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記下了8月25日這一天
8月25日拂曉,風息雨霽,群山未醒。東方藍色的天幕,漸漸地現出一片薄薄的
乳白色。
天就要亮了。
突然,3顆紅色信號彈,高懸在空際,像3盞燈籠,閃出耀眼的光芒。
蘭州戰役總攻正式打響了!
蘭州東南面的幾十裡戰線上,幾乎在同一時間裡,硝煙滾滾,萬炮齊鳴,火光
沖天。
猛烈的炮火,正在為即將發起沖鋒的攻擊部隊掃清通路。半個小時過後,全線
將要進行一場血與火、生與死的沖殺、格鬥、決戰。
距蘭州城西南10裡,是第4軍攻打的沈家嶺和狗娃山。王學禮第31團,早已隱蔽
在沖鋒出發地,只待炮火準備過後即投入戰鬥。現在,王學禮正站在指揮所前的高
地上,遠眺炮火轟擊下的敵陣地,心頭湧起一股激情,說不清是大戰開始時刻的激
動、緊張,還是勝利即將來臨前夕的興奮、喜悅。他穿著一套洗得發白的灰色單軍
裝,腰間挎著一支加拿大手槍,扎著一條黃色的牛皮寬腰帶,腰帶上繫著一個小方
盒,內裝一個漂亮精緻的指南針,胸前掛著望遠鏡,顯得精明強幹,威武英俊。
炮火映紅了他年輕的臉。
忽然,王學禮想抽煙。三天三夜幾乎沒有休息,他想提提精神。可是,手摸遍
了幾個衣袋,連一點煙末也未搜出來。
「沒煙抽,怎麼沖鋒?得找點去!」
他穿過不長的一段交通壕,走進師指揮所,見首長們也是一夜未睡。
他笑著對高政委說:
「政委,再給兩包好煙吧,打沈家嶺,可能要『升天』了。」
高政委拍著他的肩膀,說:
「打下沈家嶺,就立了大功,見馬克思也是光榮的。不過,這不會的,馬克思
嫌你太年輕,還要留著你建設新中國呢!」
說笑間,高政委叫警衛員從挎包裡把僅剩的兩盒山西產的五台牌香煙,全都拿
給他。
王學禮接過煙,高興地敬了個軍禮。
郭炳坤師長指著前方炮火翻滾,遮天蔽日的沈家嶺,用一種信任的目光望著王
學禮,說:
「你明白嗎?我們只要攻佔了這個高地,就會成為戰局的真正主宰。」
王學禮點了點頭,說:
「師長,我明白。」
郭炳坤拍了一下他的肩頭,說:
「記住,你們第31團要攻必克,守必固,堅決拿下沈家嶺!第32團和第33團,
將從你們的兩翼助攻。高地必須攻下。我信賴你們。」
王學禮挺直胸膛,斬釘截鐵地說:
「師長,過不了多大一會兒,你就會親眼看到,我們將不惜犧牲,把沈家嶺拿
到手裡的。」
郭炳坤皺了皺眉頭,說:
「既要拿下沈家嶺,又要減少犧牲!要知道,祖國需要的是你們這些活人,手
持武器的活人。」
王學禮舉手行了一個軍禮,嚴肅地說:
「師長,我知道了!」
他點燃一支煙,邊抽邊離開指揮所。
炮火越來越猛烈。
他臨時決定,不回團指揮所,再到擔任突擊隊的第2營陣地上去,給戰士們鼓一
鼓勁。
沿著交通壕,他一邊走,一邊想著,如果蘭州戰役結束後,也許妻子就會生下
第3個孩子了……
其實,王學禮的妻子蘇維但這時已經生下女兒10多天了。儘管尚未滿月,但她
仍在軍部後方醫院堅持救護傷員。
這裡和戰場上一樣,緊張而忙亂。靠山坡的窯洞裡,露天的荒地裡,還有臨時
搭起的頂頂帳篷裡,到處擺滿了傷員,遍地是一片一片的紅。
年輕漂亮的蘇維仁,正在給一個傷員洗傷口。兩個一大一小的女孩跑到她的身
邊,搖著她的肩頭喊:「媽媽!」
一個十六七歲的女護士勸她道:
「蘇大姐,去看看月裡娃,這裡有我哩!」
蘇維仁一邊給傷員纏繃帶,一邊說:
「媽媽正給叔叔包傷口,出去玩,聽話!」
「小妹妹又哭了。」
「你倆去看小妹妹,媽媽等會兒就來。」
「小妹妹不聽話,她就哭嘛……」
小護士椎開她,說:
「蘇大姐,去給孩子喂口奶,我來吧!」
蘇維仁站起來,一手拉著一個孩子,剛走到坡口,見根山爺爺和巧始一行人又
抬下來幾個傷員。她忙推開孩子,跑過去照顧傷員。
根山爺爺一邊扶傷員下擔架,一邊罵:
「馬匪兵,狗東西!流彈不斷,又傷了不少同志!今日總攻,該清算他們的罪
過啦!」
巧姑剛放下擔架,顧不得抹一把汗,一邊和蘇維仁抬傷員,一邊說:
「蘇大姐,你還在月子裡,別累壞了身子。」
蘇維仁腳下打著趔趄,拚力將傷員安置好,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
「陣地上同志們流血犧牲,我心裡急,閒不住啊!」
巧姑用袖頭抹著汗說:
「蘇大姐,王團長的部隊主攻沈家嶺,炮一停,就要上衝鋒了。」
蘇維仁一邊給重傷員清洗傷口,一邊說:
「那,長柱的營,肯定又是尖刀了。願他們打退敵人,平平安安地回來……」
正在這時,通訊員跑進來,把一封信交給蘇維仁,大聲說:
「王團長帶給你的信。」
蘇維仁接過丈夫的信,心中狂跳著,真想立即打開來就看,但她咬了一下嘴唇,
又將信揣進懷裡,急忙給傷員包扎傷口。
巧姑見傷口洗過了,便幫著纏繃帶,催促道:
「蘇大姐,你趕快看信吧!」
她剛把信展開來,兩個小孩又跑過來,抱住她的大腿,哭著喊:
「媽媽,小妹妹餓了,一直在哭……」
蘇維仁似乎沒聽見,目光飛快地在信紙上掃描著。
孩子用袖口抹去臉上的淚痕,問:
「媽媽,爸爸為啥老不回來看我們?」
蘇維仁又一次展開信,說:
「等打完了仗,爸爸就回來看我們。」
兩個孩子高興地跳著,拍著巴掌直喊:
「哎!爸爸要回來了,爸爸要回來了……」
蘇維仁的目光,停在了手中那十分親切而熟悉的字跡上:
……我們南征北戰十幾年,就是為了打倒蔣介石,
解放全中國,這一天就要盼來了。我們現在很忙,要集
中一切力量消滅馬匪,解放大西北。我不能來看你,望
你注意身體,帶好孩子,讓我們在勝利的時候再相會。
那時,我們的第3個孩子一定出世了,他們將是新中
國第一代最幸福的人。讓我們舉起雙手迎接祖國的新生
吧!
祝你和孩子們健康快樂!
她雙手捧起信,輕輕貼在臉上,禁不住熱淚湧出了眼眶……
她與他是抗戰初期相識的。說起來,他倆的相識也是偶然。有一次,王學禮的
父親找到部隊,催著讓兒子跟他一塊兒回家結婚。父親臉上的表情是固執的。他那
稀疏的胡茬好久沒刮了,一只干瘦的手反覆地搓著臉上的胡茬,低垂著頭,問了好
大一陣兒,才斜眼看了一下王學禮,心急意切地說:
「娃呀!你不小啦,咱村像你這般年歲的,人家都兩三個娃娃養下啦!」
王學禮見父親在戰鬥緊張的關頭來找他回家結婚,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
耐著性子勸道:
「爹,你老人家也不看看,眼前是啥時候嗎?還顧得上提那事?」
父親眼睛一瞪,說:
「咋?跟日本人打仗,就不能成親啦?沒這個說法!」
王學禮見父親這麼固執,沒好氣地說:
「爹!日本鬼子不斷發動進攻,部隊就要轉移,在這骨節眼上,我怎麼能把部
隊撇下跟你回家去辦私事呢?你老人家趕緊回去,等我把日本鬼子趕走了,你說咋
辦都行,我全依了你!」
父親一見好說不行,索性來了硬的,氣沖沖地說:
「不行!家裡預備好了,媳婦也給你說上了,你不回去,我就不走!」
王學禮聽了這話,又氣又急,但又一時沒個主意。他只好再勸父親:
「爹!你咋不講理?你不走,日本鬼子打過來,我是顧你,還是打鬼子?」
父親覺得兒子的話有道理,門聲不吭,低頭想了好大一陣兒,又說:
「我走也行。你得當著我的面,定個媳婦讓我看一眼,回去也好跟你媽說。」
王學禮一聽急了,無奈間只好來找婦聯主任幫他想個好辦法,先把父親送回家
去。
婦聯主任靈機一動,找到女青年蘇維仁,好言勸說一番,硬拉著她和王學禮一
起去見他的父親。
父親一見蘇維仁生得俊俏,人也厚道,滿心歡喜,嗔怪兒子道:
「你這個娃,既在外邊訂了這麼好的姻緣,早說一聲不就得啦!這下我和你媽
都放下心了!」
就這樣,父親當即離開部隊回家去了。
不久,部隊要轉移,王學禮找到蘇維仁,跟她告別後,誠心誠意地說:
「我們就要走了,這一走,可能就見不著面了,讓你為我背個名,真對不起你。」
她紅著臉,低著頭,半晌也不好意思看他一下,只是喃喃地小聲說:
「沒關係,這也是為了革命。」
其實,她與他,內心裡早已產生了互相愛慕之情,只是誰也不好意思開口。
時隔1年,她與他又在山西抗日的烽火中相遇,便結成了恩愛夫妻。
王學禮走著,想著,在隆隆的炮聲中,不知不覺就來到第2營的陣地上。指戰員
隱蔽在工事裡,一個個都像繃在弦上的箭,隨時準備著躍出戰壕,沖向敵人。
王學禮挽起袖子,對戰士們說:
「第3營在扶眉戰役中榮獲英雄營的稱號,行軍就扛著大錦旗,你們見了挺眼熱,
都說什麼時候也要弄面錦旗扛著,別只讓3營美得不行。好,今天攻打沈家嶺,就看
你們的了。」
戰士們端著上了刺刀的鋼槍,異口同聲地說:
「沒問題,團長,這一回咱第2營也要扛著更大更漂亮的錦旗進蘭州城哩!」
這時,一位小戰士從潮濕的戰壕裡擠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污,眨巴著佈滿
血絲的大眼睛,顯得單純、天真、可愛。他笑著說:
「團長,打蘭州城,要先嘗嘗特產白蘭瓜,馬匪可把咱的肚子害苦了。」
一句話,說得王學禮心裡挺不是滋味。戰士們千里行軍,挺進大西北,櫛風沐
雨,風餐露宿,行軍作戰的疲勞暫且不說,單說忍饑受渴,那就實在是太苦了。部
隊圍攻蘭州後,全團只分得800斤麵粉,連傷病員吃的也不夠。周圍的山坡上,零零
星星長著幾片半熟的山藥蛋和玉米,部隊就地籌糧,有一點吃的東西還得生吞生啊,
許多人鬧起了肚子。第5連夜裡每人分了兩個生山藥蛋,勉強充饑,拂曉前炊事員剛
將飯送到陣地上,不料一顆炮彈飛來,連人帶飯炸得粉碎。這陣兒,戰士們只得勒
緊褲帶,餓著肚子馬上就要沖鋒……
王學禮看著那個小戰士,聲音沉沉地說:
「這幾天,我們的生活是苦點,可蘭州人民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比我們更苦
啊!我們咬咬牙,把馬匪消滅了就好了。」
頓時,雄壯激昂的口號聲此起彼伏。
「保持光榮,再立戰功!」
「消滅馬匪,討還血債!」
「攻克沈家嶺,解放蘭州城」……
被密集炮火轟擊了20多分鐘的沈家嶺,支離破碎,一片混亂。只在一個不起眼
的地方,彷彿奇跡般地保存了一片青紗帳,小小的一塊玉米地。
就在這時,突擊隊躍出戰壕,在一面鮮艷紅旗的引導下,向敵人發起了沖鋒。
嘹亮的沖鋒號聲,在漫天的硝煙中,響徹山巔,震盪霞空。
尖刀排緊追著一面光彩奪目的戰旗,架雲梯登上斷崖,越過戰壕,僅十幾分鐘
就突破敵人第1道防線,將紅旗插上敵人陣地。
炮火在延伸。
突擊隊向敵人縱深發起一次又一次地連續沖鋒,在陣地上反覆爭奪。
沈家嶺上,槍聲大作,喊殺連天,煙火遮暗了半邊晴空。敵我雙方扭打在一起,
直殺得天昏地暗,石裂士飛。
敵人為了奪回失掉的陣地,整團整營整連地發起反撲,他們在督戰隊的馬刀驅
趕下,光著上身,穿著褲頭,揮舞著馬刀,大喊大叫著「天門開了!」「升天了!」
嗷嗷叫著,接二連三地沖上來,大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湧流過來。
馬家軍都是一群亡命徒,前面的屍體堆成了山,後面的踩著同夥的屍骨繼續往
上衝,綠頭蒼蠅一樣,消滅一批,又來一批;攆走一群,又來一群;打不完,驅不
散。
第31團第1營犧牲大半。第2營剩下能戰鬥的人已經不多了。段忠憲副團長帶著
團預備隊第3營增援上去。
剛打退敵人一次反撲,來不及恢復被炸毀的戰壕,敵人又一次更大規模的沖鋒,
分成數路,以扇面密集隊形,一窩蜂似地沖上來。
不大一會兒,段忠憲被抬下來了。他帶頭沖鋒時,被敵人機槍掃傷,連中三彈,
由於大量失血,面色蒼白,呼吸微弱。他躺在擔架上,吃力地睜開眼睛,拉住王學
禮的手,忍住劇痛斷斷續續地說:
「團長……3營上去了,但情況很不好……敵人正在不斷進行反撲……我們要堅
守陣地,一定要奪下沈家嶺……」
王學禮禁不住淚水湧出眼眶,望著傷勢嚴重的段忠憲,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果
決地說:
「我上去指揮,一定要攻佔沈家嶺,你就安心養傷吧。」
他對抬擔架的同志吩咐了幾句,讓立即把段忠憲送到後方醫院去搶救。
爾後,他要通前沿電話,大聲喊道:
「我立即就上來。你們要堅守陣地,決不後退。兩軍相遇勇者勝,勝利一定屬
於我們!」
放下電話,他跑步沖上前沿陣地。正在這時,敵人已經衝到離陣地只有20多米
了。
王學禮心中充滿了復仇的怒火,大吼一聲:
「打!狠狠地打!」
接著,輕重機槍一齊開火,集群手榴彈在敵群中到處開花,敵人屍體成堆,隊
伍混亂,軍心動搖。
王學禮挺身而起,加拿大手槍朝空中猛勁一揮,放開洪亮的嗓門,高聲喊道:
「同志們,殺敵立功的時機到了,大家快跟我衝啊!」
指戰員們跟著團長王學禮,勇猛沖殺,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刺刀,同敵人展開了
肉搏戰。
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刀槍撞擊聲,和戰士們崇高的衝啊殺啊的呼喊聲,匯合
在一起,驚天動地。
戰鬥在刀刃格鬥的白熱化程度中仍舊繼續下去。在這一場激』烈殘酷的拚殺中,
似乎既不是指揮員下達的命令,也不是戰鬥員從操典和教範中汲取來的軍事知識,
而是一種什麼別的東西在主宰著人們。
這種東西,就是指戰員們所肩負的解放大西北的神聖使命。
敵人十分頑固。但敵人畢竟開始敗退,儘管這種敗退的腳步很緩慢。
戰士們在前進。但這種前進很艱難,付出的代價很高昂,每前進一步,都需要
付出生命與鮮血。
說不清戰鬥持續了多久,戰士們已經突破了敵人的第2道防線,將陣地朝前推進
了整整100多米。
沈家嶺敵主陣地就在眼前。
戰士們前仆後繼,仍然追著敗退的敵人拚刺刀。現在已經聽不到口號和號召聲
了。炮彈也只能在遠處爆炸,只有最可怕的怒罵聲,夾裹著刀槍撞擊的鏘鏘作響聲,
還有敵人倒下時發出最後的悲哀的慘叫聲。
空氣在劇烈地震盪著。由於機槍管和大炮筒散發出來的熱氣,由於手榴彈和炮
彈爆炸後形成的熱浪,由於陣地L到處都在燃燒著炮火,也由於成百上千個人的滿腔
憤怒,空氣就變得灼熱了,彷彿炎陽6月的戈壁,悶熱得令人窒息。
王學禮指揮部隊,向沈家嶺敵人主陣地發起連續攻擊。
突擊第4連19歲的司號員孫明忠,在連排幹部全部傷亡的情況下,毫不遲疑地舉
起連長的駁殼槍,向全連剩下的10多位勇士高喊:
「同志們,給犧牲的戰友們報仇,衝啊!」
他一手舉槍射擊,一手抓著銅號猛吹,帶頭沖向敵陣,和戰友們一起打得敵人
死傷慘重。
子彈和手榴彈打光了,他又冒著敵人的火力封鎖,數次沖入被摧毀的敵碉堡內,
背回7箱手榴彈,3箱八二迫擊炮彈。在他的指揮下,剩下的10來個人堅守著一個連
的陣地。
經過激戰,沈家嶺敵軍核心工事,終於被攻克了。敵人狼狽地退守到主陣地北
側一個小高地上。在炮火硝煙中,突擊隊的紅旗插上沈家嶺頂峰,迎風飄揚。
王學禮站在陣地上,看見在這塊不足兩平方公里的葫蘆形山嶺上,佈滿了敵人
的屍體。經過拉鋸似地反覆爭奪,第31團的損耗很大,全團剩下不到300人,幹部絕
大部分傷亡,更嚴重的是彈藥將盡,有的戰士只剩下兩顆手榴彈。各營不斷打電話
催要彈藥。
他心裡明白,眼前對陣地上活著的人們來說,生的全部意義,就是堅守陣地。。
於是,他對指戰員們說:
「現在彈藥沒有運上來,敵人沖來了,就用刺刀拚,決不能後退一步!」
指戰員們揮動鋼槍,齊聲吼道:
「是!人在陣地在!」
戰士們利用戰鬥間隙,從敵碉堡塹壕裡,從成堆的敵人屍體上,搜集食品和彈
藥。有的戰士,還從摧毀的敵堡裡,找到了敵人的慰勞品。
長柱身上多處負傷,衣服早已血跡斑斑。他的尖刀營,僅剩下十多名傷兵了。
大家將揀來的彈藥擺在掩體邊上,等待著再一次與敵拚搏。
戰士老王的刺刀變軟了,他只好從犧牲的戰友身邊,揀起了一支帶刺刀的槍。
小李從敵屍上摘下來一把鬼頭刀,一邊用石塊磨著刀刃,一邊說:
「刺刀不能用了,可馬匪這鬼頭刀,咱還使不來,只得湊合了。」
老王坐在一堆手榴彈的後面,拿起胡琴,用手指捏住斷了的弦頭,試圖接上。
小李湊過來說:
「弦都斷了,你進了城咋給馬步芳唱?」
老王松開斷弦,歎了一下,說:
「看來,唱不成了……」
小李歪著腦袋問:
「為啥?」
老王搖搖頭,苦笑道:
「弦續不上了。」
這時,槍聲炮聲乍起,敵人又一次亂喊著:「真主保佑!」嗷嗷叫著沖上來了。
長柱和戰士們將所有的槍支全擺在戰壕邊上,子彈上膛,手榴彈全都打開保險
蓋,一堆一堆地擺在戰壕上,每個戰士分別堅守一段陣地。
老王趴在戰壕裡,對正在瞄準的小李說:
「沉住氣,讓敵人再近點,節省子彈!」
小李上牙咬住下唇,只點了一下頭。
片刻,山頭陣地上,驚心動魄的一場激戰又開始了。
軍長張達志,師長郭炳坤,先後打來電話,詢問陣地上的情況。
王學禮堅定地在電話裡對首長說:
「請首長放心,只要還有1個人,沈家嶺就在我們的手中!」
敵人仍不甘心滅亡,用汽車運來大批後備部隊,馳援沈家嶺。
敵軍官為了讓士兵為其賣命,大肆進行迷信活動。進攻前,敵人進行所謂以上
代水的「洗禮」儀式。他們成片地跪在地上,用土擦擦手,表示有「水」了,然後
從頭到身子擦一遍。
敵軍官告訴他的士兵們說:
「只要身上潔淨,打仗死了準能升天,陰間的罪過就一筆勾銷了!」
受蒙蔽的馬家兵,漫山遍嶺洪水猛獸一樣沖來。這群頑固的傢伙,提著明晃晃
的馬刀,裸露上身,腰間系滿手榴彈,大搖大擺地嗷嗷叫喚著往上衝。士兵的後面,
緊跟著督戰的敵軍官,搖晃著閃光的馬刀。還有打扮得像阿旬一樣的人,嘴裡念念
有詞。
馬軍士兵在拚命地沖鋒,有的傢伙還一邊往上衝,一邊把衣服脫下來扔掉,光
著身子大叫大喊著給同夥們壯膽。
督戰隊跟在最後面,舉著馬刀,抬著機關鎗,吼喊著督戰助威:
「弟兄們!上!沖上去的領賞!退下來的挨刀!」
打扮成阿旬模樣的人,混雜在沖鋒的士兵當中,兩手抓起黃土代替「水」不斷
地朝著士兵身上撒著,嘴裡反覆叨念著:
「主啊!我的主啊!保佑這些信徒吧!讓共軍都死了吧!……」
硝煙滾滾,火光閃閃,彈片橫飛,子彈呼嘯。敵人成群地沖上來,四面圍住了
王學禮和他的戰友們。敵人離指揮所只有幾十米遠了。情況萬分危急。
這時,根山爺爺和巧姑的擔架隊,將抬上來的彈藥一直送到了王學禮的指揮所。
王學禮當機立斷,集中指揮所的參謀和警衛人員,盡快把彈藥送到山頭陣地上去了。
送彈藥的隊伍出發後,王學禮攔住扛著一箱子彈要上山頭陣地的根山爺爺,說:
「你們擔架隊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快下去!」
不等根山爺爺答話,扛著一箱手榴彈只顧朝前衝的巧姑說:
「你當團長的能來,我們百姓為啥不能來?解放軍沒立過這規矩!」
王學禮跑上前,一把拉住巧姑,說:
「陣地上確實需要戰士,但你不能上!長柱帶著十多個傷員在那裡堅守,你應
該留下來!」
巧姑一聽這話,心急火燎,更是喊著要上去。
王學禮以命令的口氣說:
「你是擔架隊長,任務是立即把傷員抬下去,這是命令!」
說完,他扛起從巧姑和根山爺爺肩頭接過的兩箱彈藥,冒著彈火上去了。
巧姑愣了一下,只好招呼著擔架隊,抬著傷員往下撤。
敵人急紅了眼,炮彈滿世界地亂轟亂炸。只聽得轟隆一聲,一顆炮彈在根山爺
爺身後爆炸了。
根山爺爺和另一名擔架隊員,還有抬著的一個重傷員,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巧姑放下擔架,撲過去,抱住根山爺爺的血屍,搖著晃著,疾聲呼喚著:
「爹,你醒醒!爹,你醒醒……」
但根山爺爺再也沒醒來。
巧姑抬的傷員,一骨碌從擔架上滾下來,罵道:
「馬匪兵,欠下人民的血債太多了!我不能下去,爬也要爬上陣地,與狗雜種
排了!」
另一個擔架隊員,硬將傷員背起來,朝山下跑去。
巧姑抹了一把淚,從一個敵屍上摘下槍,又揀了幾顆手榴彈,朝山頭陣地跑去。
山頭上,長柱指揮著戰士們,往返奔忙著射擊投彈,將沖在前面的敵人一排一
排地打下去。但敵人督戰隊的機關鎗從後面一響,敵人又如狼似鬼地沖上來。
有幾個戰士犧牲了,陣地上出現了缺口,敵人幾乎要進人陣地了。
長柱先派出兩個戰士,繞到側後去敲掉敵人的督戰隊,然後跳起來,大喊一聲:
「人在陣地在!」右手的駁殼槍嘎嘎嘎直響,左手接連投出手榴彈,打得敵人倒成
了堆。
敵軍官揮著指揮刀怪叫著:
「弟兄們!快上!共軍完蛋啦!」
敵人踩著同夥們的死屍,狼嚎鬼叫著衝到了戰壕邊。
長柱和僅剩的幾個傷號,一齊跳出戰壕,與成群的敵人殺成一團。
敵人督戰的機關鎗啞了。敵人出現了一度的慌亂。但是,長柱和戰士們全都流
盡了最後一滴血。
說時遲,那時快,王學禮帶著參謀和警衛人員殺上來,終於將敵人打得退出了
戰壕,逃下山去了。
戰士老王的身上被子彈打得像篩眼,胡琴碎成了幾截
小李的十指上掛滿了手榴彈的拉環,軀體被殘敵砍成了數段。
長柱的遺體被抬回來,滿身是傷,渾身是血,血肉模糊得難以辨認。
巧姑上來了。她木頭一般沒了表情。半晌,她才猛撲到長柱身上,邊搖邊哭:
「你說過,打完了仗……要和我……還有爹,回家去……過日子,可—…你們
就這麼丟下我……一個人咋過呀……」
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摸遍了長柱的全身。
陣地上,指戰員全都落淚了。人們咬緊嘴唇,握緊了槍。
緊接著,敵人又呼啦啦地沿著山坡爬上來了。就在這關鍵時刻,師長郭炳坤打
來電話,告訴王學禮,第30團先頭部隊正在跑步登山,增援上來了。
剛接完電話,王學禮回頭一看,武志升團長已經率領第30團先頭部隊趕到了。
他把繳獲的馬刀往地上一插,高興地喊道:
「老武哥,你們上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還有100多人,你指揮吧!」
武志升連忙說:
「不!還是聽你指揮,你熟悉情況。」
王學禮擺著手說:
「還是聽你指揮,我這裡沒多少兵了。」
武志升笑了笑,說:
「那我們就一起指揮吧!」
王學禮讓警衛員解下水壺,搖了搖,挺神秘地笑了笑,眨巴著眼睛說:
「老武哥,我這裡還有點酒,咱們喝幾口再打沖鋒。」
說著,他把水壺塞到武志升手裡,掏出剩下半包揉爛的五台牌香煙,遞給武志
升1支,自己點燃1支,神態輕松地吸起來。
武志升看著他深陷的眼窩,消瘦的臉頰,滿臉灰塵,渾身軍衣被汗水浸透,濺
滿了斑斑血跡,知道他太累了,就勸他下去休息一會兒。
王學禮一聽,著急地說:
「老武哥,怎麼你一上來就攆我下去,那可不成。」
說著,就一把拉住武志升,兩人一同去指揮戰鬥。
敵人的連續沖鋒,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垮了。沈家嶺陣地穩如泰山,紅旗高高地
飄揚在峰頂。
激戰持續了13個小時。下午5時許,敵人糾集了殘餘兵力,作滅亡前的孤注一擲,
發起了最後一次反撲。
王學禮拍著武志升的肩膀,興奮地說:
「老武哥,我們先大量殺傷敵人,然後來個反衝鋒,把敵人徹底趕下山嶺,怎
麼樣?」
武志升高興地說:
「好!讓兔崽子嘗點厲害!」
王學禮拔出加拿大手槍,奔上北側山梁,揮動著馬刀,高聲喊道:
「同志們,共產黨員們,跟我來呀!」
喊聲剛落,一顆炮彈突然在他身邊爆炸了。巴掌大的一塊彈片,從他的左胸部
一直穿過去,炸開碗口大的一個血洞。
警衛員撲到他身邊,失聲地哭喊起來。
「團長……團長……」
王學禮只費力地說了一句話:
「快……快叫政委來!」
團政委張平山聞訊趕來,連聲呼喚著他的名字。然而,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他
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朝左胸只指了一下,就停止了呼吸。……
戰鬥仍在進行著……
時過30多年後,原第4軍政委張仲良統計出這樣一個精確的數字:
1949年8月25日從拂曉發起沖鋒到攻佔沈家
嶺,戰鬥歷時13小時。守敵第190師,先後增援的第
100師騎兵團和第129軍的一個團,連同狗娃山的敵
人,總計約9000余人,被我斃傷3800余人。我軍亦
付出了很大代價,傷亡達3000多人,其中團級幹部
13人。在攻佔沈家嶺戰鬥中犧牲的3名團級幹部是:
第11師第引團團長王學禮,第10師第30團政委李
錫貴,第11師第32團副團長馬克忠……他們和許多
同志一起為解放蘭州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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