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訓政大典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蘭姨已經步入了清心閣,且在曹桓的引導下,到了南風的床邊。 「爹爹!您不要走!」南風從睡夢中驚醒了,一瞧見蘭姨近在咫尺,撲通就倒入了她的 懷裡,把所有的悲痛盡化成了淚水,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 「蘭姨,您不能走,不要再離開我!我已經失去了父親母親,只剩下您唯一的奶娘!」 「好…好,我不走,我永遠地服侍您。」蘭姨疑惑地問:「這是怎麼回事,您竟躺在清 心閣的床上?皇后有沒有對妳怎樣?」 「皇后是個好人。」南風說:「就是她罵了那個惡宮女,又把您救出了苦工房。」 「皇后她可是…」蘭姨本想說出皇后是南風的仇人,見曹桓就在旁邊,硬是把話吞了回 去。 「皇后是什麼?」南風問。 「沒什麼,我說她可是個大好人。」 「是啊。」南風說:「她還讓咱們住在這兒。蘭姨,我總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為什麼父親會死,母親要上吊?是他們不愛我嗎?」說著說著,南風又泣不成聲 了。 「他們並不是不愛妳。」蘭姨看著曹桓的眼睛,說:「總之,他們有苦衷,等妳長大 了,就會明白。」 「皇后回宮!」內侍高喊,皇后步入內室,南風等人齊跪。 「南風,我要帶妳參加訓政大殿。」皇后說。 「這怎麼可以呢?我只是個奴才!」 「少聽苦工房主胡說,妳是賈小姐。」皇后注意到了南風哭紅的雙眼,說:「妳怎麼了 ?」 「沒什麼。」 皇后這時雙眼一掃,又發現南風的身旁多出了一個中年婦女,便開口問道:「妳就是那 個叫…叫蘭姨來著的?」 「回皇后話,奴婢正是。」蘭姨小心回話。 「妳可以放鬆一點。」皇后說:「既是南風的奶娘,哀家是不會虧待的。對了,(皇后 指著蘭姨拿著的百羽衣)這是什麼?」 「啊!我都忘了還給小姐了。這是南風自個兒設計的百羽衣,刑部來抄家時,奴婢私藏 了起來,請皇后恕罪。」 「恕妳無罪,藏得好!南風,穿著她參加後天的大典,一定能使整個儀式生輝!」 「是。」南風輕聲地說。 * * * 這是南風入宮後的第一個夜晚。 清心閣的小房間裡,南風睡在有別於其他宮女的上等房,離皇后的寢室也最近。但她卻 總闔不了眼,直想著皇后為何對自己異常的好,她不明白其中的用意,只覺得怪怪的; 更出人意外的,皇后竟要自己參加訓政大典,這又是為什麼?南風翻來覆去,想著以往 每當黃昏,便偎在母親的腰邊,看著一張張經由母親的妙手所刺出的繡,聽著母親說故 事,南風又哭濕了棉被。突然,房門外傳出了敲經聲,一陣陣濃濃的檀香味刺激著南風 的神經,她不禁走出了房門,尋找著聲音及香味的來源處。 慢慢的,憑著南風的直覺,她小心地推開了一間外表並不起眼的房子的房門,原來是間 佛堂。供桌上用金盤子盛著各式各樣的素果,更上層則有著清水。佛閣裡供的是千手千 眼的觀世音菩薩,旁邊還燃著香料。莆團上繡著一朵清蓮,一個女人正虔敬地雙手合 十、一動也不動地敲著木魚,靜靜地念經。「她會是誰呢?」南風心裡想著,但又不敢 再向裡頭走去,只好躲在門後,悄悄地窺伺著。 敲經的女人似乎並無發現南風,只是停止了念經,起了聲來,讀著牆上所懸掛的羅漢像 上,賈似道題的詩。讀著讀著,她又走到了佛閣前,說:「菩薩,我殺賈似道,究竟錯 了嗎?求您給我指示。」 門後的賈南風一聽,不禁打了個寒顫。「難道,爹爹真是被皇后所害?可眼前這個皇 后,是如此的慈祥,是那般的溫柔。」南風想著想著,企圖不接受眼前的事實。「她為 什麼要殺爹爹呢?」這是南風始終不解的,她對自己父母的死,始終一無所知,突然, 皇后又說話了。 「為什麼?為什麼當我一瞧見那天真無邪、本是無辜的南風,就有著莫名的愧疚及不 安,我簡直不敢以正眼看她。」孫皇后說:「菩薩啊,能夠有朝一日,成為這宮廷的掌 權者,一直是我和張德的夙願,可為什麼一旦我的心願就要完成,他卻又離我而去?在 這深宮內苑中,身為女人,實在有著無奈和痛苦…」 南風仔細聆聽,卻不小心推動了門扉,在這沉靜的偌大佛堂裡,其聲響格外地明顯,隨 即驚動了皇后。 「是誰在外頭?」皇后走向門外,南風快步離去。 「這身影,有些熟悉。」皇后說:「該不會是她吧?」 登時,孫皇后也閂上了門,回房就寢了。 南風的身影亦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下。 * * * 豔陽的光芒四射,透過紙糊成的窗,照亮了南風的寢室。南風揉揉那惺忪的雙眼,慢慢 地試著睜開它,今天正是個大晴天。 「請南風小姐梳洗更衣,準備用早點。」一個和南風年紀相仿的宮女領著幾個侍女,帶 著臉盆兒和毛巾等梳洗用具,站在床頭前。 「這是怎麼回事?我和你們一樣都是宮女,怎麼能受你們的伺候?」南風非常訝異。 「怎麼不可以法?這是皇后娘娘派我來的,我哪敢違命抗旨!」為首的宮女有些俏皮。 「皇后為什麼要這麼做?」南風訥悶著。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總之,做奴才的,順從主子準沒錯。苦工房主難道沒教妳嗎?對 了,妳好像沒上苦工房。」 南風停止了訥悶。「說的也是,我只要遵從即是。」南風想。於是,她接受了宮女們的 伺候,換了正式服裝,梳洗一陣後,跟著到了早膳房。 從寢室到早膳房,還有一段小徑,兩旁種的盡是奇花異草、名貴花卉,陽春時節,更是 蜂蝶飛舞,使人心曠神怡。 「妳叫什麼名兒?」南風好奇地問著為首的宮女。 「我姓何,宮裡都叫我翠兒。」 「哦,瞧妳和我好像差不多大,究竟妳是幾歲呢?」 「我是泰始元年出生的,今年十五歲了。」 「哇,妳足足大了我三歲!真該叫妳一聲姊姊了。」 「不如我們就來結拜,認做姊妹吧!」 「那好,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兩個少女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已到了早膳房,孫皇后已坐在裡頭了。 「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南風和其他的宮女齊聲跪稱。 「都免禮。南風,妳過來!」孫皇后道。 「我方才翻了宮女名冊,見妳的生辰是三月初十,不正是六天以後嗎?哀家問妳,想要 什麼樣的生日賀禮?」 「奴婢只是一介宮女,恐有不妥。」南風看著孫皇后,想起昨夜之事,心生恐懼起來。 「妳無須多慮。儘管說說,只要哀家可以達成的,都為妳辦到。」 「奴婢只想請皇后厚葬我爹爹和娘。」南風由衷地說,現場一片死寂。 皇后卻爽快地說:「妳爹我已安葬於洛陽城外,至於妳娘,我也會處理。」孫氏心裡想 著,難道南風已經知道了賈似道之死的真相? 「我倒想送妳一件賀禮。不過,得在訓政以後,才可以讓妳知道。」 「不必了…」 「妳不必推辭,哀家是不會食言的。對了,哀家派去伺候妳的宮女,還都滿意吧?」 「您說翠兒?我們打算要結拜為姊妹呢!」 「哦,那真是太好了。翠兒,從今起,妳就給南風作個伴吧!」 翠兒上前跪下,說:「奴婢遵旨!」 「說這麼多話,倒忘了用膳了,大家盡量吃啊!南風,妳和我一起來用膳。」 這就是南風入宮後的第一個早晨。 * * * 「啟稟皇后娘娘,明兒大典上的禮服禮冠皆已準備妥當,是繡有百鳥朝鳳圖的赤綬袍和 百花冠,請娘娘試試合不合身。」太監曹桓捧著由裁縫房連夜趕工而成的禮服,跪在清 心閣皇后的案邊。 「先擱在一邊。」皇后說:「我得去一趟紫微居晉見聖上。」 「是。」曹桓自知自己身為奴才,也就不方便過問什麼了。 鳳輦自清心閣緩緩升起,等到了紫微居,又落在不遠的地方。 孫皇后獨自一人入內。 * * *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孫后跪在御案前,眼見武帝已能下床,坐在椅子上,氣色也有 些好轉。 「萍娘(皇后小名),你為什麼這麼久了才來見朕?亂事平定了,朝上還好嗎?」皇上說 著。 「明天就是臣妾的訓政大典了,臣妾是想,請皇上一同出席,不知方便與否?」皇后 說。 皇上:「妳殺了淮陽王?妳…!」 皇后:「臣妾沒有殺他,是他自己自盡的。」 皇上:「他是朕最親的弟弟!」 皇后:「他叛亂的事實擺在眼前。勾結賈似道,由其部隊逼宮,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行 !」 皇上兩眼無神,黯淡的面容使孫皇后有些不忍。 兩人沉默許久,終於,皇上開口了。 「你剛問朕什麼,朕忘了。」 皇后:「明天就是臣妾的訓政大典了,臣妾是想,請皇上一同出席,不知方便與否?」 皇上:「朕的身體…恐怕!」 皇后:「如果有皇上的出席,滿朝文武方能臣服於臣妾!」 皇上:「朕的一紙聖紙,難道還不算數?」 皇后:「皇上不知,尚有流言處處,說哀家乘機奪權,可比漢代的呂后。」 皇上:「你知道朕為什麼放心地讓妳訓政嗎?因為朕病了、老了,不堪一擊了,現在, 與其拖著這身病痛,硬要坐上大殿,只會把整個國家也弄垮。所以,朕讓妳訓政,而且 不知道要有多久。朕一手創立的大晉王朝,表面上看起來像是無懈可擊、雄偉堂皇,但 實際上卻隱藏著為人所不知的內憂外患。在朝上,由於朕的親信、胞弟眾多,分封諸 王,為日後派系黨爭埋下禍根;在北方,胡人虎視眈眈,不時覬覦我中原疆土。這沉重 的負擔,我算是交給你了。這十幾年來,朕先是沉溺於帝國始建的歡樂中,每日通宵達 旦、酒色縱慾,直至顯些亂了朝政。朕發現自己執政多年以來,最大的弱點便是『心 軟』,方才聽皇后說,已處決了賈似道一干人等,就是先父,也不及妳的眼明手快!」 「臣妾、臣妾絕不辜負皇上的信任。」皇后哭了,她深深感受到一個年老的君主,心有 餘而力不足的感慨。 兩人就這麼相偎在紫微居下,直到天明。 * * * 天才矇矇亮,整個萬壽宮卻幾乎沸騰了起來。清心閣大敞門戶,璀璨的朝陽撒得宅院一 地金黃。大殿門前擺起儀仗,幾十個太監宮女簇擁著鳳輦,前頭有著大宮女領著隊伍,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穿起大紅喜服,往清心閣而來。 皇后才寅時就已起身梳妝打扮,宮女們以上等的胭脂和珍珠粉把皇后的臉頰擦得粉亮, 孫皇后頭插紫牡丹,在梳妝台前望著銅鏡,仔細地瞧著,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當年嫁給司 馬炎時的婚禮,還有張德……。 「該死的,怎麼想到那去了?」孫皇后一陣驚醒,王承相已領著文武在內殿了。 * * * 「恭請皇后移駕明政殿舉行訓政大典!」文武百官高呼著。 「好。」孫皇后一聲令下,走下台階,準備乘坐鳳輦,看見南風還縮著牆角,又下了 轎,走向前去:「妳怎麼還在這兒?快!去換上百羽衣,跟在鳳輦後頭。蘭姨,快帶她 去。」 「皇后娘娘,該起駕了。」太監們說。 「嗯!南風,妳換好了衣服以後,就跟著蘭姨,到明政殿去。」皇后語畢,又上了轎。 訓政大典馬上就要奏起序曲。 * * * 孫皇后下了轎,緊接著踏上了紅色的地毯;兩旁蜂擁著人群,盛況空前的訓政大典即將 在此舉行。皇后一步步走過了「永定門」、「福安門」,不知穿過了多少個宮門、階 梯,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座高聳如雲的高梯,好似要上青天;在注意一瞧,那高梯銜接著 一牆宮殿,簷上雕龍砌鳳,好不雄偉;宮殿上高掛著匾額,上書─「明政殿」,為武帝 親筆所題。 孫皇后仰望著直上藍天的明政殿,突然太監一陣高呼:「恭迎皇后上座!」嚇得皇后險 些魂飛魄散。 孫后上了座,太監道:「百官朝拜!」殿前的文武百官皆行三跪九叩禮,稱:「皇后千 歲千千歲!」 太子司馬桓、懿王司馬帆、楚王司馬璜等皇子,也齊聚殿前,迎接鳳駕。 「請娘娘登上計有一百ο八個的階梯,坐上殿門口的寶座,接受全萬壽宮人的朝拜,之 後在走上皇城,向百姓們歡呼,完成訓政大典。」曹桓稟奏。 「我得等一個人。」皇后說:「南風還沒到,我要她同我共登高梯。」 「可是時辰已到…」 就在緊要關頭,南風和蘭姨及時趕到了。由於天氣漸趨暖和,因此南風將百羽衣的扣頭 解開,裡面添了件粉紫肚兜。 「過來!」孫皇后在階梯旁的鳳椅上,四周有著禁軍重重包圍,這使才十二歲的南風, 根本不敢接近。蘭姨見狀,便帶著南風一起走了過來,禁軍個個面面相覷,卻也一圈圈 地讓開,造出一條大道,這時蘭姨也不繼續向前了,而由南風獨自走了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那賈南風可是罪人之女,皇后不會要讓她一起上殿吧,丞相大人?」 兵部尚書輕聲問道。 「唉,難說。她是個奴婢,本不該如此,可皇后要展示她的威信,也…」 還有更多的官員竊竊私語,不過皇后卻不管一切,踏上了階梯,而且牽著南風…... 現場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大家都屏氣凝神,將目光集中在皇后及南風上。一步而二步, 二步而三步……,南風看著底下有如螻蟻的人群,心不由得悸動起來,皇后緊握著南風 的手,而且愈來愈緊。 殿前鼓士們奮力地敲擊鼓樂,八音齊奏,序曲聲響,更是加強了大典的滂沱氣勢。 第一百ο六、一百ο七、一百ο八,總算到了!對於南風來說,她算是走完了這段驚險 的路程,對皇后來說,則有更深的含義─她即將要替自己的丈夫統治這整個帝國的人 民,她即將要擁有從自己丈夫那得來的權力。 皇后坐上了已置放許久的寶座,前面擺有香案,上頭有著訓政詔書。 「請皇后宣讀訓政詔書,千歲千歲千千歲!」百官再讀齊奏。 「我想,」皇后突發其想的說:「由南風來念。」 「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殿下雜音四起,太監高喊「肅靜」。 「皇后,奴婢惶恐。」才十二歲的南風,早已被這震懾的場面嚇著,如今更是呆滯了。 「妳不用怕。只須把那案上的詔書,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大聲朗誦出來,這麼做就行 了。」皇后無視於台階下文武們的不解與疑惑,輕聲地鼓勵著南風。 「可是…」 「在不快點兒,欽天監算定的時辰可就趕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