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鳳儀池
「南風、南風，快起來吧！」翠兒領著兩個宮女，端著梳洗用具，催喚南風起床。
「我怎麼會在這兒？」南風揉著惺忪的雙眼蘇醒過來，發覺自己已經身在寢室裡，甚感
奇怪。
「妳昨晚被皇后帶到佛堂去誦經，後來就睡著了，是皇后叫我們扶妳回房的。瞧妳睡得
像什麼似的！快梳洗吧！」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南風問道。
「都要午時了，看來妳早膳就免了。」
就在此時，房外的太監突然高呼：「皇后娘娘駕到！」孫皇后大步走入寢室，翠兒等宮
女跪倒在地，南風只是愣在床上。
皇后摸著南風的臉，說：「妳呀，跟著我誦經，竟然還睡覺了，就不怕菩薩笑話！看妳
還若有睡意，就再休息一下吧！」
南風只是瞪著皇后，不發一語。突然，一陣風吹來，南風竟冷得顫抖，隨之打起噴嚏起
來。皇后說：「這麼和煦的楊柳風，妳卻冷到發抖，一定是生病了。待會兒，哀家就去請御
醫來！」
的確，經過昨夜的廝吼，南風染了些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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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獨自躺在偌大的床鋪上，翠兒隨侍在旁，一位宮女端來了薑湯。孫皇后突然開口說
：「南風，記得我要送你件生日的賀禮嗎？今兒哀家趕在早上於福安殿批完了奏章，就是要
帶妳去一個地方，作為賀禮。」
南風只是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
「那地方就在這兒不遠處─萬壽宮最後頭的「鳳儀池」。記得當年哀家的生辰，聖上特
別聘請工人引洛水之水，經過過濾後闢建成人工池泉，四季維持相同的水溫。那泉水不冷不
熱，加入香料及碎花片後，香氣四溢，有治療風寒之效。等會兒哀家就帶妳去泡泡！」
南風不解地思索著：「皇后究竟在打什麼算盤？為什麼仍舊對自己這樣的好？」
然而，由不得南風思索出答案；因為，皇后的儀仗已準備就緒，就等著出發了。
＊ ＊ ＊
萬壽宮的設計，是經過專業建築師的設計、堪輿家的察看的。最後，再由武帝做最後的
鑑定，一座高聳巍峨的宮殿，就這麼開工了！座落在國都洛陽的萬壽宮，位處大晉帝王的居
所，朝夕處理政務皆須於此，因此建築上也格外嚴謹，總共耗了將近二年的時間才完工。在
完工前，就暫以曹魏時代遺留的宮殿，作為暫時的住所。萬壽宮四周有皇城圍繞，東、南、
西、北各開有城門，以便通行。以北門為正門，走進萬壽宮來，只見正中央設有一百零Ο八
層的階梯，直達全洛陽最高處的明政殿，為帝王登基時所踏。兩旁搭有雲龍橋，終點亦為明
政殿，是大臣上早朝時所必經。明政殿兩邊，有較低的福安殿及永和殿，是帝王批閱奏摺之
處。走過明政殿，得跨過宮中之門永定門，只見清心閣映入眼簾，這兒便是後宮了。
咱們說著說著，鳳儀池也到了。─它就在後宮最深處。
「好香的水唷！」翠兒一下子就聞到了池水散發出的香氣。仔細一瞧，那池裡果真放有
香料及碎花，以及太醫配置的藥材。
「曹桓，伺候哀家沐浴。」皇后一聲令下，翠兒領著宮女們給皇后褪去衣物，直到剩下
一件肚兜。曹桓領著懷恩等年輕力壯的太監，先到水源處疏通疏通水流，再小心翼翼地攙扶
孫皇后下池。孫皇后在把整個身體都浸在池裡，在幾位宮女的伺候下，盡情地沐浴。她揮了
揮手，道：「南風，快下來！這池水冷熱適中，溫暖和人。翠兒，給南風寬衣！」
就在皇后的招呼聲下，面無表情的南風在翠兒為首的宮女簇擁下，也解了衣帶，同樣穿
著件小肚兜，下了鳳儀池。懷恩因年輕氣盛，見南風那少女專有的曼妙身材，不禁傻了眼，
直瞪著南風瞧，卻冷不防被南風回瞪一眼。突然皇后開了口，說：「你們都出去吧！這兒不
需人伺候！」
一班宮女太監隨即離開鳳儀池，在外頭守著。偌大的鳳儀池，四周空無一人，只剩下皇
后與南風。
「南風，對這份哀家送給妳的生日禮，感覺如何？」
「多謝皇后，奴婢十分開心。」
「是嗎？」皇后說：「就憑一個女人敏銳的觀察力，哀家強烈感受到妳忿恨的情緒。我
知道，妳恨我，恨我殺了妳父親！可我還是得說，權力是一個女人在萬壽宮生存的本錢！擁
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我和張德多年來的夙願。」
南風凝視著皇后。許久，她終於打破了沉默：「張德是誰？」
「他是我一生最摯愛的人。」皇后說：「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隨著孫皇后的回憶，
那沉沒已久的往事再度由她的嘴裡娓娓道出……
＊ ＊ ＊
「十八年前，中原地區還是魏文帝曹丕的天下，而當時的我，只是一個伺候曹丕的宮女
。那年的上元節，宮裡張燈結綵，大肆慶祝，我們做宮女的也忙裡偷閒，賞賞花燈，就這麼
三五成群，一路走馬看花。突然，這前頭的聲音嘈雜了起來，原來是幾個禁宮侍衛偷偷在那
兒喝酒，給咱們瞧見了。其中，一個長得特別高大的，就是張德。」
「您和他就這樣認識了？」南風問。
「是。我們互聊了幾句。我發現他的身世和我很像，從小沒了父母，因緣際會下進了皇
宮。在偌大的宮苑裡，能找到知己是相當不易的。我們自上元燈會相遇開始，便常常趁夜裡
悄悄相見，後來感情愈來愈好，甚至論即婚嫁。我們在白馬寺的菩薩前立誓，等有足夠的錢
後，就離開皇宮，出外謀生。奈何…」
「怎麼了？」
「從曹操開始就掌權的司馬世族，逐漸威脅到曹丕的政權。為了安撫最有野心的司馬炎
，曹丕給了他一個有名無實的爵位，並賜以珍瑤美女，而我，就成了他的女人。」
「那張德呢？他怎麼樣？」南風聽得入神了。
「這是皇上的聖旨，是普天下至高的權力，誰也無法違抗啊！起初，我只是眾多美女中
的一個，仍找機會與張德幽會。後來，司馬炎果真叛亂，不少人認為他抵不過曹魏，紛紛趁
機離開。我卻在經過長思熟慮後，下了一個賭注：司馬炎將是日後的真命天子！我終究成為
他的髮妻，為了權力，我不後悔！」
南風聽著聽著，一面把玩手腕上掛著的母親遺物─白玉鐲子，卻不小心手一鬆，使鐲子
隱沒在池中。她頭一栽，就潛入水底，好不容易撿回鐲子，身上沾上了無數的碎花，一時芬
香四溢。
「好香啊！正如我和張德，當年在白馬寺喝的牡丹花茶。」
南風聽得出，皇后實際上是後悔的，她突然不曉得，眼前的是殺父仇人，還是可悲的女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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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鳳儀池聽了一段「張德故事」後，南風暫時和皇后化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而皇后
也沒再談「要做南風母親」之事，一切就像是沒發生似的。不過，令南風不解的是：皇后似
乎每天都和自己說心事！
另外一方面，孫皇后承繼了司馬炎代理朝政，不僅得擔上「牝雞司晨」的罪名，還必須
解決波濤不定的政局。司馬炎就像熟睡般，躺在紫微居的大床上，靜靜地養病。
這天夜晚，月亮格外的光亮，尚是陽春三月的天氣，異常的顯得燥熱。皇后在禮拜完菩
薩後，便和南風閒話家常，南風只是靜靜的聽，之後，皇后便睡了。
南風步出皇后寢室，穿過庭院，準備到自己的房間，突然，一道黑影閃過屋簷，消逝在
草木間。南風滿是疑惑，跟著向前，正是皇后剛離開的大佛堂，她踟躕了一會，推開門扉，
一股黑煙嗆鼻，竟然起火了！
南風大喊道：「來人啊，救火啊！」可皇后為了清靜，佛堂周圍附近皆不准駐兵，南風
只好跑到庭院外，這才找到侍衛。侍衛長聽了南風的敘述，便兵分兩路：一面救火，一面追
人。只見黑影再度出現，獨身一人，飛簷走壁，至南風房間口，爬樹離開清心閣，待追兵趕
到，只見一面腰牌，上書：「永寧殿」。
大家無不面面相覷，因為，「永寧殿」是太子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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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明政殿呈現肅靜的氣氛。孫皇后不發一語，正坐在鳳椅上，隔著一道珠簾
，授命侍衛長將昨夜的事公諸文武，一時又是議論紛紛，擁太子的禮部尚書杜崇諫、御史趙
謙和，大喊冤枉；擁懿王的老丞相、兵部尚書劉以棋，順水推舟。
「你們都給我閉嘴！」皇后怒道：「給我叫太子立即來此！」語罷，勃然拍案，一堆奏
摺散落一地。
總管太監曹桓馬上前往永寧殿，大約半柱香許，太子司馬桓跪倒在地，直喊冤枉：「這
是別人嫁禍兒臣，請母后明查！」
「那腰牌你怎麼解釋？好險哀家已回寢室，否則今已成灰！」
「兒臣實在不知那腰牌來由，請母后明查！」太子不停地磕頭，額上已出現血絲。杜崇
諫連忙說：「尚請皇后娘娘別誤會太子！」
「也罷！這事就交由刑部全權調查，公道自在人心。」老丞相說。
「自家事，交給什麼刑部？哀家親自調查！」
太子仍不斷磕頭，昏厥在地，皇后隨即命人帶回永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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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經御醫診治，包紮傷口後，便躺在床榻上養傷。仁慈敦厚的太子，他怎麼想也想不
透，為什麼自己會被人說成是欲燒死孫皇后的元兇？他仔細想著，那腰牌只有行走於永寧殿
的侍衛才有，難道他們私自犯案？
就在此時，一名太監上奏：「禮部杜尚書、御史趙大人求見！」
太子立即允見。杜大人、趙大人趨身向前，見太子額頭磕得滿是血，心疼地說：「臣真
為太子殿下抱不平！您是聖上欽點的太子，比那孫氏更具正統地位，何苦如此屈辱！」
太子說：「大人言重了，皇后娘娘畢竟是我母親。我只是想不透，為什麼我的母親，僅
憑一只腰牌，就要把我入罪？」
「我和杜大人懷疑，這一切都是孫皇后一手策劃的！」趙謙和說。
「太子您太天真了！宮廷鬥爭，爾虞我詐，防人之心不可無！您今年已二十六歲了，應
準備逼迫孫氏，還政予你才對！」
「我頭好痛！」太子摸著傷口大叫。
「奴才去傳太醫！」太監連忙去了。
「微臣告退！」杜大人、趙大人退出永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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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晉朝政局動盪之際，北方的匈奴人，已悄悄壓境了。邊疆的千里文書以八百里加
急送往洛陽國都，一下子便到了皇后手中。孫皇后立即下令，所有三品以上大員到福安殿開
會，不論任何理由，不准缺席。
「匈奴來勢洶洶，以往對抗匈奴百戰不敗的徐將軍又已不幸過世，哀家昨晚想了很久，
決定由太子充當大元帥，率領我軍抵抗，將那匈奴趕回北疆！」
「可太子沒有作戰經驗，文儒敦厚，不擅武攻，更不可上沙場督戰！再說他是否想殺害
娘娘，尚未查明，實在不宜擔任大元帥。」老丞相道。
「丞相此言差矣！大元帥負責推演兵法，誰說要孔武有力？何況哀家氣度寬宏，若他真
有殺我之心，也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
「臣贊同娘娘之提議，由太子擔任大元帥。」杜崇諫一心要太子接觸將士，逐漸掌握兵
權。
「很好，」皇后說：「兵部劉尚書，就由你通詔全國，所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的男
子，都得上沙場，保衛大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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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人，這樣好嗎？」趙謙和滿臉疑惑。
「我早已計畫妥當，此仗只許勝，不許敗。待凱旋回朝，藉機鼓動百姓，聚眾要求孫皇
后還政太子。之後，逼宮！」
「『逼宮』？你想重蹈淮陽王覆轍？何況太子也不會答應。」
「不需要讓太子知道，到時硬把他逼上龍椅，直接即位。」
「這…」
「我們只須裡應外合，並請出聖上，除孫后並不困難。」
杜、趙兩人，在門扉緊閉的房間裡，策劃起整個逼宮的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