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師專的浪潮
由於美軍士兵強姦北京大學女學生的暴行,引起全國學生抗議美軍暴行的愛國運動。
剛剛遷回來的東北大學,還沒有掛起校牌,就在內部鼓動往北平回遷了。私立中正大學
忙著招生開學,這是給杜聿明打氣,讓他穩定腳跟。從長春路過來瀋陽的長白師範學院
的學生,好像一轉就去北平了。瀋陽醫學院也在研究遷校。這一方面有國民黨的鼓動,
害怕學生過於集中,對他們在東北發動內戰是不利的。另方面東北的學生,在日寇奴化
教育之下,他們沒有讀更多的書,好像祖國光復了,他們非常渴望讀書,在這種心態之
下,認為去關內北平是個讀書的好環境。因此,從哈爾濱、長春、大連各地來的青年學
生像走馬燈似的紛紛去北平了。
渤海師專的學生,心情也是不平靜的。它雖然是瀋陽第一座開課的學校,他們的心
也在浮動。但是因為是師範專科學校的地位,北平那裡不會接收這樣學校。老師是從各
大學請來的客座,東北大學的老師居多。他們大多是原東北大學學生,在抗戰期間由北
平遷西安、遷昆明折騰了大半個中國,可下子回到老家,馬上再遷走,心情不平穩。再
加他們跟著國民黨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深知國民黨的所作所為,這次再轉進內戰裡
頭去,後果不堪設想了。他們又從朋友當中知道,在北平有不少教授忍饑挨餓,比抗戰
時期還艱苦。調過頭來,他們反對打內戰,開始和學生們喊出要和平、要民主的口號。
在渤海師專代課的老師不願離開東北了。當師專被捲入抗議美軍暴行的行列時,老師們
也大都參加了。
校長和訓導主任、 教導主任, 在參加遊行的前幾天都下了不准令,先是說:「我
們是學府,不干涉政府事務。」說得十分嚴厲,凡是參加遊行的不管老師學生一律開除。
羅鼎老師代表一部分東北籍教師, 支持學生參加抗議, 參加大遊行,他說:「學
生不是關在籠子裡的小鳥,凡是有志青年都要關心國家大事。」他在和學生代表開預備
會時,號召學生認清時局,抗議美軍污辱中國女學生,這不是一般問題,是有關中國主
權問題。同時指出美國在中國駐軍是干涉中國內政,是公開支持國民黨打內戰。
學校在以斷糧為理由,沒有給學生開晚飯。直到深夜,家住瀋陽的同學紛紛從家裡,
往學校送糧、送吃食。還有的同學包餃子、蒸饅頭送來。
一時學校熱鬧極了,趕上娘娘廟會了。羅英、鄭黑馬、鮑果他們以家在瀋陽的名義,
從黃昏一直送飯到日上柳梢頭。整個校園學生分科聚成多少群,邊吃飯邊討論國家大事,
把要民主、要和平,改為爭取民主和平!要生存、要飯吃的口號。
鄭黑馬和鮑果、羅英他們在同學中串連,學生憤怒了,在操場中央點起一堆黃火,
圍著唱歌,接著拉起手來跳團結舞。月亮升到中天了,學生們開始圍著火堆轉圈兒。不
住地往火堆上加乾柴,火苗躥起一丈多高。有的同學邊跳邊拍手喊:
火,火,火呀,
照亮了我們跳動的。
燒垮舊世界吧!
迎接一個民主、和平的新世界……
訓導主任牛希酋看著這些學生,他把情況報告給警備司令部了。他認為這是學生的
狂熱。
學生鬧了大半宿,大家的興趣,仍然很高漲。感到自己變成烈火了,變成青煙了,
變成月亮星星了。一直鬧到下半夜,他們圍著校園轉了三圈,拚命地高喊要民主!要和
平!要新生活!要飯吃!
國民黨瀋陽警備司令部派一連大兵包圍了校舍。可是校園又掀起了高潮。一直鬧到
下半夜,學生才安定下來。大兵們還圍著校園,在牆外邊不時地放槍恫嚇學生。訓導主
任派出他手下的人員,摻雜在學生中不斷地搜集情況,反應學生的動態。
鄭黑馬和鮑果敲開羅英她們女生宿舍的門,叫出羅英。他們迅速地躲在北面鍋爐房
牆角下邊,鮑果小聲地說:「羅英姐,咱們商量一件事,看看來取什麼行動?」
鄭黑馬還是那麼挑皮地說:「別叫姐姐,叫羅英同學,我告訴你在訓導主任宿舍,
我們聽見了音樂科那個自稱天才女高音的,在訓導主任屋裡唱歌嬉笑打鬧。好像我們沒
有衝出學校大門,他們在慶祝勝利呢。」他說得很快。
鮑果說:一咱們把各科進步同學找些來,然後沖進屋找訓導主任算帳去!咱們抓住
他的小尾巴,明天不讓我們遊行,我們就揭露出他們的醜聞。」
羅英聽著連連點點,她認為有道理。他們三個人分頭活動,一會兒工夫找來了八九
名同學,各科都有了代表。
鄭黑馬走在前邊,大家不走校舍中門,怕打草驚蛇,走後門又怕驚動國民黨圍著校
捨的大兵。同學們商定路線,從鍋爐房旁邊小磚牆爬過去,然後到校舍東面小宿舍,這
是訓導主任的住處。鄭黑馬比小豬還靈巧,他的腳步簡直是落地無聲。悄悄摸到小牆根
底下,男同學都扳著牆頭飛身跨過去了,這裡有兩個女同學,平素她們嘴巴快當,這爬
牆她們就沒能耐了。
黑馬往地下一蹲,小聲說:「羅英同學,你們踩我肩膀頭爬過去。」
羅英要脫掉棉鞋踩鄭黑馬肩膀頭,那位女同學還穿雙皮鞋。
鄭黑馬著急地說:「別來這一套婆婆媽媽的了。別說棉鞋、皮鞋,就是鐵鞋我的肩
膀也踩不塌架。」
羅英他們摸到小宿舍牆眼底下,果然聽見手搖留聲機聲,隨著是天才女高音的歌聲。
窗戶上掛著偽滿的防空簾,嚴嚴實實的密不透光。
同學們摸到樓門跟前,大家用肩膀頭抵住門扇子,胸中燃著怒火,一使勁轟隆一聲
把兩扇沉重的門推開了,屋裡情況赤裸裸露在同學眼前了。這位牛希酋訓導主任正摟著
天才歌唱家跳舞,連跳帶唱折騰熱了。上身穿著內衣,叫人看著牙床子發麻。桌上擺著
酒瓶,兩個電爐子上熱著菜和飯。
牛希酋原是國民黨熊式輝帶來的接收大員,因為他沒法去黑龍江省任廳長,才弄這
麼個鎮壓學生的差事。他見這種情況,反羞為怒,大聲喊道:「你們幹什麼?干涉我私
人自由。」
鄭黑馬上前抓住牛希酋前胸衣服說:「幹什麼?我們要揍死你這個壞蛋。」這家伙
有些害怕了,渾身打著哆嗦。他心裡明鏡似的,邁出瀋陽城就有民主聯軍,打死他這麼
個壞蛋,是沒有人敢追究的。前些天被趕走的第一任校長,就是因為他們合夥盜賣了學
生的口糧。
鮑果上前說:「你不知道幹什麼嗎?那好,我們打鈴把同學們都叫起來,讓大家來
看看你在幹什麼?」他氣得臉都變了顏色。
牛希酋嗓子眼咕嘟一聲說不出話來了。 把腰彎下, 滿臉淌汗。嘴裡嘟囔著:「你
們看該怎麼處置?」他軟下來了。
鄭黑馬嚷著:「綁起來,推出去,給同學們看看。」
那位天才歌唱家,渾身哆嗦成一團,坐在床邊上哭喊;「不要綁呀,我沒臉見人呀,
我要死……」
羅英說:「你把今天情況寫一下,按上你的手指印,我們就饒你,你要跟我們搗亂,
我們就公佈出去。」
牛希酋乖乖地把情況寫明白了,按了手指印兒。羅莫把衣服扔給天才歌唱家,讓她
快走。鄭黑馬要女歌唱家也寫材料。羅英說:「她是群眾,別亂來。」大家轉身去學校
倉庫,打開鎖頭一看,裡邊有夠吃一個月的高糧米。大家高興起來了,把廚房做飯的工
人都喊起來,開火煮飯。
鄭黑馬拿個紙喇叭,在院子裡喊:「同學們有飯吃了!」
鮑果沒有制止住黑馬,他說:「黑馬,你太興奮了,我們還沒有向羅老師說明情況,
我心裡老不落貼兒。」
「怕哈?我們人證在手,讓同學們樂和樂和嘛。」鄭黑馬有些手舞足蹈了。
有的同學從夢中醒過來,聽說有飯吃了,就高興得樓上樓下喊叫,把整個學校鬧翻
了天一樣。有不少同學手裡拿飯碗和筷子,當成樂器瘋狂地敲打著。
羅鼎老師把鮑果、鄭黑馬、羅英還有一些進步同學找到一起說:「這件事情你們很
敢干,是勇敢行動,但是千萬要想到後果,牛希酋代表國民黨,他一時忍下去了,等事
後他一定要找你們算帳。」他說得很清楚,現在國民黨在城市裡還掌握生殺大權,我們
要用策略把他們斗倒,不要過於魯本行事。
鄭黑馬說:「羅老師,我們手中有他親筆寫的字據,他敢起屁,我們就公佈出去,
把他拱出校門。」他瞪大眼睛,恨得直咬牙。
羅鼎老師看著同學們說:「你們拿到手的證據,使他一時可能不敢張嘴咬你們,但
等他轉過身來,他的嘴大,你們嘴小,誰來給你們評理,何況現在學校裡是三足鼎立,
有進步學生,有國民黨的三青團,有中間派社會賢達,一時還沒有辦法把三股力量擰到
一起。當然,我們要多做工作,盡量爭取大多數。」
明天,全校同學要參加抗議美軍暴行的遊行,聲援北平、天津、上海、南京、開封、
重慶、昆明。武漢、廣州、杭州、蘇州、台北等地五十萬學生相繼舉行的抗議罷課和游
行示威。鮑果他們幾個同學聽羅鼎老師一講,感到自己雖然很勇敢,但缺乏斗爭策略,
確實要防備牛希酋這家伙的反撲。
羅老師在他們要離開時,安慰地說:「你們也不要不安,我想牛希酋眼下不會反撲,
他知道時機,正當全國學生大示威時,他不敢輕易來動你們,但有可能在暗中下手。我
們不得不防。有事多商量,你們是能斗勝這頭惡牛的。」
鮑果他們陸續趕到學校時,同學們都擁進吃飯的大禮堂。冬天學校沒有煤燒暖氣和
爐子,有許多屋子像冰窯一樣冷,只有這大禮堂是木頭地板,在中間分兩行擺上十幾個
木桶,炊事人員抬出稀飯盛在桶裡,同學們一擁而上,緊緊地圍著木桶用自己的碗掏稀
飯,淋得滿地都是飯米湯。
今天,同學們非常興奮,大家要參加遊行示威。再加昨天沒有開晚飯,現在開飯了,
都往大禮堂裡擠。敲碗筷聲,嘮喀吵架聲混成一片。有人見鮑果拿碗來了,對他點頭,
大多數同學認識他,把他叫作家。
商久吉從後邊躥上來說:「作家,怎麼你的長篇小說《碗荒春秋》不連載了?」他
邊說邊看周圍擁來的女同學。
前一陣子的條在國文科壁報上,發表所謂長篇小說《碗荒春秋》。是寫女同學搶不
著飯吃掉眼淚,他提議搶飯武狀元和大肚子漢們省下點飯。發揚團結友愛留給女同學半
碗稀飯吧!連著發了幾期,他感到索然無味了。寫這類小說是諷刺誰呢?幫誰的忙呢?
國民黨宣傳這種困難是共產黨占領農村搞的。鮑果經羅老師的教育,他思想開竅了,要
從社會本質上來看,正是國民黨挑起內戰造成的這種苦難。他就再沒情緒寫下去了。他
聽商久吉這麼一問,他臉上帶有幾分冷笑說:「久吉,我不再搞無聊的東西了。」
「鮑果,這年頭越無聊越好哇!」尚久吉還糾纏著說,「你寫的那《滿眼淚》裡的
女同學夠可憐的了。我很喜歡她嬌羞、美麗、善良,寧肯挨餓也不聲不響。」
鮑果往鄭黑馬身邊走過去說:「你搶過一桶來,給擠不上糟的女同學分點,不然游
行她們頂不住俄。」
這時同學們擁到禮堂門口了。禮堂裡搶飯亂了套。眨眼工夫殘到地板上一灘灘稀粥。
就在這時候,忽聽有人大聲喊:「哎呀,手——榴——彈——!」只見這個同學從
高粱米稀粥裡抓出顆木把手榴彈,連粥帶水從手腕往胳膊窩裡淌。
同學們四處亂跑。有的同學害怕地說:「快跑開呀!這煮過的手榴彈要是爆炸了,
更能炸死更多的人呀!」
有人喊;「爆炸了!」這一聲不要緊,不少同學都躺在地板上,有的人緊緊抱住腦
袋,把屁股蹶得老高的,看樣子等著挨炸了。
禮堂中間兩排擺放的十幾個大木桶,黑古險峻的粘滿稀粥,看著又骯髒又使人害怕,
好像是一口口黑井,眨眼工夫,會把大家全吞下肚去。
這時抓出手榴彈那個同學,已經嚇得昏過去了,一屁股坐在木桶跟前,可是兩只手
仍然高高地舉著手榴彈,讓人看著,好像他一鬆手,這顆手榴彈會一下子炸成一千塊。
給所有的同學都崩上一塊,一同送大家上西天去。
鮑果和民主聯軍李明打過交道,他打過槍,雖然沒甩過手榴彈,但也明白點它的性
質。他看同學們嚇得那種模樣,緊跑上前,從那個嚇呆了的擎著手榴彈同學手中奪下來,
大聲地說:「是臭貨,好的早煮炸了!」他的舉動使禮堂裡同學鎮靜了。
鄭黑馬愣征地從鮑果手裡奪過手榴彈,他往板凳上一站,擰開手榴彈木把的後堵,
大聲地說:「有什麼可怕的,連根弦都沒有。」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一折騰,由於鮑果和鄭黑馬的大膽,壞蛋恐嚇同學們的行為被揭穿了。同學們
憤怒地齊聲喊道:「同學們,有正義感的、有愛國心的同學們,我們要求美軍撤出中國!
抗議美軍暴行!反對內戰!要民主!要和平!禮堂裡同學衝出了校舍,這顆沒弦的手榴
彈激怒了同學們。
羅英他們美術科同學早就准備好了橫標,挑在竹桿上,在校園裡開始遊行了。校門
被鎖上了,鄭黑馬領一幫同學站在大牆頭上招呼:「同學們,高山大海無阻擋,翻過大
牆到市政府廣場集合!」他手裡擺著小紅旗,像站在風浪中的船頭上,把小旗抖得嘩嘩
響。
鮑果和十幾名同學在大牆根底下忙活著,他們抬來幾張桌子放在牆根下,女同學們
邊越過大牆邊說:「反對美國大兵污辱女性,爭取女權!」整個一面大牆像和校舍連在
一起,像一艘巨輪,載著同學們在激流中搏鬥、沖擊,向彼岸航去。
最後趕來幾位同學,手扳牆頭、兩腿發酸爬不上去,他們本是害怕不想去遊行,但
又怕被這巨大潮流捲去淹沒了。
商久吉弄得渾身是泥土,兩手扳著牆頭,身子一躥一躥地,可兩腳仍離不開地皮。
鮑果只好抓住他兩腿,用肩膀頂著使他爬上牆頭了。
商久吉一縮脖說,滾下牆頭說:「鮑果,快,快,牛,手中拿把小擼子!」他渾身
抖得篩了糠。
鮑果說:「你怕什麼呀!就是大炮也擋不住了。」他最後越過大牆,他回頭看見牛
希酋站在宿舍門前台階上,手插在黑大衣口袋裡,看樣子手中是摸著小槍,看見有些不
參加遊行的同學都露面了,向牛希酋身邊攏去了,他大方地從牆頭上跳下追遊行隊伍去
了。這時遊行大隊在鄭黑馬舉著的渤海師專校旗引導下,像條巨龍,在晨霧中擁向了市
府廣場。同學們的腳步聲拍打得尚未甦醒的早晨,在迎接金色曙光。
渤海師專的浪潮,席捲了瀋陽的中學和大學,接著東北大學少部價留沈同學也參加
了遊行,中正大學在校園裡游了三圈,中山中學在瀋陽南站遊行了,還開講演會。同學
們都喊出要和平、要民主,不要打內戰的口號。引起瀋陽工人、職員、商界極大的震動,
廣大群眾表示支持學生的愛國行動,警備司令部要處罰渤海師專的遊行代頭人,一時沒
有敢下手。
國民黨遼寧省黨部,對渤海師專的帶頭遊行的舉動,極為不滿,雖然當時沒有鎮壓,
但已經在發動學校中的三青團,在秘密進行調查;並拉出黑名單,俟機把這些帶頭學生
逮捕。
冬天,學校沒有煤炭燒暖氣,學校決定提前放假。但校方知道,大多數同學沒有辦
法回家,只有住在學校裡。國民黨省黨部感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決定舉辦冬令
營,要學生去參加,說只有那裡才有過冬的暖氣房子,每天除了軍訓,還給補習英文,
凡是不參加的不發冬天服裝、不供給糧食,學校關門。這一切安排由省教育廳出面。
接著各校都張榜,列出名單,每一個中隊配有國民黨校級教官兩名,冬令營址設在
中正大學中山樓。
羅鼎老師召集鮑果、鄭黑馬、羅英十幾名同學,在他家開秘密會,討論怎麼去應付
國民黨設下的冬令營。
鮑果認為他們都得參加,不然沒地方住,沒地方吃,他說:「咱們只得去鑽他們圈
套了。我看沒啥?只要頭腦清醒,他們下的軟硬套子都沒有用。」
鄭黑馬拍著胸脯說:「有什麼可怕的,它就是大遼河的漩水渦我也敢跳。」
羅英眨著兩只大眼睛看著大家說:「還是要去的,不然就脫離群眾了。只要我們互
相都有照應,他們大不了就是抓同學唄。他們抓,咱們就揭發,喚起同學們對國民黨進
一步的認識。」
「大家分析了國民黨目前的形勢,他們在東北還要發動更大的一場內戰。一邊打內
戰,一邊鎮壓學潮。害怕學生把他們發動內戰的陰謀揭穿,使廣大人民明白真相。」羅
鼎老師耐心地說著當前國內國外形勢,要同學們提高覺悟,認清國民黨的本質,他們要
一黨專政,在南京開的國民大會就是一黨專政的大會。他們要把中國拉向倒退,使中國
成為帝國主義的附庸國。他說:「你們不要低估當前的形勢,國民黨要進攻最大的民主
力量,就是敢跟他們抗衡的中國共產黨。在軍事上他們在華北占領了張家口,在東北占
領了安東,還會去占領延安。這樣他們就在城市中更加瘋狂地鎮壓民主力量。學生是民
主力量的先鋒,他們要首先對學生開刀。冬令營,我看有些同學要聽從安排,有的要去
冬令營,有的就不一定去。」他看著鮑果和鄭黑馬。
鄭黑馬搶著說:「我去,我啥也不怕。」
「怕到沒啥可怕的,我想到國民黨特務要抓一些人,影響今後開展工作。開學後有
些學生不見影了,他們說是學生自己離開學校了。」羅鼎老師說,「還有、國民黨可能
在學生當中發展他們的三青團組織,以便擴大他們勢力。」
「那麼,我不久他們三青團,還把我綁去?」鄭黑馬端起肩膀頭說。
「我們不能莽撞,上次你們半夜闖進牛希酋宿舍,就有些考慮不周到。」羅鼎老師
提醒地說,「牛希酋是個老狐狸不好鬥。」
鄭黑馬插話說:「我們參加遊行他也沒敢出來制止呀!」
羅鼎老師說:「可他事後把這件事報警備司令部了。說你們是綁架那個唱歌的女學
生,硬塞在他屋裡的,是對他的侮蔑和陷害,是你們為了要遊行制造的事端。」
「這個老東西敢這麼反咬一口?天才歌女還在呀,讓她用良心說話。」鄭黑馬火氣
大了,看模樣他要去找歌女說理。
羅英說:「什麼良心,別傻了。歌女早不在學校了,聽說她被牛希酋推薦到北平上
大學去了。」
大家一時都不吱聲了,看著羅鼎老師。
羅鼎老師說:「同學們,不要洩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斗爭就是這樣吃一塹,長
一智。我去把警備司令部拿到手的黑名單弄來,根據眼下情況我們再研究誰去誰不去。
我們不是盲目的,我們是對抗他們。」
鄭黑馬說:「羅老師,我還是要去。」
羅鼎說:「鮑果要去。因為他在渤海師專和瀋陽各大學校中,小有名望,把他抓了,
我們就有把柄了,說明他們在打擊民主。他們就得硬挺著不敢動手,至少要晚點動手。
以顯示他們有民主。」
「羅老師,我呢?」鄭黑馬問。
「黑馬,我另有安排。」羅鼎說,「冬令營一開營、大家都去報名,把棉衣弄來,
有的同學要避開一下。」
因為羅鼎老師說出上次夜闖牛希前宿舍的事,同學們當成很大的勝利,誰想到訓導
主任這老狐狸會反咬一口,說是學生對他施的圈套,為了挑起事端。大家這才知道羅老
師掌握很多情況,只有聽他的話,才不會出差錯。
●親生父子相見不相識
在學校吃這學期最後一頓飯時,各班同學去中正大學中山樓報到。為了誘學生來報
名,那時吃救濟總署配發的白面蒸的饅頭,報到第二天每人發一套發布棉衣和美國兵穿
破的短皮大衣一件。第三天各學校混合編成冬令營訓練中隊。第四天點名時發集體加入
三青團表。
這時許多同學不見影了。管冬令營的是警備司令部一個上校軍官,任大隊長。他氣
得把沒有離開的學生集合一起,在勵志社禮堂大喊大叫:「凡是今天點名不在的,一律
開除學籍。」這次訓話會上,各學校訓導主任都出席了。看出羅老師知道的學生黑名單,
確是各學校訓導處報警備司令部的。
鮑果在領到三青團表時,找到教官部說:「我是社會賢達,什麼團都不參加。我用
稿費可以混飯吃,不給飯吃我就自動離開,你們可別懷疑我跑解放區去。」
這位中校教官部副大隊長翻著大白眼珠子看著鮑果,覺得這個學生有這麼大的膽,
還有幾分瘋狂呢?於是就說:「「你不吃飯吃稿子嗎?」
鮑果把一捲髮表在報紙雜誌上的詩歌、小說往桌上一扔說:「我就憑這些餓不死。」
教官副大隊長還不大懂寫稿這碼事,翻著幾張報紙說:「你是辦報的?」
「我是寫稿的。」鮑果回答。
「寫稿的不參加三青團?」
「什麼團也不參加。」
牛希酋走進屋來,他正好聽見了,翻著生氣的眼睛說:「你什麼都不參加嗎?那次
遊行你不是參加了嗎?」
鮑果毫不懼怕他說:「怎麼,美國大兵強姦我們同胞,你還不參加遊行嗎?你不是
中國人吧?」
牛希酋大聲喊:「你反對盟國?」
「我反對外國人糟蹋中國同胞。」鮑果索興坐在屋裡椅子上不走了。
「你私通共產黨!」牛希酋喊。
「我誰也不通,我反對打內戰。」
「你說是國民黨挑動內戰嗎?」
「什麼黨挑起內戰我都反對。」
副大隊長見這個學生敢和訓導主任頂嘴,有點看不下去,滿臉不是好氣色地說:
「這成啥體統?學生和老師吵架頂嘴。」
牛希酋有點不滿意這位副大隊長,覺得他是大老粗狗屁不懂,僅僅看成是吵嘴,這
是反動學生的囂張氣焰。
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少將。他見屋裡三個人臉上帶著三種氣色,便和顏悅色地
問道:「你姓什麼?」他見這個青年瞪圓兩眼怪有氣魄的。
鮑果不和氣地說:「姓鮑。」
「包公的包葉少將問。
「包公吃魚的鮑。」
「咱們是一家子,你家住哪裡?」
「大遼河邊上。」
「小地名呢?」
「順河屯。」鮑果有點後悔不該吐出自家姓了,他平伯就很不喜歡國民黨軍官,何
況是這麼大的官。於是從桌上抓起他那卷稿子,一轉身闖出屋子去了。
屋裡的副大隊長,被突然走進一位少將,弄得有些愕然,他立正站著根本沒有聽清
他和那個學生的對話,只是晃忽之間聽見了一句「我們是一家子」,好像這句話是向他
介紹的,等他定下神工夫,學生已經走了。他客氣地說:「將軍您請坐。」他仍然直標
地站著。
「別客氣,別客氣。坐,坐!」這位少將客套地讓屋裡教官和臉上殺氣騰騰的牛希
酋,自我介紹地說,「我叫鮑世勳,中正大學籌委會的。」他擺下手,隨著拉過一個凳
子坐下了。
牛希酋還在怒氣沖沖,甚至想責備這個軍官闖進屋來,憑白放走了這個鮑果。他是
幾次親眼看見這個人鼓動學生遊行,那天夜晚闖進他宿舍也有這個學生,站在牆頭上擺
小紅旗的也是這個學生, 所以心中氣還沒有消。 坐在那裡瞪著眼睛說:「這是什麼學
生?肯定是反對分子!」
副大隊長頭腦裡還在轉動著「我們是一家子」的話,於是說:「牛訓導主任,我看
這個學生太狂了點,真正共產主義分子,沒有當面和你開火的,都是不見身體的影子。」
他無可奈何地揮動著手。
鮑世勳對牛希酋這種以勢壓人的模樣,不由得冷笑一聲說:「一會兒把各中隊的教
官召集到一起,傳達一個杜司令長官的指示:他要我們在學生中把工作干細些,別抓住
尾巴都當耗子,現在學生的氣勢很壯,南京、上海、北平閒學潮,連蔣委員長也撓頭,
我們東北還沒有到那個價上。如果攏不住潮,鬧炸了,杜長官說,影響了東北戰場,那
可要吃不下兜著走。所以他要鄙人傳達:在我中正大學中山樓的冬令營的學生,不管那
個單位采取什麼行動,都要稟報杜司令長官。」他說得嚴肅認真。誰都知道中正大學雖
然是私立的,它此刻在東北可是戳得標直,因為這是杜聿明創辦的。
牛希酋臉皮一抖感到這裡不容他磨牙蹭嘴,杜聿明是中正大學的董事長,學校一切
開支均由軍費支出。省黨部幾次要在中正大學成立黨支部,發展組織,杜聿明都拒絕了,
他說:「瓜沒熟別去摘。這座學校的名字就夠政治化的了,到一定時候再說吧!」就這
樣給頂回去了,其實背後也有不少國民黨分子鑽進了中正大學。因為這裡薪水拿的比東
北大學多幾倍。他也早有耳聞,籌備學校的這位軍人,是杜聿明的親信。於是把口氣緩
和一下說:「這次冬令營我們不能掌握住共產分子、也會出禍的。我們學校本來不顯眼,
卻在瀋陽城挑頭鬧學潮。我們這些當父母官的,真是管不好這些亂學生。」他站起身子
懶懶悻悻地走了。
鮑世勳聽走出去人自己賣關子,說出自己是父母官。於是問道:「這人是哪個學校
的?」其實這陣他腦海裡閃動著這個姓鮑的學生,本來他未留意,隨便的搭訕幾句,可
忽然閃現出大遼邊上順河屯來了。他冷丁一愣,順河屯只有他一家姓鮑呀!難道說這個
學生是他的……想到這裡像有只拳頭搗他心口窩,他緊緊地皺起眉毛。
「方纔那個教導主任姓牛,名字叫希酋,是渤海師專的。」副大隊長不在意地說,
「他們總是想從學生當中抓出共產分子來,抓是要抓,可亂抓起來非亂套不可。」
鮑世勳沒有心思聽這些了,他的心真像亂成一團麻了,方才這個學生,他肯定是自
己的兒子了。沒有想到在這裡見了一面,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他於是站起身來說:「大隊長回來你把我傳達的杜長官的命令說給他聽。像這位牛訓導
來多了,鬧不好壞了大事。」他說完走出了中山樓冬令營軍訓大隊部。
鮑世勳一時晃晃悠悠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了,等他愣怔地止住腳步時,抬頭一看走反
了方向,快到馬路彎了,本來中山樓過道就是中正大學的校舍。他心裡亂的是:怎麼會
這樣巧呢?碰見了自己的兒子,而且這小子又很帥氣,看這模樣鬧不好爺倆是鐵桿對立
派了,一個是國民黨,一個是共產黨,這樣到底還找這個兒子不呢?還是回到順河屯去,
告訴自己那位鐵了臉的,比金子還閃光的獨臂老婆呢?告訴她:「我鮑世勳找著兒子
了。」在他轉身往回走的當兒,不由得深深吸口氣,暗自問道:「這麼毛草是為什麼呢?
看出這個冬令營要狼煙四起呀!眼前看,辦下去,還不如散了好。」他信步走回了中正
大學。
●鮑果探親
渤海師專牛希酋來到冬令營的消息,像一陣風似的吹開了,說他到冬令營抓共產主
義分子。渤海師專的學生,第二天散了一大半,到晚上幾乎全走光了。其他大學和中學
班也散了營。這下子可把省黨部氣炸了肺,先是找牛希酋算帳,說他純屬是報上次一箭
之仇。中正大學對牛希酋也提出指責,說他破壞冬令營。撤了省教育廳長的職,被趕出
了渤海師專。
鮑世勳親自去師專打聽鮑果,學生都走光了,有幾個職員對他說:「鮑果是個長翅
膀的學生到處飛。別說放寒假,就是平常,他在學校時也很少上課,除了國文課、歷史
課外他都不上。他可能回大遼河套了。」
鮑果真的回遼河套了,他很想念母親,再加鄭黑馬回家了,他像一隻孤雁了。還算
好,北寧路還通一段火車,他收拾一下到瀋陽北站去上車。他剛剛買到火車票,聽身後
有人叫道:「鮑果,自己偷著回家,也不告訴我一聲。」說話的是羅英,她身上背著畫
板。
鮑果吃驚地問道:「羅英姐,你能去我家嗎?」他一時臉紅到耳根子。
「我怎麼不能去你家呢?看看大嬸去。」羅英滿臉興奮地甩著短頭發。
「當然歡迎你去了。不過我們那裡又是冬天,樹木全讓國民黨兵砍伐光了,沒啥可
畫的。」
「我要畫一位人物肖像,一位堅強的母親。」羅英說著把裝顏色的手提箱遞到鮑果
手中,說,「小時候,我爸爸在順河屯教書那幾年,我記得最清楚,你家的房子,房門
前的大壩,那條卷尾巴的老黃狗。」他晃動著短短的頭發,又像當年的蘿蔔纓子了。
「啥都沒有變模樣,只有老黃狗病死了,後來養條狼尾巴青,現在這條狼尾巴青也
沒有了,被國民黨大兵勒死吃肉了。」他的眼中射出一道憤怒的光,把臉往天空仰著。
羅英知道他又想起被國民黨逼死的爺爺來了。於是說;「鮑果,爺爺要是知道你成
為一個文學家,用筆揭露國民黨的罪行,他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的。」她覺得只有這麼
勸上幾句才能安慰他。她和鮑果兩個人相愛著,他們好像很早以前就相愛,鮑果老是叫
她英子姐,現在叫師姐。她腦海裡出現手拉手在大壩頂上飛跑的童年生活。這次相聚後
在參加學校各項活動中,他們由孩子時的真摯感情,發展到青年人的火熱戀情了。
羅英雖然比鮑果只大四個月,但羅英在政治上比鮑果成熟得多了。在她爸爸參加抗
日戰爭時,把她拋在幾處,那個罪是很難受的。後來和一位為廟堂畫牆皮子、捏泥像的
老爺爺一起學會了畫畫,現在人家說她在美術上成了天才。可她從來不擺架子,總是把
鮑果當弟弟看待。在政治上關心他,在生活上體貼他,一個月要到他的宿舍幾趟,像打
掃戰場一樣,把他脫下的衣服拿去洗涮。鄭黑馬開玩笑說:「你這條髒鮑果,被你的師
姐慣懶懶的了。」鮑果也總是笑笑說:「啥人有啥命嘛。誰叫她是我師姐了。」
他們忙著去買火車票,站裡人並不多,可是買票處弄得人們擁擠不堪。有一夥國民
黨傷兵,腿上纏著血污的繃帶,拄著雙拐,大多是邊擠邊潑口大罵:「奶奶的,不給老
子讓路,打死你們。老子抗戰八年,買票還和你們這群豬在一起擠。」
買火車票擠一陣子,月台上這些傷兵又參加了擁擠。忽然,有個老太太大聲哭喊起
來:「該天殺的,誰把我的賣豬錢全割走了。我不能活了!」在火車門旁紛紛揚揚掉在
站台上滿是國民黨金圓券的碎角兒。大家看著誰也不吱聲,接著有幾處車門、剪票口、
售票口都吵嚷錢被掏出去了。人們都看得很清楚,小偷就是那些假傷兵。突然有一個中
年人,扯住一個傷兵大嚷,說這個傷兵掏走了他的錢。他扯掉那個傷兵頭上纏的繃帶,
原來沒有傷口,只是抹些紅藥水。這家伙拿著錢猛跑,看出腿上也是沒傷纏的繃帶,跑
起來一陣風。這個中年人惹惱火了在站台上的傷兵,十幾個人舉拐杖打這個中年人,大
聲叫罵著:「老子抗戰八年,別說偷你錢,就是把你宰了也不多。」人們連拉帶扯總算
放跑那個抓小偷的中年人。
火車開了,一百多里地,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才到鮑果和羅英下火車的地方。一
下火車兩個人腳上像長了翅膀,從火車站步步斜著奔向大遼河套走。遼河套的冬天,所
有的道路都不平坦,又被大雪加冰蓋得很嚴實,再加不少柳樹毛子被大雪埋住了,整個
遼河套像只臥在地上的老山羊,身上黑一條子、灰一條子的。他們走上去有時硬得像石
頭,有時像踩在鼓皮上砰砰響。他們趕到順河屯,太陽到中午了。兩個人恨不得一步邁
進家。
鮑果搶前幾步,撲到柳條大門跟前,他一邊掛開大門,一邊大聲喊:「媽媽!媽
媽!」房門關得緊緊地沒有人吱聲。他撲到房門跟前一看門上掛著鎖頭。他洩氣地說:
「媽媽不在家。」他站在院裡打轉轉。
鮑果打量著從打他走後,家裡這兩間破房子有什麼變化?他看不出來有啥大變化,
只是灰灰的舊窗戶紙上又糊了幾塊新紙,看著怪刺眼的,給整個院子帶來了一種沉悶的
氣氛。
羅英在院裡身子轉動著,兩眼看不夠,她在腦海的記憶中尋找當年她熟悉的東西,
她一會兒說:「鮑果,你看房櫓下這塊青板石,咱們還在上邊劃過五道棋呢?」
羅英模著光滑的青板石問道:「鮑果,你看這青板石上是不多了幾個麻子?是多年
風吹出來的嗎?」
鮑果說:「那不是麻子,叫雨蝕窩窩,是房簷水滴成的。」
「噢,所謂水滴石穿。」羅英用手摸著說,「看來歲月不饒人,連石頭都被雨點滴
成了窩窩。」她接著不住地問這問那,她對什麼都好奇,她在追尋自己的童年。
隔壁李大叔看見鮑果,他從矮牆探頭叫道:「小果,你回家來了?」這老頭不住打
量羅英。
鮑果兩手扳著牆頭說:「李大叔,你好?我媽不在家嗎?」
李大叔點點頭說:「早晨,我看她去送鄭家你大嬸和大爺回干溝子屯了。我想是送
到老壩口岔道那裡,快回來了。」他抬頭看看頭頂上太陽。
鮑果見李大叔直勁打量羅英,他說:「李大叔,她是羅英,是當年在咱們屯子教書
的羅先生的女兒。」
「噢,就是那留條大辮子的小姑娘?哭倒在大壩上真可憐,和他爺爺一起被抓到蒙
古去了。」李大叔小聲問,「她爸爸還在世上嗎?」
「羅老師還在教書呢。」鮑果說。
「李大叔你老好啊,我是英子。」羅英說。
好人歸終是好人。」李大叔慷慨地說,現在住奉天磚城裡吧?」
「住瀋陽。」鮑果又問道,「李大叔,鄭大伯和大娘來我們家多少天了?」
「小果,你還不知道嗎?鄭家在你們家快住一年了。」李大叔又說,「這次黑馬回
來,把那個日本姑娘帶走了,老鄭家才回了老家干溝子屯了。你媽真想你呀。你知道嗎?
你爸爸回來一趟。」他看著鮑果的動靜。
鮑果對鄭家住他家一年,是一點不知道信,要是知道他早跟鄭黑馬一塊回來了。關
於他爸爸回家來一次,媽媽更是一點未透消息。再加他們在渤海師專這一年,他扎下頭
讀書,從打發表小說、詩歌之後忙得不分天回了。不說他把老媽媽忘在家裡,可也只是
過節時想一想。有時怨自己沒有能耐報仇,回到家就想起爺爺來,心比刀剜還難受,所
以想起家中一切,就發憤讀書,一把國民黨搞垮臺了,才能報逼死爺爺的仇恨。他根本
就沒想到爸爸回來了,在他的思想概念裡,爸爸這個詞太淡薄了。冷丁一聽全身一震,
愣怔住了。
羅英也被怔住一會,她記得小時候,別人有爸爸,鮑果總是說:「我也有爸爸,他
到關裡跑買賣去了。」這次他爸爸果真回來了,反而把他愣怔住了。
李大叔隔著牆頭,把身子露出高些說:「小果,你爸爸當了建軍司令。」他帶有幾
分試探口吻。
鮑果把身於隔牆探向李大叔,兩眼瞪大地看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從關裡抗戰回來了。」李大叔說的挺爽快,又放低聲音補一句,「你媽不讓你爸
爸進屋,他也再沒回來。」
對於當上建軍司令的爸爸,鮑果聽見趕上五雷轟頂了,逼死爺爺是他手下的人嗎?
他還有臉皮回顧河屯來!他瞪大眼睛,從噪子眼到胸腔像塞了根硬棍子一樣。
羅英從未看見過鮑果生這麼大的氣,他不像鄭黑馬性格火暴,崩身上一個火星渾身
都爆炸。他是泉水一樣緩緩流動的性格,他是文人氣質,生起氣來,鼓著眼睛和嘴巴,
一聲不吭。
鮑果嘴裡叨咕著:「我不應該回來!不應該!」他的兩眼直勾勾的。
羅英從窗台根底下搬條木凳子,放在鮑果腿跟前,可他不坐,嘴裡仍然重複那句話。
她溫柔地說:「怎不該回來看看媽媽呢?」她用手扯他袖子一下。她非常喜歡他的才華,
他最近發表一篇小說《血不能倒流?》,是寫一個美軍顧問,在前線負了傷,在萬分緊
急的當地,中國軍官為他輸了血。一旦在另一次戰場上,中國軍官負傷流血過多,這個
美國軍官看著不肯輸血,他認為他是白種人的高貴的血,不能流進低種人的血管中,這
個美國軍官眼睜睜看著這個將死去的中國軍官。就在這時美國軍官和國民黨軍官被俘了,
這是篇共產黨幹部為那個國民黨軍官輸了血的故事。這篇小說受到好評,同學們都誇他
有才華。
「媽媽為啥沒有告訴我?……」鮑果還在嘀咕著。他心中並不是埋怨媽媽,而是感
到媽媽生活太苦了,她天天盼望親人回來,但卻帶給她是這麼難堪的命運。他眼裡潤飽
了淚水,他真想大哭一場,為媽媽的命運吶喊。
「媽媽會告訴你的。」羅英看著一時被折磨成這般模樣的心上人,也真想陪著痛哭
一場才舒服呢。
「叫我怎麼辦呀?」鮑果一屁股坐在木凳子上,雙手抱著腦袋,淚水從手指縫往下
滴。
羅英一抬頭,看見從大壩幫子上走下一個婦女,她頭頂上包塊灰頭巾,用鐮刀勾著
一捆干樹枝子,走得很有力氣。她快走到自家門口時,看見院子裡有人,她好像腳步打
下滯兒,接著緊走起來,背後乾柴捆撅撅嗒嗒的。
在隔壁牆頭的李大叔說:「小果,你媽回來了。」他一縮脖回到自家的院子裡。
鮑果還沒有聽見。羅英看著這急匆匆走來的大娘,快進院子時,才看清一條左臂的
袖筒掖在圍裙帶上,知道這是獨臂大娘了。於是扯下正抱頭的鮑果說:「大娘回來了。」
獨臂大娘看著羅英,心裡想這是誰家這麼漂亮的姑娘呢?美美之子跟鄭黑馬一走,
他感到心裡空蕩蕩的難受。這一年來她和鄭家大媽處得成了親姐妹一樣,美美之子成了
女兒了,這一離開她可想念起兒子來了。她從鄭黑馬嘴裡知道兒子和羅老師的女兒挺要
好的,她就更加想看看這姑娘。雖然小時候摸著頭頂長大的,女大十八變,現在是啥模
樣呢?這陣看著這個短頭發姑娘,從那尖尖下領的臉龐,看出是羅英子了,她走進大門
輕輕把鐮刀頭上挑著的乾柴捆放地上。看見兒子站起身來,臉上掛著淚水,心裡想:這
孩子,回到家來,這麼一會兒沒有見著面,還流眼淚甩大鼻涕呢。
「大娘,我是羅英。」她走上前一邊施禮一邊介紹著。
獨臂大娘一把抓住羅英的手,往身邊扯近些說:「小英子,你長得這麼高了,這麼
有出息。」她一晃頭解開圍巾。
羅英紅著臉兒說:「大娘,你可不見老喲。」她看著獨臂大娘那張剛毅的臉上,透
出亮閃閃的光,兩眼還是那麼炯炯有神。
「媽,我回來了。」鮑果偏著臉。
「小果你怎麼哭鼻子啦?」獨臂大娘看著兒子眼珠笑著閃光兒。
「媽,你怎沒寫信告訴我鄭大媽在咱們家住一年。」鮑果有意地鼓著腮幫子。
「這兵荒馬亂的,告訴你們不分心嗎?」媽媽眨著慈愛的眼光,順便掃了羅英一眼
說,「鄭大伯和鄭大媽還有美美之子都在咱們家住著,要是告訴黑馬他能安定下來嗎?
會闖出事來的。怎麼能像這樣安定地走了呢。」她還是慈眉善目地把眼光停在羅英臉上。
「媽,聽隔壁李大叔說,他從關裡……」鮑果雖然說得聲音很低,但從嘴角到眼神
都帶幾分怒氣和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別提他了!」媽媽的臉一下子佈滿了霜,一甩獨臂說,「還有客人呢,快請進屋
吧。」她又拉住羅英的手,看樣子對羅英比對兒子還親。
他們進了屋,媽媽張羅做飯,她總是拉著羅英,向姑娘打聽了她父親情況說:「你
爸爸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不是在屯子裡教書那段時日,也不像你說的現在當了大學教
授,而是他那年跟楊靖宇征西,在大遼河邊上該有多麼威武。」她甚至打聽姑娘,他的
兒子鮑果變化有多大。問姑娘喜歡她兒子不?
鬧得鮑果不好意思地在裡屋說:「媽媽,你嘴可真碎,瞎問個啥呀。」
羅英端坐在大娘給她擺的小板凳上,只是笑,看不出害羞來,也不多回答大娘的問
話。
媽媽一撇嘴說:「這可怕啥的,你們都是念大學的了,還會那麼不開通。」她塞進
灶坑一把柴禾,又去拉羅英的手。」羅英嘻嘻嘻笑的更歡了。
鮑果索興蹲在灶坑門跟前說:「媽媽,黑馬和美美之子沒說住哪裡去嗎?」
「黑馬和美美之子好得快成一個人了,從打到家他們除了吃飯說個沒完沒了,哩哩
哇哇淨說日本話,親熱得臉蛋冒火星,鬧得你鄭大媽都眼熱。我看他們的模樣,嘮的准
是體已話,好像把將來生小孩的事都說了。」她高興得摟抱著羅英親暱得不得了。
「媽,你怎麼竟嘮這些呢?我是向黑馬他們到哪裡去了?」鮑果真的有些心急了。
「喲,黑馬和美美之子到哪裡去了,羅老師沒跟你們說?這可奇怪了。」媽媽又拍
下羅英的手背。
媽媽這才把黑馬回在順河屯不久,從北邊外趕來一輛大車,跟車的是個青年小伙子,
找到獨臂大娘家,說是找鄭黑馬。當時黑馬和美美之子到大遼河邊上去了。獨臂大娘趕
快把他們找回家來。那個人掏出羅老師寫給他們的親筆信。信中寫的是要民主聯軍派人
把鄭黑馬和美美之子接到北邊外牡丹江去。那個青年當鄭黑馬說:「羅鼎同志向我們航
空學校推薦你和美美之子來學校當翻譯;我們有一大批日文飛行資料等著用,學校還留
有日本教官。」要他們去當翻譯。當時可把鄭黑馬和美美之子高興透了。鄭大媽和鄭大
伯感到兒子一走,心裡熱咕嘟的,可是又一想,這裡不太平,還是走了安定,反正還有
團聚那一天。何況又是羅老師薦舉去了,事情是一妥百妥了,就這樣連夜離開了順河屯
去牡丹江了。
鮑果聽著眨眼看看羅英說:「你也不知道嗎?」
羅英搖下頭說;「我不知道。」
鮑果從羅英眼神裡懂得了,這是有關組織問題。於是問道:「媽媽,他沒給我留個
信嗎?這小子見了美美之子啥都忘了。」
媽媽看著兒子說:「鄭黑馬說,告訴鮑果和羅英,革命勝利再見!」
「是嗎?」鮑果驚訝地又說,「這小子怎麼會知道羅英跟我到咱們家來呢?」
「黑馬說你寫稿都寫傻了?」媽媽說,「這不是和美美之子一樣,有緣分嘛。」
飯熟了,苞米茬子飯,菜是醬缸配的黃瓜拌香油。羅英邊吃邊說:「我又吃到大遼
河邊的家鄉飯了。」
飯後,鮑果帶著羅英躥遍了大遼河套。他們追憶著小時候的情景。日子過得飛快,
不知不覺快過一個月了。大遼河灣子好像往下塌了塌腰,其實是積雪和冰悄悄地融化了。
春天也悄悄地到來了。
鮑果和羅英接到一個同學捎來的信。羅老師要他們回學校,馬上要開學了,各班學
生都在選學生自治會主席,要他們回來參加選舉。這可忙壞了媽媽,她連日給他們做好
吃的。她私下裡問羅英願不願意做鮑果的媳婦?羅英大大方方地說:「媽媽,請你放心
吧!」這一聲媽媽叫得這位剛強的獨臂大娘差不點掉下眼淚來。
在鮑果最後離家的那天夜晚,他才問道:「媽媽,他回來過嗎?」他怕媽媽傷心才
拖了這麼些天,媽媽也始終沒有提一個字兒。
媽媽很沉著地說:「回來過,在這院子住了半宿就走了。」
「他是不是娶了小老婆了?」
「聽說他還是獨身一人。」媽媽把口氣放鬆說,「聽說他沒有干建軍司令,回瀋陽
城去了。」摸黑,媽媽把臉埋在兒子胳膊彎裡哭了。
「媽媽,你想找他嗎?」兒子心軟了問。
「不找,這也許是命中注定的了。」媽媽歎了口氣。
兒子也輕輕歎口氣,不管媽媽多麼剛強,她究意是女人呀。
第二天鮑果和羅英離開媽媽回瀋陽城。臨行前,媽媽對羅英說;「英子,你要多照
顧小果,他心眼太直,不會拐彎兒。」
羅英點頭應下了說;「媽媽你放心吧!」
鮑果和羅美知道,這次回學校將要迎接新的考驗和更大的學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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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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