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審訊和煩惱
初次聽證大約已經進行了兩個小時,這段時間瑞安坐在倫敦中央刑事法院第二審判庭外
面的大理石長椅裡。他想用計算機幹點事,但顯得心不在焉,目光在打量這幢有一百六十年
歷史的建築物。
這裡戒備森嚴。高等法院外面,很顯眼地站著一大批軍警,個個槍不離手。在紐格特街
對面的建築物上,也站著穿制服的和穿便服的軍警,頗像注視著兔子的獵鷹。只要兔子不拿
機槍和火箭筒,還是可以出入的,瑞安心想。進入大樓的人都要經過金屬探查器的探查,連
香煙盒裡的錫箔也查得出來。
幾乎所有的人都要搜身,連瑞安也未能免除。他十分驚訝地對警察說,今生今世還是第
一次碰到。大廳裡的人都是同王國政府對米勒的訴訟案有關的,無關的不准進入,不太緊要
的審判都挪到大樓的第十九審判庭去了。
瑞安以前從未上過法庭,連行車超速罰款單都從來沒有收到過。他的生活平淡無奇。這
一點他自己也覺得好笑。傑克周圍還有六七個證人。傑克沒同他們說話。有人特別告誡過他
,互相之間不能交談,哪怕有一丁點表示,都會引起辯護律師懷疑證人是否都串通好了。起
訴方面盡了最大努力要把這件案子當成正確執行法律程序的範例。
對這個案子的審理是在矛盾的背景上進行的。伏擊發生後才過了四個星期,而審訊已經
著手進行——就英國風格來說,其速度之快實在罕見。安全工作亦無懈可擊。嚴格控制了旁
聽人數(他們從大樓的那頭進來)。但與此同時,案子被嚴格地掌握為刑事犯罪。沒有提到
「北愛爾蘭解放陣線」這個名稱,檢察官也一次都沒有使用過恐怖分子這個詞語。在公開場
合,警方迴避案子的政治性。兩個人死了,這就是一級謀殺——其他沒什麼可說的。甚至連
報紙也持合作態度,渲染被告為單純的犯罪,而不列為政治犯。瑞安不知道這樣一來,同案
件有關的政治和情報活動會如何對待。然而沒有人提到這些,而且辯護律師說,要是他的委
託人是恐怖集團成員的話,他就不辯護了。無論從宣傳輿論角度,還是從法庭角度,這都是
一起謀殺案。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但人人都心照不宣。瑞安精通法律,他知道律師們是很少關心事實
的。裁決更為重要。因此,不必涉及王室,官方就已經對犯罪的動機深信不疑;根本不必也
無法去查證活著的同謀,由此也就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證詞可言。
這不要緊。從報紙的報道看,十分清楚,審訊安排得滴水不漏。整個審訊過程不攝像,
而且凱茜不出席作證。加上前天作了證的法醫專家,王國政府共有八名證人。瑞安是第二個
。此案預定最多審理四天。就像歐文斯在醫院對他說的,同那小子沒什麼好扯的。
「瑞安博士,請隨我來。」一位穿短袖衣服系領帶的法警走過來,領他從邊門走進法庭
。一位警察開門後,接過他的計算機,「要亮相了。」瑞安悄悄地對自己說。倫敦中央刑事
法院二號審判庭保持著十九世紀的木結構式樣,十分豪華。寬敞的房間裡鑲嵌了許多堅硬的
橡木。在美國,用這麼多樹木去建造一個房間,會引起山林俱樂部的抗議。然而樓面的實際
使用面積卻出乎意外地小,簡直同他家的餐廳那麼一點點,更使他驚訝的是,房間當中也像
餐廳似地放著一張桌子。審判席挨著證人席,木頭堡壘似地佔據了房間中的主要地位,後面
有五張高背椅,尊敬的法官先生惠勒坐在其中。他身穿深紅色的長袍,掛著深紅色的綬帶,
馬鬃制的假長髮披散在窄窄的肩頭,看上去光彩奪目,像是另一個時代的人。陪審席在瑞安
的左邊,八位婦女和四位男子坐成兩排,臉上都充滿期待的神情。瑞安的右邊,隔開點距離
,便是律師坐的地方。律師身穿黑色長袍,系十八世紀式樣的領帶,假髮稍短一些。這一切
形成了一種模模糊糊的宗教氣氛,以致當瑞安宣誓的時候,心中稍覺不安。
起訴人是王室的法律顧問威廉?理查茲。他同瑞安差不多年紀,身材高矮胖瘦也差不多
。他先問了一些通常要問的事情:諸如姓名,住所,職業,何時到倫敦,來幹什麼,等等。
理查茲顯然有一種表演才能,問著問著,就引到槍擊問題上去了。瑞安不用去看,就能感覺
到聽眾臉上的興奮期待之情。
「瑞安博士,您能親口描述一下接下去發生的事嗎?」
傑克不歇氣地足足講了一分鐘,臉始終半對著陪審席,他盡量不去看陪審員們的臉色。
瑞安感覺到,這個看來古里古怪的地方,登台講話是讓人覺得膽怯。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
他的目光越過陪審員的頭頂,盯著橡木鑲板。一切都像更新經歷了一遍,敘述完後他覺得心
跳加快。
「瑞安博士,您能否為我們確認一下您首先攻擊的那個人?」
「可以,先生。」瑞安手一指,「就是被告,先生。」
這是瑞安第一次仔細端詳他。他名叫肖恩?米勒——照瑞安想來,這個愛爾蘭名字毫無
特別之處。二十六歲,矮子,纖細,西裝領帶穿著整齊。瑞安指認的時候,他正朝著旁聽席
上的某個人,可能是個親屬,在微笑哩。接著他扭過頭來了,瑞安第一次仔細端詳了他。瑞
安曾經猜測了好幾個星期,什麼樣的人才能籌劃和實施這種罪行?他身上缺點兒什麼?或者
說他身上多了些什麼有教養的人所慶幸沒有的可怕東西?那張瘦削的、粉刺斑駁的臉完全是
普普通通的。米勒完全可以在梅裡爾?林奇公司或者其他財團接受行政管理訓練。傑克的父
親已經同罪犯打了一輩子交道,但令瑞安困惑不解的是罪犯仍然存在。你為什麼與眾不同?
是什麼使你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瑞安想問一問,儘管他知道即使能得到答覆,這個問題也
仍然存在。然後他盯著米勒的眼睛。他想尋找……諸如生命的火花和人性之類能表明他確實
是人的東西。只不過盯了短短的兩秒鐘,但瑞安卻覺得似乎有好幾分鐘,他看到,那雙灰白
茫然的眼睛裡……什麼也沒有。空白一片。傑克開始有點懂了。
「記錄在案。」法官大人拖著長音對書記員說道:「證人,確認了被告肖恩?米勒。」
「謝謝,閣下。」理查茲結束了盤問。
瑞安抓緊機會擤了擤鼻子,上星期末他感冒了。
「您不舒服嗎,瑞安博士?」法官問道。瑞安這才意識到。
他一直依在木欄杆上。
「請原諒,您——閣下,這石膏筒有點兒麻煩。」
「法警,給證人搬個凳子。」法官命令道。
辯護律師風度翩翩地站了起來,好像胸有成竹。他叫查爾斯?阿特金森,大家都叫他「
紅色的查理」,是個嗜好處理激進事件、打暴力官司的律師。據說直到最近他進議會之前,
他一直都是為工黨效力的,而工黨卻對他大傷腦筋。「閣下,可以開始了嗎?」他一本正經
地對法官說。隨後,手拿一頁寫了字的紙,慢慢地朝瑞安走來。
「瑞安博士——或者得稱呼瑞安爵士吧?」
傑克揮揮手,「隨您的便,先生。」他滿不在乎地說。他們已經提醒過他,說阿特金森
是個聰明的傢伙。在商業經紀人中,瑞安認識不少聰明的傢伙。
「我想,您曾經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尉官吧?」
「是的,先生,您說得對。」
阿特金低頭看看手裡的筆記,又看看陪審團,「美國海軍陸戰隊可是一幫嗜血成性的傢
伙啊。」他咕噥道。
「您說什麼,先生?嗜血成性?」瑞安問道:「不,先生。據我所知,大多數海軍陸戰
隊員是喝啤酒的。」
旁聽席上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阿特金森朝瑞安刻薄地、不懷好意地微微一笑。
「請原諒,約翰爵士。這是一種形象的說法。我的意思是說美國海軍陸戰隊以惹是生非
而聞名。這肯定是真的吧?」
「海軍陸戰隊是輕步兵部隊,專門用來水陸兩棲襲擊。我們受過良好的訓練,但要是徹
底瞭解的話,就會知道它同其他士兵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我們在特別艱苦的環境中進行了專
門化的訓練而已。」瑞安答道,希望打他個措手不及。
「是襲擊部隊?」
「是的,先生。大致是這樣。」
「那麼,您指揮過襲擊部隊囉。」
「是的,先生。」
「別太謙虛啦,瑞安爵士。什麼樣的人才被挑選去率領這種部隊。敢做敢為?果斷的?
勇敢的?比起一般士兵來,他當然更加具備這些素質囉。」
「事實上,先生,依照《海軍陸戰隊軍官指南》的說法,認為軍官的首要品質是誠實正
直。」瑞安又笑了笑。
阿特金森皺起眉頭,事情沒朝他想的方向發展。
「那麼,他們怎麼訓練你們的?」阿特金森追問著,不知是生氣了還是假裝生氣了。
理查茲抬頭看看瑞安,眼裡透出警告的味道。他強調過幾次,認為傑克不該同「紅查理
」爭鬥。
「不錯,有過一些基本的指揮技能訓練,教我們如何在戰場上帶兵打仗。」瑞安答道:
「給你一個戰術形勢,要求你作出反應,如何使用排裡的武器,以及如何在較小的範圍內配
置一個連的火力,如何請求炮火和空中力量的支援……」
「做出反應?」
「是的,先生,這是一部分訓練內容。」瑞安注意保持語調的平穩、友好。他像提供消
息似的,一面拖長回答,一面想著如何擺脫開去,「我從未經歷過任何格鬥場面——當然,
除了我們現在正在說的那件事——但是我們的指導教師非常清楚地告訴過我們,槍子兒亂飛
的時候,是沒有思考餘地的。你該知道怎麼幹,而且還得快干——否則你自己的人就要死在
你手裡。」
「妙極啦,約翰爵士。您受過對突發性刺激作出快速反應的訓練,對吧?」
「是這樣,先生。」瑞安認為他看見了逼近的伏兵。
「那麼,在那次不幸事件中,當爆炸剛開始的時候,您剛才說過您正望著別的方向?」
「是這樣,我望的不是爆炸的方向,先生。」
「過了多久您才看見發生的事情的?」
「噢,先生,我剛才說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妻子和女兒隱藏起來,然後我再抬頭
去看。您問這花了多少時間嗎?」他翹起頭想了想,「至少一秒鐘,可能有三秒鐘。很抱歉
,但如我剛才說的,要回憶這種事情可不容易——我的意思是說,誰也不會隨手操著秒錶。
」
「所以當您最終抬頭看時,並沒看清直接發生的事情?」
「是的,先生。」好,查理,接著問吧。
「這就是說,您沒看見我的委託人在用手槍射擊,也沒看見他扔手榴彈。」
漂亮,瑞安心想,很奇怪他玩了這麼一手。好,他還得玩下去,「不,先生,我剛看見
他的時候,他正跑著繞過小轎車,從另外那個人那兒跑過來,從那個已經死了的人那兒——
就是拿衝鋒鎗的那個。轉眼問他就跑到了勞斯萊斯轎車的右後方,背對著我,右手拿著手槍
,比劃著,好像……」
「從您的角度假設,」阿特金森插嘴說:「好像要幹什麼這會有好幾種可能。到底是哪
些可能呢?您怎麼知道他在那裡幹什麼呢?您沒看見他從那輛後來開走了的汽車裡出來。您
所知道的不過是他可能像您似的,也是個跑去營救的過路人,是嗎?」
這麼說,傑克有些發楞了。
「假設?不,我認為應稱之為判斷。要是如您所說,他是跑去營救的話,他就得穿過街
道。我懷疑有誰能不論場合如此快速地做出反應,何況那兒還有個端衝鋒鎗的傢伙得讓你再
考慮考慮哩。另外,我看見他是從那個拿AK47型衝鋒鎗的人那兒跑過來的。如果他是去營救
,為什麼反倒從那個傢伙身邊跑開呢?如果他有槍,為什麼又不打他呢?當時我來不及想到
這種可能性,現在看來也沒有這種可能性,先生。」
「又是一個推論,約翰爵士。」阿特金森像是在對一個智力低下的小孩說話。
「先生,您問我問題,我盡量回答,而且要說明我的理由。」
「您希望我們相信您這瞬息間的閃念?」阿特金森轉過身來看陪審團。
「是的,先生,事情就是這樣。」瑞安十分肯定地說:「我的回答就是——事情就是如
此。」
「我的委託人從未被拘捕過,也沒被指控犯過罪,我想投人告訴過您吧?」
「我想這次是他初犯。」
「這得由陪審團來決定。」律師反咬一口,「您沒看見他開槍,是嗎?」
「沒有,先生。但他的自動手槍應該有八顆子彈,卻只見三顆。等我打了第三槍,槍就
空了。」
「這能說明什麼呢?您也該知道可能有別人用過這支槍。您沒看見他打,是嗎?」
「沒看見,先生。」
「那麼這支槍可能是小轎車裡的誰掉下來的。我的委託人可能撿了起來,我重複一遍,
他幹的事情是同您一樣的——這可能是真的,但您卻不知道,是吧?」
「沒看見的事我不能作證,先生。不管怎麼說,我看見了街道,看見了來往的車輛和別
的過路人。要是您的委託人的所作所為如您所說,那麼他是從哪兒來的?」
「嚴格地說——您不知道,是不是?」阿特金森大聲問道。
「先生,我看見您的委託人時,他正從停著的汽車那個方向來。」傑克在證人桌上比劃
著,「他要是走下人行道,撿起槍,再出現在我看見他的地方——除非他是個奧林匹克級的
短跑運動員。」
「得啦,您這麼一口咬定,我們永遠也說不清,是吧?您突如其來地做出了反應,是不
是?您也沒有停下來估計一下形勢,就像在美國海軍陸戰隊裡受訓一樣做出了反應。您十分
輕率地衝進糾葛之中;攻擊我的委託人,把他打昏,還想殺死他。」
「不,先生,我不想殺死您的委託人,我已經……」
「那麼為什麼朝一個失去知覺的、無能為力的人開槍?」
「法官閣下,」起訴人站起來說:「我們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
「證人可以更深入地回答這個問題。」惠勒法官拖著長聲說。沒人會說這樣有失公正。
「先生,我不知道他失去了知覺,而且我不知道他過多久就會站起來,所以我開槍要把
他打得不能動彈。我只是想讓他躺一會兒。」
「我敢肯定這是海軍陸戰隊的口氣。」
「不是,阿特金森先生。」瑞安反擊道。
律師朝瑞安笑笑,「我想你們這幫人在隱瞞事實上受過良好的訓練。真的,或許您本人
就受過諸如此類的訓練……」
「不,先生,沒有過。」他在激你發火呢,傑克。他掏出手帕又擤擤鼻子,深深地吸了
兩口氣,「請原諒,我想這兒的天氣讓我有點著涼了。您剛才說什麼——要是海軍陸戰隊在
這方面訓練人的話,報紙早就在頭版渲染了。不,道義上的問題暫且不說,海軍陸戰隊對公
共關係也是較為注意的,阿特金森先生。」
「真的?」辯護人聳聳肩膀,「那麼中央情報局又如何呢?」
「請再說一遍?」
「報界報道說您為中央情報局工作,該做如何解釋?」
「先生,我只受美國政府僱傭。」傑克說,小心翼翼地選擇用詞,「領的是海軍部的薪
金,先是當海軍陸戰隊員,後來,一直到現在,是在美國海軍學校當?講師,從未被其他政
。府機構僱傭過,就這些。」
「那麼您不是中央情報局的間諜囉?我提醒您,您是發過誓的。」
「不,先生。我不是間諜,也從來沒當過間諜——除非您把經紀人也當成間諜。我沒有
為中央情報局工作過。」
「那麼報紙的報道如何解釋?」
「我想您得去問那些記者了。我不知道流言從何而來。我教歷史,我的辦公室在海軍學
校的裡海樓。那兒離蘭利遠著吶。」
「蘭利?這麼說您知道中央情報局在哪兒囉?」
「是的,先生。我在那兒做過一次學術報告,這是有據可查的。這個報告我幾個月前在
羅德島新港的海軍軍事學院講過,內容是遇到突變如何做出決定。我從未為中央情報局工作
過,除了在那裡做過一次學術報告。或許那些報道由此而起。」
「我想您是在撒謊,瑞安爵士。」阿特金森說。
「您怎麼想我管不著,先生。我只能如實回答您的問題。」
「您沒給政府寫過一份報告嗎?題目是《間諜和間諜機構》。」
「先生,去年——我說的是去年夏天,學期結束的時候,我應邀給一家私人公司當臨時
顧問。這家公司進行一些同政府有關的工作。這家公司叫米特協會。我臨時擔當一些顧問工
作,替他們同美國政府訂一項契約。工作涉及的是學術問題,顯然同本案無關。」
「阿特金森先生,」惠勒法官厭煩地說:「您是否在建議法庭,說證人從事的這項工作
同本案有直接關係?」
「我認為我們或許應該證實這件事,法官閣下。我認為證人在欺騙法庭。」
「好吧。」法官轉過身來,「瑞安博土,您所做的那項工作是否有什麼地方同一件發生
在倫敦的謀殺案有關?或者是否有人牽涉到本案?」
「沒有,先生。」
「您能肯定?」
「是的,先生。」
「您目前,或者過去是否被美國政府的任何情報機構或者安全機構僱傭過?」
「除了海軍陸戰隊,沒有過,先生。」
「我提醒您,您是起過誓不說假話的——完全要說真話。您欺騙了法庭沒有,瑞安博士
?」
「沒有,先生,一點兒也沒有。」
「謝謝,瑞安博士。我認為這個問題可以到此為止了。」惠勒法官轉向右邊,「提下一
個問題,阿特金森先生。」
辯護人對此一定十分惱火,瑞安想,但他臉上沒表露出來。他想是否有人已經關照過法
官。
「您說您朝我的委託人開槍僅僅是希望他爬不起來?」
理查茲站起來,「法官閣下,證人已經……」
「要是法官閣下允許我再問一個問題,事情就更清楚了。」阿特金森心平氣和地打斷他
的話。
「繼續提問。」
「瑞安博士,您剛才說,朝我的委託人開槍,是希望他站不起來。美國海軍陸戰隊告訴
你們是把人打成無力還擊呢,還是打死?」
「打死,先生。」
「那麼您是在告訴我們,您違反了您受到的訓練囉?」
「是的,先生。這很清楚,我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一個城市的街道上。我從來不想殺
死您的委託人。」
「這麼說來,您插手林蔭道上的糾紛時,是按照受過的訓練做出的反應,但一會兒工夫
,您又違背了您所受的訓練囉?您認為這麼說得通嗎?我們會相信嗎?」
阿特金森終於成功地搞亂了瑞安的思路,傑克一點也不知道下一步會怎麼樣。
「我不是這麼想的,先生,但是,您說得對,是這樣。」傑克承認說:「經過就是這樣
。」
「接著您偷偷地爬到汽車拐角處,看見了您先前見到的第二個人,不發警告就開槍打死
了他。您這樣做,顯然又回到海軍陸戰隊對您的訓練上來了。您不認為這是反覆無常嗎?」
傑克搖搖頭,「一點也不是反覆無常。我每次用的都是必要手段——依我看,這是必須
用的。」
「我認為您錯了,約翰爵士,我認為您的反應從頭到尾像個熱昏了頭的美國海軍陸戰隊
軍官。您沒有瞭解清楚就攪了進去,攻擊了一個無辜的人,當他孤立無援失去知覺躺在街道
上時,還企圖殺死他。接著您又冷酷地開槍打倒了一個人,根本沒想過解除他的武裝。到底
發生了什麼事,您那時候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是嗎?」
「不,先生,我認為事情根本不是這樣。我對第二個人到底該怎麼辦?」
阿特金森發現了缺口,便抓住不放,「您剛才對法庭說,您只希望不讓我的委託人爬起
來——而事實上您是想殺死他。您第一次就不是和平解決的,怎麼還能讓我們相信您第二次
的行為呢?」
「先生,我剛看見第二個人麥克羅裡時,他手裡有一支AK47型的衝鋒鎗,似乎在用一支
手槍去對付一挺輕機槍……」
「但後來您看見他沒有拿衝鋒鎗,是吧?」
「是的,先生,是這樣。要是他還拿著衝鋒鎗——可能我不會繞著汽車過去,這就是說
,我或許會伏在汽車後面的力落裡朝他開槍,我也說不清楚。」
「噢,我知道了!」阿特金森叫道:「所以您就用了正宗牛仔的方法去對付他,並且殺
了他。」他雙手往空中一舉,「林蔭道成了屠宰場。」
「我希望您告訴我,您認為該怎麼幹。」傑克有些激憤。
「對一槍就能打中對方心臟的人來說,為什麼不把對方的槍打掉呢,瑞安爵士?」
阿特金森恰恰出了差錯。瑞安搖搖頭笑道:「噢,我懂了,我想您可得拿定了主意。」
「怎麼?」律師一驚。
「阿特金森先生,剛才您說我想殺死您的委託人。我和他相距一臂,但沒打死他,所以
我槍打得挺糟糕。可是您卻希望我能打中一個遠在十五到二十英尺外的人的手。這是不可能
的,先生。我不可能同時是個好射手又是個壞射手,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另外,把槍打飛
,那是電視裡的玩藝兒。在電視裡好人都能這樣,但電視不是真的。拿起手槍,您總得瞄準
目標中心。我就是這樣的。我從車後出來,乾乾脆脆地打了一槍,就是瞄準了的。要是麥克
羅裡不轉過槍來對著我——我說不準,但可能我不會開槍。可是他轉過槍口開了火,這您可
以看我的肩膀——於是我就回擊了。說得不錯,我或許可以用另外方式。不幸的是,我沒有
多少時間。我幹得好極了。那個人死了,我很抱歉,但這也是他自找的。他看見我槍口對準
了他,但他調轉槍口開火——是他先打的,先生。」
「但您一句話也沒說,是嗎?」
「沒說,我想沒說。」傑克承認。
「您不希望用別的方法嗎?」
「阿特金森先生,四個星期以來,我對此想了又想,這麼說您是否會覺得好受些。要是
當時我有時間想的話,可能會做出別的舉動。但我說不清,因為當時我沒時間多想。」傑克
停了一停,又說下去,「我想,要是什麼都沒發生,這是最好不過的。但事情不是我引起的
,先生。是他引起的。」傑克又看了看米勒。
米勒坐在一把直背木椅裡,雙臂抱在胸前,頭微微向左偏著。他的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稍縱即逝,難以覺察。這是笑給瑞安一個人看的……也可能不是衝我一個人,瑞安想道。當
他們隔著三十英尺喋喋不休地談論他的時候,他那雙灰色的眼睛熟視無睹——他一定練習過
。瑞安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不露聲色。法庭書記員在記錄傑克的證言記錄?頭頂上,旁聽
者在交頭接耳的議論;這當口,瑞安和米勒都是孤零零的,互相在較量意志。那雙眼睛後面
是什麼?傑克又一次想道。肯定不是軟弱無能。這是一場遊戲——米勒以前玩熟了的遊戲,
瑞安敢肯定。那裡面有力量,就像突然遇到一隻野獸時可能會感到的力量。但沒有東西可以
發洩這種力量。那裡面完全沒有軟納編的道德和良心,只有力量和意志。
然而說到底,這不是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野獸。米勒受過教育,有智力。他能思考,能籌
劃,如同常人,但當他決定行動時,卻又不受人類感情的控制。傑克為中央情報局所做的對
恐怖分子的理論研究,把他們抽像化了,行為舉止象機器人似的,沒有了個性。他從來沒想
到會碰上一個真的恐怖分子,而且居然還是在這種場合,這樣看著他。他不知道傑克只是在
盡公民的義務嗎?
瑞安有點害怕,他以前還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過了一會兒他又提醒自己:有四個警察圍
著米勒,陪審團會找出他的罪證,他將被判處在監獄裡度過他的餘生,而且監獄生活會改造
他,會改造那雙蒼白暗淡的眼睛後面活動著的東西。
而且我曾經是一名海軍陸戰隊員,傑克心裡說。我不怕你。我能制服你,流氓。傑克象
看完了動物園裡的展品似的,轉過了頭。他不知道米勒是否看穿了他的平靜是虛張聲勢的。
「沒有問題了。」阿特金森說。
「證人可以退下。」法官惠勒先生說。
傑克站起來,轉身走出法庭。他邊走邊最後久久地望了米勒一眼,看見他仍是那副神態
,那種笑意。
傑克回到大廳,別的證人走進法庭。他看見丹?墨裡正在等他。
「不錯。」聯邦調查局的專員說:「同律師糾纏可得小心。他差點兒讓你出岔子。」
「這要緊嗎?」
墨裡搖搖頭,「沒事兒。審判只是走定形式,這案子已經鐵板釘釘了。」
「會怎麼判?」
「無期徒刑。這在正常情況下,無期徒刑也像美國國內似的——關上六年到八年就完了
。但對這小子,無期徒刑就意味著終身監禁。噢,吉米,你來啦?」
歐文斯穿過迴廊,來到他們身邊。
「我們的小伙子表現得怎麼樣?」
「得不了奧斯卡獎,但陪審團很喜歡他。」墨裡說。
「你怎麼知道?」
「對啦,你以前沒經歷過這種場面,是不是?他們坐得筆直,屏息靜氣地聽你說。你說
的他們都信,特別是你心裡怎麼想的、怎麼擔憂的那部分。你像是一個忠厚的人偶然碰上了
那件事。」
「就是嘛。」瑞安說:「怎麼?」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的。」歐文斯說:「而陪審團成員特別擅長注意這些。當然是指有
的時候。」
「那小子是個膽小鬼,是不是?」瑞安說。他要聽聽行家的意見。
「你注意到了,安?」墨裡說:「歡迎你到國際恐怖分子的神奇世界裡來。是嘛,說對
了,他是個小雜種。恐怖分子大多是這號貨。」
「從現在起,一年以後他就得變變樣子啦。他是個頑固分子,思想頑固,但頑固的往往
頑而不固。」歐文斯說:「他們有時候瞎蹦亂跳。我們可有的是時間磨他們,傑克。就算他
不變,也不會有人擔心的。」
「是位很沉著的證人。」電視新聞評論員說:「瑞安博士擋住了辯護律師查爾斯?阿特
金森的決定性進攻,在倫敦中央刑事法院第二審判庭審判林蔭道謀殺案的第二天,十分肯定
地指認了被告肖恩?米勒。」畫面顯示出瑞安走出法院,在兩個人陪同下順下坡路走去。這
個美國人正打著手勢說話,然後便笑著走過電視新聞錄像機的鏡頭。
「我們的老朋友歐文斯。還有一個是誰?」奧唐納問道。
「丹尼爾?墨裡,聯邦調查局的代表。」他的情報官答謹。
「噢,以前沒見過。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去弄瓶酒來,我要打賭。為這位英雄和這兩
位袖手旁觀者。可惜我們沒在那兒派個人帶門大炮……」他們已經偵察過歐文斯一次,想要
找個機會刺殺他。但他的車來去勿勿,沒有固定的路線。他的房子又總有人看守。殺倒是能
殺的,就是退路太危險,而奧唐納又不想派他的人去送命,「瑞安明天或者後天就要回國了
。」
「啊?」情報官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這些特別情報凱文是從哪兒得來的呢?
「太糟糕了,是不是?裝在棺材裡送他回國是不是很壯觀,邁克爾?」
「您說過他不值得幹。」邁克?麥肯尼說。
「哼,他太狂啦,是不是?同我們的朋友查理唇槍舌劍,神氣十足地走出法院,還喝了
一品脫啤酒。該死的美國佬,那麼自信。」最好……凱文?奧唐納搖了搖頭,「我們還有別
的事情要籌劃,約翰爵士能等,我們也能等。」
「我簡直得用槍逼著誰去幹。」墨裡轉過頭來說。這位聯邦調查局的專員駕駛著他的私
人汽車,車前排的左邊坐了一位外事保衛部門的警衛。後面緊跟著一輛坐滿偵探的警車。
眼睛盯著該死的路,瑞安最最希望的是這個。他對倫敦交通情況的瞭解實在太少了,直
到現在才知道司機們對這個城市的車速限制不屑一顧,就是開過了街道中心線也無妨。
「真***遺憾,你以前看得不多。」
「嗯,肖恩看了,我在電視裡也看了不少。」
「你看什麼啦?」
傑克笑道:「我看了許多場重播的板球錦標賽。」
「規則弄懂了嗎?」墨裡又回過頭問。
「還有規則?」傑克不相信,「有了規則不是反而更掃興嗎?」
「他們說得有規則,我可他媽的從來沒弄懂。但我們現在不熱衷板球了。」
「行啦,我們要到了。」汽車拐了彎,順下坡路朝河駛去時墨裡踩了剎車。傑克發現好
像路線錯了,將車開到了一條單行道上,但至少現在墨裡放慢了車速。汽車終於停了下來。
天色已經昏暗。一年之中這季節太陽落得早。
「到了讓你大吃一驚的地方。」墨裡跳出去,拉開車門,讓瑞安再一次象招潮蟹似地從
車裡退出來,「嗨,到這兒來,湯姆!」
過來兩個人,都穿著紅藍相間的都鐸王朝時代的制服。打頭的那位快六十歲了,逕直走
到瑞安面前。
「約翰爵士,瑞安爵士夫人,歡迎你們光臨陛下的倫敦塔。我是湯姆?休斯,他是約瑟
夫?埃文斯。我準時把你們送到了。」互相握握手。
「是呀,差點兒把車顛破。要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些什麼呀?」
「說來也沒什麼稀奇的。」休斯說:「我原希望親自陪你們走走,但有件事得我去辦。
喬先陪你們,我一會兒就來。」門警頭兒跟著墨裡走了。
「你們以前來過倫敦塔嗎?」埃文斯問道。傑克搖搖頭。
「我來過,還是九歲的時候。」凱茜說:「已經記不清了。」
埃文斯要他們跟著他走,「好吧,這次我們想法能記得紮實些。」
「你們都是士兵,對嗎?」
「當然哆,約翰爵士,我們以前全是軍士長,呃,有兩個還是准尉呢。我退伍的時候是
第一傘兵團的軍士長。等了四年才被這兒接收。你們能想像得出,這工作很有意思。競爭很
激烈呢。」
「那麼,你過去當過班長囉?」
「是的,我想是吧。」
瑞安飛快地瞥了一眼埃文斯衣服上掛的勳章——那衣服看上去象裙子,但他一點不想穿
。這些綬帶並不意味著埃文斯十全十美。這也並不能說明什麼樣的人才能擔當此項工作。埃
文斯走路的時候,以當兵三十年才有的那種自豪感邁著正步。
「先生,您的手臂很不好受吧?」
「我叫傑克,手臂不礙事了。」
「你還繼續跳傘。」
「當然囉。」埃文斯停住腳步,「到了,這幢莊嚴的大建築物就是中央塔。」
「護城河是重修的吧?」
「噢,是的,真是讓人掃興。原設計河水是流通的,這樣可以保持河水清潔。不幸的是
建築師沒有算準確,河水進來就流不出去了。再加上住在這兒的人什麼東西都自然而然地往
護城河裡扔——沉在河裡,發臭了。我想這樣倒也達到了戰術目的,單那氣味就可以趕跑進
犯城堡的人。一八四三年它終於乾枯了,而現在倒真有用了——孩子們在這兒踢足球哩。那
兒是鞦韆架和兒童攀爬器具。你們有孩子嗎?」
「一個零點兒。」凱茜答道。
「真的?」埃文斯在暮色中笑了笑,「妙極啦!我想這個美國佬身上永遠有英國味兒—
—至少有一點兒吧。莫伊拉和我有兩個孩子,都是生在國外的。這是守護塔。」
「這些守護塔以前全有吊橋吧?」傑克問道。
「是的,獅子塔和中央塔以前是島,周圍有二十來英尺寬的臭水溝。你們還能看到通向
裡面的小路上有個往右拐的角度,其目的當然是為了讓帶著攻城槌的進犯者難以活命。」
當他們走進塔裡去的時候,傑克看了看護城河的寬度和圍牆的高度,「以前沒人來進攻
這兒?」
埃文斯搖了搖頭,「過去一直沒有遇到過厲害的進攻,不過如今我可不敢打包票。」
「是呀。」瑞安表示同意,「你擔心有人來炸這地方?」
「發生過這類事情,十年以前,在白塔就發生過——恐怖分子干的。現在安全措施加強
了一些。」埃文斯說。
「當然,這裡過去曾派過很多用場。當過皇家監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魯道夫?赫
斯就關在這兒。你們知道嗎,英國王后中誰第一個在這兒被處決?」
「安妮?博林。」凱茜答道。
「對極啦。美國也教我們的歷史?」埃文斯問。
「戲劇裡說的。」凱茜解釋說:「我看過電視。」
「噢,那麼您知道私刑是用斧頭砍的囉——她的除外。亨利國王有個非同一般的劊子手
,從法國帶來的,他用劍而不用斧頭。」
「他不想讓她身首兩處?」凱茜勉強笑道:「他倒好。」
「是呀,他想得周全,是吧?這是叛國者之門。原來叫水門,你們大概會感到有趣吧。
」
瑞安放聲大笑,「你們這幫傢伙也很走運,嗯?」
綠塔看來賞心悅目,簡直不可能是刑場的遺址。連那禁止人們踐踏草坪的牌子上寫的也
是「敬請」字樣。兩廂當然是都鐸王朝式樣的屋子,但北頭就是高聳的斷頭台——用來處決
上層人物的刑場。埃文斯詳盡地介紹了處決的全過程,包括被處決者預先給劊子手錢——希
望他幹得利索些。
埃文斯接著說:「在這兒被處死的最後一個女人是簡?羅奇福特子爵夫人,那是一五四
二年二月十三日。」
「她怎麼啦?」凱茜問道。
「說實在的,她什麼也沒幹。只是輕率地告訴了亨利八世國王,說他的第五個妻子凱瑟
琳?霍華德,呃,情意綿綿地同別人接洽。」埃文斯說得很含蓄。
「那真是個歷史性的時刻。」傑克哈哈大笑,「從此之後女人就不用把嘴閉上了。」
凱茜朝丈夫笑笑,「傑克,要我弄斷你那只好手臂嗎?」
「那薩莉會怎麼說?」
「她會理解的。」妻子向他擔保。
「軍士長,女人這麼難相處,是不是令人莫名其妙?」
「我當了三十一年兵,還沒有傻到捲進家庭糾紛裡去。」埃文斯說。
在十四世紀的石頭建築物裡,儀仗衛士們自己偷偷地搞起了酒吧。牆上掛著英國軍隊各
個團隊的徽章——也可能是別人送的。埃文斯把他們托付給另一個人。丹?墨裡拿著一杯酒
出來了。
「傑克,凱茜,這是鮑勃?哈爾斯頓。」
「你們一定渴了吧。」那人說。
「我正想喝杯啤酒。」傑克承認,「凱茜,你要什麼?」
「來點軟性飲料。」
「是嗎?」哈爾斯頓問道。
「我不是戒酒,只是懷了孕不能喝。」凱茜解釋說。
「恭喜啦!」哈爾斯頓大步走到酒櫃前,轉身送給傑克一杯啤酒,送給他妻子一杯飲料
,看來像姜麥酒,「為你們的健康,為你們寶寶的健康,乾杯!」
凱茜眉開眼笑。孕婦真不可思議,傑克想道。他妻子不光是漂亮,而且全身散發出光彩
。他不知道這是否只是為了他的緣故。
「我想您是個醫生?」
「眼外科醫生。」
「而您教歷史,先生?」
「對啦,我想你也是在這兒工作的?」
「對。我們一共三十九個人,是君主的禮儀守護者。您干了我們的活兒,所以我們請你
們來,謝謝你們,請你們一起參加一個我們遞交鑰匙的儀式。」
「從一二四○年開始的儀式。」墨裡說「一二四○年?」凱茜問道。
「是呀,這不是他們炮製出來唬遊客的。這是真的。」墨裡說。
「那麼,這個遞交鑰匙的儀式是怎麼回事呢?」
「嗅,早在一二四○年,晚上管關門的那個傢伙受到了一些惡棍的煽動。於是,沒有武
裝護衛,他便拒絕幹這活兒。從此以後每天晚上,門警頭兒關好了三道主要的門,就把鑰匙
送到綠塔的王后宮中,從來沒有間斷過。這中間有個小儀式。我們想您和您妻子喜歡看的。
」哈爾斯頓喝了口啤酒,「我知道今天您上了法庭,事情怎麼樣啦?」
「事情完啦,我很高興。丹說我幹得不錯。」瑞安聳聳肩膀,「埃文斯先生指給我們看
斷頭台的時候,我想不知它是否還能用。」
「您說什麼?」
「說米勒這小子。你不把他帶到那上面去剃剃頭,可真是恥辱。」
哈爾斯頓冷笑道:「我敢肯定這兒的人都會贊同您的。我們甚至還可以找到志願報名揮
斧頭的人。」
「那你就得抽籤啦,鮑勃。」墨裡又遞給瑞安一杯酒,「傑克,你還在擔心?」
「我以前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人。」
「他關在監獄裡了,傑克。」凱茜說。
「是啊,我知道。」那你為什麼還在想他?傑克問自己。見他的鬼。讓他見鬼去吧,「
這啤酒真好,軍士長。」
「這就是他們申請這個工作的真正理由。」墨裡咯咯笑道。
「是理由之一。」哈爾斯頓喝完杯裡的酒,「時間快到了。」
傑克一飲而盡,喝完了第二杯啤酒。埃文斯穿著上街穿的服裝,又來了。他領他們定出
酒吧,來到冷冽的夜色中。夜清朗寧靜,月亮快圓了,淡淡的月光投射在石頭城垛上。五六
支手電筒的光拄顯得格外明亮。在一個城市的中心,竟然能像在切薩比克自己的家裡那樣寧
靜,傑克不禁感到詫異。當埃文斯領著他們向西朝塔裡走去時,他不知不覺拉住了妻子的手
。已經有幾個人站在叛國者門那裡,一個衛士要求他們盡量保持安靜。
「就要開始了。」墨裡悄聲說。
傑克聽到前面有扇門關上了。夜色太濃看不清楚,那亮著的幾盞燈反而減弱了他夜間的
視覺。他先聽見鑰匙叮噹響,像一串小鈴鐺,合著一個人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隨後他看見了
一點燈火。走近了方知是門警頭兒湯姆?休斯擎著一盞四方形的燈,燈裡燃著一枝蠟燭。他
越走越近,那整齊均勻的腳步聲,有如敲打的節拍。由於長年累月的訓練,他身體挺得筆直
。過了一會兒,那四名士兵把他圍在中間,邁著正步走進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只聽見音樂似
的鑰匙聲和釘了鐵釘的鞋子踏在人行道上的昧瞄味喀聲逐漸遠去,塔裡只剩下了哨兵。
傑克沒聽見關大門的聲音,但幾分鐘之後,又響起了鑰匙的叮擋聲,在變幻的光影中,
他隱隱約約看見衛兵們往回走。這情景可真浪漫。瑞安伸手緊緊摟住妻子的腰。她抬頭看了
看他。
「我愛你。」當鑰匙聲又在耳邊響起時,他動了動嘴唇,說道。她用眼睛做了回答。
在他們右邊,那哨兵猛喝一聲:「站住!誰在那兒?」他的聲音在古老的石頭長廊裡迴
響。
走著的人立即站住,湯姆?休斯答道:「鑰匙!」
「誰的鑰匙?」哨兵問道。
「安妮王后的鑰匙!」
「安妮王后的鑰匙,可以通行!」哨兵舉槍致敬。
士兵們把休斯圍在中間,繼續往前走,向左一轉,路上了通往綠塔的上坡路。瑞安和妻
子緊跟在後面。上坡路盡頭的台階上正有一小隊持槍的人等著。休斯和他的衛士停住腳步。
那一小隊人舉槍致敬。門警頭兒正了正帽子。
「上帝保佑安妮王后!」
「阿門!」士兵們答道。
他們後面有個號手,吹起了號。號音在石頭建築中間迴響,意味著一天結束了,必要的
時候,也意味著生命結束了。那最後一個悲愴的音符,就像石子扔進水裡泛起的圈圈漣漪,
久久迴盪,最後消逝在靜寂中。瑞安彎下腰去吻妻子。這是奇妙無比的時刻,他們久久不能
忘懷。
門警頭兒繼續走上台階,去把鑰匙放好,別的人退了下來。
「一二四○年以來,每天晚上都這樣嗎?」傑克問道。
「在大規模空襲的時候曾經中斷過。那次正在舉行儀式,一枚德國炸彈落到城堡的庭院
裡,門衛被爆炸的衝擊波震倒,燈裡的蠟燭熄滅了。他只好重新點燃蠟燭,再繼續進行下去
。」埃文斯說,「我們回酒吧去吧?」
「我們國內沒有這種事情。」凱茜平靜地說。
「噢,美國歷史不長,是嗎?」
「要是我們在邦克山或者在麥克亨利堡也搞這種事情,那就好啦。」傑克平靜地說。
墨裡點頭表示贊同,「有些事情可以使我們想起傳統。」
「傳統是重要的。」埃文斯說:「對一名士兵來說,當有許多理由不讓你行動的時候,
傳統卻是支配你行動的理由。它比你自己,比你的同伴,更能說服你——這不僅對戰士是這
樣,對嗎?對職業社會來說,也是這樣,或者將要這樣。」
「是的。」凱茜說:「凡是好的醫學院都對你深打這種烙印。霍普金斯醫院就是這樣做
的。」
「海軍陸戰隊也這樣。」傑克同意這種說法,「但我們說得不像你剛才說的那麼好。」
「我們不過是多說多練罷了。」埃文斯打開酒吧的門,「最好用啤酒來幫助我們想這個
問題吧。」
「要是你們的夥計能適當地學學怎樣當倫敦塔的守門人……」傑克對墨裡說。
「正在這麼辦呢,專家。」聯邦調查局專員哈哈笑道。
「請海軍陸戰隊的弟兄再乾一杯。」另外有個守門人遞給瑞安一杯酒,「現在得喝酒啦
。」
「伯特就是我對您說過的兩個海軍陸戰隊員裡的一個。」埃文斯解釋道。
「對買酒的人我從來不說壞話。」瑞安對伯特說。
「這種態度理智得出奇。您以前真的只是少尉嗎?」
「只當了三個月。」傑克說了直升飛機出事的情況。
「真是運氣不好。該死的訓練事故。」埃文斯說:「比打仗還危險。」
「這得看各人的觀點。」另外一個守門人說:「即便如此,從您在林蔭道上的舉動來判
斷,您還可以幹得更好些。」
「這我可弄不懂了,伯特。你是不同尉官加英雄這種人相處的。他們幹的都是最該死的
事情。但我想,一個人死裡逃生,又肯學,是能像你說的幹得更好些的。瑞安少尉,您說說
;您學到了點什麼?」
「別讓他打中。下次我得從隱蔽處開槍。」
「好極了。」鮑勃?哈爾斯頓也加入到談話中來了,「而且別留活口。」他又補充說。
特別空勤團遇到事情是不留活口肋。
凱茜不喜歡這種交談,「先生們,你們不能這樣殺人。」
「夫人,少尉那次可是天賜良機,碰上這種機會誰也不會躲開的。要是還能第二次碰上
——當然,是不會碰上了,但要是能碰上,可以像——個士兵那麼幹,也可以像一個警察那
麼幹,但不要既當警察又當士兵。您能活下來是很幸運的,年輕人。這隻手臂會告訴您,您
正巧碰上了好運氣。少尉,勇敢是好事,但機靈些就更好了,就能少吃不少苦頭。」埃文斯
說。他看看啤酒,「上帝啊,我這話說過多少次了呀!」
「我們一共說過了多少次?」伯特平靜地說:「可惜他們那麼多人都不聽。夠啦。這位
漂亮女士不願聽退休的老傢伙嘮叨。鮑勃對我說您在期待嬰兒降生。再過兩個月,我也要開
始當祖父啦。」
「是呀,他等不及地要給我們看照片呢。」埃文斯哈哈大笑,「這次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
「只要喜歡,是男是女都一樣。」通常都是這麼回答的。瑞安喝完了第三杯酒。這種啤
酒很沖,他腦袋嗡嗡作響,「先生們,要是你們有人去美國,碰巧到華盛頓附近的話,我想
得告訴我們一聲。」
「下次您來倫敦,這酒吧照開不誤。」湯姆?休斯說。這位守門人的頭兒穿著普通服裝
,卻拿著三四個世紀以前式樣的帽子,「或許您家裡會有地方放它的,約翰爵士,這是我們
大家的一片心意。」
「我會好好保存的。」瑞安接過帽子,但沒有戴到頭上。他還沒有贏得這種權利。
「現在我很遺憾地對你們說,要是現在不走,就得整夜呆在這兒了。所有的門在半夜都
要關上的,就這樣。」
傑克和凱茜轉圈兒握了手,然後跟著休斯和墨裡走出了門。
裡牆和外牆之間的路十分清靜;空氣涼爽,傑克察覺到自己在想夜間是否有鬼會在城堡
的庭院裡走動。這簡直是「那是什麼?」他指指城堡的外塔。一個鬼怪似的影子在那兒走動
。
「哨兵。」休斯說:「交鑰匙的儀式完畢後,衛兵們仍穿原來的服裝。」
「那些槍支現在鎖起來了,是嗎?」傑克問道。
「要不也沒有什麼用處,是不是。這兒很安全。」休斯答道。
知道幾個這樣的地方該多好,瑞安想道。現在我為什麼要想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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