡覺也得睜只眼!」

    馬教靜頻頻點頭道:

    『哪,乾脆不理他的茬兒!」

    馬鴻逵搖搖頭,深沉地說:

    「不,得赴會!派盧忠良代表寧夏兵團去!」

    於是,盧忠良便趕到靜寧赴會。

    盧忠良是馬家隊伍中唯一當上軍長的漢族人。他完全靠著對馬鴻逵的忠實,從
士兵爬到軍長,甘心效忠於馬鴻逵父子。在寧夏兵團的幾個軍長中,真正有些軍事
指揮才能的,盧忠良還算是矮子中的將軍。馬鴻逵一直很看重他,將寧夏兵團的戰
場指揮大權交給他,由他發號施令。這在馬家軍中,可謂一奇。

    靜寧會議,第119軍除了王治岐,還指名道姓要蔣雲台必須到會。蔣雲台心中犯
疑,稱病就不到會。會後有人問他時,他卻輕描淡寫地說:

    「明確通知各軍軍長出席會議,我是副軍長,又何必跑去湊那個熱鬧呢?」

    馬繼援則不然。他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會在他的公館開,他的軍、師、團長,
一個不拉地坐進了會議室。其實,不論在什麼場合裡,他都要做得比眾將官高出一
個頭來。

    劉任乾咳兩聲,提高嗓門,獻媚似地瞅著坐在他旁邊的馬繼援的臉,說:

    「今天,開一個軍事會議。會前,宣佈兩條決定。」

    會場很靜。

    劉任右手三個指頭捏著一份電文,晃了晃,大聲說:

    「按中央電令:決定發給第82軍在陝西耀縣一線作戰陣亡之師長馬得勝撫恤金
白洋3萬元!」

    這是抗戰以來國民黨中央的一次特大恤賞,在座的眾將官聞所未聞,一個個驚
得瞠目咋舌。

    蔣介石集團捨得花這麼大的價錢,顯然是企圖將在大陸上作最後掙扎的賭注下
在西北二馬身上,用重金收買馬家軍這支雜牌軍的亡命之徒,在西北戰場上為挽救
國民黨蔣介石政權的徹底失敗而充當炮灰。

    馬繼援是82軍軍長,此刻神氣十足地晃了晃腦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劉任補充道:

    「這筆撫恤金,是總統府托運代發的,不日即可提到,一次交付馬得勝將軍的
家眷。」

    馬繼援站起來,一身傲氣,滿臉橫肉,錐子似的兩道目光左右掃視著,殺氣騰
騰地說:

    「請轉告中央:我隴東兵團全體將校士兵,誓死報效黨國,與彭德懷決一死戰,
生為黨國人,死為黨國鬼!」

    馬繼援的部屬將校軍官,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鸚鵡學舌似地跟著主子複述著,
以表示他們奮戰到底的決心。

    還有一部分將官,好像此事與他們無關,態度顯得冷淡而輕蔑。

    劉任衝著馬繼援笑了笑,點了點頭,示意讓他們坐下。等會場恢復平靜後,他
又說:

    「剛才我宣佈的第一條,是論功行賞,有功者獎!當然,獎懲分明,是洽軍立
國之本。下面,我宣佈的第二條,就是要查辦扶眉戰役貽誤戰機的責任問題!」

    他說著,兩道針一般的目光,在會場裡反覆搜尋著,最後,將目光先滯留在王
治岐的臉上,過了很久,才突然喝問道:

    「蔣雲台來了沒有?」

    王治岐渾身出透了冷汗,彷彿有一股刺骨的冷風,順著脊樑一直吹上頭頂,臉
像死灰一樣難看。他見劉任喝問蔣雲台,懸起的一顆心稍微落下來一點兒,用手背
沾著額頭的冷汗。

    馬繼援等不得王治岐答話,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式,兇相畢露地逼視著王治
岐,拉出一種驕橫狂妄得不可一世的腔調,問:

    「蔣雲台竟敢違抗命令不來開會,應當從嚴懲處!」

    壬治歧有點口吃起來,陪著小心說:

    「蔣雲台在微縣一帶收容部隊,好像聽說又生了病,身體不大……」

    馬繼援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下,罵道:

    「有個屁病!裝他娘的干蛋!」

    會場上的氣氛驟然緊張,空氣好像濃縮了似的令人窒息。

    坐在會場的將校軍官人人提心吊膽,不知蔣雲台沒來會不會再抓一個替死鬼出
來開刀問斬,個個捏著兩把冷汗,懸著一顆悠悠晃蕩的心。可蔣雲台卻不然,他這
會兒正坐在隴南第244師的指揮部裡,望著窗外的青山秀水,悠閒自得地在填詞。

    一陣難熬的冷場過後,劉任終於長歎一聲,冷冷地說:

    「扶眉戰役貽誤戰機,後果嚴重,實屬軍法所不容!本該從嚴查辦,殺一儆百,
只是……」

    蔣雲台沒來,劉任和馬繼授等人的刀無處可砍,只好不了了之。

    馬繼援覺得一口惡氣沒有吐出來,惡狠狠地瞪著王治岐,喝道:

    「你回去後,問蔣雲台長了幾顆腦袋?」

    王治岐點頭如搗蒜,連聲應道:

    「是!是!」

    劉任朝王治岐打了一個手勢,王治岐這才感恩戴德地坐了下來。

    劉任又咳了一聲,說:

    「現在,就討論今後各部隊的行動方案,諸位有何高見?」

    馬繼援搶先說:

    「我有幾點兒看法,先講出來。首先,從戰略上看,自徐蚌殘敗,西安相繼失
守,現共軍聲威大振,敵我力量對比越來越懸殊。目前局勢,只宜本照中央指示,
固守原防,保存力量,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相機轉守為攻。」

    他摸了摸腦門兒,接著說:

    「其次,就地理條件而論,甘、寧、青偏處西北一隅,地瘠民貧,蘭州以東,
山巒重疊,到處可以擇險扼守;河西走廊,非軍事必爭之地;嘉峪關外,戈壁千里,
實不利客軍深入,有利我軍固守。綜上所述,有足夠條件贏得時間上的勝利。」

    他禁不住挽了挽袖口,繼續說:

    「再次,以當前的敵情分析,四川本天府之國,出產豐饒,曾作抗戰基地,現
在中央部隊,正在相繼轉進之中,共軍是不會容許中央軍立足的,所以共軍四野不
分日夜,窮追不捨。共軍一野也必定迅速南下合圍,以圖消滅我之主力。這是戰略
上的至當行動,共軍決不致違背這個原則。」

    馬繼援的誇誇其談,引來陣陣贊同聲。據此,他們判斷解放大軍,對甘、青地
區暫時只會派少數部隊,在隴東南地區擇險扼守,對二馬保持接觸,集中主力,消
滅胡宗南殘部之後,大舉人川,以圖早日合圍。

    馬繼援搜腸刮肚地大談了一番之後,半閉著眼睛,一邊養神,一邊聽將校軍官
們發表意見。他的話給這次會議定了調,軍官們人人幫腔,個個應和,將馬繼援的
話翻來覆去地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發言任務。

    馬繼援得意地笑了笑,摸了摸腦門,扯開破鑼嗓子高聲講:

    「很好!這會開得很好!各位不愧跟我多年,想的完全和我一樣。既然意見一
致,看法無二,這次會開得就是圓滿成功!作戰方案就按大家所談的定下來吧!」

    靜寧緊急軍事會議決定的作戰原則如下:
          寧夏兵團置重點於海原、固原一帶;隴東兵團保持
      主力於靜寧、莊浪地區;隴南兵團控制清水、天水附
      近。如解放軍主力由西蘭公路平涼方面入計,寧夏、隴
      東兩兵團協力乘其通過隘路,在三關口附近與之決戰;
      若解放軍主力循南路隴縣方面西進,則隴東、隴南兩兵
      團協力乘其通過隘路,於固關、馬鹿鎮與之決戰。

    敵3個兵團加上地方武裝,共計兵力不下20萬,蠢蠢欲動,忙忙亂亂,按照靜寧
會議的作戰方案,佈防在險關隘口,以逸待勞,企圖與西進的解放大軍決一死戰。

    然而,敵人對形勢的錯誤判斷,決定了他們再次失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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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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