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們夫妻調情,外人自然不好置身其中。天地會群豪知道他們這位寶貝香主風流成性、不拘小節,便一個個地踱到了一旁。只剩下於阿大一人,孤單單地站立著,既不能走向韋小寶,也不好跟著玄貞道長他們。
錢老本看他極是尷尬,便招呼道:"於兄弟,你過來。"於阿大乖乖地走了過去。此人貌相憨厚、老實,從這個方面來說卻不是習武的好資質。可他年紀輕輕,便練成了這等高深武功,使得玄貞道長這些老江湖,不由得疑竇大生。
錢老本一面招呼於阿大,一面向徐天川使了個眼色。
徐天川會意,待得於阿大來到跟前,倏地雙拳齊出,一招"金鼓齊鳴",擊向於阿大的"太陽穴"兩側。
"太陽穴"是人身至為嬌嫩的死穴之一,於阿大如何不護?一怔之下,他本能地身形徽側,閃避了這致命的一擊。
但徐天川卻已中途變招,"蘭花指"帶著強勁的"無相功",點向對手腰側的"章門穴"。
"章門穴"是真氣運行之所必須經過的穴道。"章門穴"若是被點,雖不至有生命危險,但高手對敵,真氣窒息,也是必敗無疑了。於阿大哪裡會讓他點著?身子"滴溜溜"一個"陀螺旋轉",又避開了徐天川的攻擊。
於阿大正想還擊,忽覺得自己"命門穴"一麻,大吃一驚之下,未及解救,徐天川卻是點到為止,跳出了圈外。
徐天川背負雙手,悠閒自得,站立一旁,笑嘻嘻道:"於兄弟,老哥的這幾招,還將就著使得麼?"在天地會青木堂的兄弟們之中,武功高強的要數玄貞道長,心計慎密的要數錢老本,而武功駁雜、招數快疾則要數徐天川了。
徐天川人稱"八臂猿猴",熟人都叫他"徐猴兒"。他攻向於阿大的第一招"金鼓齊鳴"迫使對手返身自救,真力就無法搬運;第二招以"無相功"催動"蘭花指",點向對手的"章門穴",敵人只得屏住內息,哪裡還能隔空點穴?第三招抓住了對手的"命門"大穴,敵手不但不能傷人,反而弄巧成拙,陷身敵人之手。
徐天川乾脆利落地使了三招,招招都是攻敵之不得不防,自顧尚且不暇,怎能傷敵?'於阿大恍然大悟,忖道:"他們老哥兒幾個找場子來了。方才在山洞旁邊,自己成也太過逞能了些。不過若不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晴兒姑娘又哪能這般痛快地獻出解藥?"當下,於阿大雙手抱拳,心悅誠服道:"徐師傅指點得極是。當時晴兒姑娘若是像徐師傅這樣出招,只怕被點中穴道、躺倒在地的就不會是她,而是區區在下了。"玄貞道長道:"也不是這等說,於兄弟的武功,我們幾個老不中用的,還是非常佩服的。於兄弟,青山常在,綠水常流,咱們後會有期。"於阿大諤然道:"前輩,剛剛與我二哥見面。怎麼就分手了?晚輩年輕識淺,再待些時日,晚輩好好向前輩討教幾招。"玄貞道長對於阿大的謙恭極不舒服,道:"請轉告韋……韋相公,請他一切小心在意罷。"韋小寶與七女說說笑笑,打打鬧闌,眼睛一瞥,那邊空空蕩蕩地只剩下於阿大一人了,便高聲問道:"三弟,玄貞道長、錢師傅他們呢?"於阿大走了過來,道:"回韋爵爺的話,他們走了,要卑職轉告你老人家,一切小心在意。"韋小寶罵道:"他奶奶的。我只道老子的七個老婆爭風吃醋,原來大男人也會。"暗忖道:"他們走了也好,省得在老子跟前,不是勸老子復興甚麼天地會,就是編排些瞎話嚇唬老子。好在老子有武功高強的義弟陪伴,也不怕丐幫再弄些甚麼古怪。"韋小寶對於阿大道:"他們走了,咱們也走罷。"於阿大應了一聲:"是。"遠遠地跟在韋小寶與七位夫人的後面。
韋小寶仔細地揣摩玄貞道長的話,又覺得並非全是瞎編出來的:"甚麼《四十二章經》,甚麼寶藏,天地會除了我師父知道一些,玄貞老雜毛他們可是一概不知的。他在小樹林裡能說得出那番話來,顯見確實是聽到了風聲。"又想起洪安通的話,更是不寒而慄:"乖乖不得了,老子自作聰明,可紙裡包不住火,遲早要露餡兒。洪安通長鬍子知道《四十二章經》,荃姐姐也就知道:真太后知道《四十二章經》,小皇帝也就知道:我師父陳總舵主知通《四十二章經》,保不準玄貞老雜毛也就知道。《四十二章經》弄得漫天風雨,風雨漫天,知道的人越多,韋小寶的日子越難過。說不定甚麼時候,韋小寶就要變成無頭小寶了。這樣想著,越發覺得離不開於阿大了,便招呼道:"三弟,快來一塊兒走,這些都是你嫂子,你躲躲藏藏的做甚麼?"於阿大趕走幾步,漲紅了面孔,道:"這個,卑職不敢當。"韋小寶皺眉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官場氣?過來,大夥兒見過。以後再不許說甚麼卑職、大人的了。"好在七個夫人都是江湖中人,對世俗之論也並不在乎。蘇荃笑道:"於兄弟,快來給嫂子磕頭,嫂子保管給你找一個好媳婦兒。"一行人說笑著,走到了山下小鎮,於阿大模樣粗豪,心地卻細,看夫人們在道上行走極是不雅,便雇了幾輛牛車給她們坐了。於阿大徒步跟隨,韋小寶一會兒鑽到這輛車裡鬼混一番,一會兒鑽到那輛車裡鬼混一番,倒也並不寂寞。
公主想要韋小寶回京城,韋小寶卻想去河督府看看,至於其餘的幾個夫人,都沒有定見,只是覺得伯爵府煩悶得緊,倒不如在江湖上吃酒打架快活。是以任從老牛拉破車,慢慢吞吞地向北走。
這樣一天才走了幾十里,晚上到了安平鎮,便將一家乾淨些的小客棧包下了。
晚飯之後,韋小寶鑽進了雙兒的房裡,撲上去便要摟抱,說道:"大功告成,親個嘴兒。"雙兒身子一閃避開了,道:"相公,你還是去陪陪公主罷。"韋小寶皺眉道:"提那個臭花娘做甚麼?她一見到老子,不是揪老子的耳朵,便是踢老子的屁股,老子不願意見她。"雙兒陪坐在韋小寶的身邊,道:"你也得多體諒她一點兒。她是金枝玉葉,從小尊貴慣了的,嫁了你,你又偏偏與她半真半假,她心裡也是氣苦。"韋小寶擁著雙兒,道:"好雙兒,你老是體念別人。"在她下唇上一吻,站起身來,道:"我聽親親好雙兒的就是了。"說完,踱了出去。
大夥兒都困乏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有六位夫人起來了,惟獨不見雙兒。建寧公主大是不樂,道:"臭小寶,死小桂子,就是偏疼雙兒死丫頭,昨晚又在她房裡歇息了,也不害羞,太陽曬著屁股了還不起來,我叫她去。"敲了半天的門,也沒有人應聲。公主火了,一腳將門踹開,裡面卻空空如也,她大叫一聲道:"來人哪!快來人哪,小寶與雙兒不見啦。"眾女一齊跑來,一看,門閂是從裡面插起來,被公主踹斷了的。房間裡果然空無一人,後面的窗子大開著。公主罵道:"雙兒這個小沒良心的,定是她拐了小寶私奔啦。"蘇荃喝道:"你胡說甚麼?有自己的老婆拐了自已的男人私奔的理兒麼?快,快請於大爺來。"於阿大就住在七女與韋小寶的對面客房裡,公主的一聲喊叫,他早就聽到了,也早就來了。聽得蘇荃的話,急忙進屋,看了看房中情景,他身形一晃,已自窗中直竄出去。
片刻之後,他又從窗外跳了進來,道:"諸位夫人,韋爵爺他們只怕是被劫持了。昨天夜裡,一共來了三個人,內中倒是有一個頂尖高手。"公主撇嘴道:"胡吹大氣,你怎麼知道他是三個人,不是四個人五個人?你怎麼知道內中一個頂尖高手,不是半個,不是兩個?"於阿大也不生氣,道:"外面的腳印,有兩個極重,一個極輕,輕得不在意便看不出來,顯見他的輕功絕佳。"公主道:"哼,我倒說那兩個腳印極重的武功絕佳。他力氣大啊,武功強明,走道腳步自然重了。"以公主的身份,於阿大也不敢與她抬槓,垂手道:"是。"心裡卻是大不以為然:"那兩個人的腳印重則重了,卻是又歪又斜,顯見腳底不穩,又是甚麼高手了?"公主極為得意,道:"於阿大,你既識得他們的武功路道,那他們是甚麼幫派的?"於阿大不假思索,道:"鹽梟。"
明、清時期,鹽課甚重,販賣私鹽,獲利極大。便有些亡命之徒糾集一起,成幫搭伙,販賣私鹽。這些人極是凶悍,便是緝私鹽的官兵,等閒也不放在眼裡,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公主冷笑道:"你是神仙,能掐會算?"
於阿大道:"啟稟公主,鹽梟長年累月與鹽打交通,身子上鹽腥氣極重。窗欞上,也有他們不經意撒落的些許細小鹽粒。"公主還要反駁,蘇荃道:"三弟,鹽梟雖說凶悍,可與江湖人物極少結怨,為甚麼要劫持小寶和雙兒妹子?"蘇荃是"老江湖",知通鹽梟們看似兇惡,其實並不惹事。便是平日與百姓交易,也是較為公平的。
公主道:"這有甚麼不懂得的?死小桂子風流成性,保不準偷了人家的姊妹啊老婆啊……喂,於阿大,你是做甚麼的?連我們幾個的周全都回護不了,要你有甚麼用處?"於阿大垂手道:"是。"心中卻是萬分委屈:"他們自己不小心,我又有甚麼法兒?兩口子睡覺,難道也要我在一旁護衛麼?"於阿大的推測不錯,韋小寶確實是被鹽梟綁架的。
頭天晚上,雙兒勸韋小寶去公主的房間,這等溫柔,更激得韋小寶對她的傾心。與雙兒溫存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向房門走去。
他的手剛剛搭到了門閂上,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響聲,扭頭一看,大吃一驚:不知甚麼時候,房間裡出現了三個人。以雙兒的武功,竟然沒有來得及"哼"一聲,就被點了穴道,倒在床上。
韋小寶喝道:"你們……"卻眼睛一花,那個笑嘻嘻的瘦長挑子已然欺到了身後,掌椽貼在韋小寶的脖頸上,笑道:"韋爵爺,你身邊有個極為厲害的保鏢。我們爺兒們可惹他不起。沒法兒、只得一掌切掉你的腦袋啦。"韋小寶只覺脖頸辣辣地如火灸一般,心道:"辣塊媽媽不開花,這爪子甚麼路道,這等火燙?內力如此,若要切下老子的腦袋,只怕容易得緊。"韋小寶歷來信奉"好漢不吃眼前虧",一見情勢不妙,立時放低聲音道:"尊駕貴姓啊?有甚麼指教啊?有話好說,這等狠霸霸地也沒有甚麼好玩。"笑嘻嘻的瘦長挑子道:"韋爵爺,你老人家敢情要招妹婿麼,打聽我的貴姓?你的幫手太多,我的貴姓卻是不能告訴你。"韋小寶在嘴頭上從不吃虧,也笑道:"是啊,我在揚州有好多好多的妹子,都等著招些英雄好漢做女婿呢。"心裡道:"麗春院越做越旺興,姑娘們多了,你便去麗春院做婊子的女婿罷。"笑嘻噶的瘦長桃子道:"夜長夢多,韋爵爺。只得委屈你啦。"韋小寶笑道:"好說,好…"
笑嘻嘻的瘦長桃子忽然將手在韋小寶的"啞穴"上一點,韋小寶頓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手一揮,同來的兩個人架起雙兒,他自己只是挎住了韋小寶的胳膊,一行五人,便"嗖嗖"地竄出了窗外。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暗裡。
笑嘻嘻的瘦長挑子輕功果然了得,挾持著一個大活人,依然奔跑如飛。出了這個小鎮,三個人卻兵分兩路,架著雙兒的兩條漢子向西邊的一個小山岡奔去,韋小寶卻在笑嘻嘻的瘦長桃子的挾持下,奔向揚子江邊。韋小寶大急:"你們將雙兒弄到哪裡去?"然而"啞穴"被點,哪裡說得出聲來!
揚子江裡,遠遠地停泊著一葉小舟,模模糊糊地隨著風浪起伏顛簸,離開岸邊至少二十餘丈。笑嘻嘻的瘦長挑子腳步不停,到了岸邊,力透指尖,已然點了韋小寶數處穴道,接著便將他順手向小舟扔了過去。韋小寶不但口不能言,身子也是一動不能動了。
韋小寶在江面上騰空而起,耳邊響起陣陣風聲。下面,是洶湧翻滾的滔天濁浪,猶如吃人的妖魔張大了嘴巴。韋小寶嚇得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暗道:"都是他奶奶的茅十八,甚麼渾號不好起,給老了起了個江湖綽號小白龍。老子這一回可要真正的做一條小白龍了。還有於阿大這個王八蛋,發誓要與老子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如今也不知躲到甚麼地方去了。"胡思亂想間,身子一沉,卻落在了小舟上。落下時輕輕的,好似有人托著自己,輕輕地放到船舨上一般。顯見笑嘻嘻的瘦長挑子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
韋小寶驚疑不定地睜開眼,就見笑嘻嘻的瘦長挑子如一隻巨鳥騰空飛落,也站在了船艙上。掌椽在船邊上輕描淡寫地一劃,拳頭粗細的纜繩便如刀切一般,齊唰唰地斷了。
小舟失去了鐵錨的羈絆,箭一般地向著下游疾漂而去。
韋小寶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乖乖隆的冬,笑嘻嘻的瘦長挑子若是真的將老子的脖子當作了纜繩切下去,韋小寶連小白龍也做不成,只能做無頭小寶了。"小舟順流而下,笑嘻嘻的瘦長挑子也不與韋小寶說話,往韋小寶身邊並排一躺,頓時鼾聲震天。
韋小寶卻哪裡睡得著?渾身動彈不得,心裡害怕之極:"這麼一隻小船在江上漂著,一個大浪也能將它擊得粉碎。虧笑嘻嘻的瘦長挑子還睡得著。這小於武功可是高明得緊,不知是甚麼路道,又捉了老子做甚麼?"夜風陣陣,帶來了一絲涼意。忽然,韋小寶的鼻子裡嗅出了一股鹹而腥的味道,正是自身旁的笑嘻嘻的瘦長桃子身上散發出來的。
韋小寶的眼睛一亮:"鹽梟!"
揚州是水陸通衢,是揚淮鹽集運之所,是以也是鹽梟畢集之地。鹽梟們極為富有,冒死販賣私鹽之後便醉生夢死,在妓院子裡花天酒地。韋小寶在麗春院裡長大,對院子裡的"常客"——鹽梟身上的鹹又腥的氣味異常熟悉。
可是,鹽梟在江湖上並不惹是生非,幹麼捉了自己?
想了想,韋小寶忽然感到後怕:十多年前在揚州麗春院,曾幫著茅十八傷了幾個鹽梟,難道他們今日尋仇來了?
可是,人是自己與茅十八兩人傷的,與雙兒何干?雙兒被他們弄到哪裡去了?他們要拿她怎麼樣?…思念至此,雙兒的種種好處,瞬間盡皆湧上心頭。韋小寶只得遷怒於茅十八,在心裡罵道:"他奶奶的姓茅的,好漢子做事好漢子當,你殺了人,叫老子擋災,你他媽的做縮頭烏龜麼?"笑嘻嘻的瘦長挑子武功高強,睡覺的功夫也是獨特。
小舟在水裡漂泊了三天三夜,他竟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的覺。韋小寶起初心裡害怕而睡不著,後來則是又渴又餓而睡不著了。
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最後頭暈眼花,昏昏沉沉地似乎要失去知覺。也不如又過了多少時辰。忽然,他覺得臉上麻蔌蔌的,人也清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原來小舟置身在蘆葦蕩裡。夜風掃動青青葦葉,弄得臉上又麻又癢。
小舟旁邊,又多了一隻小舟。捉拿韋小寶的鹽梟,與另一隻舟裡的一個人背轉了身子,兩人將手握在長衫下面,一個道:"就這價錢,再也不能多啦。咳,咳。"韋小寶一聽"咳、咳"聲,不由得叫苦不迭:死不了的癆病鬼小叫花!真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了!
鹽梟道:"買賣要看貨色,有道是一分錢一分貸,你老出這個價錢,上哪兒去買這上等貨色?不瞞你老說,十萬八萬銀子,我還不放在眼裡。一趟私鹽,也就出來了,何必冒這麼大的風險?"癆病鬼小叫花道:"那你給開個價罷。"
鹽梟的手指在長衫底下動了動,道:"低於這個價錢,我回去實在無法向弟兄們交代的。"癆病鬼小叫花道:"咳,咳,就這貨色,能值這麼多麼?再給你加上這個數,夠哥兒們義氣了罷?"說著,手指也在長衫下動了一動。
韋小寶自小混跡市井,知道"牙行"(庸註:特指專門販賣牲口的經濟人)們在販賣牲口時,便是將手握在長衫底下討價還價的,奇怪道:"他們倆在買賣甚麼牲口,這等貴重,十萬八萬還嫌少?"忽然間自己省悟過來:"他奶奶的,一隻烏龜一隻王八將老子當牲口買賣啦?笑嘻嘻的瘦長挑子鹽梟,老子的一條命,僅值十萬八萬銀子麼?開這麼低的價錢,在客棧裡,老子自己就能將自己買下了,何必要你興師動眾地跑到這裡來?笑嘻嘻的瘦長挑子笑嘻嘻道:"你老再升一升,升一升。"癆病鬼小叫花道:"不升了。你願意賣便賣,不願意賣,你就弄回去罷。咳,咳,就這等貨色,丐幫花錢去買,在江湖上已是大大地失了身份了。你不賣正好,丐幫有本事自己捉了他來。"鹽梟歎了口氣,道:"那好罷,吃虧就吃虧,咱們自已人,今後鹽梟行裡仰仗貴幫的地方還多著呢。"癆病鬼小叫花抽出手來,一拍巴掌,道:"就是這話。生意不成仁義在,何況咱們的生意做成了呢?胡老闆,你這次吃虧了,今後敝幫有甚麼買賣,我總作成了你便是。"鹽梟擺手道:"不要下次,不要下次。就這一回也就夠了。這等買賣不能做,做不得。姓胡的還是販賣私鹽,來得穩妥些。"癆病鬼小叫花點頭道:"也說得是。咳,咳,江湖上刀頭上舔血的勾當,也實在沒有甚麼好玩的。咳,咳,這是十八萬兩銀票,胡老闆,你可要當面點清了。咳,咳…"癆病鬼小叫花一邊遞出銀票,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憋得通紅,拿銀票的手也微微顫抖著。鹽梟顧不得接銀票,去扶癆病鬼小叫花的肩頭,關切地問道:"你老怎麼了?不礙事麼?"癆病鬼小叫花邊咳嗽邊道:"不礙的,老毛病了,咳、咳……"韋小寶的心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暗道:"鹽梟要糟!"果然,癆病鬼小叫花眼裡精光陡現,倏地一掌,擊中了鹽梟的面龐。鹽梟"啊"了一聲,臉上立即印上了五根黑色的指痕,已然中了劇毒了。
鹽梟武功高強,雖遭暗算,也是臨危不亂。中了毒掌之後,只是身形一晃,一把揪住了癆病鬼小叫花的脖領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道:"無恥的狗賊,咱們同歸於盡罷!"癆病鬼小叫花沒想到鹽梟極是強悍,中了劇毒之後尚能拚死一搏。又是一記毒掌,結結實實地拍在了鹽梟的胸口,只聽得"卡卡"聲響,鹽梟斷了幾根肋骨。
鹽梟一口鮮血噴在了癆病鬼小叫花的臉上,緊接著一把死死地抱住了敵手,雙腳一蹬,小舟翻了個底朝天。
"撲通"一聲,癆病鬼小叫花與笑嘻嘻的瘦長挑子一塊落入水中。只見水裡冒出了一串串的水泡,不一會兒,水泡消失了,蘆葦蕩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韋小寶心中大喜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打得別別跳。小烏龜與小王八一塊兒見龍王了,老子這條小白龍,可就要失陪啦。"韋小寶又想著:"大約是笑嘻嘻的瘦長挑子鹽梟在暗中見了丐幫費勁捉拿老子,便偷偷地乘老子不備,見財起義,將老子擄了來,想賣給丐幫。豈知丐幫的癆病鬼小叫花卻又財迷得緊,捨不得十八萬兩銀子,又將笑嘻嘻的瘦長挑子給做了。笑嘻嘻的瘦長桃子倒也是凶悍得緊,臨死撈了個墊背的。兩人拼了個你死我活,我死你活,大家一塊兒見閻王。哼哼,臭叫花子太也不知好歹了,老子堂堂一個爵爺,賣你十八萬兩銀子,太也賣得賤了。哦,雙兒大約也被他們賣了,不知賣了多少錢?你便賣得賤些,也千萬不要將她賣到堂子裡,若是接了客,有朝一日老子雖說贖了她出來,只怕帽子也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綠油油的了。"過了好一陣子,水底都沒有了動靜,那隻小舟底朝天,一動也不動,想是兩人同歸於盡了。
此時天色微明,金黃色的晨曦撒進了茂密的蘆葦蕩裡,魚兒輕輕騰越,不知名的鳥兒穿梭般飛來飛去,找尋著食物。
韋小寶一陣寬心之後,忽然又覺得難為起來:"這兩隻甲魚,你拚命不要緊,得先解了老子的穴道才是啊?如今將老子一個人扔在荒無人煙的蘆葦蕩裡,不能喊也不能動,餓也要將老子餓死了。…忽然小舟輕輕游動了起來,似有人於水底推動一般,在蘆葦蕩中曲曲彎彎地穿行。又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只見蘆葦越來越密,小舟也是越行越艱難。最後,蘆葦密得幾乎沒有了一絲兒線縫,小舟強擠進去,過去後蘆葦便合攏了起來。終於,小舟動也不能動了。這裡看來是極為隱秘的處所,蘆葦密集地倒伏了下來,將小舟遮蓋得嚴嚴實實,連一絲兒光線也透不出來了。只聽得旁邊有划水的聲音,幾乎是緊貼在小舟的旁邊,忽然傳來癆病鬼小叫花的自言自語聲:"咳,一忽兒的工夫,這小子躲到哪兒去了?難道插翅飛了麼?咳,咳。"韋小寶更是大氣不敢出。顯見癆病鬼小叫花在水底擺佈了笑嘻喀的瘦長挑子,這才重又出來尋找韋小寶了。
癆病鬼小叫花停了片刻,又輕輕地劃著水,向別處游去。
韋小寶心中大是得意:"老子命不該絕,你能怎麼得了老子?"太陽漸漸地升了起來,自蘆葦的線縫中撒下些許,使得韋小寶更加頭暈目眩。一隻牛虻飛了來,停在了韋小寶的臉上,韋小寶罵道:"他奶奶的,你當老子是沒長椅角的老水牛麼?"韋小寶伸了巴掌,"啪"地一下,將牛虻打了個稀爛。
驚喜之下,韋小寶幾乎叫出聲來:"穴道解開啦!老子的穴道解開啦!"身子一躍,小舟顛簸起來,幾近翻了。
韋小寶又輕輕地坐了下去,第一件事,便是找吃的。
初夏,蘆葦蕩裡植物雖多,也沒有甚麼果實可以果腹。韋小寶飢不擇食,折了蘆葦,便放在嘴裡咀嚼起來,連綠色的汁液和甜滋滋的渣滓,一塊兒嚥了下去。
這麼吃了幾根蘆葦,看到小舟旁邊有幾片荷葉,也折了吮吸裡面的汁液,卻是麻麻的。又掬了兩捧水喝了,這才覺得肚皮稍稍好受了些。
韋小寶得意地自言自語道:"老子的武功,越發精進了。笑嘻嘻的瘦長挑子鹽梟這等身手,也封不住老子的穴道啊。"他武功低微,甚至連最為基本的武學道理也弄不明白:除了被敵人點了死穴之外,人的穴道被封,一般過了十二個時辰都當自解。他的穴道卻過了四天之後才自行解開,一方面是笑嘻嘻的瘦長桃子的內力太過強大,一方面是韋小寶的內力太過微弱了。
韋小寶伸手入懷,一模,一迭隨時都不離身的銀票,用厚厚的油布包裹了好幾層,好端端地在懷裡;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好端端的插在靴統裡,乘火打劫偷的癆病鬼小叫花的不怕劇毒的手套,好端端地在懷裡;"含沙射影"的暗器,也在懷裡。
韋小寶頓時大感放心,他賴於行走江湖的所有寶貝,一件不缺,都好端端地存放著,他還害怕甚麼?無往而不勝。韋小寶重又躺下,他要養精蓄銳,待得夜暮降臨之時,逃出蘆葦蕩。
一覺醒來,忽聽得岸上傳來一聲響亮的吆喝:"大開香堂,推選第十九代幫主!"接著便是數百人齊聲高呼:"大開香堂,推選第十九代幫主!"微山湖在山東境內,歷來是強人出沒的地處、好漢如雲的所在。
微山湖上有座微山島,高三十餘丈;由此遠眺,只見碧波千頃,漁帆點點,蘆葦遮天蔽日,小荷裝點其間。水天相接處,群山浮動,浩淼無際,煞是壯觀。
丐幫的總舵,便設在微山島上。
丐幫自兩年之前,原幫主成龍遇害身亡,雯兒叛逃出幫,下落不明,幫主大仇沒有報,是以一直沒有推選繼任幫主。群龍無首,這個"天下第一幫派"也日漸衰敗。
是以幫中幾位德高望重的八袋長老便在今日,決定推選幫主。
人選只有一個:晴兒。
由於成龍過世之前,便屬意於在晴兒、雯兒兩姊妹之間挑選一名幫主。而雯兒被控忘思負義、殺害幫主,晴兒卻大義滅親,四處捉拿妹妹雯兒,並且奪回了被雯兒搶奪去了的丐幫鎮幫之寶神龍鞭,為丐幫立下了如此重大的功勞。幫主之位,更是非她莫屬了。
"開香堂"是江湖幫派員為隆重的儀式,丐幫尤甚。特別是推選幫主,四袋以上在幫中有職分的弟子,統統趕來總舵,參加這個盛典。是以微山島上,張燈結綵,猶如過節一般。
微山島上有座張良墓,丐幫弟子早在十數日之前,便在墓前堆起了高台,搭起了棚子。因數日前,年事已高的執法長老不幸過世,智信分舵的舵主魏至心被推舉繼任執法長老一職。他年紀雖說並不太大,卻素以公正著稱,在幫中威信不低。是以開香堂的儀式,便理所當然地由他主持。
待弟子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定之後,魏至心雙手棒著神龍鞭,穩步定向台來,朗聲道:"神龍鞭子神又神。"眾丐跟著念道:"上打天子下打臣。"
魏至心接著念道:"掃盡天下不平事。"
丐幫弟子卻沒有接口,全場鴉雀無聲。人們的眼睛,全都盯著台後,只見一個年青美貌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上土台,輕啟櫻唇,道:"也打丐幫變心人。"聲音極是嬌柔,如百靈鳴春。雖是不高,卻是以渾厚內家真力送出,在場眾人,聽得極是消楚。原來,在推選幫主的香堂上,丐幫數百年來流傳的"切口"(暗語)的最後一句,卻是要由幫主的繼任人來說的。
魏至心神態莊重,雙手將神龍鞭高舉過頭,朗聲道:"巧幫十八代幫主在上,經弟子等公推,第十九代幫主為成晴兒成姑娘擔任。成晴兒姑娘,請跪下接神器。""神器"便是神龍鞭了。卻見那姑娘並不下跪,也不接神龍鞭,微微一笑,道:"你那根神龍鞭是假的,我為甚麼要它?"魏至心驀然心驚。雙腳不動,卻如在地面滑行一般,瞬間倒退數步,喝道:"你、你是雯兒姑娘?!"來人果真是雯兒。她與晴兒是雙胞胎,生得極為相像,等閒分不出來。只是晴兒多些暴戾之氣,雯兒卻溫柔和順而已。
雯兒笑道:"魏長老果然精明。"
魏至心道:"故成幫主大仇未報,你卻親自尋上門來。雯兒姑娘,你的膽子當真不小啊!"雯兒道:"是啊,成幫主大仇未報,你們倒是迫不及待地推選幫主。魏長老,你是何居心?"魏至心稍稍沉吟片刻,道:"雯兒姑娘,看在曾經同是本幫中人的份兒上,今日是丐幫大喜的日子,只要你退出這個檯子,本幫絕不與你為難。至於你與本幫的過節,待得新任幫主接任之後,聽她的示下,再行定奪。如何?"在魏至心看來,已然給足了雯兒的面子。豈知雯兒並不買帳,說道:"謝謝魏長老給小女子留了退路。不過,小女子今日就是來了結這段過節的,咱們何必拖著?哼哼,你們不是到處追殺小女子,要情理門戶的麼?小女子送上門來啦。"魏至心親眼看見雯兒在山洞之中驅毒療傷,怎麼四五天的時間,就趕來了丐幫總舵?還有,昨夜丐幫所有八代使者與他一起,親自同睛兒商議今日推舉幫主的具體事宜,甚麼時候晴兒變成了雯兒?
他的脊樑上冒出了冷汗,豁然色變,道:"睛兒姑娘呢?"雯兒道:"我姐姐沒有神龍鞭,不好意思接替幫主之位,躲起來了也是有的。"魏至心凝視著雯兒,忽然朝台下丐幫弟子一揖,道:"諸位兄弟,魏某人斗膽,今日借本幫鎮幫之寶神龍鞭一用。"兩年來,丐幫不借人力、物力,四處追殺雯兒,以替原幫主報仇。豈知雯兒竟自送上門來了,便有許多弟子道:"魏長老,替成幫主報仇,還用客套麼?""出手斃了這個小妖女罷!"然而大部分丐幫弟子都不吭聲。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雯兒孤身一人,敢來丐幫搗亂,沒有驚人藝業,她敢麼?為保險起見,還是慢些說話的好。
魏至心道:"多謝諸位兄弟。"
說完,將手中神龍鞭輕輕一抖,道:"在下不才,武功藝業,也絕不能與雯兒姑娘相比。不過在下忝居執法長老的職分,只得以死與站娘周旋了。"雯兒道:"好說,好說。不過我早告訴你了,你手裡的神龍鞭是件'西貝貨',一動真格的,只怕要大大地吃虧了。"魏至心道:"姑娘不必巧言令色,神龍鞭是丐幫鎮幫之寶,哪裡能是假的?即便如姑娘所說,那真的又在哪裡?"雯兒笑道:"我變個戲法你看看罷。"手腕一晃,真得如變戲法一般,手中多出了-根神龍鞭,與魏至心手中的神龍鞭,竟是一模一樣,不差分毫。丐幫弟子無不大驚失色、"啊"地叫出聲來。
魏至心何等精明,立即明白了個中道理:"晴兒自雯兒手裡搶來的神龍鞭,被雯兒掉了包。然而騎虎難下,丐幫以合幫之人,對討一個女子,兩年了清理不了門戶,卻將鎮幫之寶落在叛敵手裡,哪裡還有絲毫顏面?是以他並不說破,只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雯兒姑娘,咱們試上幾招,不就分出真假了麼?"說著,握了神龍鞭的右手端得平平,潛運內力,便見神龍鞭如一根棍子一般,平而直地指向雯兒。
神龍鞭屬於軟兵刃,卻被他如棍子般地平端起來。魏至心的內家真力,其渾厚也就可想而知了。丐幫弟子有人叫得一聲"好"來。
雯兒的神龍鞭卻是依然軟軟地耷拉在地,道:"魏長老的內功果然名不虛傳,可惜識見麼,哼哼,卻是差勁之極了。"魏至心行事老到,不敢分心,平舉神龍鞭,只將眼睛望著雯兒。
雯兒的眼睛四處打量,道:"鄭義虎呢,他怎麼不在?"鄭義虎就是癆病鬼小叫花,他是丐幫已故幫主成龍的關門弟子,在幫中輩份極高。開香堂推選幫主這等至關重要的事,他卻不在場,確實奇怪得緊。
雯兒道:"我猜想,魏大哥這個執法長老的職分,定是鄭義虎力主的罷?說不准魏大哥還對他感激涕零。不過,他也未必安了甚麼好心。起碼,你那根神龍鞭是假的,他心裡有數。魏大哥,用冒牌的神龍鞭開香堂,不是犯了欺師滅祖的滔天大罪麼?日後有人追究起來,只怕你頂的這口破缸,太也沉重了罷?"丐幫之中,執法長老的位置僅在幫主之下,特別是現下沒有幫主的時候,執法長老便一言九鼎,說了算數的。
按身份,按本事,這執法長老確實非鄭義虎莫屬。可他說動了丐幫所有的八袋長老,便將這個至關重要的職分讓給了魏至心。
一語提醒夢中人,魏至心的心裡忽然雪亮了起來。
雯兒緩緩道:"魏大哥,依我看,咱們這場比武就免了罷,還是讓正主兒登場為是。"魏至心已然做好了決鬥的架勢。身為執法長者,不管這職分是怎麼得來的,那神龍鞭已然指向對手,如何放得下來?尤其是守著丐幫四袋以上的弟子,這神龍鞭若是放了下來,今後還能在丐幫混麼?明知被人當了槍使,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魏至心毫無退路,道:"雯兒姑娘,請手下留情罷!"雯兒搖頭道:"神龍鞭出手,立判生死,說不上留情不留情的!"說著,將手中神龍鞭輕輕甩出,搭在了魏至心的"神龍鞭"上。魏至心的"神龍鞭"剛硬而霸道,雯兒的神龍鞭則柔軟而纖弱。兩鞭相搭,如勁裝大漢挽著美貌少女的纖腰。
雙方內力一吐,立分高下。
丐幫的神龍鞭,不但"二十一招神龍鞭法"出神入化,更為厲害的是神龍鞭上有著外人無法破解的劇毒。便是丐幫高職分的弟子也得不到神龍鞭的解藥,這才能保持著數百年來"上打天子下打臣"的威力與神秘。
魏至心升任執法長者,自然得到了神龍鞭的解藥,並預先服食。是以他在雯兒提出警告之後,依然執迷不悟非要與雯兒比拚。
雙鞭鞭梢相交,各人暗自將內力透過。魏至心的內力果然不同凡響,強橫之極,內力甫接,魏至心如鐵塔一般,身形不動,而雯兒卻晃了一晃,臉色煞白。
魏至心第一招便得手,心中戒懼之意立時打消了許多。然而他生性謹慎,依然將內力淵源不斷地送出。雯兒強打精神,勉力應敵。卻是顯得力不從心。只見魏至心的"神龍鞭"越來越直,而雯兒的神龍鞭卻越來越軟。
魏至心的腳深深地陷人土台之中。這檯子是丐幫弟子以粘性極強的粘土堆砌,並且緊緊地夯實,其堅硬程度,實在不亞於青石板。
魏至心得勢不讓人,慢騰騰地一步一步進逼,每逼近一步,台上便留下一雙深入腳踝的腳印。而雯兒卻是一步一步地後退,並且腳步虛浮之極,每退一步,只是在土台上的浮土之中留下淺淺的腳印。
魏至心連進七步,雯兒連退七步。
至此,魏至心方始暗暗放心,知道自已穩操勝券了,卻也不以為喜,道:"雯兒姑娘,在下還是那句話:今日是丐幫推選新幫主的大喜日子,不願多所殺戮,姑娘請便罷。至於如何了結姑娘與丐幫之間的過節,自由新任幫主定奪。"魏至心被方才雯兒的一番話,說得大起疑心,確實感到幫中有人在耍弄自己,再者在那個小山坡上,他親眼看到天地會群豪拚死維護雯兒的周全。天地會的勢力不可小視,自己何必代人受過,結下這等厲害的仇家?
雯兒"哼"了一聲,道:"你倒是好心得緊啊。"豈知她內力已然到了力不從心的關頭,這一忍不住開口說話,內力外洩,頓時"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子一個踉蹌,神龍鞭竟爾脫手,被魏至心的"神龍鞭"牢牢地吸了過去。
魏至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道:"雯兒姑娘,你…"一語末畢,忽然自台下如飛鳥一般地掠來一個四袋弟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倏地落在魏至心與雯兒之問,出手如電,將雯兒的神龍鞭一把抓在手中。
魏至心大怒,喝道:"你是甚麼人,這等膽大妄為,難道不要命了麼?"雯兒卻忽然間變得神態自若,微微一笑道:"姐姐,終於現身了麼?"那四袋弟子將油漬麻花的頭巾一摘,烏雲也似的頭髮,瀑布似地披了下來,不是晴兒,卻又是誰?魏至心一怔,道:"睛兒姑娘。"晴兒無暇理他,笑著對雯兒道:"今日丐幫盛會,若是缺了咱們姊妹,可是太也乏味得緊了;"雯兒也笑道:"對極,對極。咱們姊妹對今日的盛會,不是等了兩年了麼?"兩人竟然會心地一笑。
晴兒雖然脾氣暴戾,卻也頗工於心計,自從在山洞中沒有尋到雯兒的下落,她便有一種預感:雯兒決不會善罷甘休,定然會來丐幫大會之中搗亂。是以她喬裝改扮成一個四袋弟子,不動聲色地隱身於台下丐幫眾弟子之中。
魏至心與雯兒爭鬥的一切細節,無不在晴兒的目光之中。
見雯兒失手,晴兒大喜,驀然現身,將神龍鞭搶在手中。
雯兒道:"姐姐,你將神龍鞭拿好啊。那鞭子極是燙手,拿它不緊,姐姐可就丟人啦。"晴兒豁然色變,道:"你,你說甚麼?"便用力想將神龍鞭抽出。
豈知兩條神龍鞭緊緊地絞結在-起,無論怎麼用力,也拽它不開。
晴兒喝道:"魏至心,你還不放手,敢與本座爭奪神器麼?"晴兒尚未做了丐幫幫主,但已使用"本座"的稱謂了。
魏至心卻苦著臉,道:"晴兒姑娘,我、我的手脫不開了。"與此同時,晴兒忽然覺得神龍鞭之上,傳過一陣怪異之極的內力,似冷似熱,似癢似麻。晴兒大驚,急欲將神龍鞭脫手。豈知無論使了多大的內力,鞭子也脫手不得。
方纔是雯兒與魏至心鬥力,將兩條鞭子搭在一起。如今神龍鞭已成了毒蛇一般,是以晴兒與魏至心爭相將它甩開了。
雯兒卻悠然自得地站立一旁,笑問道:"姐姐,怎麼樣啊?"晴兒這才知道自己著了望兒的道兒,驚恐地問道:"你、你練成了無毒大功法了麼?""無毒大功法"是丐幫至高無上的功法,練起來也是極為繁難。丐幫加上成龍在內,一共是十八位幫主,其中倒有六人,畢其一生,也沒有練成"無毒大功法"。
江湖上使用毒物,大都是從有毒的動、植物之中煉製。使用的時候,或將毒藥塗抹於手掌之上,濟以內功,練成毒砂掌;或將暗器、兵刃使毒藥淬火。至於丐幫弟子布袋之中直接裝了毒蛇、蜈蚣等用以傷人,那就更是等而下之了。
"無毒大功法"則是將毒蛇、蠍子、蛤蟆、蜈蚣、毒蜘蛛等"五毒"置於琵琶骨上,任其叮咬。待得毒液進了奇經八脈,再輔以獨特的內功心法,使內力將毒物克化。
這樣反覆進行,直至"五毒俱全",那毒液自有形而成無形,消失淨盡。與人動手過招,內力卻使人呈現中毒症狀,而自己週身上下卻無一絲毒性。
無毒方為至毒,便是"無毒大功法"的要旨。
並且,練成"無毒大功法",其內力也是大增,達到一流高手的境界。
雯兒年紀輕輕,雖是小時得到養父傳授了"無毒大功法"的習練法門,急切之間哪裡能夠練成?好不容易餵養成功了一條毒蛇、一隻蛤蟆,卻被睛兒搶劫了去了。
無奈機緣巧合,她使"奼女陰陽大法"為韋小寶驅"百涎丸"的毒性,卻不料神龍教洪安通的毒藥,比起丐幫的毒物,那毒性更是歹毒得多。將"百涎丸"的毒性克化之後,又得天地會群豪和韋小寶的七位夫人相助,合力使內力將她的任、督二脈打通,因禍得福,"無毒大功法"竟輕而易舉地練得成了。
與魏至心比拚內力之初,雯兒便使出了"無毒大功法"的神奇內功,使得魏至心早巳受了內傷。她又維妙維肖地做出了不敵魏至心的模樣,終於誘得睛兒現身。
雯兒笑吟吟道:"初學乍練,使得不好,還請姐姐多多包涵。"魏至心一聽,面如土色,知道今日得罪了雯兒,實在是性命難保了。豈知雯兒卻走到了他的身後,道:"魏長老,你倒是還不太糊塗,性命卻是無慮。"伸手在他的琵琶骨上一拍,魏至心頓時疼得臉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雯兒道:"你再將丹田之氣,搬運到腕脈之上,沖一衝看看。"魏至心依言施為,一炷香的功夫,忽覺一股霸道之極的內力,自腕脈到手掌疾射而出,就見自己握著的那條神龍鞭寸斷,撒落地上。而晴兒所握的雯兒的神龍鞭,卻是依然故我,沒有絲毫損壞。
雯兒道:"魏長老,你請便罷。三個月之內不要動真氣,你的內傷就會不治而愈。"魏至心滿面愧疚,作揖而去。晴兒卻感到那神龍鞭的鞭身上,一股內力越來越強,越來越猛,如大海湧浪,錢塘漲潮,一浪接一浪地衝擊著自己的內息,迫得自己說一句話也難。更要命的,是週身百骸之中,如千千萬萬隻螞蟻叮咬一般。
她是使毒的行家,如何不知道雯兒使的是"無毒大功法"的內功心法?
晴兒將牙一咬,低聲通:"雯兒,你想怎麼樣?"雯兒道:"不怎麼樣。你便將兩年之前,你如何與眾人商量好了,污我殺害了養父的事情、逼迫我流落江湖等等事情,守著丐幫弟子,說個清楚明白,咱們姊妹倆的恩恩怨怨,便一筆勾銷。"晴兒冷笑道:"自己做下的事,卻要教別人擋災。雯兒啊雯兒,你當真羞也不羞?"雯兒道:"好罷,你既是自已願意硬充英雄好漢,那也教沒有法兒。你便慢慢兒地受用罷。"說著,轉身欲走。晴兒喝道:"慢著!雯兒,你若是顧念一丁點兒同胞情份,便一掌將我斃了,我也好去養父身邊,與他老人家團圓,也好服侍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英雄一世,卻遭歹人暗算,在地下孤苦伶仃,唉!"晴兒真情流露,雯兒聽了卻是內心氣苦之極,緩步走到晴兒的面前,與她臉對臉的凝視著,道:"姐姐,你當真以為是雯兒忘思負義,殺害了養父麼?"昭兒道:"哼,人證物證俱在,你搪塞得了麼?"雯兒道:"姐姐,他們誣賴我,或許是出於妒嫉,或許是出於誤解,我不傷心。我傷心的是姐姐你。同胞姊妹,自小相依為命,姐姐,你難道不知道妹妹的為人麼?那一日在養父練功房門口,當那麼多人異口同聲,都說是我殺害了養父的時候,我只將目光投向了你。我知道,我姐姐是知道我的為人的。只有姐胡才會替妹妹說話。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當時,我好傷心好傷心!"晴兒打斷她的話,冷笑道:"江湖人物,講究的是恩怨分明。養父待我們姊妹恩重如山,你竟然下了如此黑手。我為甚麼要替你說話?我也犯不著替你說話!"雯兒道:"事到如今,你還是一日咬定了是我殺害的。同你說,我沒有殺害養父。養父真的不是我殺的!"晴兒冷然道:"那你說,兇手是誰?"
雯兒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個人,或許能知道些端倪。咦,姐姐,我們那個寶貝師兄鄭義虎到哪兒去了?如此盛會,怎麼能缺了他?"晴兒道:"鄭師兄自有公幹。不過,我勸一下妹妹,還是不要盼他來的好。他若是來了,只怕對妹妹不太穩便。"正說著,癆病鬼小叫花鄭義虎匆匆出現在台下。只見他身形一晃,已然站在了晴兒姊妹倆的面前。他叫了一聲"師妹",才發覺雯兒也在跟前,便住了嘴不再吭聲了。
晴兒道:"鄭師兄,那件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癆病鬼小叫花道:"啟稟師妹,那小子實在滑頭得緊,鹽梟的胡老大點了他渾身的穴道,還是讓他跑了。連小船也沒了蹤影。"晴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我今兒才聽說,煮熟的鴨子當真能飛的?"轉臉對雯兒道:"妹子,恭喜你了。韋小寶跑了。"雯兒一驚,道:"你、你們為甚麼要抓韋相公?"晴兒道:"沒有法子的事兒。我們知道,妹子不會放過今日的機會,定要來湊湊熱鬧。也不知道妹子的武功精進如何,不大放心,便借鹽梟之手,擒了韋小寶,原本是做個當頭的意思。若是姐姐被妹子施以甚麼無毒大功法的上乘內功,咱們便將韋小寶的性命拿來,一命抵一命,倒也是不太吃虧。可惜讓他跑了。"雯兒道:"卑鄙!"
晴兒道:"如今人已跑了,想卑鄙也卑鄙不起來了。妹子,兩年不見,你倒是學會了心疼男人啦。不過,姐姐聽得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都說那個韋小寶專門誘拐人家的閨女、媳婦,既是在天地會做了香主,卻又做了滿清韃子的大官,還殺害了自己恩同再造的師父,實在是天下第一等無情無義、第一等寡廉鮮恥的小流氓小無賴,妹子年紀還小,切莫上了他的當…"晴兒性命落在了雯兒的手裡,卻極是強硬,落得嘴巴圖個痛快。
忽然,雯兒揚起了手臂,"啪"地一聲,摑了晴兒一個耳光。晴兒口一張,一日鮮血裡裹著兩顆牙齒,吐了出來。
癆病鬼小叫花大怒,喝道:"小妖女,你敢打我師妹!咳,咳,丐幫的弟兄們,今日本幫清理門戶,對本幫叛徒,也不必講甚麼江湖規矩啦,大夥兒併肩子上啊!"丐幫眾人,一來被雯兒、晴兒弄得糊塗了,她二人模樣生得太過一樣,這些低輩份的弟子大都散在各地,於幫中具體情形本來不甚了了,而輩份高的七袋、八袋長老,一見武功高強的魏至心都敗在雯兒的手下,幾乎性命不保,自忖強自出頭,除了枉丟了性命,也是於事無補,是以都不吭聲,猶如置身事外的一般。
這時,癆病鬼小叫花鄭義虎一言提醒,便有人站了起來。
雯兒喝道:"都坐下了!這人便是榜樣。"說著,右手探出,疾抓癆病鬼小叫花的胸口大穴。癆病鬼小叫花武功何等高強,卻竟然不及閃避,一招也沒有來得及還,身子已被雯兒騰空扔起,拋向台下。
癆病鬼小叫花鄭義虎跌了個發昏章第十一,躺倒在地,連咳嗽的勁兒也沒有了。他在丐幫中輩份極高,便有兩名八袋長老搶上前來,出手救護。
兩人手掌剛剛搭上癆病鬼小叫花的身上,忽然"啊"地一聲大叫起來,就見手掌腫脹淤黑,顯見中了劇毒。
兩個八袋弟子躺倒在癆病鬼小叫花的身旁,他們又有三個本門弟子前來相救,卻也被如法炮製,中毒倒地。
雯兒冷笑道:"不怕死的儘管上罷!"
晴兒喝道:"我們姊妹的事,與別人無涉,你解了他們的毒!"雯兒冷笑道:"那一日污我殺人,他二位好像也在場罷,好像也義正辭嚴罷,好像也義憤填膺罷,好像也……"接連不斷地說了幾個"好像",其中一個頭髮花白的八袋弟子忍著中毒的苦痛,大聲喝斥道:"對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叛徒,人人得而誅之,又甚麼好像、好像了?小妖女,快些殺了老子!"雯兒道:"遲早總要死的,何必爭這一時半刻?你告訴我,當時到底是誰,做出了這等奸計,陷害於我?"老叫花哈哈大笑道:"哈哈,我過山虎縱橫江湖數十年,人也殺過了,牢也坐過了,只是不知求情是甚麼滋昧?老子也混出了不小的名頭,早死二十年都不為早。今日死在小妖女的手裡,也沒有甚麼說的,只恨老朽無能,沒有得報成幫主的大仇。"雯兒道:"你倒是忠心得緊。也罷,我便成全了你也就是了。"暗暗運氣,力透指尖,遙遙向過山虎一點,一股強勁內力襲去,只見過山虎大叫一聲,兩眼一翻,就此氣絕。
雯兒離開過山虎足有數丈,凌空一指,便殺了他,這份武功,當真出神人化了。丐幫弟子人數雖眾,卻是一個個地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雯兒殺人立威,逼視著另一個倒在地上的八袋弟子,道:"你怎說?"這八袋長老四十餘歲,年輕、骨頭也比"過山虎"軟得多了。他身中劇毒,強忍著趴在地上,向雯兒磕頭討饒道:"姑娘饒命,不關我的事,都是鄭、鄭義虎一手撮弄的。"江湖人物講究的是寧折不彎,他的弟子見師父如此卑躬屈節、貪生怕死,一個個地盡都羞得無地自容。
雯兒道:"你還老實,也罷。你起來,也如魏至心魏長老一般,三個月之內,不要妄動真氣,其毒自解。"說著,手指虛虛一點,便見那八袋長老爬起身來,忍痛又向雯兒作了個揖,跌跌撞撞地走了,卻無有一個弟子相送。
雯兒見將群丐制服了,正待轉入正題,忽然站起一個年輕的四袋弟子,張口罵道:"他奶奶的,甚麼玩意兒,動輒殺人?老子可看不慣這作派!"此人雯兒倒是識得,叫張得力,比雯兒大了十餘歲,但卻一塊兒學藝,脾性也是相投。他生性暴烈,為人仗義,本來在幫中這等重大的集會中,沒有四袋弟子說話的份兒,但他看到雯兒出手便是殺招,不禁動了俠義心腸。
雯兒皺眉道:"張大哥,你怎麼出口傷人?"
張得力冷笑道:"你出手殺人,難道不許我出口傷人麼?"雯兒道:"看在我們同師學藝的份兒上,我也不來怪你了。你走了便是。"張得力道,"我偏偏不領情,又能怎樣?"
委兒笑道:"你這人當真難纏,你說罷,你要怎麼樣啊?"張得力道:"我要你救了過山虎過長老。"
雯兒勃然大怒道:"你是英雄,不會去自已救治他麼?為甚麼要找我?"張得力大步走了出來,道:"救治就救治,至多不過搭上老子的一條小命罷了。"他眼睛掃了掃周圍,道:"平日裡你兄我弟,喝酒賭錢,熱鬧得緊,一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刻,一個個地便做了縮頭烏龜了。丐幫這時候再不衰敗,還有天理麼?"他口沒遮攔地自說自話,卻是將丐幫眾人盡行得罪了。本來他還有幾個極好的朋友,想來阻攔,這時也不好開口了。
張得力剛剛看到了,那兩位八袋長老只是將手朝鄭義虎的身上一搭,便同樣身中劇毒。他卻毫不畏懼,將業已斃命的過山虎抱在懷裡。慘然道:"過老爺子,你一生中正,不想遭此無妄之災。不過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覺孤單,張得力曾承蒙你老人家傳授了查拳的一招'一路母子',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張得力職分低下,又沒有人緣,自然沒有資格真正拜過老爺子為師,今日與你同行,一起去陰曹地府,老爺子便再教上張得力兩招查拳罷。""查拳"是民間廣為流傳的拳術,並非武林中難得的武功秘籍,而"一路母子"則是"查拳"的"起手式",更非甚麼高深的武功。張得力卻以死來報答過山虎的知遇之恩,倒是鍾情之至了。丐幫弟子,都不禁對他報以欽佩之色。
張得力伸手去扶過山虎的身子,過山虎忽然坐起,睜開眼睛,一怔之下,對雯兒道:"多謝姑娘。"張得力也是一怔,道:"過老爺子,你沒事麼?"過山虎笑道:"我能有甚麼事?雯兒站娘知道我年輕的時候,練功時曾經走火人魔,真氣運行時乳根穴便有阻礙,疼痛難忍,是以凌空封了我的穴道,以真力消除了我的隱患。你看。"他順手拈起一塊碎石,兩隻指頭微微一碾,那鵝卵石模樣的碎石,便變成了齏粉。
過山虎得意地哈哈大笑,將手在張得力的肩頭一拍,不料張得力應聲而倒。只見他面色通紅,呼吸急迫,顯出中毒症狀。
過山虎道:"雯兒姑娘,張兄弟是個好人,請你手下留情。"雯兒道:"我知道他是好人,可好人也不能髒話連天呀。略施懲戒,教他今後也不能胡說八道。過老爺子,你將鄭師兄也趕快抬下醫治罷。遲了,只怕落下了終生殘疾。"過山虎知道,當日說雯兒偷施暗算、殺害了幫主成龍的,鄭義虎是惟一證人。雯兒最是恨他,今日出手懲戒,不取他的性命,已是大發慈悲了。便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抱了癆病鬼小叫花,朝外走去。
走了數步,卻又回轉身來,道:"雯兒姑娘,你出手治好了我的痼疾,我心裡感激得緊。今後只要有甚麼用著我的地方,我拼了這把老骨頭也就是了。不過,大丈夫行事,講究的是恩怨分明,若是日後查出你確實是殺害成幫主的兇手,我必將殺了你,再一刀抹了脖子,報答你的大恩大德。"雯兒微笑道:"理當如此。不過,老爺子你看,我像個欺師滅祖的十惡不赦之徒麼?"過山虎仔細地端詳著雯兒,道:"不像,不像。雯兒姑娘,那麼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要麼便是個大奸似忠的惡婆娘。"過山虎走了,晴兒一看,雯兒恩威並用,不但收伏了與她作對的丐幫弟子,收買了人心,而且以"隔空點穴"等匪夷所思的內功外力,震懾了丐幫弟子。不要說有多少幫眾死心塌地地跟著自己,便是那些死硬之人,見了雯兒的武功,只怕也不敢拿了雞蛋碰石頭了。
妹子的武功登峰造極,便是養父成龍活轉了過來,也非雯兒對手了。晴兒還將神龍鞭握在手中,心灰意懶之極,道:"妹子,你拿走神龍鞭罷,姐姐甘拜下風。"雯兒伸手取過神龍鞭,又輕輕在晴兒的背心穴道點了一點,道:"姐姐,幫主之位,本來該是你的。不過為了報養父被害的血仇,妹子只好越庖代俎了。"睛兒默不作聲,盤膝坐下,搬運真氣,活動長時被封的穴道。片刻之間,便站立起來,依舊精神煥發,便如沒有受到內傷一般。
雯兒內心也暗暗佩服:"姐姐確實了不起,倒是不可小覷了。"晴兒朗聲道:"丐幫幫眾聽了,值此多事之秋,推舉幫主,也不必拘泥於幫規幫法。今日不管職分大小,也不管是不是本幫中人,均可入選幫主一職。"她這等"也不管是不是本幫中人,都可入選幫主"的說法,倒是堵住了雯兒的嘴。因為雯兒兩年之前叛逃出幫,丐幫早已不將她作為本幫弟子了,晴兒這樣說,也就是讓她參與競爭的意思。
晴兒對雯兒道:"妹子,這還公平麼?"
雯兒想:"無非是比武決定幫主而已,這有何難?"便回答道:"這樣很好。姐姐做事,一向是極公平的。"晴兒一揮手,便見四個丐幫弟子,抬了一口大鍋,鍋裡滿滿的一鍋花生油。雯兒內心奇怪:"這是做甚麼?敢情姐姐為了拉攏人心,炸果子請大夥兒吃麼?"四個丐幫弟子將大鍋在台上一支,便生起火來。那火極旺,不到半個時辰,鍋內花生油便翻滾沸騰,熱氣熏天。
晴兒摘下中指上的一枚金戒指,輕輕放人鐵鍋的熱油之中,道:"養父生前常對我們姊妹說,丐幫是江湖大幫,作為一幫之主,武功倒是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膽量。妹子,養父是這等說的麼?"成龍生前著意栽培兩個養女,類似的話確實說了不少,但都是因人因事而異。如今睛兒掐頭去尾說了這番話,雯兒倒也不好駁她,當下未置可否。
晴兒道:"這滾油之中有一枚金戒指,凡是江湖中人,誰能下手將金戒指撈出,丐幫便奉他為第十九任幫主,大夥兒同意麼?"江湖中人最喜多事,便有些明知做不上幫主的丐幫弟子,高聲道起"好"來。丐幫因是大幫,尊卑長幼,極是分明。若不是於本幫大有功勞,或者機緣巧合,一隻布袋一隻布袋地爬上去,這些四袋弟子,便爬白了頭,也難背上八隻布袋。當然,似癆病鬼小叫花鄭義虎是幫主的關門弟子;晴兒、雯兒姊妹是幫主的養女,雖是年紀輕輕,卻已有了極高的職分,那又另當別論了。
是以聽得睛兒這等說,眾多八袋以下弟子躍躍欲試,想一步登天,奪個幫主做做。可是,台上的油鍋之中,滾油翻騰,哪裡有人敢於下手去撈戒指?只怕幫主沒有做成,一條小命已然丟了。
晴兒道:"哪位有膽量來試一試?"眾人面面相覷,卻是沒有一個出頭。晴兒道:"膽小不得將軍做,拼了廢了一條胳膊,做個幫主,也划算得緊哪。諸位放心,有我們姊妹在,特別是雯兒妹子,剛才大夥兒目睹,武功出神入化、登峰造極,決計不會讓你們有性命之憂的。雯兒妹子,姐姐說得對麼?"雯兒苦笑一聲,道:"姐姐足智多謀,妹子甘拜下風。姐姐,不要說台下諸君,連妹子也是退避三舍。這幫主之位,你當仁不讓罷。"聽得雯兒如此說,輩份低下的弟子更不敢出頭了。雯兒在丐幫之中,被渲染成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而晴兒的心機,卻又是丐幫弟子領教了的。這姊妹倆爭奪幫主之位,無所不用其極,哪裡能輪得上別人?
晴兒見沒人應試,便道:"妹子,你請上罷。你有無毒大功法的神功護體。熱油算得了甚麼?你做了幫之主,咱們姊妹的恩怨一筆勾銷,姐姐供你驅使便是。"雯兒方才出手禦敵,極是乾淨利落,豈知這時,不要說撈戒指了,連看也不敢看油鍋一眼,連聲道:"我不做甚麼幫主,你們誰愛做便做了罷。"人皆愛美,女子尤甚,年青女子更甚,年青而又貌美的女子,愛美簡直勝過自己的性命了。教雯兒在翻滾的油鍋裡抓戒指,不要說性命之憂或是落下殘疾,便是將胳膊的皮燙壞了,結了疤痕,雯兒也決計不會去做。
雯兒在心底道:"幫主?便是給個皇帝,本姑娘也不幹哪!"晴兒歎息道:"妹子到底放我不過。唉,也怪我自己劃下了這等歹毒的道兒,沒得辦法,只得自已受用了。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晴兒說著,緩步走向油鍋,手便朝滾燙的熱油裡伸去。雯兒嚇得閉了眼睛不敢看,到底同胞情切,不禁喊道:"姐姐,你不要撈啦。你做了幫主便是。晴兒冷笑道:"那不成。我說過的話,歷來是算數的。"手伸向油鍋……翻滾沸騰的油…
倏地,一個聲音高喊道:"辣塊媽媽不開花,老子下油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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