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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汽車在東京王子地區的商店街上因為堵塞而不能行走時,我閒著無聊,想起了在這一
帶設置了總部的革命黨派的成員說過的玩笑話:「你不想在飛鳥山進行微型原子彈試驗
麼?」但是,我沒說出來,因為車裡的氛圍越來越緊張了。雖然那位會用詼諧來反駁原子彈
的「義士」已經睡著,但是,耷拉在粗斜紋布上衣胸前的「義士」的臉卻是年逾四十的半死
人似的了。南美的巫師不是拿著一種縮小了的頭顱的麼?「義士」就長了那樣一個小腦袋、
小臉,只有大鼻子和大耳朵扎煞著。在我看出是由於他摘了假牙才顯得臉小了之前,覺得他
怪□人的。哈哈。
且說我們的「大眾」駛進更加擁擠的大街,當然要慢行了,不料,被兩名警官攔住,停
在了證券會社分店前邊馬路稍寬的地方。一位警官從「大眾」的狹窄的車窗伸進臉來,因為
事出突然,而且我又沒有能夠滿足警官的證明自己的手段,我膽怯了。「義士」睜開眼睛,
晃晃悠悠,但他不但不怕,反而睜大帶血絲的眼睛,把假牙裝進嘴裡,腦袋不再那樣乾癟
了。不過,他仍然半睡半醒,畢竟是漸入老境的人了。
然而,「義士」已經沒有表示抗議的必要了。因為就在警官一言未發之際,麻生野已把
駕駛證和電視局的證件唰地一下子遞過去了。那也是明星派頭,她把身子往前一挺,特殊的
神態、特殊的姿勢!
「後邊的警車馬上就跟上來了,請到那邊去了解情況吧。」「志願調解人」炫耀著他是
在警察護衛之下的行動,開始了對話。「我們只是帶著新聞界的人去給學生運動的一派送建
議書的,我們和任何黨派都沒有關係,當然更不會參加內訌的了!」我看是從跟蹤的車輛上
也發出了信號,越過「大眾」的低車頂,警官們交換了命令似的對話,然後把證件和藹地放
還在麻生野大腿上。我從警官的動作上看出了麻生野的表演式的反應,她確實有表演家的才
能啊,哈哈。我們的「大眾」立刻就開走了。
「保衛總部的『反面警察』理應認識我們的車子,警察也會請他們特別關照,所以,用
不著擔心反革命流氓集團用手榴彈打來了。」
「只要負責保衛的年輕活躍分子們不相信他們那派的機關報宣傳的敵對派和警察聯合了
就好了。如果他們老老實實地相信了,單憑這件事我們的立場就危險啦!」
「因為崗哨一看我的布帶子就會看穿這是『志願調解人』活動的變種,所以不會往車裡
扔炸彈啊。」「志願調解人」露出堅定的自信,所以他的話頗有說服力。
「你把橫幅掛在車上,就是要到這種地方來遊說?……夠勇敢的啦。」
「我經常這樣干,已經慣啦。」「志願調解人」居然靦腆起來了。
且說我們的汽車在向外突出的菜店和魚店的門前和行人敵視的目光裡緩緩前進,在了望
條件最差的十字路口拐彎之後,又行駛五十米,馬上就是荒蕪的露天地了。那裡沒遭到戰爭
的災難,戰後也沒受過任何災害的毀壞,但是,正因為沒有毀壞,所以才剩下成排的難以收
拾的木架抹灰房屋。在中心地帶有一座診所似的三層樓,除去房山上的鐵梯之外,每一層樓
都釘上了木圍板。往上一看,在屋頂上的鴿子籠似的小房裡,一個頭戴盔帽、用手巾蒙臉的
人倦怠地往下望著。
「如果停在前邊,他們就要過來檢查車裡帶沒帶炸彈,咱們開過去再停車吧。」
「我自己從這兒下車,你們把車停在露天地的盡頭好麼?他們一直在監視著,萬一發現
可疑就麻煩啦。和跟蹤的車聯絡一下吧!」
於是,未來電影家把那過於碩大的身子從「大眾」裡拖出去,一邊踢著大衣的衣擺,一
邊向「總部」的樓房走去。她那與此情此景不諧調的太陽鏡和深紫色的小提包特別刺眼。
「志願調解人」又開動了汽車,開得相當快,像有人追趕似的。「義士」立刻扒在後車窗上
偵察,我一動也不動地向前看,盡力使自己不要想起麻生野上高中時受到黨派的折磨的往事。
然而,麻生野是身經百戰的活動家,在那場襲擊當中也是英勇善戰的啦!哈哈。總而言
之,她在那裡站了不到十分鐘,就從那座用灰褐色木板裝備的破舊軍艦似的樓房裡走出來一
名總部裡的人。
「義士」興奮得直打鼻響,一個勁兒給他家報告,我扭過頭一看,在大步流星的麻生野
身旁跟著一名男子,內八字腳小跑著,除了他戴著深黑的太陽鏡以外,完全是區政府官員的
派頭。在離這個打扮樸實的家伙身後四五步,跟著幾個戴盔帽穿工作服的年輕人,他們形成
了奇妙的對比。年輕人鼓鼓囊囊的上衣裡藏著鋼管,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們說妥在他們的黨派的飲食店談。條件是我們這方面由我和另外一名參加。那就請
森的父親來吧。因為『義士』不可能參加對核問題的對話,『志願調解人」還得開車。……
你們開車去繞一圈兒吧,過一個小時回來!」
「喂,喂!三十分鐘!」戴太陽鏡的那人用假嗓子,卻異常親暱地向她說道。我當時
想,哪怕就是三十分鐘,我也不願和用這種聲音說話的人相處啊……
「森的父親,我希望你動作迅速些呀。」她命令我,我必須服從她,也必須服從「志願
調解人」和「義士」呢。
現在,我把那個總部裡的人和麻生野的交談,按照演出場記上記錄的,以一問一答的形
式,原原本本地傳達給你吧。因為這位總部人員就是那個革命黨派的領袖之一,所以就從領
袖一詞中取一個領字來代替他吧。「領」在飲食店裡也不摘掉黑洞洞的太陽鏡,那恐怕是為
了隱蔽耷拉著的三角眼蠢笨地滴溜滴溜轉吧。他這個人說話時翹著上嘴唇,連珠炮似的、卻
吐字不清。大概三十來歲,雖然他說依靠當藥劑師的太太
過活,可是,扎著高檔領帶,還有金製的袖扣。難道這樣的服裝也是革命黨派領袖對普
通市民的宣傳戰術的一部分麼?
我們坐在能從鴿籠似的哨所望到進門外的地方,飲食店裡除我們以外別無客人,也沒女
侍,「領」和未來電影家喝咖啡、把守在進門處兩旁的青年喝牛奶,他們從鼓鼓囊囊的上衣
口袋掏出帶餡面包,拘謹地吃著。於是,我也要了牛奶,因為我正是容易受外表好的人們影
響的年歲呀。哈哈。
麻:有情報說革命黨派一直接受「大人物A」的資金援助,連電視新聞也作了報道。而
且,聽說反革命流氓集團同樣也接受了「大人物A」的資金援助。我雖然不屬於革命黨派,
但是,也是在它的系統的分支上搞運動的。我和參加運動的高中生、報考生、大學生、市民
們,大家全都發生了動搖。如果不是接受革命黨派的資金援助,說不定馬上就會通過大眾傳
播提出抗議呢。關於這一點,我希望聽到執行部正式的、能夠傳達到基層的意見。關於此
事,曾多次給總部打電話,但是沒有回答。這不是法西斯的做法麼?
領:如果把我們列為法西斯,問題可就嚴重了。說起我們對你個人的看法,根據你們的
市民運動的現狀來分析的話,你們是處在我們的黨派的領導和影響之下的;但是,你個人對
大眾傳播的言行,卻遠遠脫離了我們的基本路線了。雖然我本人不看電視。但是,咱們雙方
協力,作一次自我批評好麼?
至於大眾傳播的報道,它實質上是不負責和沒有意義的,所以,也沒必要抗議。我們只
是不時地出於戰術的需要而利用它罷了。雖然在我們尚未發表對「大人物A」的關係的正式
意見以前,這只是假定;但是,假定「大人物A」想為我們捐助,而又把那錢用於革命黨派
的以科學的時事分析為基礎的政治活動,又有什麼不妥當呢?不言而喻,「大人物A」是偏
向右翼的國際暴力團的渣滓、其實是個小人物(笑)。不過,錢就是錢,不論是什麼來源的
錢,只要用於有革命理論,對革命黨派進行了時事分析的政治活動,那資金就有了正當用項
而被淨化。雖然我國腐敗的金權政治機構譴責「大人物A」為我們提供資金。但是,他們責
難我們的只是現象上的和理論上的問題,是本末倒置呀。雖然「大人物A」對反革命流氓集
團也提供資金,我看我們不必干預。要求「大人物A」對我們提供資金之外,不許他向任何
黨派捐贈,那也是too much啦。眼下「大人物A」就是腐敗的金權政治的資助人啊。恰如
我剛才劃定的那樣,他是偏向右翼的國際暴力集團的渣滓。又怎能從這樣的人那裡期待革命
的邏輯性啊!
麻:我想知道革命黨派的領導部對革命的邏輯性如何看待?
領:扎根於列寧主義原則,以科學的時事分析為原則的革命運動能創造革命的邏輯性,
但是,邏輯性是不能恣意地據為己有的。因為假設的事雖然兜圈子而又沒有成效,所以,今
後,不論是「大人物A」還是任何人,只要他提供資金,我們就要以扎根於革命的原則、以
科學的時事分析為準繩去使用它。
麻:就在風言風語地傳說反革命流氓集團接受了「大人物A」的資金援助的同時,他們
的黨員或者支持者襲擊了「大人物A」。你對此有何感想?如果「大人物A」是理應遭
受襲擊的人,那麼,革命黨派就被反革命流氓集團搶先,余下的只是流傳在大眾傳播中
的接受了資金援助的壞名聲了。領:我已經論證過,我們是沒有襲擊「大人物A」的理由
的。你置邏輯性發展於不顧,重新提出相同的問題,豈不是徒勞無功?
反革命的國內暴力團的渣滓襲擊了偏向右翼的國際暴力團的渣滓,而且沒殺死他就丟下
武器逃竄了。這樣可憐的鬧劇就叫夥伴們去擊敗它吧。至於他發動襲擊的動機,大概是由於
「大人物A」對反革命流氓集團的本質和現狀產生了失望而斷絕資金援助,所以反革命流氓
集團才破罐子破摔發動襲擊的吧。我們的革命的諜報工作正在證明這一點。不久就要在黨的
機關報上公佈其真相啦。
在交談之中,這位未來電影家就覺得領導部門的那位先生是內部的恥辱了,她那強忍住
發作的焦躁的樣子,簡直是太明顯了。可是,對方這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雖然在他的言談之
中越來越相信自己的聰明已經有效地得到了發揮,但是,對麻生野的態度的變化卻沒有察
覺。我一心一意地給他記錄的樣子,也起了鼓勵他侃侃而談的作用,可笑啦。可是,那幾個
十分珍惜地吃完甜餡面包、一動不動地垂著頭聆聽那位領導的花言巧語的年輕人的存在,卻
令我有些心情激動。麻:把一切核力量都歸還民眾的手裡,只要有我參加這一運動,我就不
會反對革命黨派造原子彈。但是,如果像情報所流傳那樣制造原子彈的經費是「大人物A」
所提供,並以制造原子彈過程的報告為條件,可就令人擔憂了。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不是
連原子彈帶革命黨派都要被「大人物A」所利用麼?
領:我並不處在對包括核武器在內的戰略、戰術發表意見的位置上,但是,不論在哪一
個階層的活動上,革命黨派都不曾被那個偏向右翼的國際暴力團的渣滓利用過。我們和那個
家伙,誰堅持革命原則、誰按科學的現況分析行動,不是一看便知的麼?
麻:我想斗膽問一句,如果反革命流氓集團比革命黨派先造出原子彈怎麼辦?
領:因為我們不是法西斯,所以我們不嚇唬人;但是,你所提出的疑問,是難以原諒
的。讓我給你講一段譬喻似的事實吧。反革命流氓集團常常沒有固定的戰略戰術,所以,任
何事情也做不成。大約在十年以前,他們建立了用槍械武裝的名為「山女魚軍團」的古怪離
奇的組織,因為那時他們已經獲得「大人物A」的資金援助了。「山女魚軍團」躲在東北部
的大山裡,游遊蕩蕩,美其名曰長征,豈不是荒唐可笑?沒過多久,有的人因槍支走火而
死、有的溜號、有的想要逃跑而被處刑,層出不窮,余剩下的也是年老的士卒,派不了用場
了。槍因受潮而不能用,沒和官方打過一次仗就崩潰了。他們走過的這種徒勞無益的彎路,
我們是決不會重蹈覆轍的。我們要扎根於革命原理、要合乎科學的時事分析,不論是戰略還
是戰術,決不會弄錯目標。我們如此奮鬥,怎麼會落後於他們呀?
我遵照未來電影家和對方交換的條件,一直沒表示異議。但是,當他們提到「山女魚軍
團」時,我氣得眼睛都發花了(因為我在暗處低頭記錄啊。哈哈)。
「『山女魚軍團』躲避了警察和自衛隊的追埔,堅持了長期活動,所以,我們不能認為
他們已經被消滅。而且,他們盡管已經年歲大了,但是仍然自行訓練,等待著行動日子的到
來。說他們年紀大了,其實不過剛過了十年呀!」
「你們破壞了協議,會談到此為止吧。不過,小鬼,你為什麼要大喊大叫啊?」那位領
袖想嚇唬我,但是,太陽鏡裡的眼睛滴滴溜溜轉,沒有威懾的力量。
忽然,那兩名穿工作服的青年站在領袖的兩旁,把一隻手插進上衣裡,用那雖已激動但
仍然清澈的目光瞪著我。我無精打采地跟在麻生野身後往外走,不料:
「放下你們喝咖啡的錢,還有見面禮三千日元!」戴太陽鏡的領袖喊了一聲,像要仰面
倒下似地交換了一下交叉的腿。我沒來得及弄清那是嘲弄還是真格的,已把朝鮮飯館找回的
零錢放在桌上了。隨後,我來到了陽光稀薄的大門外,可是,在那一瞬之間,一幅奇怪的景
象清清楚楚地映進了眼簾。在那條通往公寓和街辦工廠以及那個老巢的地方雖然到處都是狗
屎,卻看不見一條狗的大馬路上,好像有許多只眼睛一動不動地照射著,大馬路像章魚皮的
一部分,眼看著發生了色素的奔流和肌肉的起伏,整個那一帶完全是一派特殊的景象了。這
就是那個的前兆了。同時,在我的心裡也感到正在迅速「轉換」,如果在這條馬路上回歸成
幼兒可就糟了,我被這眼前的恐怖嚇壞了。麻生野在那軟乎乎地隆起的馬路上東倒西歪地走
著,已經不是平時的昂首闊步,而是嚇破了膽,沒頭沒腦地逃跑的少女了。突然,我意識到
她的肉體和精神已經回歸到遭到拷打的高中時代,而我卻提著用過的家庭型可口可樂瓶子跟
著她,情不自禁地揚起雙手給她看……
2
當我們的「大眾」在路上兜圈子時,「志願調解人」報告他和「義士」認出了尾隨
的·我·們·的·警·察時,未來電影家根本不屑一顧。因為她過分地表現出憂鬱,簡直像
芳心已碎的少女,就連極為關注領導部門對核的態度的「義士」,也只好噘著大嘴望著麻生
野的旁影,一言不發了。我對他倆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我在捉摸這位四十多歲的數學家根
據什麼樣的經驗的積累,變得如此溫順了。
然而,麻生野只需要非常短暫的「過渡時間」,她很快就克服了湧現出來的一切,而且
恢復了與市民運動家稱號相稱的天資和風度。首先把車子按行動計劃的下一個步驟駛上高速
公路,然後講起會見的內情。簡直難以理解,是什麼樣的經驗的積累鑄成了她如此徹底地為
市民奉獻的精神:
「……那樣的人也算是革命黨派的最高領導麼?難道不是麼?我對學生和學生出身的領
導人本來有著更好的成見的,因為我會見過很正派的年輕領袖呀。」
「他當然不是最高領導了。不過是總部書記處裡的。我和他個人是在他負責有關文化人
的宣傳工作時,來參加電影工會的集會認識的。就我所知,真正的領導層也不是那樣的呀。
應該更博大、扎實、敏銳呀。能夠駕御革命,使它自然而然地興起,而又自然而然地繼
續,應該有這樣的,卓越的能力呀。然而那些年輕人有的與反革命流氓集團或者官方斗爭而
被殺害,有的已經無力東山再起了。」
麻生野好像又回憶起悲慘的往事,默不作聲了。這當兒,她也像在探討這次沒有成果的
會談而重新擬定計劃。她的頭部的動作好像和齒輪連接著,弄得那輛大眾一會兒猛衝,一會
兒減速,嚇得我們一個勁兒打冷戰。跟蹤的車子大概也受累不淺吧。可是,它仍然尾隨而
來,無疑我們的警察的駕駛技術是高水平的呀。哈哈。
就在我們誰也不作聲、默默地坐在車上時,「志願調解人」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連
脖子都憋得變成醬紫色了。
「義士」和我吃驚地瞪著「志願調解人」,麻生野卻佯裝不知,仍然面向前方。「志願
調解人」的眼珠兒在玻璃瓶底兒似的鏡片後邊一會兒黑、一會兒白地想要制止笑的發作,看
上去那麼痛苦,他用手背拭去三角形的鼻子兩邊的淚水,又拭去口水,垂下了頭。
「你累啦!」「義士」好像在給死板著面孔的麻生野調解。且說,當我們接近了目的地
而離開高速公路時,剛才一直沉思的麻生野端出了改變戰術的方案。
「會見剛才那樣的小官僚,聽他那邏輯性等於零的詭辯也是無奈。……不過,還是聽到
了一些我想聽到的東西,所以,咱去看看那些去過現場的活躍分子的集會好麼?在那所對方
的黨派占優勢的大學裡,正在召開襲擊『大人物A』的報告會,你們看,那裡貼了廣告呢。
到那裡去看看吧。如果他們說『志願調解人』隱匿了襲擊『大人物A』的勇士,咱們也不能
一聲不吭吧。」
「我當然贊成啦。因為這是挽回剛才的行為失檢的機會呀。」「志願調解人」滿腔熱情
地說道。不過,他也是有經驗的人,所以並沒忘記提醒應有的注意。「不過,我想提醒一
下,不論進哪一所大學,』都不能指望尾隨我們的我們的警察的力量啊。……當那些參加過
上次的群毆事件的人們發現麻生野和『義士』時,不會把她們當作間諜麼?」
「說不定他們會為了報復上次的遭遇而打我們呢。」「義士」說時,瞥了我和麻生野一
眼,我耽心是他目擊了我的特殊的戰鬥呢。哈哈。
「讓我先進大學校內,和集會的執行委員接觸一下看看。因為我對每一方的集會都以
『志願調解人』的身份出場,所以,不會產生拒絕反應的。最壞也就是重複以往的冷淡而
已。在這當中,如果出現了確實知道森在康復道場裡的人,你們再進來就好辦了。」
「那麼,咱們就直接去御茶水的那所大學吧。」
「我們必須趁跟蹤的警察不注意的時候迅速駛進校內。因為我們連人帶車一下子潛進大
學,我們的警察就不能跟進來了。不過,他們要是判斷出我們打算甩掉它,就可能采取強硬
手段呢。」
在駿河台下坡的十字路上,當我們的車子示意要向御茶水車站上坡時,一輛破舊的豐田
車明目張膽地違章超車了!那輛車裡坐著今早來我家的軟、硬兩名警官,「懷柔派」正在靈
巧的駕駛著。而且在後排座上,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前妻,正
在對我怒目相視!
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前妻好像為自己看到了什麼而驚異,轉過頭去,正在采取「高
壓」手段向別人訴說。我僅僅看見了這些。我們的車被衝到前邊的那部跟蹤的車擋住,急忙
一邊打轉方向一邊踩剎車,忽然熄火了。於是,從一旁沖過來三四輛車。
「不要拐彎,一直往前逃吧?!」我喊道,但是,在警笛長鳴的擁擠的十字路口上,根
本不可能改變前進方向了。
「這一帶到處都有機動隊,還停著三輛警車,敢在他們面前違章麼?」麻生野大叫著。
大概是熄火弄得她驚慌失措,怕被機動隊按違章處理了。
「襲擊『大人物A』的報告會,規模相當大呀。」就在「志願調解人」這樣判斷時,我
也告訴他們「我老婆也坐在那輛車上,和跟蹤的警官在一起!」
麻生野愣了一下,忽然從我的話裡悟出了特殊的意思。她從我平日受到妻子,也就是前
妻的威脅的經歷裡意識到將來要遇到麻煩了。
「那麼,她會怎樣呢?」
「什麼『轉換』不『轉換』的,只要我老婆死死咬住我就是原來的我,警察就會把我帶
走啊。而且,在老婆面前我也不能像在警官面前那樣再說我是親戚家的學生啦。雖然現在的
我看起來的確是十八歲的青年,但是,我老婆會大喊大叫說這個就是我呀。還會說我是往年
輕裡喬裝打扮,要從我臉上刮下化妝油呢。」
還沒說完,我們就看見警察在左前方遠遠地圍著大學校門列成了陣。我們的車靠著人行
道緩行,離那裡只剩下很短的距離了。
「即便衝破包圍,在橋前也要被抓住的呀。」未來電影家表示絕望了。
不料,剛才一直屏息靜氣的「義士」,忽然獻計道:
「把車停在大門前邊,我就向那些關心集會的號召的各位學生突然抗議!因為他們破壞
了反對核發電的集會,所以我衝他們一家伙也算不了侮辱性的挑釁吧!?如果這樣一來就發
生了混亂,機動隊就要注視那裡了,於是,你們就趁機往大學裡沖……」
「我也一起去!只有『義士』一個人是引不起混亂的呀。」
「不、不,我自己去干。我有理由抗議他們破壞反對核發電集會。可是,像你那樣想以
戰鬥性的非暴力從中說和的人,怎麼能無緣無故地發揮暴力呀?你這個志願調解人也不是真
格的吧!?」
我靜靜地看著「義士」仔細地摘下假牙,收進粗斜紋布上衣裡,車停了。當「志願調解
人」頭一個下車、放倒座位時,「義士」的眼睛像從頭蓋骨裡偷看似的看了我一眼,聚滿了
皺紋的嘴咕嚕了幾下。然後,他向麻生野露出說不清是天真爛漫還是難為情的微笑。於是,
「義士」放低上身、伸出脖子,向前一直奔去。我想送他,「志願調解人」卻急迫地說:
「你想叫你太太抓住麼?」
我卻再也按捺不住,掙扎著下了車。在寬約十米的校門裡,右前方開著走進樓房的入
口,那裡群集著戴盔帽、手巾蒙面的人。他們一齊回過頭來,可見是「義士」大喝了一聲,
他繼續嘶喊著站在那些人面前,一邊掄起雙臂,一邊連蹦帶跳。「志願調解人」首先向
他跑去,我也追了上來。可是,我們朝著門柱轉了半個圓圈兒,就向左邊的拱門跑去了。在
前邊警戒的那兩名警官和我妻子、也就是前妻,跟著「義士」向前走了兩三步,我們躲開他
們,順利地跑進了校園。當我轉過身來離開「義士」往裡跑時,就覺得深深的內疚,因為他
那蹦蹦跳跳的樣子是他被允許走進去以後立刻緊追上來的防衛隊員用鋼管捅他的兩肋呀!但
是,我逃跑的速度並不亞於「志願調解人」,非常快呀。那是因為伙同軟硬兩位警官想要攔
住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前·妻的眼裡露出看見奇怪的、可憎的而又滑稽的人物的神色,
才使我跑得如此之快呀。雖然我的妻子、也就是·前·妻面帶蒼涼,但是,在那漂亮的圍巾
垂在黑色西服的胸前,也顯露了迎接新生活的決心啊。哈哈。我跑進院子裡,想從旁觀的學
生之間穿越過去,但是,馬上被人家抱腿摔倒,驚慌地大喊大叫起來。我的叫喊不是被別
人,而恰恰是被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前妻的物化了的視線的照射才發出來的啊。哈哈。和
我一起猛然摔倒在舖路石上的「志願調解人」,趴在地上還在看我,首先就是我的喊叫聲給
嚇的呀。不過,這樣的觀察也只是短暫的一會兒,因為把我抱腿撂倒的那個大漢朝著我的頭
部、腹部、甚至睪丸,踢來,而且,他們同夥的戴盔帽、用手巾蒙面的學生們也參加進來,
沒完沒了地痛打,到了這時,只要有人來救我,即使是我妻子,也就是我的前妻,我也想向
她大喊求救了。哈哈。
3
做了俘虜的我和「志願調解人」被帶進學部自治會興許是合法的、也興許是非法的占據
的一間屋子裡,連踢帶打,大概水晶體出了毛病,一會兒昏暗、一會兒目眩的眼睛彷彿看見
不僅在四面牆上,而且連天花板和地板上都堆滿了字的奇怪景象。先讓我列舉一下當俘虜的
過程中獲得的印象,然後再往下談吧。
1.我倒在院子裡的舖路石上蜷縮著,任憑人家踢來踢去,鞋尖兒上加強了的運動鞋,
踢在太陽穴上、心口窩上、睪丸上,那是在我頭一次的青春時代裡經歷過的亂斗當中連那些
粗野的人都避開的部位啊。我不得不拚命地防護,而且,這種攻擊方法喚起了我在視覺上的
記憶。仔細回想,原來是越南戰爭新聞紀錄片上的一幕。有的學者悠然自得地分析說對肉體
的暴力也是傳遞信息的方法,按照他的公式,在大眾信息時代暴力方式的流行也是自然的
嘍?解放陣線的士兵被南方政府軍士兵用軍鞋亂踢,雙手在背後高高地捆綁,跪在那裡的俘
虜想要保護側腹部和膝部,那些部位反而遭到執拗的踢打。他們深知憤怒和痛罵已無意義、
也不想哭訴,特寫鏡頭的臉上只有對繼續遭受的痛苦的厭惡的表情了。我想,由於摔倒的沖
擊,已經渾身麻木的我,在舖路石上蠕動著保護自己,不是和那越南士兵處於同樣的境地了
麼?既然施加暴力的一方受到了支配這個時代的暴力方式的影響,那麼,遭到暴力的一方不
是也應該做出相應的反應麼?我的沾滿塵埃的面頰被按在舖路石上,我的視覺裡映出了被三
四個人圍著亂踢的「志願調解人」的身影,本來對這類事情應該是比較地司空見慣了的他也
和我是同樣的嘴臉了。
2.當我和「志願調解人」在舖路石上遭到踢打以後又被拽起來時,我發現在那圍繞著
這個院子的建築物的出入口上,那些或是走來走去、或是站在那裡聊天的旁觀的各位學生,
對我和「志願調解人」挨打這件事沒有表示出絲毫興趣,這使我感到就像一場特別痛苦的
夢,使我發呆了。對此,我也有視覺的記憶呀。因為倒在舖路石上只有視覺還能積極活動,
所以,在精神上也是視覺領先啊!我這時想起來的是科克托1的電影裡的一個場景,不過也
許是薩特2的另外一部電影?總而言之是那個時期的電影,地獄裡的摩托車駕駛員把剛死的
人帶走,但是,背景卻保持著悠閒的風光。提到風光,那在一旁旁觀的學生們的色彩豐富的
當代風光不是很美的麼?與此色彩斑斕的世界相比,我和襲擊者的世界是黑白的,那就更美
啦。因為在色彩斑斕的世界的人們的眼裡,我們是「看不見的人」,所以,我怕那些要踢爛
我的睪丸的那些家伙確信我不敢見人,所以就把那些凶殘的行為視若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