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北戰場上的正面較量


    ●杜聿明回到瀋陽

    杜聿明在北平動手術時,熊式輝感到在軍事上他沒有指揮能力,失去杜聿明顯然自
己的寶座也不穩了。蔣經國這個大靠山縮回到南京後,也很不得志。三月初,國民黨中
央執委會舉行一次緊急會議。對蔣經國在滿洲的工作提出批評,三月三十一日,政協會
議提出對蔣經國、熊式輝、張嘉瑜在滿洲的大搞所謂接收,把滿洲挖了個千瘡百孔,對
他們貪污成風的所作所為進行調查。蔣介石帶著兒子在贛南短期視察避風頭去了,一調
屁股工夫,把兒子安排在自己任校長的國立政治大學當教育長。惹得政大學生反對,喊
出:「同學們,請看老子任命兒子,要拿我們當孫子呀!」鬧得蔣經國成天以伏特加解
愁。他給熊式輝打招呼:要他千萬別退下來,一頂到底。要他不要再抓錢了,邊洗手,
邊揩□,抓緊軍隊去拚命。
    熊式輝知道自己在東北的死對頭是林彪。他沒高招去對付這只猛虎,他只有到北平
杜聿明的病榻前商量對策。他說:「光亭,我們的路子可不好走下去了。」
    杜聿明說:「腳下的路,看你是蹚還是走,你先別亂陣腳。老頭子心在戰爭上,你
把東北給他拿下來,你那點雞毛狗碎就不算個啥了。他正准備返回東北大幹一場呢。」
    熊式輝問道:「只要把仗打好了,老頭子那裡就不會打板子,還會給高椅子坐呢,
可你說的蹚和走是怎麼回事呢?」
    「蹚,就是順著老頭子淌的水往前蹚,走,就是走自己路。要想在東北打勝這場仗,
只有耳朵聽老頭子音,腳下走自己的路。」杜聿明一抹腿下了床,他用拳頭捶捶腳說,
「你看,我全好了,十六日我就返回瀋陽了。」
    熊式輝頓掃一臉烏雲,高興地說:「光亭,你是福星。老頭子同意你回東北了嗎?」
他還沒有得著杜聿明回東北的消息,只見鄭洞國到東北,氣魄很大,直接和蔣介石聯繫,
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甚至當面叫他大爪子熊,說他摟錢不顧命。
    杜聿明很高傲地說:「天翼兄,你說主宰東北勢態的除了我還有誰呢?」
    「當然,光亭兄,非你莫屬了。」熊式輝這時才四腳落地了。他悄聲說,「咱們對
付的可是共軍林彪啊,這家伙虎著呢,看氣勢要把咱們趕出東北去。」
    「怎麼,你這熊怕虎了?」杜聿明身上刀口是好了,可他心靈深處的傷口還沒愈呢,
他一出關就讓林彪在秀水河子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目前雖然把五個軍二十二個師開進了
瀋陽地區,可他心裡明鏡似的,這陣子有和平談判的路子,三人小組調停的幌子,林彪
顯然還沒有大顯身手,毛澤東也沒有發令,這樣才使國軍連溜帶擠地總算混出了山海關。
但他決心要和林彪鬥上一鬥。於是說:「天翼兄,你可別為老虎添翼。我們會在這只老
虎身上砍三刀的。話說在前頭,你是東北主帥,我是你的幫辦。」杜聿明是有他的想法,
這仗打好還要把大功旁落嗎?萬一打不好,這罪名就放在這天翼的翅膀上了。
    「光亭,可不能這麼說,對付林彪全靠老兄。」
    「我想,我們奪下東北,你背上的包袱就全抖摟掉了,就渾身生輝了。」
    「謝謝,我看叫平分秋色吧!」熊式輝此刻感到東北奪到他們手中了。於是站起身
來告辭說,「光亭,我在瀋陽組織個盛大歡迎會,歡迎我們的英雄。」
    「天翼,千萬別那樣。」杜聿明擺著手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到瀋陽之後,我來
個四面出擊。」他從床頭抓起地圖抖開,指著:鞍山、撫順、本溪、安東一大串城市。
    熊式輝受寵若驚地說:「這都在遼南地區。林彪的兵力主要在遼北,也就是說北寧
路以北、中長路以西。他們是一大片,咱們是一條線。」
    「是這樣,俄軍還沒完全撤出遼南,我們在遼南下手,還有俄軍相助嘛。退後一步
說,共軍不會和俄軍搞得太熱乎。」杜聿明再次抖動地圖說,「如果再給我五個軍,反
過手來,奪四平,取長春,走哈爾濱,你看東北不在我手,可在誰在乎?」他仰面朝天
笑出聲來了。
    熊式輝連連點頭說:「光亭,你是將中之膽,軍中之魂呀。」他現在十分愉快,頹
喪的情緒一掃而光,他告辭杜聿明先返回瀋陽了。
    隨後杜聿明也回到瀋陽,他立即恢復了保安司令長官的指揮權。他得知在病中,這
位大爪子熊和後來的鄭洞國,早已把他打進關東的一點資本全都抖擻光了。看形勢他們
已經占領了撫順、鞍山、鐵嶺、法庫等地,但是遭到共軍堅強阻擊,損失重大,士氣低
落,形成了僵局。他看見大爪子熊抓錢挺有能耐,可打仗卻敗給林彪了。
    杜聿明立刻在他的保安司令部的指揮所,召開軍師級長官會。地穿著中將軍裝,打
量著在座所有的長官,半晌才吐出這麼一句:「各位,杜聿明又回來了,身上除割下一
個腎,沒有別的變化,東北是我杜聿明的。」
    大家被他的講話所感動,熱烈地為他鼓掌。然後他拉開牆壁上懸掛的地圖說:「我
們眼前對付的是共軍林彪,他們的戰術帶有濃厚的游擊性。我們得到手的城市,大多是
他們棄下的。我們沒有打痛共軍的主力。反而言之,我們的兵力損失太重了。我現在想
聽聽熊主任是怎麼拿下撫順、鐵嶺、鞍山的,我要知己知彼才能打勝仗。」他很安定地
坐在帥位上,要聽聽敗將言勇了。
    熊式輝早就見過杜聿明瞭,他把自己命運的轉機,完全押在杜聿明身上了。同時他
也感到不管怎麼說,在杜聿明治病期間,他們是占領了煤都和鋼都,這是東北地區的命
脈。沈北占領鐵嶺、法庫,給瀋陽創造了安全局面。他覺得自己不是什麼白吃飽,他先
對杜聿明擺下手,又和鄭洞國打了個招呼,說:「桂庭兄,我把光亭不在時我們的進攻,
向他說說情況,以備他運籌帷幄,展開下一段計劃,作為消滅共軍的一個前奏吧。」
    鄭洞國點下頭,心裡感到這仗打的是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失敗了。杜聿明他還
有什麼必要聽這一段情況呢?但他沒有表示反對也沒表示贊成,只是說:「好吧。」他
心裡在琢磨這位老朋友,為啥在高級會議上偏偏要聽他根本不想聽的情況。
    熊式輝在杜聿明病後轉北平手術時,鄭洞國接下東北保安副司令長官、代理司令長
官,以及東北行轅副主任等職務。他想利用杜聿明所謂打開的局面,施展一下自己的指
揮才能。

    ●八路軍的神奇戰術

    瀋陽滿街貼出口號:「國軍為了保衛和平而戰」、「國軍最聽停戰小組的命令,駐
守瀋陽等待和平,絕對寸土不移。」
    一天夜裡,從瀋陽大東門外和小東門外開出一輛輛卡車、輕型坦克和大隊國民黨士
兵。老百姓害怕地從窗戶窟窿和門縫裡往外看得很清楚,國民黨軍隊往撫順方向開拔了。
    國民黨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在距離撫順三十里外。師部夾在部隊中間,師長劉世
懋聽到長官部熊式輝親自呼叫:「你們平安嗎?」劉玉章親自回答「一路平安!」熊式
輝高興地說:「天亮前開進撫順,全體官兵有重獎。」他感到有些不足之處是,沒有和
共軍交火,這樣不能充分顯露出自己的指揮才能。
    熊式輝又等五分鐘,他按捺不住激動心情,親自找發報官給蔣介石的侍從室二處主
任陳佈雷發電。當他對發報官叫通電話時。拿著耳機子的手都激動得發抖了。好像他在
親自和蔣介石通話。他要發報官發出:「國軍在激烈戰鬥中開進撫順,此刻正在清點共
設傷亡的屍體。林彪惶恐逃躥,險些被我親手所擒!」好像他親臨前線一樣。
    陳佈雷可能在夢中被叫醒了,聽了電報,立刻回電;「天翼,所報屬真平?萬不可
以接收大員口氣呈委員長。」
    熊式輝看著電報,罵了句:「這條蔣家的狗!他也咬我。」於是回電:「千真萬
確!」
    他剛把手中電報放在桌上的工夫。參謀驚慌跑過來報告:「主任!進攻撫順的第五
十二軍二十五師在市效區遭到共軍阻擊了,我方傷亡慘重!」
    熊式輝瞪大眼睛問道:「是共軍哪股部隊?」
    參謀回答「是林彪指揮的民主聯軍,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聽說林彪就在撫順城。」
    熊式輝有些發懵地說:「部隊退下來!進到撫順郊區就是最大勝利!」
    這工夫又一個參謀來報:「二十五師開進了撫順。」
    「這……」熊式輝擦把臉上汗水說:「總算不是謊報軍情!」他長噓一口氣。其實
他並不知道林彪為啥打阻擊,沒有死守撫順城的用心。
    國民黨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進駐撫順之後,師長劉世懋感到很惱火,眼看開進撫順
了,半路途中遭受很大傷亡。在他挨打時,兵士還在卡車裡晃晃悠悠睡大覺呢。
    熊式輝在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進撫順城之後,收到情報,林彪逃往本溪了。他感到
這正好是追擊時機,拿下本溪功勞就大了。他下令二十五師攻擊本溪。
    師長劉世懋一聽嚇一跳說:「熊主任,我的師需要整休。」他差不點說出被林彪咬
這一口損失慘重,根本不能繼續由東往南轉去攻擊本溪。
    「為什麼剛進城就整編?」
    「我被虎咬了一口,傷很重。」
    「我答應你們進了本溪這個煤鐵之都,連銀行都歸你名下。」
    「主任,我沒有兵!」
    「怎麼撫順沒有青年鞋子可抓嗎?委員長發來賀電!」
    「好!遵命。」
    「限你七天後占領本溪!」
    「最少十天!還得有空軍配合。」
    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遵命從撫順往東南向本溪出擊。他們這次小心提防起來,害怕
林虎打阻擊了。熊式輝親自指揮,部隊每走十里,都要在路兩旁放出偵察連探視後再前
進。白天,還配有飛機在行軍路上低飛盤旋偵察。
    部隊到了火連寨,從市內探聽出,共軍構築了大量防禦工事,聽說發下誓言,要血
戰本溪。
    第五十二軍軍長趙公武率二十五師,計劃包圍本溪,他們先包圍了東、北兩面,然
後調來重炮營。對本溪宮原洋灰窯一帶進行炮擊,先往城區轟一天一夜,再用重炮轟擊
本溪周圍的山,太子河兩岸和本溪郊區。新六軍第十四師攻打本溪,以山頭白煙為計。
第三天早晨,部隊發起進攻,在槍炮聲中突進了本溪市區。國民黨部隊不分青紅皂白,
見著青年人就抓,往各連裡補充。然後和遼陽、鞍山會師,於是占領了整個遼南地區。
    熊式輝這次認為有把握了。因為他在長春執行蔣介石接收東北的第一個方針失敗了,
把太子也拖下了水。他三月回到錦州時,鄭洞國已經到職了。在錦州開個緊急軍事會議,
即令新編第六軍、第五十二軍向瀋陽西南進攻遼中縣東南的肖寨門、三檯子、七檯子地
區,以西的大民屯,要第二1七師推開瀋陽西北之公主屯。第五十二軍第二師過遼河到
瀋陽西皇姑屯。他們這大扇面形的推進,順利地接收了瀋陽。
    熊式輝這時以為共軍在本溪占了重要據點,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共軍集結有十萬
人,這直接威脅瀋陽。他認為以國軍的軍威,林彪不敢和他正面相撞,可以輕取本溪。
即令第五十二軍率二十五師由撫順出發,新六軍十四師由遼陽出發,分兩路縱隊向本溪
進攻。他們把重炮准備好了,就等著把共軍圍在本溪之後,以重炮轟擊,共軍這十萬重
兵,就被一股腦兒消滅了。林彪抗不住他的大炮,抗不住他的機械化部隊。他和代司令
鄭洞國、參謀長趙家驤在瀋陽東北行營的長官部裡等著勝利了。
    從遼陽往本溪夾擊過來的新六軍第十四師,像蝸牛一樣,頂著坦克鐵殼子往前拱,
運動個五十來里,就停下腳步挖塹壕,好像准備打場硬仗了。這個師是采取步步為營的
戰術和打法,說共軍一怕炸、二怕轟、三怕坦克往前攻。
    熊式輝派出特務在本溪活動,架了幾部電台向他的長官部供應情報,另方面在撫順、
遼陽通往本溪的兩條大路上也埋伏著特務,不斷地往瀋陽送情報。白天,派出的飛機幾
乎一架頂一架的屁股在空中偵察,所得到的情報是統一的,說本溪有共軍十萬,在那裡
構築工事,林彪在本溪街頭騎著高頭大馬。特務還看見林彪掐腰站在本溪宮原的橋頭指
揮部隊,肯定他的指揮所就貓在宮原洋灰窯裡了。
    熊式輝感到這次他和林彪要打場硬仗了,林彪是游擊將軍,打不了陣地戰,抗不住
天上飛機、地上坦克以及大炮轟的機械化戰爭,這次他會把林彪活活捉住。
    熊式輝下命令要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快速向本溪突擊以活捉林彪,又命令新六軍十
四師加快行軍速度和第二十五師在本溪包圍合攏。
    十四師師長龍天武像沒有耳朵一樣,他害怕本溪的共軍是林彪釣熊的誘餌,等他們
的部隊突到本溪附近時,十萬共軍來個向外開花反包圍,會把他這個師宰了。他還是慢
吞吞的向前運動,機靈得像條在草叢中隱藏的蛇。這天他剛剛從鐵殼裡爬出來透透涼風,
換換氣,不時看著地圖,在前二十五裡的下坡處停止了前進,構築工事,再研究下一步
怎麼走。
    他們剛剛走出十幾里,好像天塌地陷一樣.周圍的草木山石都動了起來,大批共軍
突然出現了,而且他們是在挖好的工事裡,把十四師立刻阻擊住了。僅一個照面工夫,
就殺傷十四師一百多人,使他們像條斷腿的豬一動不能動了。
    十四師師長趕忙向熊式輝報告,說他們遭到了頑強的阻擊,撞到刀刃上了。被阻擊
得寸步難進了!
    熊式輝的右半邊臉像挨了一巴掌似的,半晌說:「要用你的機械化,衝破土八路的
阻擊。這樣你們會一面向本溪前進,完成合圍任務,抓住林彪,一面消滅敵人的有生力
量。」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還在瘋狂地往前運動呢。
    第二十五師把三個團的距離安排的很得體,左右兩翼在行軍中像老鷹翅膀一樣扇動
著,把敢來偷襲者消滅在他們行進中。師長劉世俄顧慮十四師不能如期趕到,他們一個
師是包圍不住本溪的,用電報催他們迅速地前進。他們正在得意的時候,收到本溪共軍
丟下不少傷員要逃跑。當趙公武把收到的情況報告給熊式輝時,他還帶有幾分高興呢。
    熊式輝冷丁一聽愣怔住了,過會兒趕忙說:「公武兄,你們搞錯了,共軍就是多麼
狼狽地逃跑,他們可以丟下口糧,也從來沒有丟下傷員、丟下武器的。弄不清楚要吃大
虧,中了共軍奸計。」他是在提醒前幾天二十五師進軍石灰廠、四人溝、大甸子地區被
共軍擊斃擊傷七百多人的情況。
    趙公武這才猛醒過來,真是被共軍打怕了,和共軍多年打交道,連這麼一點常識都
不知道了。他立刻警惕地要部隊穩扎穩打地前進。沒有料到,共軍實施迂迴攻擊,很快
地占領了小四家子屯、石富屯地區,第二十五師被逼得由前進轉入了防禦。
    熊式輝在黃昏時沒有收到趙公武的電話,他有些著急了。他害怕二十五師落人陷阱。
他用無線電要通十四師,要他們不惜任何代價突圍去營救二十五師,他感到這次出師又
不妙了,鬧不好會遭到更大損失。他在東北的腳跟就站不穩了。
    十四師師長龍天武忙得抓住電話喊:「我是趙公武!」熊式輝高興地說:「公武兄,
你和龍天武的師會師了?謝天謝地,看來共產黨軍隊是虛的?」「不,不,我是趙天武,
在喊趙公武。熊主任,我拔不出腿來了!」
    「要拔,要使勁拔!」只有把力量合起來,才能撥……」熊式輝見作戰參謀站在他
面前,臉上都沒人色了。
    他回頭問道:「二十五師怎麼樣?」
    「一個團被包圍了。」』
    「怎麼被包圍了?」
    「情況不詳!」
    另外一個團開進一個小鎮子,見那裡街上人來人往。團長看著有些驚訝,好像這裡
老百姓不怕打仗,還是挺喜歡打仗。對他們這些掌武器的大兵笑嘻嘻的。他又往鎮子裡
走一段路,看鎮裡人更多了,好像有很多人淨意找他們撞肩膀頭了。在鎮子的街兩旁住
戶人家都有人探頭在看,好像在看什麼新鮮熱鬧一樣,有的老百姓大膽地坐在牆頭上,
有的小媳婦叼著長桿煙袋,抽得煙鍋直冒煙,還有的小媳婦抱著孩子耍戲著。
    這個團長感到這氣氛不對頭,問號在腦瓜子一打轉,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感到這個
鎮子太可怕了,嚇死人了。這些都是另一個世界的妖怪,要生吃掉他們。他對身邊的警
衛小聲說:「你們看出什麼怪模樣來了?」他說著止住腳步。
    一個警衛也害怕了,哆哆嗦嗦的指著來往人群中,披著棉襖的人脖子後頭說:「那
是一雙雙什麼耳朵?」差不點昏倒下了。
    這個團長一看,是黑糊糊的槍嘴子,忙大吃一驚說:「不好,那是大槍……嘴
子……」他擺下手轉身往回跑。
    同時一顆信號彈飛上了天,雖然大白天裡看著彈頭不太亮,可那彭彭響聲嚇得人骨
頭發酥,彈頭後邊扯著的灰白色煙帶,像根很粗的繩子,向他們肩上捆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
    「不是陰朝地府,是窮人集市。」
    「窮光蛋這麼多?」
    「有錢的財主是三條腿驢,本來世上就少嘛。」
    「你怎麼看我們國軍?」
    「國軍也是人變的。」
    「是好人是壞人?」
    「欺負老百姓的就不是好東西。」
    「你看哪朝哪代兵不欺負老百姓?
    「所以說那些朝代才都被推倒了嘛。」
    「誰推的?」
    「就是這些窮人。」
    「怎麼今天窮人都出來了;
    「今天有香油可抓。」
    「抓?!抓我們?」
    「不許動!」
    「不許動!」
    「繳槍不殺!」
    「繳槍不殺!」
    那些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們,一抖肩膀頭,大棉襖敞開懷。抽出各種槍來。
    頓時整個鎮子,人們團團轉轉,互相扭打像抓豬一樣,按倒下就捆綁,連鎮上的老
百姓都來到抓人的地方,提著繩子綁國民黨兵了。弄得滿街街子揚煙暴土,哭天喊地。
    這個團長在共軍威逼之下,被兩個小伙子接著,把他腰上左輪手槍給掰下去了。他
使勁地在地上打滾,嘴裡喊著:「我不服,殺了也不服,這算是打的什麼仗?」他滾得
像個土驢子。
    一個小媳婦看這個團長的熊模樣,解下小圍裙,堵住這家伙的嘴。鬧得這個家伙頭
上青筋暴跳,鼻孔咈咈響。
    民主聯軍團長走過來了,伸手掏出這個家伙嘴裡堵著的小圍裙。
    小媳婦說:「這家伙不老實,嘴裡胡咧咧。」
    「叫他說嘛,打都沒打過我們,說還能把咱們說敗了。」
    被抓這個團長長時一口氣說:「我敗了!我投降!」於是大聲喊:「投——降—
—!」兩手摸著拳頭擂腦袋,他是從這個東西裡明白過來的,他們這個團被殲滅了。
    這個被抓的團長看看方才和他談話那個中年人。走過來給他解綁繩。老百姓都叫這
人為團長。他半晌冒出一句話說:「我抗了八年戰,沒有打過這種啥名堂的仗。敗在你
們手裡了。」
    「我在這疙瘩地方打了十四年日本鬼子。我知道這個仗怎麼打。」
    「你在這裡打十四年?」
    「這裡老鄉也打日本鬼子十四年。」
    「噢。」他翻翻白眼,才明白過來,他們和這疙瘩老百姓太熟悉了。他接過送到手
裡的一碗開白水,幾口喝乾了,方才像活豬似的被按倒下,把嗓子眼嗆進的乾土面子沖
下肚子。問道:「這仗是林彪指揮的?」
    「林彪司令員,他指揮整個東北民主聯軍,我們是東北民主聯軍的一個地方團。」
    「林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普通人。」
    「我能見著他嗎?」
    「我想可能,你們算放下武器的嘍!」
    「是呀,再打就沒有意思了。」仔細一想中國人打中國人有啥名堂。」
    第五十二軍二十五師司令部這時被圍住了,他的士兵不戰而逃,遭到猛烈追擊,師
長劉世越被擊斃了。十四師在飛機轟炸下,衝破阻擊線,迅速北進解救二十五師殘部,
在熊式輝指揮下,企圖經大堡、英守屯奪下姚千戶屯,迂迴逃躥,被逼來營救的十四師
攻進到大英屯已經疲憊不堪了。黃昏時,他們的飛機沒法幫助了,剛剛闖進老百姓家要
做飯,槍聲響了,他們被包圍了。倉促應戰,死傷慘重,慌忙突圍,往瀋陽方向潰逃,
身後遭到跟蹤追擊,在長嶺子一帶,又遭到兜頭痛擊,這個師的司令部和一個團被消滅
了,師長龍天武被擊傷了,副師長被擊斃了。第五十二軍長趙公武差點被活捉,僥倖落
網,帶領殘部倉皇逃走了。
    熊式輝第二次進犯本溪,雙方激戰四晝夜,他的兩個師被殲四千多人,二十五師損
失過半,十四師損失三分之一。被打得一個團集體放下武器,此刻在東北尚屬首創。震
撼了東北國民黨各級將領。特別是熊式輝,在他親自指揮下打此敗仗,鬧得士氣低落,
軍心動搖,他苦惱、恐懼,再也不敢談進攻本溪了。大有談虎色變,猶有餘悸。他自己
也默認是熊沒有斗過虎。
    杜聿明到瀋陽之後,他問熊式輝。「天翼兄,你所打的共軍是不是林彪親自指揮的
呢?」
    熊式輝看看在座的鄭洞國,他的本溪失利,損失慘重,鄭洞國四平也久攻不下,目
前形成對峙狀態。他緊皺眉頭說:「是林彪親自指揮的。」好像這樣一說,反而遮點丑,
是敗在林彪手下了,還可原諒。
    杜聿明的火氣正旺問道:「怎麼知道呢?難道說有人親眼見過林彪?」他的口氣好
像說這樣長了敵人的威風。
    熊式輝說,我的一個特務營長,他和投降的團長在一起,他們要見林彪。在一家土
房子裡見著林彪了。說是林彪有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容身黃色棉襖,披件日軍棉大衣,
腳穿粗布鞋,走路很快,頭上軍帽戴得很端正,臉上的濃眉和眼光給人一種沉默、文靜
的印象,好像笑笑也只是嘴角動一下。林彪對投降的團長說:「放下武器就不是國民黨
的軍人了。可你再拿起槍來,就是我們的軍人了。」他說到這裡深深吸口氣,說:「我
問這個溜回來的特務營長,『投降的都拿起槍了嗎?』他說:『林彪可能給他們槍。』
我想:下一次戰場上,完全有可能對我們開槍。」他說到這裡無力地揮下手。
    杜聿明鼻子噓了一聲說:「我想要第三次打本溪,我要和林彪碰一下。」
    「我不贊成,為什麼在那裡丟掉的槍炮,槍炮筒子還發熱呢,又去走那條失敗的
路?」熊式輝臉色都變了,他的拳頭擂下桌子說,「在東北戰場,哪裡你都會碰見林
彪。」
    「我要找林彪拼拼。」
    「在本溪?」熊式輝站起身來。
    「是在本溪!」
    「首先說, 在這個時間、 這個時機我不贊成。」熊式輝臉上肌肉抽搐著說,「是
我選錯了戰場。」不知是他內心顫抖,還是肌肉在顫抖。

    ●林彪的戰略戰術

    毛澤東在他的窯洞裡和周恩來商談蔣介石到處破壞停戰協議,在江南和華北明目張
膽地搶奪地盤。在東北他拒絕軍調小組進入戰區,而且揚言說:東北不在停戰之例。這
時他已向東北運進八個軍的兵力了。沿鐵路占領了二十多座大中小城市。最近熊式輝親
自指揮兩個師二戰本溪,吃了大虧,鄭洞國沒有攻進四平,長春掌握在林彪手中。這樣
杜聿明病剛愈就離開北平返回瀋陽了。人們說他割掉一個腰子,只是裝腔作勢,不會有
多大腰勁了。
    毛澤東看到林彪、彭真等在東北戰場的作戰計劃,他們估計杜聿明為了挽回敗局,
大有三戰本溪、二打四平、首取長春、北下哈爾濱之舉,目前戰局已經舖開了。
    周恩來最近要返回重慶,他在等重慶派來的飛機。馬歇爾要從美國返回中國了,這
裡國民黨已經成了一頭爛蒜,內戰的氣味已經很濃了。東北戰場的本溪和秀水河子之戰,
差不點殲滅蔣軍兩個師,這使蔣介石和美國都有點坐不住了。馬歇爾回來帶回經援,會
給蔣介石壯膽,可他們所謂在中國創造和平,制止內戰的煙霧被吹開了,暴露出真相來
了。
    周恩來被通知立刻返回重慶。毛澤東主席和他連日商談國內和國際局勢變化。共產
黨中央領導都認為:蔣介石發動內戰必不可免,現在就已經打起來了,要想方設法制止
內戰。
    毛澤東說:「蔣介石很忙呀,恩來你這次回重慶不會呆太久,他那個陪都該還都了。
我想馬歇爾歸終會兩頭不夠人。他要在東北打仗,我們奉陪,這不是很有禮貌嗎?」
    周恩來翻看著毛澤東主席發出保衛四平給林彪並告彭真的指示電報擬稿指出:集中
六個旅在四平地區殲滅敵人,非常正確。黨內如有動搖情緒,哪怕是微小的,均須堅決
克服。希望你們在四平方面,能以多日反復肉搏戰鬥,殲敵北進部隊的全部或大部,我
軍即有數千傷亡,亦在所不惜。
    又指出:本溪方面亦望能集中兵力,殲滅進攻之敵一個師。
    上述兩仗如能打勝,東北局面即可好轉。
    周恩來把手中電文放下說:「看來本溪這第二戰,已經消滅大半個師了,斃敵兩個
師長,差不點活捉了第五十二軍軍長趙座,快把熊式輝打下台了。
    「好哇,林彪打仗是有狠勁的。」毛澤東喜形於色地說:「隔上兩天,中央再給林
彪、彭真發出補充電報。」
    周恩來把補充電報稿翻開看著,那是經過中央同志討論過的。中共中央又給林彪、
彭真發出關於保衛四平的補充電示。指出:
    應以反復肉搏打幾晝夜,殲滅頑敵一個師至兩個師之大部或全部為目的。因此,必
須集中絕對優勢兵力(例如六個旅或更多)必須作充分的精神准備與軍事准備,必須選
擇有利於我之地形、地物。這就是說,不能瞎打,打則必勝。
    電報還強調做好後勤工作,保證前方供給,並組織各路司令部,發動群眾破壞鐵路、
公路,切斷敵軍的後勤供應。
    周恩來說:「這一仗我看要由杜聿明指揮。為了瀋陽無後顧之憂,他會先打本溪
了」。
    毛澤東點點頭說:「他們認為打下後顧之憂的本溪,再取四平,占領長春之後,他
們就可以長驅北進了。」
    「我看這次杜聿明也要被打下台。」周恩來擺下手。
    「馬歇爾一看打到這種地步,他要使蔣介石喊出東北停戰的。」毛澤東打著肯定的
手勢。
    「打到那種地步,蔣介石只有掀起全面內戰了。」周恩來深思熟慮地說,「蔣介石
得不到便宜,他只有走內戰的道路。」
    「蔣介石的命運就繫在內戰上,這是他發跡的本領呀。爹死娘出門,個人管個人,
誰也管不了。」毛澤東點起一支煙,抽幾口說,
    「這一陣子蔣介石夠忙的。他們有飛機東飛西飛,不像我們只有馬馱子。現在你不
是在等人家的飛機嗎!難哪。」
    周恩來聽著豁朗地笑起來說:「飛機翅膀快,也攆不上蔣介石的嘴巴變化快。」
    「萬變不離其宗:打內戰!這就是蔣介石的命運。」毛澤東彈掉煙灰。
    窯洞外的警衛員耳力尖,他聽見了飛機聲說:「周副主席,有飛機聲,是接你的飛
機吧?」他仰臉四處找飛機。
    周恩來站起身來說:「不可能啊,要來飛機得先拍份電報哇,美軍觀察組的電台撤
後,我們收電報就困難了。」
    周恩來的話音剛落,窯外的警衛員大聲喊:「不是一架!好多架呀!扎下來了。」
    毛澤東和周恩來走出屋抬頭看飛機。飛機越飛越近,開始在延安上空盤旋。周恩來
搭眼就認出來說:「這是美國給國民黨空軍的戰鬥機。」
    毛澤東雙手掐腰說:「這是蔣介石來示威了。前幾天,林彪和彭真來電報,說他們
那裡跟飛機打過仗了。戰士用槍對飛機開火,他們還弄到手幾門日軍的高射炮,想給我
們送來。我說不怕飛機,長征時蔣介石就用過的玩藝。」
    警衛員用身子擋著毛澤東和周恩來;部隊吹起軍號,鬧得延安一陣緊張。飛機轉了
幾圈飛走了。天空仍然灰藍灰藍的很平靜。
    毛澤東看著周恩來,對警衛戰士說:「蔣介石要延安的天給他嘛,他有飛機,蔣介
石要延安地,也給他嘛,因為他要打內戰。給嘛!」他把兩手攤開,一臉幽默的表情。
    警衛員一聽火氣地說:「為啥給蔣介石?下次飛機來我把它揍下來。」他拍著腰間
插的匣子槍。他感到話說大發了,這匣子槍打不高,他瞪著兩眼看窯洞頂,看附近的高
樹,好像他爬上去就能把飛機揍下來。嘴裡叨咕著,「給他天?給他地?我要他的命。
憑啥給蔣介石呢?」
    毛澤東逗趣地說。「小鬼,憑他是蔣介石、憑他是打內戰的魔頭。」
    警衛員氣哼哼地說:「都給了他我們還有啥了?」
    毛澤東哈哈大笑說:「我們不要延安的天和地,我們要全中國呀!小鬼,你看怎麼
樣呀?」他對警衛員努下嘴。
    警衛員撲哧一聲笑了說:「這還差不多。」
    毛澤東臉上又嚴肅起來說:「這飛機是和我們來示威,看來,蔣介石不久是要來拿
延安嘍,我們雙手送給他呀。」
    周恩來說:「到那時,我看蔣家王朝也就快結束了。」
    炊事班長來了,要留周副主席在毛主席這裡吃飯,他說:「周副主席,我們吃雞。」
    毛澤東幽默地點下頭說:「看看還是我們口味大呀,要吃飛機。」大家聽著都跟著
笑起來了。
    周恩來說:「這就巧了。」
    毛澤東說:「為你送行。」
    這時參謀騎馬從總部來了,是送林彪和彭真從東北發來的作戰計劃。
    周恩來接過來看看遞給毛澤東說:「他們准備好保衛本溪的第三次戰鬥了。」
    「好嘍,再給蔣介石一拳,回敬他今天不值分文的飛機示威。」他們沒有瞟天空一
眼,就走進了窯洞。
    東北民主聯軍總部,收到中央兩次發出的關於保衛四平指示電報。這是個夜晚,林
彪和總部領導召開旅、縱隊首長會。他在會上指出要全力保衛本溪,再打個漂亮仗。他
下達調保衛本溪的三縱去支援四平,歸總部直接指揮的作戰方案。
    會上縱隊司令們提出調走三縱,會引來杜聿明更加積極打本溪。
    林彪說「我想杜聿明會打本溪,他拿下本溪,在蔣介石面前顯然就比熊式輝高一頭
了。我們不能輕易丟掉本溪,中央指示要血戰本溪,要殲滅敵人一個師的目標,消滅敵
人的有生力量。我覺得四平比本溪重要得多,鄭洞國不會不攻。我們不守住四平、長春,
敵人是要北進的。國民黨軍北進,他們在政治上就會大吹占領東三省了。
    大家聽著臉上都帶幾分嚴肅氣氛,感到這瀋陽東、北兩仗是非打不可了,看出蔣介
石在東北投下了賭注。
    討論中有的指揮員認為:「國民黨軍隊會全力以赴地占領本溪,這會給我們造成機
會,我們隔斷本溪瀋陽之間通路,乘勝追擊,圍攻瀋陽。」
    林彪嚴肅地看著在座的縱隊司令和旅首長們,他說,「打仗不是碰僥倖,知己知彼
才能下決心打。如果我們圍攻瀋陽。國民黨兵力集中在那裡,可能集中有十二個軍,美
國機械化武器裝備,我們要有多麼大的犧牲?如果此時我們在瀋陽搞這麼大的戰役,國
民黨會瘋狂地集中兵力對付我們,那時東北的局面又會是啥樣的呢?」
    有人說:「在東北不打這麼大的戰役,不會結束國民黨發動的內戰,也就不能解放
全中國。」
    林彪說:「東北民主聯軍成立不久,才開始接觸國民黨軍隊,現在在東北有二十幾
個軍,全部美械裝備,氣焰高漲,蔣介石很快就要發動全面內戰,要全面進攻。我們黨
中央毛主席預料到了。定要和他們展開全面的殊死搏鬥。在此期間,不斷地擴大部隊戰
鬥力,殲滅敵人有生力量,到了戰機成熟的時候,就要再反攻。東北戰場不是孤立的,
它是整個戰場的一環,東北民主聯軍眼下無能力突擊。到突擊的時候非突擊不可。看得
很明顯,眼下是要對付杜聿明瞭。
    林彪說:「熊式輝是蔣介石親信,可他比不了杜聿明。杜有指揮才能,他背後依靠
蔣介石敢於用兵,在蔣介石面前能討要出更多的所謂他們精兵良將來,不能等閒視之。
打仗又不能光想勝仗,敗仗也是打出來的。時刻想著殲滅敵人有生力量,就是為打勝仗
舖平道路。」
    有的將領擔心,如果本溪頂木住丟掉,遼東、遼南就站不住腳跟了。
    林彪說:「中央的讓開大路占領兩廂的作戰方針,還沒有要我們死死站住腳跟。如
果站著不動就會吃虧。要走在哪裡,打在哪裡,在哪裡都不要忘吃掉敵人的有生力量。」
    有人說:「要四平也丟了呢?」
    別人反駁說:「打仗為什麼老是想著丟了呢?」
    林彪仍然冷靜地說,「要想著不丟,也要想著可能丟。」
    有人直接問道,「如果四平也丟掉了呢?」
    林彪銳利的眼光看著對方說,完全有可能丟掉,有一點要說明,就是杜聿明得用他
的有生力量來換取,東北民主聯軍也是有生力量,是民主運動來的,是階級的,是自願
的,是最有生命力的。開頭民主聯軍,只有三兩萬人,眼下二、三十萬人。很快就超過
他們幾倍,甚至幾十倍。
    林彪翻開他的小本子,翻一頁他都抿緊嘴唇,嚴肅地點下頭,人們看出他這個小寶
貝本子裡,記著很多戰士英勇殺敵的故事,他五根手指夾在小本子的頁碼裡,然後來回
翻這幾頁,他選了一個故事,但又捨不得那幾個故事,有些激動地講道:「這次四平保
衛戰,能頂住敵機大炮的多次進攻,就因為民主聯軍有王雲田這樣的有生力量。在戰鬥
打響之前,他來到部隊,把剛剛分到手的一頭老黃牛牽到家裡。仗打響了,他在地堡裡
當班長表決心說,下決心,死也要死在地堡裡,決不後退。敵人發起沖鋒了,班長下命
令反沖鋒,他跳出地堡,當先衝到距離對方五十米遠處,在火力網下掛了重花,腸子從
肚子裡淌出來,他用手指塞進肚子裡。他對同志說:不能走了,快把槍拿去,留下一顆
手榴彈就行。敵人上來了,他寧死不屈,幾個敵人對他撲過來,他躍身而起,同時拉響
了手榴彈,轟隆一聲,把敵人炸倒一片,他同敵人同歸於盡了。」
    林彪說到這裡,他往窗外看看,少半拉月亮掛在中天,屋子裡很肅靜,大家被他的
目光引得不約而同地投向窗外,好像那個戰士沒有犧牲,就在門外月光下站崗呢。
    林彪把小本子湊向桌上燈前,好像他本子上的字閃著光。大家想到這是血寫的。他
語音重些說:「這個新兵你們都知道他的事跡,成了一個英雄的號召,由一個人擴大到
全體,這就成為反動派畏懼的力量。」
    林彪突然問道:「四平丟一次,會有什麼反應?」
    有人擔心說,「丟掉四平,會不會影響民主聯軍士氣?」
    林彪臉上帶有幾分不愉快的氣色說,軍隊的士氣不在於丟掉地盤,占領地盤上,而
在將領的百戰不撓的信心上。兵孬,孬一個,將孬,孬一窩。丟掉四平,就意味著取得
全東北。黨中央既然叫在四平、本溪殲滅敵人有生力量,那麼就要該丟的時候就丟,該
頂的時候,就要寸步不讓,要刺刀下出威風。
    林彪好像最後拍板了,他又把中央兩次來電的指示挑重點讀了一遍,他讀的很慢,
聽著不像乾脆利落的軍事家,恰似讀一句思考三句的心理學家。他說,這一階段戰鬥重
點,放在瀋陽北面。其理由是以松花江為根據地,發展和壯大軍事力量,用血汗來保衛,
像保衛黨中央一樣堅強。如果說退,是倒退著身子往後退,槍口、刺刀始終對著敵人的
退。
    林彪看在座的將領出神地看著他的臉,他很嚴肅地說,「本人的決心是,從四月到
六月每個月都要殲滅敵人三個整師。」
    林彪還插句笑話:「你們千萬別捉住趙公武軍長呀,要放他回去,他只有回去才能
再送兵來,還有鄭洞國、廖耀湘、孫立人一些軍長都不到捉住的時候。」他把大家說得
會心的笑開了。
    林彪點支紙煙抽著,抽得有滋有味地說,丟掉四平的話,我們就要拿下他的長春。
長春,可不能丟,東北如同一盤磨,長春是磨臍子,要把國民黨在東北的軍隊用磨拉碎
了。到那時要的不是四平,而是全東北、全中國。
    這時林彪看看表說:「大家按作戰會議的部署去行動,有什麼樣反應都要報告給總
部。」他是個細於在戰前向將領說透作戰方案,而在火線上卻不大開口,也不願催促火
線上的指揮員,好像此刻他沒有新招子。人們說他在火線上是舉足輕重的內向型將軍。
林彪常說他專愛打國民黨新一軍、新六軍,因為他們是蔣介石嫡系,渾身肉多湯肥。新
一軍在鄭洞國親自指揮下攻打四平,熊式輝限令鄭洞國四月二日占領四平。他計劃從昌
圖到四平只需兩天機械化的急行軍就足夠了,他們要在四月五日打到長春。實際這條從
昌圖到四平的一百二十里路,他們已經走了一個月,還沒走完。在四平北面二十米高地
的爭奪戰,國民黨軍隊扔下的屍體把剛剛發芽的春草全染紅了,十五天,他們進攻數十
次,沖鋒一百次以上。東北民主聯軍的主要陣地屹然不動,穩如泰山,新一軍傷亡及被
俘三千餘人。四平的老百姓說:別看四平不起眼,看得見,進不來,新一軍的骨頭還沒
埋。

    ●戰爭與命運

    杜聿明回到瀋陽之後,他躺在病榻上,那股好戰的激情,被熊式輝這幾場敗仗,弄
得心裡發涼了。國民黨軍攻佔遼西對兩個軍猛增加到七個多軍,其中有收編偽滿軍改的
四個保安總隊。還從蘇軍手中接收瀋陽、長春、哈爾濱等大城市。現在則是進攻本溪又
遭慘敗,攻打四平連連受挫,和民主聯軍成了對峙狀態。杜聿明要拿本溪開刀,力圖扭
轉東北戰局。他認為熊式輝指揮無能,干不過林彪,而他足以戰勝林彪。
    這天杜聿明派出的特工人員,說是弄份林彪要他部下調查的一份「特殊報告」,說
得十分神秘。
    杜聿明如獲至寶,讓這位特工人員趕快呈上來。他認為掌握林彪有力情報,會對他
指揮這次奪取本溪產生更大的把握。
    特工人員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得四角四方的紙條,雙手捧給杜司令長官。
    杜聿明小心地展開紙一看,見「特殊報告」上邊寫著:現在四平街內各家窗戶玻璃
全被震碎,堪稱是座玻璃震碎的城。就這麼幾個字他費了很長時間在思索。他靜下心來
自問:林彪為什麼要了解全城玻璃震碎多少呢?這對他指揮有什麼用呢?是說明對方炮
火厲害?還是說明共軍抗不住了激烈的炮火轟擊?始終不解林彪為他系的這個扣兒。
    杜聿明下決心打本溪,從地形上看,本溪為瀋陽門戶,直接影響瀋陽安全。本溪又
比四平街名頭大,它的背後是大連、旅順,共軍雖然在這兩地有活動,但蘇軍並不歡迎
他們,沒有給他們多大支持。因此只要把共軍逼出本溪,壓在連山關以南,國民黨軍可
扼要據守,就能抽出一個軍加入四平方面的戰鬥,得以優勢兵力向共軍進攻。擺在杜聿
明面前的是,必須先和熊式輝商討,打消他上次進攻本溪失敗後的恐懼余悸。熊式輝聽
說杜聿明要打本溪,便說:「光亭兄,你可要多加小心,共軍林彪非常狡猾,你別認為
他不在本溪露面,也可能他有意見你,等你去攻本溪時,他又轉到本溪來,你認為他調
一個主力縱隊去四平,等你被他套進口袋裡,就吃了大虧。他要忽然集中兵力推向瀋陽,
我們這裡就坐臥不寧了。」他不時露出失望和恐懼的眼光。
    杜聿明感到熊式輝很可憐,這麼害怕林彪,於是非常仗義地說:「仗打敗了由我擔。
林彪他的兵力分散,主要是保住北面,天大膽子也不敢攻瀋陽。我要把他趕出本溪,我
軍就軍心大振。」他在地圖上又把部署當熊式輝的面演練一遍,他站在沙盤和地圖面前,
不像一個割掉一個腰子的人,卻是滿面紅光,精神抖擻的。
    熊式輝半晌說:「光亭兄,你要跟趙公武、鄭洞國、廖耀湘以及陳明仁、曾澤生、
孫立人請軍長都商量一下較為妥善。」他總算脫口同意打本溪了,因為他心裡也想報上
次一敗之仇。
    杜聿明冷靜一下之後,也考慮到雖然時間緊迫,但也要穩扎穩打。他雖然沒有找那
麼多軍長來商量,卻也找來鄭洞國、趙公武進一步研究了打本溪的情況。而後他又把自
己關在屋裡進行了三天思考。第一天打破他寂靜思考的是,鮑世勳來見他談中正大學的
事情。
    杜聿明很少身著西裝,這天他穿身淺灰色西裝,深藍色領帶,白色皮鞋,可謂瀟灑
大方了。他早晨接見東北各界頭面人物,請了六省一市之長為中正大學理事,熊式輝為
名譽董事長,他自任理事長。一切費用均由東北保安司令部軍費中撥出。
    熊式輝為杜聿明接風,向各界表示杜司令回瀋陽了,指日可收復東北九省。這座中
正大學以蔣委員長名諱定校名,可謂大膽含蓄,並見杜聿明自認是蔣介石的親信和本人
向上爬之野心了。他為蔣家奪下東北,自己就會成為未來的東北王,統治東北了。首先
必須培養各種人才,要形成自己的體系,就得在黨、政、軍、經濟諸方面有自己的得力
骨幹。他把辦學之念頭說給蔣介石時,宋美齡微笑著說:「光亭,你看得遠,有心胸。
將軍不光是佩劍,還要懂文為多才。」這樣在瀋陽辦中正大學,蔣政府的教育部立刻就
批辦了。
    在為杜司令開的接風會上,杜聿明是前台著軍裝,應酬的很得體,表示對東北之安
全在握,消滅共軍指日可待了。他到來三天已經把軍隊部署完畢。這天露面好像才下飛
機一樣,表現出他的言行是舉足輕重的。他在會上講話很短,他對熊式輝的軍事失敗,
政治、經濟的無所作為和接收大員的惡劣行為,沒有貶一句,反而說,東北之局,堪稱
穩健,是熊主任的德才之發揮,使東北一潭污水而見清,使國軍東南西北打通作戰之途,
只要揮戈,就可肅清東北全境之敵。目前主要是聽候委員長的命令,為了國家民族,要
以和平為先導,才沒有全力去對付得寸進尺之共產黨。他這番話遮住熊式輝之羞恥,熊
從心中帶有幾分感激。其實杜是大大的自吹自擂一番。同時把幾日內的心虛和苦悶壓一
下。
    轉過身,就是開中正大學理事會了。他脫去軍裝改洋裝的打扮,倒有幾分風雅,使
一時在瀋陽閒蹲著的九省主席,感到有幾分安慰,因為他們這些省長、市長、縣長都封
過了。目前身邊只有一塊招牌,腳下沒有一塊地盤,這樣在精神上得到了一些滿足,往
實了說,這些人知道自己的地位都是虛的,在東北杜聿明的威望,比熊大爪子好上幾倍。
熊大爪子光吹不干實事,他們誰都在熊的身上進過貢品,可眼看半年了,沒有收回成本。
熊式輝有時封某某人為省長、副省長,就是封個縣太爺,也要付給他到任後三年五載都
撈不回來的投資。
    中正大學董事會開的很隆重,在馬路灣西日本人修的朝日女中為臨時校舍,對過馬
路大樓北門上鑲金字「中山樓」,可見學校已經配套成龍了。在這次大會的頭一天晚上,
杜聿明董事長,會見了籌辦處副主任鮑世勳少將。還特別發給他通行證,直接坐插著
「長官邸」小旗的車進到杜的內宅。
    鮑世勳這陣為了籌備中正大學,他把全身心都投進去了。他的住處掛著兩套衣服,
和國民黨軍隊打交道,他就穿上少將軍裝,在瀋陽很方便,本來辦學資金杜聿明有明文
規定,一切經費均由軍部撥出。其實是由瀋陽務工廠、平民稅收承擔。他弄來些錢添置
教具,給聘請的教授發工資及補貼費。四個學院的院長,二十幾個系主任,加上學部各
部處等開銷很大。開始招新生時,先辦一期先修班,名額一千人,食宿問題很大,一天
忙得他頭昏腦脹,但他感到很舒心,這樣就減少懷念遼河邊上家裡的情況了。最近學校
複雜起來了,剛剛成立起學生自治會,學生情緒還沒穩定,省黨部都要來建立三青團部
和國民黨部,連青年黨都來建黨部,要插一腿,口頭上說支持杜長官辦學,其實都是來
發展勢力。這些事使他很煩惱,他不能不來找這位董事長。
    杜聿明在內宅專候鮑世勳的到來,一方面安排中正大學的工作,另外在打本溪之前,
想從鮑世勳這裡打聽一下軍情、民情,他認為這個人此時會無所顧慮,會當他說真話,
這個重要時刻,聽著真話,是他這次出師的精神准備。不能像熊式輝那樣出師前洋洋自
得,結果吃個大敗仗,現在得了恐嚇症,提起林彪就害怕了。
    鮑世勳被請進佈置得豪華的客廳,裡邊擺著中西傢具,看著很氣魄。他剛一邁進門
坎,對面門打開了,人未露面,聲音先傳出來了:「世勳,世勳。」親切而又熱烈。
    杜聿明走進客廳,他今天穿著長袍馬褂,頭上戴頂大緞子紅疙瘩帽頭兒。這身打扮
成了帶有封建色彩很濃的當地土紳了。
    杜聿明連聲說:「世勳,有勞你了。」他雙手握住鮑世勳的雙手,把對方往身邊扯
近些,雙雙坐在沙發上。
    鮑世勳為了見司令長官還特意穿身新軍裝,還掛上了獎章、勳章,好像要拜見蔣委
員長的打扮了。他稍微頓一下說:「光亭,我要向你匯報中正大學的籌辦工作。」他搓
著雙手有幾分為難的神情。
    「世勳,怎麼辦了幾天大學,辦成老頭子了?」杜聿明抽出一支香煙遞給鮑世勳,
說,「匯什麼報,一切都不要談,我完全滿意,學校招生了,教授陣容齊全,我想很不
容易,對你這一武夫來說是夠為難的。你有什麼困難嗎?我想不會少。」說著拿起打火
機,打著火給點煙,他說這些話臉上的表情是真誠的。
    鮑世勳看著杜聿明,知道他這個人在朋友之間是心直口快的。於是說:「困難是不
少,有些事得你出面。」
    「我不出面,董事會我推一下,以後完全由你辦。」
    「有些得你拿主意。」
    「哪方面?」
    「省黨部要在校內成立支部,三青團也要成立。」
    「你們的意見呢?」
    「目前學校初建,黨團沒有必要進中正大學。黨團一進門,問題就多了,學校就不
好辦了。」
    「我看緩建吧!就說等待軍隊大反攻勝利之後,形勢安定下來再研究。」
    「躲不過去。省黨部要在夏令營、冬令營吸收三青團骨幹。不然咱們的學生一部分
是當地人,一部分是來自東北各地,暑假、寒假回不了家,不久令營,省裡不撥高糧米
就斷炊了。我看先想個別的辦法擋一下再說。」
    「從軍隊撥糧呢?」
    「不行,咱們有多少軍糧?!」
    「你說怎麼辦?」
    「夏令營先擋一擋,就說要搞軍訓,必要時你派幾個教官只有過了初一再想十五
吧。」
    「照你的辦。」杜聿明停一下問道,「瀋陽學校怎樣?」
    「東北大學要搞個先修班,他們的學生大部分在北平,教育部怕他們回來鬧學潮。
瀋陽興辦一個省立渤海師範專科,開始上課,眼下看著很正常,前些天他們有一部分學
生吵吵要上街遊行哪!他們的口號是要和平,不要內戰。」
    杜聿明非常注意地說:「我們的學生拖什麼態度呢?他們對和平、戰爭是怎麼議論
的呢?」
    「學生頭腦愛熱,對政府、對委員長還有點正統觀念,他們對蘇軍印象不佳,因此
對共產黨觀望著,如果我們搞不好,軍事上再站不住,日子就不好過。」
    「學生知道我回瀋陽嗎?」
    「眼下還不知道。」
    「本溪、四平街這一仗打好,東北就穩住了。」聽杜聿明口氣這副擔子挑在他肩上
了,他完全自信能打好這一仗。他要勤務兵擺上酒菜,說:「走,到小飯廳喝幾杯。」
    他們坐下身子,端起灑杯,一道菜擺上來了,杜聿明指著桌上菜說,「世勳,你嘗
嘗這是什麼菜?」他親自動筷給他夾兩塊。
    鮑世勳用嘴嚼著,吧嗒嘴說:「這是什麼筋頭八腦的?是爪子什麼的吧?」
    「這是熊爪子。」
    「熊掌?」
    「對呀,前天我招待咱們熊主任,我做了這道菜,你說怎麼著,他問我這是什麼菜?
你猜我怎麼說?我說,這是龍頭筋,只有皇上才能吃上這道菜。」
    兩個人借著酒氣哈哈大笑。
    參謀來了。對杜聿明說:「渤海師專學生在司令部門前遊行。他們打著紙燈籠,走
到門前,一齊吹滅燈籠,高喊『杜長官,你要帶來和平和光明,我們不要黑暗。』」
    「噢,怎麼知道我回瀋陽了?怎麼透露出去的?是報界嗎?」
    「不大可能,市內各報沒有登消息。」
    「這個學校省教育廳要控制,要注意學生和教師中的帶頭的。」
    「我們也在掌握,他們教師當中有幾個,其中有一個叫羅鼎。」
    「羅鼎?」鮑世勳放下酒杯說,「這個人我認識,他是我們學校的客座教授,教古
典文學,古文的底子深,學生挺喜歡他的。」
    杜聿明放下手中杯,他沒有讓參謀在此刻多留在身邊,擺下手說:「他們遊行到司
令部門前,讓他們過去,點燈籠,滅燈籠,像天上月亮一樣,它的盈虧隨著你的感情去
感覺吧。學生嘛,要有股熱血。」
    參謀退身走了。
    杜聿明給鮑世勳斟酒說:「青年人要有愛國心,追求和平民主光明,驅逐黑暗,這
是給社會上增加刺激。我認為這些在於我們的自卑。東北地區的安寧,就因為我們無能,
政府接收一塌糊塗,軍事上最近連打敗仗,學生來喊一喊,對當高官的也是刺激嘛。」
他又給鮑世勳續酒。
    鮑世勳沒有勸杜聿明多喝,因為他剛動過手術,能陪陪他就夠意思了。他看著眼前
滿杯酒說:「光亭,你還算挺開通。市面上各界人士對黨國的希望一天比一天降落。接
收造成的影響特大,軍隊攪民也很蠍虎。再這樣下去,不堪收拾,會丟掉東北。共產黨
會來人情,他們政策得人心。」他拿起杯子抿口酒。
    「世勳, 你說什麼蠍虎? 共產黨怎麼得人心?」杜聿明問得很懇切,又說,「東
北這塊地盤,我們插進腿來了,可惜沒走好。」
    「蠍虎,是東北方言,就是很厲害的意思。」鮑世勳又喝口酒說,「共產黨進到沈
陽就維持治安,把日本人安全送走了。准許工商戶開板營業。在農村搞土地分配,聽說
共軍不住民宅,還挑水掃院子。」
    「這有幾分刁買人心吧?」杜聿明接著又說,「我們還沒站住腳跟,還談不到施政
方面的建樹。軍隊不打則罷,要打則勝。像捅蜂子窩似的不行。」他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扭動著腰,這給人的感覺是,他動手術耽誤了軍隊戰機。他往前一探身,夾起一塊熊掌
放在鮑世勳菜碟裡,說,「這玩藝越嚼越有滋味。」
    這很明顯,是預示大爪子熊把軍政全搞壞了,他要從頭收拾舊山河,首先要抓軍隊,
要打個漂亮仗。鮑世勳沒有說話,他真就夾著熊掌,脆生生地在嘴裡嚼著。他心裡在掂
量杜聿明的講話,好像過於自信了。他說:「最近他從外地學生當中,了解共軍日益壯
大,他們軍隊和政權結合很緊,沒有扯皮的事,不像國軍互相拆台。住在那裡就禍害老
百姓。」他借著酒勁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杜聿明在地毯上來回踱著步說:「世勳,你說東北目前這局面,這仗怎麼打?」
    鮑世勳不喝了,推開酒杯,老習慣夾塊面包片嚼著,屋裡很肅靜,過會兒說:「我
覺得目前要思考的是該打不該打。」他離開桌子,坐在沙發裡點起一支煙。
    「何謂該打不該打?」杜聿明湊近坐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鮑世勳看著杜聿明,他感到對方不是在崑崙關打起仗來暴跳如雷,揮動指揮刀沖在
前邊,也不是緬甸遠征時那種血氣方剛的氣勢。那時,連史迪威、羅卓英他都敢頂撞,
深入到戰區指揮真有橫刀立馬的架勢。現在他居然能坐下來聽取意見,可見他隨著年齡,
閱歷老練了,不過他過於誇大自我的雄心未泯。於是講了,抗戰勝利後,全國人心所向
和平、民主,東北十四年受奴役之若,可以說精神被扭曲了。本來東北人對國民政府知
道的很少,感情相距很遙遠,他們被拋給日寇十四年,這是誰之罪?對國民政府當時還
有些正統觀念,可是不久,國民黨批准中蘇條約,跟著蘇聯軍隊闖進東北,一些文武大
員,連搶帶奪地大劫(接)收,傷透了老百姓的心。眼下又要打內戰,……
    杜聿明插問一句:「能稱內戰嗎?」
    「那能叫出什麼名堂來呢,同胞互相殘殺。」鮑世勳攤開雙手。
    「這能怨國府一方嗎?」
    「從當時一切力量來比較,國府不先動手打,積極想打,不用說對方什麼心理狀態,
他們不會先挑起來打。可是打起來,對方一點也不示弱,反而越打越強,最後是什麼樣
結局呢?我推測不出來。但有一點很明確,勝者得民心,敗者失民心。」
    「這就是你說的該打不該打嗎?」
    「另一方面,站在黨國的立場上,要打就亮出武松打虎的氣魄,羞羞答答,占領東
北想拿個八軍來占領,太沒頭腦了。雖然沒有陷入重圍,但越打理越虧,怎麼能征服民
眾和民心呢?」
    「依兄之言,是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難以收拾的局面。」
    「難在何處?」
    「丟掉了時機?」
    「從何而言?」
    「穩不住民心,定不住軍心。」
    「從哪方面看?」
    「幾處國軍在戰場上投向共軍,他們發表的言論是棄暗投明。我擔心會有更多的人
走這條道路。」
    杜聿明眼裡雖然暗淡了一下,可是還有一道強光衝刺著說:「聽兄之言豈不沒有救
了嗎」?
    鮑世勳把皺緊的眉毛突然展動一下說:「控制住軍隊,擴大戰場該何等的難?」
    「我認為兵隨將轉。」
    「將要隨著誰轉呢?」
    「將要隨著戰爭與命運轉吧。」杜聿明腦子反映很快,他覺得還往下嘮什麼呢?於
是說:「世勳,我雖然不是將帥之才,處在黨國給我的位置和重任上,盡全力去打好東
北這場戰爭。覺得我們不能意志衰退,我想要先打本溪,甚至同時要打下四平街。我想
聽聽你的看法。」
    鮑世勳有些茫然了,杜聿明的命運繫在戰爭上。這次絕不同於抗日戰爭,這顯然是
場內戰。自己參加抗戰了,可謂出生入死,眼下回到生養自己的家鄉,一切都看見了,
一切都嘗到了,是戰爭掌握他的命運。他自己不能掌握命運嗎?杜聿明要在這場內戰中
掌握自己的命運?一個自負的人,往往被命運所掌握。因為跟蔣介石走,這麼多年了,
又獲得什麼了?老父親被建軍害死了,還沒有見著兒子,老婆剩一條臂膀,還不認他這
全屍體的男人,可謂家破人亡了。多虧籌備這座學校,和青年人在一起,給自己認識命
運的勇氣。他不管教學方面事務,不管訓導方面的事情,只是找校舍、學生宿舍,交涉
土地,工學院的試驗場,文學院的歷史文物搜集,整天滾到繁忙的事務裡,在學生當中
和教授當中交了不少朋友。羅鼎就是因為住房漏雨,他親自看過,雇工修好的。這樣學
生和教授都管他叫鮑代辦。這陣看杜聿明把他當近人,肯把作戰方案吐露給他,這樣他
就不能不回答問題了。他說:「光亭,這陣子我是個大事務簍子,兩耳不聞校外事。你
我在戰場上滾過,我不見外,也不說假話,這仗很難打,東北是國人眾目瞪瞪之地,眼
下全國和平談判,成立三人小組,連外國人都參加了。為了和平停止戰爭。我們怎麼打?
誰打?誰就對內戰負責,槍伸不出去,話說不出口。」他說到這裡吸口大氣。
    「世勳,你說的對,方才我們談到戰爭與命運。我覺得戰爭是命運的較量,不管國
家和個人的命運都是如此而矣。」杜聿明把茶桌上一隻玻璃杯子,用手轉得像朵白花兒,
可見當時他的心該有多麼慌亂。想到軍人的命運是槍桿上的花朵。他停住杯子又說,
「我的仗打勝了,共產黨讓步,就停止了戰爭,我們在和談上話就好說多了。」他掠著
眼皮看著對方,在征得同情。
    鮑世勳也輕輕掠下眼皮說:「我看和談雙方不在誰勝誰敗上。我看是在誠意上,在
重慶談判時,國府軍事實力是完全佔上風的。可是簽了字,大大小小的仗還在打。再說
勝敗乃兵家常事,誰敢預料勝敗?打本溪,我看林彪不一定奪城,打四平他又不一定捨
城。」
    「這怎麼說?」杜聿明聽著站起身來。
    「共軍主要目的在於殲滅我們的有生力量。而共軍可是越打越多。」
    「這怎麼說?」
    「因為時間使共軍越打越多。他們在邊打邊搞土地分配,保田保家,窮人都去爭當
共軍。不是這樣嗎?
    「因此,我要奪得時間。」
    「你就是打下本溪和四平,共軍也不會退到松花江以北,因為他們在那裡建立了大
片根據地。這你還不知道,共產黨就是靠根據地才生存的。」
    「東北的前景,我有時感到暗淡,有時還感到光明。目前馬歇爾從美國回來了。根
據目前東北的局勢,三人小組不能不來,我打個勝仗,會逼得共產黨停戰。」他這次突
然站起身來, 好像在戰地前沿, 突然奔向吉普車一樣的動作。杜聿明說:「你的話給
我提供了戰前思考。世勳,中正大學有個眉目了,你還是回到保安司令部吧。不願掛領
兵銜,就掛個高參吧!我當老頭子講去,為了東北鞏固,國防部連馬占山、萬福磷一些
東北將領都封了副司令,張學銘都當上中將高參了。他們是形勢發展的需要,你是我的
需要。你熟悉軍隊作戰,你熟悉東北民情,這是最難能可貴的。」他抓住鮑世勳的手,
是誠懇的。
    鮑世勳只是說:「眼下學校有很多事纏手,再說,我和青年人在一起免去了很多愁
思。對軍隊生疏了,不用說指揮打仗,就是那套平日生活跑步出操也過不慣了。」
    「你當我的助手,在關鍵時刻進一言就行了。」杜聿明端起一杯酒,說:「我拿下
本溪,你就到長官部報到。」
    「學校一時脫不開身。」
    「那就身兼雙職,你這叫能文能武。」
    杜聿明把杯中酒喝一半,遞給鮑世勳,這種感情十分真摯感人。
    鮑世勳喝乾杯中酒說:「光亭,你要注意身體少喝酒。」
    杜聿明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敞開口地的東北保安司令部的專用信封說:「世勳,你的
車掛上這面小旗,就通行無阻了。整個長官部就發下十面。」說著從信封裡拿出一面小
旗,可見他對鮑世勳的信任了。
    鮑世勳接過黃地紅字三角小旗, 他懂得小旗比特別通告證還有作用。 他說:「到
你這來喝酒就方便了。」
    「不熊爪子,我覺得啃不長了。」
    兩個人會心地笑起來。

    ● 國民黨不自量力

    鮑世勳走後,杜聿明回到他的小客廳,輕輕地把頭仰在沙發上,魂靈悠悠的飛了出
去。以瀋陽長官部為出發點,經本溪繞到四平街,整個戰場的陣地,敵我雙方兵力都在
他的心裡了,連對手林彪一舉一動也都看在眼裡了。
    杜聿明下令,給他的參謀,請上三天假要他的高參關在臥室裡三天,把十天來從各
方面偵察到的情況、判斷和決心寫出綜合報告出來。
    杜聿明認為共軍在本溪方面和四平街方面各有十多萬人。兩方面兵力雖然大體相等,
但論火力、戰力,四平街方面較優於本溪方面,林彪又親自在這方面指揮。國軍在四平
街方面,自三月十八日新編第一軍及第七十一軍(欠一個師)分兩路向四平街攻擊以來,
將近四十天,損失慘重,士氣頹喪,非增加兵力無法打開僵局。在本溪方面,上次兩個
師攻擊雖然失敗,可是目前新編第六軍主力在遼陽,第五十二軍主力在蘇家屯以東及撫
順地區,對本溪形成包圍側擊態勢。如這次稍加調整,可增加至兩個軍以上的兵力,對
本溪攻擊較四平街為易。而且本溪方面調整部署,增加兵力,不影響四平街方面的戰鬥。
從地形上判斷,本溪與瀋陽唇齒相連,為瀋陽門戶,共軍大量集結在本溪附近,直接威
脅瀋陽安全。如將本溪共軍壓迫至連山關以南,既可保障瀋陽安全,又可抽調一個軍以
上兵力增援到四平街方面作戰。
    杜聿明把他的初步斷判寫出之後,他分別邀請第五十二軍軍長趙公武和新六軍軍長
廖耀湘來談「先打本溪、再打四平街」的方案。在作戰態勢圖前,他親自講解,說得活
靈活現。
    趙公武聽著連聲說:「周密。只要我五十二軍不分割使用,攻下本溪後,防守連山
關一帶陣地,萬無一失,掩護瀋陽安全決無問題。」並表示一切備戰要當,隨時可采取
行動。
    杜聿明感到這番苦心沒有白費,立刻邀請函耀湘聽取意見。
    廖耀湘連聲贊成說:「先攻打本溪腹案我早有此想法,這腹案准確,我認為在攻擊
本溪中,我擔任右翼沿太子河兩岸向橋頭方面包圍攻擊,可操勝券。」
    杜聿明聽了兩位軍長的意見,他很激動,他們一致認為必先攻取本溪,安全瀋陽門
戶,再集中優勢兵力攻下四平,進取長春,方可無後顧之慮,真乃大展雄韜奇才之舉,
可能就是一把打開東北戰局的必勝鑰匙,向北推進,直至黑龍江邊之必要途徑。兩位軍
長同意他的判斷腹案。他一鼓作氣地制出方案第二步驟,決心以收復本溪進取連山關保
障瀋陽安全之目的,先集中有力之一部,再向本溪迅速攻擊前進。他立刻部署正在瀋陽
集中的六十軍(除一八二師已在鐵嶺外),以一師接替鞍山、海城、大石橋、營口等處
新編第六軍及第七十一軍第八十八師的防務。軍部及一個師駐撫順, 接替第五十二軍
第二師防務。令新六軍(欠二O七師)及第八十八師將防務移交後,集結於遼陽附近,
對本溪方面警戒搜索,並偵察沿太子河兩岸的地形交通,准備包圍攻擊本溪。令第五十
二軍第二師將撫順防務移交後,即歸還建制,准備向本溪攻擊。
    杜聿明一切舖開之後,拿著方案密約會見熊式輝主任,面呈了攻擊本溪的作戰方案。
    杜聿明把從南方帶來的鮮水果,擺在桌子上,香氣噴鼻。當熊式輝到來之後,兩個
人坐好了,杜聿明用衛生細布裹著手指給熊式輝剝橙子皮,然後用小刀切成瓣,把西餐
叉子送到熊的手中。他很幽默地說:「天翼兄,這一陣子熬得我眼紅舌焦。老頭子忙於
遷都南京,我要在他心順的吉慶日子裡,在馬歇爾將軍返華的歡迎餐桌上,把東北地區
作為禮品獻上。」
    熊式輝嚼著,略帶思考地說:「是這樣。」聽不出他是問還是說。
    杜聿明把手中銀叉往盤子上一扔,發出輕微響聲,說:「要堵住三人小組的嘴,攔
阻三人小組的腿。我們得賣點力氣,為老頭子爭口氣,你我得出口氣。」他這番話是敲
打對方,也是給對方個勢頭看,拿老頭子當榔頭砸對方的腦袋瓜子。
    熊式輝連眼皮都沒掠起來,心裡說:杜聿明這橙子吃到嘴裡是個啥滋味呢?杜聿明
這是擊我的腦袋,還是要堵我的嘴巴呢?他沉默的聽著,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杜聿明看出熊式輝的顧慮很大,於是開誠佈公地說:「天翼兄,這三戰本溪的仗,
是在你領導下打的。我僅僅是軍事上的指揮,而且是總結上次您打的那仗成功之點制定
出方案的。另外,軍事行動都是在政治、經濟支持下進行的。所以我考慮還是懇聽主任
的高明建樹而定奪。」他又給熊式輝挑橙子肉。
    熊式輝感到杜聿明已經把路舖到他腳底下,走不走都有明顯的利害關係。杜聿明此
刻是蔣介石的紅人,他早就聽說,在他手術時,戴笠這樣大人物都親臨探視,可見杜今
天之地位了。自己目前還不是日落西山。要想振翅飛出低谷,不依靠杜聿明還行。何況
聽到謠傳雷蔣介石先撤走他的兒子蔣經國,這是官場上見底的事了一。鬧不好,一不回
他就被撤職了。在這進退維谷中,要潔身自愛,要顧全臉皮,要狡兔有三窟。這時既不
能全然贊成,那會顯出自己無韜略、無主見,又不能全然否定,杜聿明此次打勝了,會
把他一腳踢開。打敗了,說他不配合。杜不去打,會說他身為主官不給予支持,這是三
個窟窿橋,邁不好那一步都會掉下去。提意見太多了,對方說你打仗無能;提意見少了,
顯出自己缺少文韜武略。於是把叉子挑在橙子肉上說:「林彪的兵不精,良將並不多,
但他運動兵力上速度很快。我怕打本溪,又兼打四平街,我們的兵力不足。」
    杜聿明明白熊式輝的顧慮,怕打不好,重蹈上次敗仗覆轍。於是說:「我們兵的數
量比林的兵少,但將在謀、兵在精,我們老兵見過大陣勢,手中武器精良。方面我有考
慮,不是顧慮。林彪調動兵力快,可南北兩戰場相隔一條鐵路,阻擊、沖鋒,我們佔上
風。何況我軍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坦克配合。」他又走到作戰地圖前認真地給能主任演
練一次。熊式輝放下手裡餐具,把身子仰在沙發上說:「林彪很狡猾,他看透我們是攻
打本溪的計劃,一股腦兒把兵力調來圍住我們兩個軍,這就難纏了。」
    杜聿明很乾脆地說:「不!我們在四平街的攻擊能力要大於本溪,林彪敢孤注一擲,
我們要以死相拼,攻下四平街,和長春形成東西夾擊,然後直取哈爾濱,我看共產黨還
能支撐幾天。」他擺出大將風度來了。
    熊式輝也被杜聿明此刻的情緒感染了,不由得身子離開了沙發,說:「我們不算是
孤注一擲嗎?」
    杜聿明氣勢不衰地說:「雙管齊下,齊頭並進,天上地下一塊攻,我看他林彪用什
麼來抵擋。打仗不能優柔寡斷。如果優柔寡斷一分,到手的勝利會失去十分,優柔寡斷
十分,會失去全部勝利,後果不堪設想。」
    熊式輝身子抖一下說:「事要三思!」他的語氣緩和些了,他被杜聿明這優柔寡斷
三錘子,砸了個眼昏頭脹。
    杜聿明繼之曉以利害說:「不殲滅本溪這股瀋陽門前之敵,一旦林彪得手,我想沈
陽會陷在危機之中,這個責任就無法負了?由誰來負呢?東北在你我腳下,到那時怎麼
向老頭子、黨國來交待?」
    「那就打這場仗吧!」熊式輝像被扎冒泡的氣球,他又吸口氣說,「光亭,既然有
這麼大把握,我支持你打吧!」
    「我的把握來自多方面偵察,來自我周密的腹案,我又聽了軍長們的意見和得到了
主任您的支持,我才有了我們這次作戰的方案,我有把握。」杜聿明又坐下身子,親手
給熊式輝挑橙子肉。
    杜聿明在熊主任走後,立馬追槍到長官部作戰室,下令集中於遼陽及蘇家屯附近的
新編第六軍(附第八十八師, 欠第二O七師)及第五十二軍,次日拂曉,在空軍掩護下
分兩路向本溪攻擊前進。
    命令下達的同時,杜聿明生怕熊式輝變更決心,動搖軍心,動搖他的指揮,即親身
前往紅廟附近前進指揮所,同鄭洞國商討對四平街方面暫時停止攻擊。而且要擺出南調
本溪的姿態,把重武器裝上火車皮,還要特工人員有意扮成共軍方面探子,造成全力以
赴奪取本溪的局面,暫停四平街的攻擊,作出手忙腳亂的模樣。其實各部隊在加緊整理,
准備在攻佔本溪後,即抽調一個軍以上的兵力向四平街攻擊。並通過有線、無線大肆宣
傳杜聿明司令長官赴四平街前線督戰,他采用了聲東擊西的詭計。

    ●面對面的較量

    仗打響了,在瀋陽城南就聽見了轟轟炮聲。熊式輝坐不穩靈霄寶殿了,他感到心驚
肉跳。立即打電話找杜聿明,長官部作戰室回話說:「杜長官到四平前線督戰去了。」
並說已經廣播過了。
    熊式輝說:「去四平?他給我留下了什麼話?」他感到有些火氣攻心,認為杜聿明
太狂妄了,對他說打本溪,調屁股又去四平,把本溪的林彪引到瀋陽空城來了。
    參謀回答說:「杜長官有話,給主任准備一架飛機,請主任到本溪上空去巡視戰
場。」
    熊式輝嚇一大跳,讓他去天上巡視戰場?前幾天已經有情報,說共產黨弄到些日軍
高射炮,對國軍空軍飛機開過火。讓他去巡視,分明是要他去送命。他用電話找參謀長
趙家驤問杜聿明的去向?
    趙家驤參謀長說:「熊主任,杜長官去紅廟了。」
    熊式輝心裡暗罵:杜聿明這小子,讓我上天去送死、他難道說去紅廟出家當和尚了。
於是說:「趙參謀長,你到行營來!」
    趙家驤來到行營熊式輝辦公室, 剛推開門, 熊式輝的話像水似的渡給他說:「這
打的是什麼仗?本溪共軍兵力略與四平街相等,我們以兩個軍打四平街,打了這麼久相
持不下,現在以兩個軍打本溪,萬一同上次一樣吃了虧,則瀋陽將不保。況且撫順、鞍
山、營口都非常重要,叫第六十軍去守也不可靠。」
    趙家驤說:「能主任,目前本溪方面我們進攻順利。」
    熊式輝不耐煩地說:「你鑽進林彪肚子裡去,揪住他的心了。他狡猾得很,你進攻,
他一還擊,還把你打退下來。」
    趙家驤說:「林彪在四平前線。」
    「林彪有分身術,你抓住他真猴假猴了?」熊式輝忿忿地不聽趙家驤的解釋,他命
令地說,「給我請杜長官回瀋陽,我看還來得及,我們另謀萬全之計。」
    杜聿明接到趙家驤的電話,說熊式輝以命令的口氣;要他回瀋陽。
    杜聿明氣得兩眼瞪溜圓,他既不能違抗熊式輝的命令,又不願放棄進攻本溪的計劃。
他在電話中說:「你告訴熊主任,四平街情況也很吃緊,我正在召集各將領開會調整部
署,待我同各將領研究決定後,當晚趕回瀋陽,再向熊主任請示。」他攀著電話耳機子,
聽趙家驤重複他電話中的要點。趙家驤問道:「杜司令,您的電話中心點是時間?」杜
聿明說:「家驤,對,時間,明白嗎?一個字——拖!」了電話。他知道趙家驤完全理
解他的意圖。杜聿明心中有數,仗一打響,他發現本溪方面主力減弱,他要急攻下去,
可攻下本溪。他對趙家驤電話中的意思是,他和熊在東北作戰的指揮上,歷來就有不同
見解,從山海關到錦州指揮都是別別扭扭的。熊指揮打本溪遭到慘敗,他同熊談到指揮
問題,伸不到一個褲腿裡去。只有打開僵局以後,才能使熊相信他的指揮才能,今後放
手讓他指揮作戰。如果今天的序戰打得好,有進展,晚上回去熊不會強迫他改變決心,
萬一打得碰了釘子,到晚上再改變計劃也來得及。至於對第六十軍的看法,他也與熊不
同。他認為第六十軍是雲南部隊,雖非國民黨軍嫡系,可是在和共軍作戰方面,兵隨將
轉,他們的高級將領聽從他指揮,他在這個部隊裝備較差情況下,不給予他們重要任務,
守備後方城市一時還是能勝任的,萬一發生情況,再以大軍支援不會出什麼意外,要將
心比心就行了。
    杜聿明守在鄭洞國指揮所裡,焦急地等著電報,參謀穿梭似的來回報告說趙公武和
廖耀湘兩軍都進展的十分順利,他這才要車返回瀋陽去向熊式輝匯報。
    熊式輝開頭橡坐在火山口上一樣,不停地要長官部向他報告南北兩個戰場的情況,
他都得到了打得很好的消息。
    杜聿明趕回瀋陽,他在車上還不停地收到捷報,他進了瀋陽長官部高興得連口飯都
未吃,一直去找熊式輝匯報,其實他是很傲氣地去見這位被共軍打怕的長官。他誇耀自
己指揮才能,給對方一個小小的難堪,他一進會客室,熊式輝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一個
女軍官獻上一束鮮花。他精精神神地向熊式輝敬禮說:「報告熊主任,我趕回來了。」
    熊式輝握住杜聿明的手說:「光亭,辛苦了。」他在慰問英雄歸來。
    杜聿明坐下之後,簡單地匯報南北兩個戰場的情況,他更說得條條有理。
    熊式輝並不堅持他的意見了,他還是反復地說:「光亭,要深謀遠慮呀,共軍非常
狡猾,要小心,不要被套進口袋裡吃虧。」他的心裡還在想:「不拿下本溪。四平街還
不能說勝利,只不過是出師順利罷了。」
    杜聿明情緒仍然很激動地說:「這次攻擊正面大,已形成包圍敵人的態勢。我要新
六軍置重點於右翼,光第五十二軍進出於橋頭附近,第五十二軍置重點於左翼,正面在
空、炮掩護下迅速地猛烈進迫,使敵人不易轉移兵力,就是說,我們用兩個拳頭打敵人,
使其沒有還手的餘地。」
    熊式輝邊聽邊點頭,插話說:「天黑了,我們的飛機就減少攻擊力了吧?」他抿緊
了嘴唇。
    杜聿明點點頭,說:「夜間大炮還可以轟擊。拂曉前快速攻擊,會把夜間耽誤的時
間趕出來。」
    「共軍利用拂曉攻擊可是有一套的。」
    「用火力壓住他們。」
    參謀進來報告說,「據偵察林彪仍然在四平前線督戰。」
    熊式輝說:「林彪是個神出鬼沒的人物。要從南北戰場的利益得失,判斷林彪在哪
裡活動,不可大意。」
    「主任的考慮也是很重要的,我從明天起直接掌握情況,指揮前方各部隊進攻,記
住您的指示,遵照執行,不使部隊吃虧,這仗一定得打出色。」杜聿明沒有說出這次打
勝的話,怕揭了熊的短,看出熊式輝尚能接受他的意見,仗打好也有他一份,可以把上
次吃敗仗的面子撿回來。
    熊式輝很高興,他面帶笑容地說:「你多辛苦了。我給你准備了便飯。」
    他們剛站起身來,參謀報告,說,從打天黑,共軍活動頻繁,已拿出一個縱隊去支
援四平。
    杜聿明沒有去吃便飯,他帶著幾分驚慌問道:「林彪到本溪前線來了?」他對熊式
輝小聲地說:「這第一夜不能受挫。」
    「果真林彪調走一個縱隊?那麼說,南滿共軍只有一個縱隊了?」熊式輝著急地問
道。
    「他們兵力削弱了。我們要猛攻本溪。」杜聿明一轉身飛快地走了。他心裡有點怕
落入林彪的圈套。
    卻說林彪對國民黨的行為經過認真思考,從鄭洞國攻擊四平街未破,到杜聿明親來
四平前線督戰等情報作了綜合分析後, 他對旅和縱隊指揮員們說:「 杜聿明要露一手,
他表面上要對本溪、四平同時下手,但我認為他的主要矛頭是針對本溪。因此,我們不
能讓他牽著鼻子走。』因為鄭洞國不會在四平搞佯攻。我們要頂住四平。本溪方面敵人
有五個多師的兵力,共八萬余人,可能分三路撲來,我們要打阻擊,一刀刀割他們。最
後本溪可以放棄,只要殺傷敵人有生力量就行。假如四平頂不住,我要拿下長春,不是
割蔣介石的耳朵、而是要卡死他的脖子,鞏固松花江以北根據地。我們要將目前的情況
立即上報中央,一邊采取相應的快速行動。」林彪站起身來說完自己的方案,便動身到
四平前線去。
    東北民主聯軍按照林彪的指示一段段阻擊著杜聿明五個多師的兵力進攻。他們是分
三路突然直撲本溪的ˍ當把敵軍三路迎頭阻擊住的時候,中央命令東北民主聯軍要死守
本溪一個月。總部遵照中央指示,立即調整部署,以十旅的三十團和十一旅第三十一團
迅速地在本溪以西的三會廠、松樹嶺、林家崴子及大虎沿、上下虎、把什溝組織防禦,
趕修工事,准備死守。九旅及保三旅七團,測部於架板山、塔山一線監視敵人,主力集
結於牛堡子、石橋子附近,並在馬耳山、歪頭山鐵路兩側,構築陣地,阻敵前進,擺出
寸土不讓的架勢。
    東北民主聯軍防禦部隊剛剛佈置好,杜聿明部隊各路以師為單位,在飛機大炮配合
下,以猛烈的炮火向東北民主聯軍陣地轟擊,支援步兵集團連續突擊,不給對方以喘息
之機。
    左路趙公武的第五十二軍第二師和第二十五師在密集火力的掩護下,向架板山、塔
山陣地猛攻。
    東北民主聯軍二十七團在天上飛機掃射、地上大炮轟擊的情況下,以少於對方數倍
的兵力反復衝殺,打退敵人多次進攻。
    杜聿明給趙公武拍電,問他阻擊之敵有多少?飛機、大炮配合都來攻下來,是否再
增加兵力?
    趙公武回電,可能有四個旅之兵力,需要增援。
    杜聿明催促廖耀湘迅速前進。
    廖耀湘急電報告:第八十八師師長胡家鎮不服從指揮。廖耀湘命令第八十八師經太
子河南岸迅速包圍攻擊前進!
    胡家驤第八十八師出去不遠,即停滯不前,部隊埋鍋做飯了。
    廖耀湘下令:「迅速前進不得有誤!」
    胡家驤喊:「我完全沒有弄明白,你這是怎麼指揮的?你打過仗沒有?」
    廖耀湘生氣地說:「我打仗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長。這是杜長官親自指揮
的。」
    胡家驤喊:「我去找杜聿明,這仗打的不公。」
    「現在正在攻擊敵人,貽誤戰機由你負責。」
    「這糊塗官指揮的糊塗仗我不打。」胡家驤摔下電話,驅車回瀋陽了。
    杜聿明聽廖耀湘一說,他氣得渾身打顫說:「建楚, 要顧全整個戰局,找回胡家
驤,要他迅速完成任務,命令第五十二軍迅速前進。」
    廖耀湘知道杜聿明作戰要求非常嚴格,如果不能按照命令完成任務,會受嚴重處分。
他吸口氣壓住心裡火說:「光亭,我看找胡來不及了,我設法調整部署,如期完成任
務。」他知道再多說,就給杜聿明增加困難了。
    林彪聽到阻擊第五十二軍的一個團的報告,感到他們打得很出色。一個團抵抗住了
兩個師一個軍的攻擊,打得很艱苦,當他聽到第五十二軍進攻的速度,看著表說:「這
個軍是半機械化,他突然為啥減慢了速度?可能他的側翼行動慢下來了,第五十二軍怕
孤軍深入吃虧,也慢下來了。急調軍區三十四團支援本溪,側擊敵人。我們快速構築完
工事,第五十二軍才能趕到,這對我們殲滅敵人太有利了。」
    廖耀湘一方面要新六軍猛往第五十二軍身邊靠攏,要飛機轟炸第八十八師進攻的漏
洞地區,使戰局緩衝一下。
    杜聿明害怕林彪發現第八十八師這個漏洞的弱點轉移兵力消滅該師。他更擔心前方
出現紕漏,使攻擊本溪戰局受損。
    參謀來報,第八十八師胡師長來見。
    杜聿明拍下桌子,真是心氣得亂跳,這是什麼火候了,還來打官司。可他還是壓下
火氣說:「讓他進來說!」
    胡家驤一邁門坎就嚷:「杜長官,廖耀湘他指揮不公,將全軍主要任務交給八十八
師擔任,而新六軍主力尚未參予戰鬥,八十八師已經打得精疲力盡了,無法前進。」
    杜聿明站在作戰地圖前邊,聽胡家驤吵嚷,他看著地圖,感到廖耀湘新六軍比八十
八師慢半拍,只是說:「這事情我要調查。」
    胡家驤看出杜聿明氣色不好,又說:「廖耀湘還怪我畏縮不前。所以特前來請示。」
他表現出受了委屈。
    杜聿明看著胡說:「這些我會弄明白,你要迅速地回部隊指揮,立功贖擅離職守之
罪。」
    胡家驤說:「事情沒有弄明白,先給我定了罪?我不能回去!我沒法指揮部隊。」
    杜聿明抬高聲音說:「我看你膽怯了,又不服從命令,你犯了臨陣擅離職守罪。」
    胡家驤一聲不吭地從腰上解下手槍,放在桌上,兩腿立正站著。
    杜聿明大聲地喊道:「將胡家驤押走!」
    胡被押下後,杜孝明親自動手草擬命令,任命自己的親信韓增棟為第八十八師長,
令其克日到任,指揮八十八師繼續作戰。這麼重要的人事更動,就是再忙,也應向第七
十一軍軍長陳明仁商量。他感到戰時沒有時間過多考慮了。
    東北民主聯軍第三十四團在途中同新二十二師相遇,發生激戰,使二十二師不能前
進。
    杜聿明感到第八十八師滯緩了時間,廖耀湘部本來可以先第五十二軍進入本溪。因
為新六軍是機械化,第五十二軍是半機械化。經第八十八師調整部署後再攻擊前進,遠
遠落後於第五十二軍。在第五十二軍開始進攻本溪時,新六軍左翼尚未接近本溪,右翼
亦未越過太子河南岸進入橋頭。這樣他擔心東北民主聯軍在阻擊戰中,殲滅他的有生力
量。他要從第八十八師留下的空當撤退。他下令空軍飛機轟炸歪頭山陣地,要用美制殺
傷力量強的「面包籃」炸彈。殺傷撤退和陣地上東北民主聯軍,支援步兵攻佔歪頭山要
點。割裂對方防禦陣地,要步兵向縱深發展。
    東北民主聯軍所有陣地都遭到飛機轟炸和大炮轟擊。這時國民黨軍隊第八十八師趕
到響山子一帶與十旅及十一旅三十二團形成對峙。中路國民黨新二十二師正在松樹嶺、
下虎、把十溝、大河沿陣地與東北民主聯軍第三十團、第三十一團激戰。
    國民黨飛機開始攻擊東北民主聯軍退入本溪市區的部隊,輪番地轟炸掃射,大炮也
往市區轟擊,傍晚突破東北民主聯軍第三道防禦陣地,戰鬥發展到老市區,雙方在逐條
街爭奪,展開了激烈巷戰。
    市區和中路,東北民主聯軍陣地幾乎都被飛機、大炮轟炸摧毀,有的陣地雙方出出
進進幾十次爭奪。在白瑪格鬥中,國民黨軍隊被殺傷千餘人,東北民主聯軍損失也很慘
重,第三十團四個連幹部全部傷亡了,每連只剩下十幾個人,有的陣地仍然死死守住。
    東北民主聯軍總部及時分析戰場形勢,認為部隊防禦面太寬,兵力不足,敵我力量
懸殊太大,不宜死守。向中央請示,在敵人。兵力占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不宜死守城市,
為避免被動,保存實力,在運動中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建議放棄本溪。中央很快地批准
了東北民主聯軍總部的請示。東北民主聯軍於凌晨主動撤出了本溪。
    林彪向總部報告,第三次保衛本溪戰中,共殲敵兩千餘人。各主力部隊迅速轉移了
陣地,南北都在大調動。中央要林彪根據中央指示,在遼南用一定力量的部隊牽制國民
黨整個在東北的兵力,同時建設松花江以北的根據地。從全國戰場整體來分析,要是國
民黨徹底地破壞了停戰,掀起內戰,那麼,東北就成了主要戰場。因此要使東北民主聯
軍成為活的兵力。對中央的指示,林彪胸有成竹,他的兵打到哪裡都會使戰爭改觀。本
溪撤退,雖然達到了殲滅對方有生力量的預期效果,但林彪心裡總覺不安,因為部隊的
傷亡過大,使他心裡沒法平靜。
    林彪估計到鄭洞國看到他們在南線得了手,不能不猛攻四平街,互相間的兵力都往
這條戰線上移動。杜孝明可以集中七個整師的兵力。東北民主聯軍根據中央指示精神,
決心集中十三個師的兵力,以四平街為中心組成一條東西長約百裡的防線,對北進之敵
給予殲滅性打擊。到那時四平街殲滅戰才會全面開始。為了給國民黨軍戰術戰略上增加
心理壓迫,東北民主聯軍下令開始向盤踞在長春的國民黨偽軍姜鵬飛部發動攻擊。
    這股偽軍是在蘇聯紅軍撤退時,插到長春的。蔣經國以此向他老子表功,說國民黨
軍隊占據了東北九首之核心。其實這是一股土匪強盜,他們欺壓老百姓的心比鐵石還硬,
這個土匪司令還自稱為「鐵石部隊」,共計約有一萬多人。這些匪徒們還自吹說東北民
主聯軍沒有能力攻打長春。
    這股匪徒發現東北民主聯軍往長春包圍過來的時候,還殺氣騰騰地亮出要和東北民
主聯軍決戰的架式,並向四平街鄭洞國表示,他們在長春鐵石一樣地堅固,是堅不可摧
的。一夜工夫,還沒等正面接火,已經發現即將被圍殲了,連逃遁到四平街的幻想都遭
到破滅了,這才吃驚地感到東北民主聯軍行動的神速了。
    東北民主聯軍很巧妙地包圍了長春的偽軍,立即全面展開了總攻擊,敵人沒法應付
這樣猛烈的攻擊和猛插的部隊,當天就摧垮了偽軍的防禦陣地從而結束了戰鬥。
    美鵬飛向杜聿明、鄭洞國呼救。他們只是要姜鵬飛頂住,待四平街大捷後,會迅速
夾擊東北民主聯軍,說這是千載難逢之戰機。他們摸不清林彪為啥要拿長春,認為是誘
惑四平街的兵力,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這樣東北民主聯軍集中力量,穩打穩扎,把長春盤踞的偽軍殲滅了。共擊斃擊傷兩
千五百多人,俘虜第四總隊司令兼城防司令以下官兵一萬四千餘人(其中日軍二百余
人)。攻下長春,擊垮自稱鐵石的頑匪。長春市鑼鼓喧天,把四平街都震得天地亂顫了。
    最激烈的四平大戰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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