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兵西北
30

                黎明前,這裡靜悄悄

    蘭州戰役全線首攻剛剛停止的當天夜裡,零星的槍炮仍在斷斷續續地響個不停,
硝煙仍未散盡,夜色朦朧,星光暗淡。

    就在這個時候,第4軍軍長張達志風塵僕僕地來到了指揮所。

    指揮所裡,煙霧騰騰。政委張仲良主持師以上幹部開會,總結首攻受挫的教訓,
大家都在門頭抽煙,很少有人說話。誰都覺得這仗打得很窩囊,心裡很憋氣。

    張達志進門一看,都是老熟人,心裡一陣激動,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政
委張仲良,副軍長兼參謀長高錦純;第10師師長劉懋功,政委左愛;第11師師長郭
炳坤,還有好幾張面孔都十分熟悉,只是猛然間名字喊不出來了。

    張達志一來,冷冰冰的會場,立時有了生氣。人們呼啦一下將他圍起來,大手
伸出一圈兒,問寒問暖,問這問那。

    張達志真不知先說啥,後說啥,額頭不覺就沁出了一層汗。

    說了一陣久別重逢的親熱話,張仲良大聲說:

    「都坐下,坐下繼續開會。達志剛到,路上也累了,咱先揀重要的情況說一下,
讓他早點兒去歇著。親熱話先留著,等打完仗閒下來慢慢再說。」

    等大家重新坐好後,高錦純向張達志介紹了蘭州敵我雙方的態勢,第4軍的戰鬥
任務,以及全線首攻的情況。

    張仲良又補充著談了一些敵人在南山陣地上的兵力及工事等情況,望著張達志,
笑了笑,對大家說:

    「達志是咱們新來的軍長,我看就用不著介紹了,反正大家都是老相識啦!現
在,就請軍長給大家講話。」

    張達志雖然一直在軍隊工作,但他的性格卻很像文人,沉著,溫和,遇事不慌,
也許由於他是學生出身,至今身上仍有一種文質彬彬的書生氣。因而,他總是給人
一種言行舉止文雅、態度從容不迫的感覺。

    他望著大家,聲音緩緩地笑著說:

    「還在太原前線時,我就接到來4軍工作的命令。來咱4軍工作,對我來說,就
像是回娘家,當時那心裡,真是急著想立即就動身。可是,太原戰役結束後,又在
榆林耽擱了一下,回頭追趕部隊,還是比大家晚來了兩天,仗你們都打了一次啦!」

    聽了張達志這最後一句話,高錦純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聲音有點沙啞地
說:

    「敵人把沈家嶺看成是他們堅守蘭州的一把『鎖』,野司把這把『鎖』交給我
們第4軍來砸。第11師以兩個團的兵力,去砸敵人的這把『鎖』,結果仗打了整整1
天,『鎖』沒砸開,部隊還遭到相當大的傷亡。」

    話一說到首攻失利上,張仲良又忍不住接著高錦純的話茬說:

    「究竟是什麼原因呢?從同志們剛才的發言中可以聽出,主要是部隊有嚴重的
輕敵思想,自上而下不少人這樣說:『扶眉戰役一下子吃掉胡宗南軍4萬多人,馬步
芳這幾個兵算什麼!』還有人說:『敵人在平涼、天水、六盤山那樣險要的地方,
也不加防守,狼狽逃竄,現在他們守蘭州還不是裝樣子,保險一沖就垮。』……由
於這些思想作怪,以致戰鬥準備很不充分,因而有了這一血的教訓。」

    大家又分析了一陣首攻受挫的原因後,張達志傳達了路過西安時賀龍司令員對
蘭州戰役的指示,然後說:

    「賀老總對蘭州戰役十分重視,希望我們打好這一仗,早日解放大西北。賀老
總還特別強調指出,在全國即將勝利的形勢下,任何松懈情緒和輕敵思想都是錯誤
的。敵人越接近死亡,越要拚死掙扎。特別像馬步芳父子這樣驕橫跋扈獨霸一方的
上皇帝,歷史上曾對紅軍和人民欠下無數筆血債,目前仍然懷著不可一世的野心,
必然要與人民頑抗到底。馬步芳為了和我軍在蘭州決戰,用了他賴以起家的第82軍
第190師據守沈家嶺,讓他的兒子馬繼援坐鎮蘭州黃河北岸指揮,還給堅守陣地的士
兵每人發了3元白洋,以買其心。敵人處心之苦,不謂不毒。對敵人這種反動性和頑
固性,我們必須引起足夠的重視,切實做好一切戰前準備工作,徹底克服一切輕敵
思想,堅決打好蘭州這一仗,為解放大西北再立新功。」

    這次軍黨委會一直開到深夜。重新作出決定:要深入地進行政治動員,反覆偵
察地形摸清道路,仔細地研究進攻戰術,組織後勤人員保證物資彈藥的運送。同時,
對主攻部隊也作了調整:除第28團鉗制性地進攻狗娃山守敵外,沈家嶺的主攻任務,
改由第刀團擔任;在上狗娃山組成加強的軍炮兵群,並構築好火炮的發射陣地,
『把部隊沖鋒出發地、各種火炮和自動火器,統統推到敵人陣地前,創造沖鋒成功
的有利條件,扎扎實實地做好總攻前的戰鬥準備。

    第2天拂曉,通往第10師的電話急促地響起來。張達志急忙走到電話機旁。

    話筒裡傳來師長劉懋功的報告:

    「軍長,狗娃山守敵以3個營的兵力,昨夜摸黑上山,偷襲了我第28團3營的陣
地。」

    張達志當即命令道:

    「你們立即組織部隊反衝鋒,無論如何要把敵人反擊下去,盡快恢復陣地!你
們師的炮兵應該集中火力,狠狠地轟擊偷襲的敵人!我現在就告訴郭炳坤師長,讓
第11師用炮火支援你們奪回陣地!」

    張達志當即給郭炳坤打了電話。

    不大一會兒,從狗娃山方向就傳來了隆隆的炮擊聲,夾雜著密集激烈的槍聲。

    很快就弄清了敵人偷襲的詳細情況。原來,第10師曾命令第28團偵察排從東溝
伸出去,同時命令在東溝派出1個連隊擔任警戒。但是,第28團由於連夜進行對壕土
工作業,趕修工事的人員疲勞,又很麻痺,以為敵人不敢來偷襲,結果偵察排未能
派出,擔任警戒的連隊疏忽,在一處哨位把1個班臨時改換成1個組(3人為1組)。
敵人恰恰從這裡趁著夜黑摸上來,使第3營遭到了損失……

    經過一陣戰鬥,雖然將敵人趕出了陣地,但這一事實,從反面教育了部隊,對
指戰員觸動很大,使大家進一步認識到青馬是西北敵軍中最反動最頑固最死硬的一
股,奪取蘭州的總攻擊,必將是一場空前殘酷的大搏鬥,絕對不能有任何的輕敵麻
痺和粗心大意。

    總攻即將開始,陰雨卻下個不停。

    在綿綿秋雨中,部隊正進行著艱難而緊張的戰前準備。

    張達志來陣地不久,各方面情況尚未完全熟悉,一天到晚更是忙得團團轉。

    忽然,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他剛拿起話筒,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像連珠炮似地在發問:

    「喂,是軍長嗎?啥時到的?身體好嗎?……」

    張達志聽出這是第31團團長王學禮打來的電話,心裡想,這個「黑羊羔」,還
是那股火辣辣的勁兒,本來想打完仗再去看他,不想他先打來了電話。原來,他們
在陝北革命根據地開創時期,就在同一支紅軍部隊裡共同戰鬥了多年,早就是老相
識啦。當時,王學禮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黑黑的臉龐,全身的皮膚也黑溜溜的,
因而大家都親呢地叫他「黑羊羔」。

    他笑了笑,說:

    「哎呀!你提了一連串的問題,叫人咋回答才好呢?」

    王學禮聽罷,放開嗓子,大聲地笑了起來。他笑了好長一陣,才對著話筒喊道:

    「政委(在陝北時,張達志曾任紅27軍的師政委兼團政委,這是老稱呼),真
想去看你,實在顧不上,只好蘭州城裡見面。到城裡,你可得請我吃西瓜呀!」

    張達志笑著說:

    「好啊,蘭州是個全國有名的瓜果之城,進了城,瓜果一定管你吃個飽!」

    王學禮哈哈一笑,說:

    「政委,咱們就一言為定啦!」

    張達志轉了話題,問:

    「部隊的情緒怎麼樣?」

    王學禮這才止住了笑,說:

    「戰士們都爭著當尖刀,吵得我簡直不知道給誰好啦!軍長你說咋辦哩?可真
把我給難住了……」

    張達志聽了這情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對連隊的戰士既愛憐,又尊敬。心
裡想,我們的部隊,就是有這樣一股英雄勁兒。扶眉戰役剛完,接著長途追擊,一
口氣跑了1400多裡,風裡來,雨裡去,饑一頓,飽一頓,已經十分疲勞了。到了蘭
州城下,顧不得喘口氣,又投入緊張的戰鬥準備,在天雨泥濘中修築工事,整天吃
的囫圇豆子,生玉米和山藥蛋,就這還吃不飽,只能充個饑。可是,他們好像是鋼
打鐵鑄的鋼鐵人,根本就不知道疲勞,不知道艱難困苦是什麼,一聽說打仗,人人
爭著要主攻,個個搶著當尖兵。這樣的戰士,怎能不叫人感到可敬可愛呢?!

    想到這裡,他對王學禮說:

    「你們是主攻團,你要特別珍惜部隊的這股勁頭啊!」

    王學禮堅定地說:

    「軍長,你放心,明日總攻一打響,你就看著,看我們怎麼把陣地拿下來,把
蘭州的『鎖子』砸開,給你作個見面禮吧!」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灰蒙。

    彭德懷仍在雨中視察著主攻部隊,腳下是一片泥濘。他渾身的衣服水淋淋地貼
在身上,腳步帶起的泥水,濺滿了褲腿。他的臉色由於極度疲憊而顯得十分惟悻;
胡茬很長,濃黑的眉毛上掛滿晶亮的水珠,睏倦的雙眼佈滿一層血紅;嘴唇緊緊地
抿在一起,宛如疊在一起的兩層巖石。他彷彿蒼老了許多,走路時背有點兒駝。他
給人的感覺,不像一位統帥千軍萬馬的元帥,反而與當地的農人一模一樣,從頭到
腳都輻射出一種忠厚、質樸和剛直的氣息。不論是誰只要迎面碰見他,都會立即生
出一種可靠與信賴的踏實感。

    他在陣地上奔波了一整天,當臨近黃昏時,才來到第4軍的前沿陣地上。他的身
後,是張達志和張仲良。

    彭德懷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張達志慌忙上前,雙手扶住他。彭德懷看一眼
張達志,說:

    「你來得是時候,正好趕上蘭州戰役的最後決戰了。」

    張達志笑了笑,說:

    「在西安,見到賀老總和習政委,我還真怕趕不上蘭州決戰哩!」

    敵人一顆炮彈飛過來,在前方不遠處炸開,氣浪將大家推得打著趔趄,泥水紛
紛落在身上和臉上。

    彭德懷大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泥水,說:

    「敵人的炮彈比我們的望遠鏡強,我沒有看見它,它倒看見我了。」

    張達志說:

    「彭老總,就在這裡看看吧!」

    張仲良也大聲說:

    「彭老總,太危險,不要再向前走了。」

    彭德懷若無其事地一邊大步朝前走,一邊堅定地說:

    「你們經常在前沿陣地跑來跑去,我彭德懷就不能來?他打他的炮,我走我的
道,大路通天,各不相關嘛!」

    張達志和張仲良望一眼彭德懷身上那水淋淋泥糊糊的軍裝,敬意油然而生,只
好追隨著他繼續朝前走去。

    彭德懷一邊走著,一邊說:

    「打敵人要像打乒乓球一樣,來回都能打,那邊打過來,這邊打過去,過來也
打,過去也打,而且要不停地打,不讓它清醒,不讓它喘息。要讓它亂蹦亂跳,兵
力分散,各個被殲。」

    張達志心領神會地說:

    「彭老總,我明白了。全線首攻僅隔幾天,你堅決要在明天拂曉發起總攻,正
是這個道理。」

    彭德懷點頭道:

    「不是有個困獸猶斗的故事嗎?對敵人切勿疏忽大意,而要認真對付。」

    張達志和張仲良連連點頭,靜靜地聽著。

    彭德懷望一眼雨霧中的敵陣地,說:

    「蘭州這一仗,打好了,西北可以早一點解放;打不好,讓敵人跑了,我們就
是對人民犯罪!」

    陣地上,下著牛毛細雨。四面不時地響起炮彈的爆炸聲。

    沒完沒了的雨,給軍事行動增加了極大的困難。松軟的黃土山包,一遇到雨水,
到處是稀爛的泥巴,一腳踩下去,鞋被爛泥吸住,拔都拔不出來。

    山上的小路走過幾個人之後,就變得泥濘不堪,寸步難行。

    戰士們冒著雨,渾身水淋淋的,繼續在構築工事,準備著沖鋒拚刺刀的事情。

    這雨,煩人的雨,討厭的雨,不知時機亂下一通的雨,再照這樣下下去,明日
的總攻將會更加困難……

    王學禮和團政委張平山,副團長段忠憲,參謀長許彬,一同來到陣地上,在泥
濘的戰壕裡走著,看著。

    戰士們的臉是陰郁的,又是聚精會神的。因為每個人都明白,過不了幾小時,
就得參加決死的戰鬥了。

    夜幕漸漸降臨了。零星的槍炮聲更響了。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時有彈火一亮一
滅,它們以黑灰色與血紅色相交織的幽靈似的光輝,在剎那間照亮周圍的一切。

    他們仍然在泥濘的戰壕裡轉著。

    張平山政委低聲說:

    「好像起風了。但願天能晴。不然,山這麼陡,路這麼滑,敵人又是這麼猖狂,
明天的攻擊,困難會不少啊!」

    王學禮用堅定的男低音說:

    「無論如何,明天就是爬,也得拿下沈家嶺。你是了解我的。即使落到了只剩
下我們這幾個人,我也決不會喪失勝利的信心。子彈打完了,我們就用刺刀拼;刺
刀拚彎了,我們就用牙齒咬破敵人的喉嚨!只要還有1個人活著,就應該說,勝利還
是屬於我們的!」

    張平山又低聲說:

    「總攻還沒正式開始,戰壕裡就開始出現犧牲了。有的是被敵人的流彈打死的,
有的卻是由於下雨,塌死在新挖出的工事裡的,這該死的雨!」

    他說著,腳下打著趔趄,差點栽倒在戰壕裡。

    參謀長許彬有點擔心地對王學禮說:

    「團長,你可得注意隱蔽啊!仗一打起來,你總是往前跑,拉都拉不住……」

    王學禮打斷他的話,信心百倍地說:

    「沒關係,打仗就得往前衝,不然,我當團長的躲在後頭,像啥話?」

    張平山挺認真地勸他道:

    「怎麼,你又開起玩笑來了?你不要把同志們的勸告當作耳邊風,更不要錯誤
地以為別人都是怕死的,所以才會這樣勸你。因為只要每一次打完仗,我發現周圍
又少了一些熟悉的人,簡直難受得要命……當一位同志犧牲時,就像是割掉了心頭
的一塊肉。要知道,全國即將解放,現在已經接近最後的勝利,黨和人民不需要我
們去作一些不必要的犧牲,而是需要我們都活著,將來好建設。」

    王學禮感情深沉地說:

    「不論是在以前幾十次上百次的戰鬥中,還是在明天的戰鬥中,不論死去的人
還是活著的人,大家都留在隊伍裡。比如我就相信,那些已經不在人世的同志和戰
友,他們都活著,跟我們一起在沖殺,在流血,在戰鬥……喪失朋友,不是可怕的,
而是令人悲痛。戰爭,本來就是一種流血與犧牲。」

    誰都不說話了。大家默默地踩踏著戰壕裡的泥濘,朝著團指揮所走去。

    沉寂。一種令人難忍的沉寂。

    風越刮越大,雨總算是停了。

    濃雲漸漸裂開,朝天邊退去。

    夜空,出現了星星。也有流星,不時地從天邊劃過,增添了夜的恐怖。

    戰士們躲在潮濕的戰壕裡,望著天空閃閃爍爍的星斗發愣。

    天晴了。戰壕裡頓時活躍起來,到處熱氣騰騰。

    戰士老王坐在戰壕裡的背包上,一邊起勁地拉胡琴,一邊扯開嗓門很動情地唱
著秦腔選段。

    悠揚的胡琴聲,在雨後的陣地上激盪著。

    小李輕輕走過來,蹲在他身邊,喊道:

    「老王,你說到了蘭州,要唱一段給馬步芳父子聽的,你忘啦?」

    老王睜開激閉的雙眼,瞅了一眼還有點兒孩子氣的小李,胡琴的曲調轉成哭音
尖板,聲音悲涼地唱起來。
        馬步芳坐蘭州黑心操爛,
        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死到臨頭他還執迷不悟,
        到明日槍一響送他升天……

    不知什麼時候,長柱已經站在戰壕裡了。

    老王唱在興頭上,毫無覺察。

    戰壕裡的戰士們,發現營長來了,一齊站起來,湧了過去。長柱用手示意他們
不要吭聲,別打擾老王的盡情歌唱。

    猛然,小李抬頭看見了營長,忙用手指戳了一下老王的大腿。

    老王一邊拉胡琴,一邊喊道:

    「搗我干啥?又沒走板跑調!」

    小李挺天真地將嘴對住老王的耳門,大聲說:

    「你看,營長來了!」

    老王這才停住拉唱,急忙站了起來。

    長柱也是秦腔迷,笑著說:

    「老王哥,唱得挺好,再來一段吧!」

    老王愁眉苦臉地說:

    「天總下雨,琴受了潮,不夠勁兒。」

    長柱接過胡琴,用拇指彈著試了一下弦,說:

    「明天攻下蘭州,把你唱的這一段,就給馬步芳父子喝一唱吧!不過,就怕他
們父子跑了,聽不上你這地道的秦腔戲了。」

    老王雙手接回胡琴,很得意地說:

    「營長,我今晚好好練一練,免得明日進城後唱不好,丟咱解放軍的臉!」

    說著,他真的連拉帶唱演練起來了。但剛唱頭一句,弦突然斷了。

    老王臉一沉,淚水奪眶而出。頓時,沉默籠罩了硝煙與夜幕同時降臨的戰壕。

    許久,長柱才找了個話題,說:

    「小李,你這裡的戰壕再挖深點,加固結實!」

    小李機靈地說:

    「營長,深著哩!不信,等明天活捉了馬步芳父子,足夠埋他父子倆的了!」

    這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正在這當兒,根山爺爺和一隊送糧草的,把一大疊鍋盔(陝西烙的大餅)送到
前沿陣地上來了。

    指戰員一齊圍住了根山爺爺和從陝西故鄉來的鄉親們。

    「根山爺爺,千里送糧送草,你可真是個老英雄啊!」

    根山爺爺聽了這充滿感激之情的話,手持著銀須笑道:

    「黃忠八十不服老,我才六十,沒啥!」

    巧姑和幾個抬擔架的小伙子,悄悄來到陣地上,十分利索地將幾個傷病員扶上
擔架,準備抬到救護所裡去。

    長柱站在人群當中,並沒有注意到巧姑的擔架隊也上來了。可是,巧姑眼尖,
她從人的縫隙間,一眼就認出來長柱那十分熟悉的背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情不
自禁地走到人群裡,從背後輕輕用手頂了一下他的腰。他猛回頭,一見是她,差點
高興得喊出聲來。

    巧姑用目光制止了他,拉著他的手,兩人一陣風似地跑到一處暫時清靜的掩體
內。

    「我這幾天心裡發慌,右眼皮老跳個不停,不知……」

    「別慌,沒事兒!打完蘭州,咱倆就……」

    她依偎在他的懷抱裡。

    「槍子沒長眼,你可千萬要顧惜好身子……」

    「你也要顧惜好身子,還有爹……」

    「等打完仗,咱就回……」

    他在她的額頭上響響地親了一下,又久久望著她那迷人的眼睛。

    她閉上眼晴,陶醉在他那寬闊而滾燙的胸懷裡。

    時間過得很慢。漫長的夜,令人難熬。

    天還不明,張達志站在軍指揮所的山頂上,向北眺望。

    遠處,蘭州城內,還殘存著幾點燈火,半明不滅。

    近處,是黑坳坳的兩座山包——沈家嶺和狗娃山。

    一直伸到天邊的大小山頭,都被蛛網般的塹壕、交通壤和敵人修築的明碉暗堡
割裂開來了。帶刺鐵絲網沿著一道道彎曲的壞形外壕婉蜒拉開去,蛇一樣纏繞在山
體上。被打壞的敵工事,看上去都是黑黑的。

    這些被炸彈和炮彈轟擊得坑坑窪窪、遍體鱗傷的群山,被掩體、塹壤和碉堡割
裂得支離破碎的山體,翻新的松軟的泥土下,還到處埋設著由炸彈串連起來的連環
地雷群。這片光禿禿赤裸裸的黃土地裡,佈滿著彈片、彈殼和彈頭。

    這片被損害、被摧殘、被蹂躪得很久的黃土地,流血的黃土地,早該徹底結束
過去的那一切和眼前的這一切,而應該出現遍地綠色,遍地小麥,遍地瓜果,遍地
嶄新的生機。

    失去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此軋敵人尚在迷夢中。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的末日已經到了。

    張達志站在山頭上,按捺不住臨戰之前興奮的心情。雨後的曠野上,一切都顯
得安謐和寧靜。曙光初現,晨風陣陣,雖略有寒氣,卻使人更加振奮。

    他呼吸著從黃河水面上飄來的濕潤而清新的空氣,等待著激戰開始的時刻。

    一道道戰壕裡,潛伏著成千上萬的解放軍戰士,目光噴射出復仇的火焰,靜靜
地等待著,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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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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