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回 白軍師巧造奔雷車 雲統制兵敗野雲渡
    卻說宋江領後隊兵馬飛逃,雲天彪領大軍追上,宋江前隊早已沉沒。但見官軍各奮
神威,大呼衝殺,四邊盡是青州、登州、萊州旗號,翻翻滾滾,銅牆鐵壁價裹來。宋江
等逃過赤松林,天彪驅軍直追那林子內。吳用原有孔明、呂方兩枚伏兵,此時見了官軍,
便襲殺出來。官軍抽出兩翼迎敵:左翼是雲龍,敵住呂方,不上十餘合,雲龍格開呂方
畫戟,右手搶入呂方肋下,擒過馬來;右翼是歐陽壽通,敵住孔明,不三合,吃壽通一
鞭打去,死於馬下,兩校伏兵都敗。官兵一齊痛追,宋江、吳用等紛紛逃入野雲渡原寨。
天彪亦傳令住紮。眾將兵丁齊來獻功,計斬首五千餘級,擒獲三千餘名。李成獻上楊志
首級,伏地請罪,天彪親自扶起道:「今日這番大勝,皆防禦一人之功也,豈可言罪。」
眾將見李成果然殺賊回來,皆深服天彪巨識。天彪吩咐軍政司將眾兵將功勞從實紀錄,
一面將楊志、孔明首級,並呂方正身,解去都省,這裡傳令三軍安營造飯。慢表。
    且說宋江收聚敗殘人馬,在野雲波寨內,對吳用道:「萬不料中了李成毒計,害了
楊兄弟性命,又失陷了呂方、孔明兩位兄弟,人馬損折一半,此仇如何不報,軍師可有
良策麼?」吳用沉吟道:「我軍銳氣已挫,兄弟們受傷者不少,敵勢方張,若捨了此地
而走,新泰、萊蕪拱手而去矣。為今之計,速調新泰、萊蕪兵馬各一萬二千名,同來把
這野雲波守住,再作計較。好歹要報這敗陣之仇,兄長且寬心勿慮。」宋江依言,查點
受傷頭領,燕順、王英並前次受傷之鄭天壽,俱送回山寨養息。這裡調新泰頭領穆洪、
李俊,萊蕪頭領史進、陳達、李忠,各領一萬二千人馬,前來助守營寨。次日紛紛都到。
宋江與眾好漢飲酒解悶,吳用正於座間商議進攻之策,忽報:「金槍手徐將軍,帶領紫
蓋山新降火王二位頭領,並四百人馬到來。」
    原來火萬城、王良因宋江不禮貌他,忿然而去,直到東平府占據了紫蓋山。宋江探
聽的實,便教蕭讓寫下一封賠罪的書信,差徐寧親自繼去。這是一月前的話。那火王二
人自得了宋江書信,自相商議,因本寨兵微力薄,斷難久守,不如仍舊歸順梁山。二人
便奉了那位軍師,並帶四百人馬,投到梁山。適宋江不在山寨,便徑投兗州盧俊義軍中。
那盧俊義三萬人馬,已由兗州北門退出八十里安營下寨,當時接到火王二人,一番慰勞
犒賞,自不必說。那火王二人,並那位軍師、四百人馬,在盧俊義營內歇了一宿,盧俊
義便差徐寧護送他到宋江營裡來。
    宋江聞報大喜,忙叫請入。只見徐寧領著火萬城、王良進來。火王二人俱全副披掛,
進來見了宋江,便拜倒在地。宋江亦拜倒在地,自責道:「宋江不識英雄,前次實屬簡
慢,千乞恕罪。」火萬城、王良齊聲答道:「不才下將,得蒙收錄,實為深幸。」二人
義與眾頭領相見了。宋江遜了坐位,看那二人都是少年英雄,火萬城狀貌魁梧,王良骨
格勁秀,使的軍器都是金錢豹尾熟鐵點鋼方天畫戟,端的威風凜凜。宋江一見了兩人的
戟,驀然想起郭盛久已被害,呂方現又遭擒,止不住一陣心酸。因想得這兩位英雄,又
曉得他實是誠心歸順,也是歡喜,提過慰勞謙遜的話頭,說到:「官兵利害,我等新挫
銳氣,怎生報仇?」火王二人道:「公明哥哥放心,我等有一位軍師同來,系是一位異
人,乃大西洋歐羅巴國人氏,名喚白瓦爾罕。系彼國巧師唎啞呢唎之子,專能打造戰攻
器械。他現在制造一等戰車,可稱無敵。據他說來,此車可以橫行天下。現在帶了二十
輛在此,他在後面押著就到。」
    正說間,只見報來道:「新軍師白瓦爾罕到了。」宋江忙吩咐請來。白瓦爾罕到內
帳相見,眾人看那人中等身材,粉紅色面皮,深國高鼻,碧睛黃發,戴一頂桶子樣淺邊
帽,身披一領大紅小呢一口鐘,像殺西洋畫上的鬼子。宋江與他見了禮,問候畢,說到
戰車一事,白瓦爾罕道:「我這車法有一丈四尺闊,二丈四尺深,三丈高矮,三輪,八
馬,一轅,中分三層,上一層大銃,中一層強弩,下一層長矛利鉤,車後還有四個翻山
輪……」話未說完,只見吳學究接口說道:「據軍師說來,仍是呂公車的格式。不是小
生多說,若是在邊庭之外,沙漠地上,千里平坦的所在交兵對陣,用那呂公車最為勝算。
如今卻在內地,山林映掩,七高八低的路途,即有平原,亦不過十數里開闊,此等處亦
用呂公車,豈非大器小用?」白瓦爾罕聽了笑道:「怪得老先生不曉得,只知你那中華
呂公車利害。呂公車雖好,卻如何及得我這車法!這車,我國喚做色厄爾吐溪,你們漢
字翻譯來,卻是『奔雷』二字。那呂公車四輪六馬,四根車轅,馬在前,車在後,轉折
最笨,四平八穩的所在,方好馳騁。況且馬既在前,最易受傷,一馬傷損,全車無用。
又遇著小小坑塹,便跌倒了,再也扶不起。怎比這奔雷車,卻是車在前,馬在後。平坦
處,馬駕車;險難處,車帶馬。三輪八馬,只用一根車轅,妙處只在那小輪上,轉折最
靈。車下有簧板,輪邊有尖腳,那怕八尺闊的壕溝,五尺高的拒馬,都阻他不得。轂後
又拖兩扇鐵蓖,防敵兵撒鐵蒺藜搠馬腳,遇著鐵蓖便掃了開去。若是收兵回時,將馬頭
帶轉,仍可馬前車後,倒退而回。弓弩銑矢仍向著外面,敵人不能追逼。隨地扎營,便
將車來作圍垣,人馬都歇在裡面,車內便是帳房,勝如銅牆鐵壁。只有高山不能上,雜
樹林內不能進去,余外都去得。那呂公車如何及得?」說罷,便教手下人:「把色厄爾
吐溪駕一輛進來,與大王爺過目。」火萬城、王良齊道:「賢弟也須要請了宋大哥將令
再行。」宋江聽了,大喜道:「這有何不可,便教駕來。」
    不多時,輪鳴轂響,白瓦爾罕手下人駕了一輛奔雷車進來。宋江同眾頭領起身觀看,
只見那車正面刻作一巨獸頭面,油漆畫成五彩顏色,兩只巴斗大小眼睛,直通車內的上
一層,便當作兩個炮眼;巨口開張,中一層軍士俱在口內,那弩箭便從口內噴射出;下
一層便是巨獸頦下,六枝長矛、四把撓鉤當作鬚髯,裡面鉤矛壯士俱披鐵甲。車的周圍
俱用生牛皮,蘑菇大釘釘牢,裡面墊著人發,頭發裡層又舖綿紙,所以槍箭銃炮萬不能
傷。車後一轅四衡,駕著八匹馬。車上又有小小一座西洋樓在獸額上,裡面立得一個人,
執著一面令旗,為全軍耳目。白瓦爾罕又教將那車打開了,請宋江看裡面的機括。下一
層鉤矛,中一層勁弩,是不必說。惟有那上一層的兩座火銃,甚是利害。那銃名喚「落
匣連珠銃」。上面一隻銅戽子,容得本銃四十出火藥、四十出鉛子。但將銅戽內火藥、
鉛子加足,又將下面銃門火藥點著,那銅戽中的火藥、鉛子自能落匣,溜入銃管,向外
轟打,不煩人裝灌,便銃聲絡繹不絕,直待四十銃發完了方止。若四十銃不足用,只顧
將火藥、鉛子加入銅戽,那怕千百聲,陸續發出不斷。更防銃管熱炸,銃下各備大水壺
一把,頻頻澆灌。那銃能發一千餘步遠近,都從巨獸眼眶中發出。車後又有四個翻山輪,
激那石子飛出去。石子大小不等,小者飛得遠,大者飛得近,也有數百步可發。那車每
輛共用三十人:六個人在上層用銃,八個人在中層使弩,十個人在下層用鉤矛,五個人
在車後步行駕馬,一個人在西洋樓內掌令旗。軍士不須習練,一指撥便會。只要進退有
序,那車發動了,分明是陸地狴犴,果有轟雷掣電之威,倒海排山之勢。
    宋江同眾人看了,十分歡喜,便吩咐並十九輛都藏入中軍,一面殺牛宰馬,重整杯
盤,慶賀新到頭領。那紫蓋山新降四百人馬,俱著犒賞。宋江因火王等人新來,俱讓在
右邊客席,自己同眾弟兄在左邊主位上奉陪。火王二人又讓白瓦爾罕坐了首席。輪杯換
盞,開懷暢飲。宋江問白瓦爾罕道:「小可萬幸,得遇軍師降臨,不知軍師離貴國幾年
了?」白瓦爾罕道:「我雖西洋人,實是中華出世。我祖上原系淵渠國人,因到歐羅巴
國貿易,流寓大西洋。近因國王與中國交好,生意往來,我爹娘也到中國,居於廣州的
澳門,方生下了我。我爹名俐啞呢唎,是西洋國有名的巧師,五年前已去世了。我學得
爹的本事,廣南制置司訪知了我,將我貢於道君皇帝。我是中國生長,所以中華禮儀、
言語、風俗部省得。天子卻愛我,怎奈蔡太師、童郡王需索利害,我供應不迭,他便在
天子前進了讒言,幾乎被殺了。幸官家聖明,赦我死罪,發回廣南編管,一路又受盡差
官的腌臢氣。恰好從大庾嶺經過,吃火王二兄來劫了,殺死差官,取我上山。原因我與
火大哥在廣南時便廝熟,我回去不得,就在那裡落草。不料官軍追捕得緊,不能容留,
火王二兄因此棄了山寨,與我同投東京元陽谷。到彼未久,又被鄉勇所破,今日幸遇公
明哥哥。只我是個粗漢,兵法韜略,卻都不曉,只會造些攻戰器械罷了。我還有沉螺舟
之法,水戰最利,將來我做了與哥哥應用。」眾人大喜。
    宋江對眾人道:「攻新柳城時,白家兄弟若在,何懼劉慧娘哉!」只見吳學究只是
不語,低頭拈髭,出神價尋思。眾人不解其意,宋江只道他籌劃破敵之策,便笑道:
「有此戰車,何愁不勝,軍師還想什麼?」吳用笑道:「非也。」又想了半晌,笑道:
「白先生此車,果是妙絕。非吳某誇口,也省得些戰守器具,機括巧法,今我在這車上
反復要尋他破綻,設法破壞他,委實算計不出。此法再以兵家奇計駕馭,真可以橫行天
下也。」白瓦爾罕笑道:「我的法兒,你如何能破壞得!我算得千穩萬當,便是我自己
尋破綻也難。」吳用道:「我想只得二十輛,破敵如何夠用,我要照樣多造數百輛,不
知隨軍工匠可做得否?」白瓦爾罕道:「我帶來巧匠有三十餘人,若本地有巧匠,可以
照樣幫做。」吳用對宋江道:「既如此,可速傳令廣備材料。這裡隨營粗細匠人有一千
余人,便連夜並工制造,勒限二十日內,要打造二百輛奔雷車。一面挑選壯健頭口騾馬
一千六百匹,慣戰頭目軍兵六千人聽用。」白瓦爾罕道:「軍師且慢。這車雖照樣打得,
便是車內鉤矛弓弩也都容易,只有那兩座連珠銃,非比等閒,卻極工致。略帶粗糙,便
不合用。又沒得這許多上好鑌鐵,那怕匠手多,二十日工夫要造二百座,如何趕得及?」
吳用聽了,尋思道:「有了,且打起來,看有多少且用。如不夠時,我想佛郎機可以代
得,每一輛車上用兩架佛郎機如何?」白瓦爾罕道:「佛郎機雖好,只是六個人如何使
得轉兩架;若多添人,車上窄狹擠不開。而且人多了,那車便上重下輕,用不得。我想
你們用的一種神臂弓,倒也利害。舊法那弓是橫用,兩人合用一張,箭長六尺,發五百
步。今我改作豎引三人合用一張,箭長八尺,發八百步。這等做來,仍是六人夠了。」
宋江便催連夜預備。宋江親與白瓦爾罕把盞,眾頭領歡飲至五更方散。
    次日,隨營軍匠去趕辦材料。吳用請宋江傳令,在後營空地上搭起廬廠,當了作場,
盡選隨營工匠共一千餘人在內打造,就請白瓦爾罕在內作提調,又派兩員頭目做監督,
都關了二十日的口糧。將現成的奔雷車,拆了兩輛作式樣,其余十八輛都在中軍聽用。
又調金槍手徐寧領三千步兵,周圍晝夜巡查,作場內不許半個人進去,半個人出來。又
傳令堅守,不許出戰。
    卻說雲天彪自大勝了宋江,遣人報與都省。不數日,賀太平文書轉來,言呂方已就
都省正法梟示,所有統制戰功已恭折奏聞。天彪便繼發了來使。這裡日日遣將挑戰,宋
江堅守不出,一連十餘日。天彪與眾將商議劫宋江的營,又被吳用料著了,不能取勝。
天彪對眾將道:「這廝不肯出戰,又不退去,必然有謀。」傅玉道:「末將之意,乘此
時移檄景陽鎮,教陳希真發兵屯在白沙塢,牽制這賊,卻是勝算。」天彪道:「總管之
言甚是,陳希真此刻一切部署都妥了,可以調動。但我深防這賊抄過赤松林去取二龍山,
他佔了二龍山攻青州最便。可分一彪人馬去赤松林後扎營,那賊若來,便可截殺。我在
這裡不妨。」便令風會、歐陽壽通分八千人馬投赤松林去訖。一面發公文調陳希真發兵
進白沙塢,一面又去宋江營挑戰。宋江只不出,不覺又有十四五日。
    卻說宋江營裡趕緊打造奔雷車,至十八日晚間已皆造完,共造成二百零二輛,連中
軍那原有的十八輛,共是二百二十輛。內中新造者,六十輛有連珠銑,其余都用神臂弓。
連原有的算來,七十八輛用連珠銑,一百四十二輛用神臂弓。那新造的與白瓦爾罕所造
原車,毫忽無二。宋江大喜。吳用便傳令,將二百二十輛奔雷車分作四隊。中間二隊是
掃地龍火萬城、銅柱王良,每人各領馬軍五百,步軍一千,奔雷車五十輛,內用連珠銃
者十五輛,用神臂弓者三十五輛;又令沒遮攔穆洪領六十輛在左軍,霹靂火秦明領六十
輛在右軍,各帶馬軍五百,步軍一千。那六十輛皆是二十四輛銃,三十六輛弓。宋江同
李俊、史進領三千兵為前軍。吳用道:「天彪若敗,必投赤松林,可令魯智深、武松分
兩路步兵,往彼埋伏。徐寧領馬軍抄出林後,斷他歸路。」分派都定。
    雲天彪那料到這件戰器,當日正親領大隊兵,直叩賊營搦戰,留傅玉守寨,陣上帶
的大將是雲龍、胡瓊、聞達、李成,當時在賊營前列成陣勢。宋江早領兵出迎。天彪遠
望見宋江陣後的塵土高而且銳,早猜疑道:「這廝半個多月不出,莫非習了車戰之法與
我廝殺?」忙吩咐李成、聞達道:「我看賊兵陣後的塵土,好似戰車,你快將後軍約退,
多多准備下鹿角、拒馬、鐵蒺藜,防他衝突。」李成、聞達領命。宋江已將人馬擺開,
大叫:「對面陣主答話!」天彪罵道:「殺不盡的賊子,快來納命!」宋江大笑道:
「前誤中你的奸計,今日與你分個勝負。」天彪大怒,命胡瓊出馬。宋江陣上並不發人
交鋒,便把軍馬退後,放出那四隊奔雷車來。天彪看時,果是戰車,都做成惡獸模樣,
中間一輛頂上立著一人,皂衣披髮,手執一桿七星旗,指揮全軍。天彪急將前軍調轉,
那奔雷車已到,弓弩銃石好一似轟雷驟雨打來。李成、聞達忙叫撒放拒馬、蒺藜,那知
那車山崩岳倒價擁來,拒馬、蒺藜全不濟事。但見火銃到時,屍骸粉碎;矢石落處,血
雨紛飛。那神臂弓的羽箭,八尺長短,橫射來,遇著人馬,五六七八個的平穿過。官兵
如何抵敵得,都棄甲拋戈,叫苦連天,各逃性命。那胡瓊已中火銃,連人帶馬死在陣裡。
宋江同花榮、李俊、史進分兩路抄殺,官兵死者無數。天彪料得那車不能入樹林,忙同
雲龍、李聞二將奔入赤松林內。那林子裡面樹木叢雜,馬匹難行,馬軍大半棄了馬奔入
去。宋江見官兵避入林內,便大驅奔雷車,殺奔天彪大營去了。
    這裡天彪敗兵方入林中,只聽喊聲大起,一隊步兵殺來,正是武松。天彪無心戀戰,
只顧奔走。前面喊聲又起,魯智深領一枝步兵攔住去路。天彪見賊人俱是步兵,也與眾
將下馬步戰,爭奈官兵受傷者多,難以力鬥,正被困住。幸而一枝官兵殺到,正是風會、
歐陽壽通,也是步戰,殺開賊兵,救天彪一干兵將,出了松林來,一齊上馬,投北便走。
風會道:「西灝山大營已被賊兵奪了,原來那廝戰車不怕壕溝,拒馬都擋他不得。傅玉
敵不住,敗回清真營去了。且請主帥回清真營,再作計較。」那魯智深、武松見天彪走
了,那裡肯放,並力追來。天彪且戰且走,不到一二里,一彪馬上賊兵,吶喊搖旗截殺
出來,兵馬甚多,正是徐寧。一個個兵強馬壯,大喝:「雲天彪想逃那裡去,官兵都被
老爺們殺盡了!」天彪歎道:「天亡我也!」雲龍道:「爹爹斷後,讓孩兒同風二伯伯
當先,與他決一死戰。不帶傷的兒郎們都隨我來!」
    雲龍正待向前,忽見徐寧陣內都叫苦價亂起來。雲龍定睛看時,只見一隊猩紅飛火
旗,從賊兵陣後殺出來,當先一員女將,黃金鎖子連環甲,棗騮火炭飛電馬,爛銀梨花
點鋼槍,領著那一班女兒郎,火雜雜的闖進來,好一似虎入羊群。雲龍認得是麗卿,大
喜,忙叫天彪道:「爹爹,陳道子兵馬到也!」天彪大喜。眾敗兵聽了,都精神百倍,
一齊捨命殺奔上來。那麗卿一枝梨花槍,飛花滾雪價捲來。天彪、雲龍已殺到,合兵一
處。麗卿道:「雲叔叔,我爹爹得了檄文即便起兵,未到白沙塢,聞知官兵失利,爹爹
卻教奴家夫妻分兵兩路來此策應,我那玉郎也就來了。」說不了,西北上塵土障天,金
鼓震地,祝永清領一彪兵馬殺到。天彪傳令,叫受傷者靠後,其余一齊向前,協同永清、
麗卿的兵馬,奮勇廝殺。那徐寧見官兵有救,又復凶猛,料知勝不得,便會同武松、魯
智深收兵去了。天彪問麗卿道:「你父親何在?」永清道:「泰山恐新營再失,忙去保
護。他說我兵已挫銳氣,赤松林切不可棄了,且守住此林,再商量。」雲龍道:「孩兒
也這般想,須得守定林子,方好議破敵之策。」天彪便分下聞達、歐陽壽通把守赤松林,
眾人一齊收兵回新營來。
    陳希真已到,與天彪毗連下營。陳希真與天彪相見,查點兵馬,三停折了兩停,帶
傷者無數,失去器械馬匹的更不必說。天彪道:「若非風都監、歐陽防禦來救,吾已失
陷了。此刻壞了大將胡瓊,傷兵二萬多人,大營沉沒,這賊必然乘勢來攻,宜早定良策。
這車不知何名,便是呂公車,亦無此利害。」李成、聞達道:「若非主將先幾,將後軍
約退,勢必全軍覆沒了。」雲龍獻計道:「赤松林雖可守,那廝若順風燒林,或由上板
坡攻來,仍沒阻擋。我想他雖能跨溝,畢竟溝窄之故,若是溝寬,未必就跨得。何不於
這幾處掘下闊溝,築起土闉,豎起軟壁,可保無虞。」天彪道:「你這癡子,虧你想,
也須要設法破滅他,那個同他來死守過日子!」希真道:「令郎之言不為無理,我等此
刻銳氣正墮,只好暫守幾日。」天彪依言,便傳令去上板坡、松林後等處,開掘闊溝,
連夜鑿打土闉、軟壁。
    希真道:「要破滅這車,只除請這一個人來,再無第二能者。」天彪問是誰,希真
道:「除了你的令媳劉慧娘,更有何人。」天彪道:「小兒尚未完娶,怎得他來相助?
除非速去知會劉親家,教小兒去贅婚,只好草草成禮,聘了他來。破敵之後,我自與劉
親家陪話。」希真道:「完姻倒好講,只是他此刻病勢甚是危篤,如何來得。」天彪道:
「是何貴病,如此利害?」希真道:「便是他自從兗州破賊之後,得了吐血症,不曾好
得,日甚一日。我來時,漸漸不能起床了。」天彪道:「既如此沉重,何不延請孔厚醫
治?」希真道:「劉廣夫妻日日念誦孔厚,知他在那裡,何處去請!」天彪道:「借不
早說,他現在馬陘鎮姬公山內。」便叫:「龍兒,休要再慢,快請孔先生到兗州鎮去,
全軍之危,在此解也。」雲龍領命,忙請了令箭,帶領伴當,奔姬公山請孔厚去了。天
彪道:「劉小姐雖病,若還可商議計策,何不失去問他一聲,或有妙策可用,豈不強於
固守到他病好。」希真道:「賢弟之言甚是,待希真即寫信去問。」希真當將此車情形,
備細寫了一封書信,差人飛遞兗州劉廣處,問慧娘去了。這裡派聞達、歐陽壽通緊守赤
松林,又教風會去上板坡把守,又傳令教傅玉堅守清真營。
    卻說宋江大獲全勝,掌得勝鼓回營。奔雷車陸續收齊,毫無破損,都把來擺在營外,
就如連城一般。軍士、馬匹都卸去將息,教軍匠趕緊添補銃石箭矢。眾頭領都來請功,
殺死官兵無數,奪得器械戰馬極多。徐寧道:「天彪將要擒住了,卻吃兩路官兵救去。」
宋江道:「今雖逃脫,不久便為吾擒。」遂大開慶賀筵席,犒賞三軍。白瓦爾罕見大勝
了一陣,歡喜得手舞足蹈。宋江與眾頭領都與他把盞稱謝,白瓦爾罕吃得酩配大醉,支
撐不得,先扶去睡了。眾頭領盡歡而散。
    次日,報事人稟道:「探得官兵在上板坡開掘壕溝,都有二丈餘寬。分裡外兩層,
相去一里遠近,內藏八卦線路。隔溝豎立軟壁,鑿打土闉。赤松林內樹木,都用鐵索橫
貫攔截,裡面也掘壕塹屯兵,林內排滿槍炮把守。」宋江便請吳用、白瓦爾罕商議。吳
用道:「他道我奔雷車不能入樹林,所以用此法堅守。殊不知近日天氣乍熱,必有南風,
准備下乾柴蘆葦,順風燒林,看他如何!」白瓦爾罕道:「這車二丈多寬的溝果然跨不
過,若是直逼近溝邊,他也不能奈何我們。我們且把奔雷車都逼近壕溝,堵住了他的線
路,再一面用槍炮攻打,一面填壕。他那軟壁、土闉雖不怕槍炮,卻能守遠不能守近,
逼近了打,有何不能破。」宋江道:「兩計都妙。」便令秦明、穆洪、火萬城、王良仍
統領全隊奔雷車,攻打上板坡,每車二乘,中夾火器兵一隊,各帶金輪炮、風火炮、過
山鳥、九節銃;又令李忠領掘子軍,各帶搬土器具,一面填壕,待壕平闉倒,便大驅奔
雷車掩殺。這裡便令李俊、史進帶軍馬二萬,攻打赤松林,多聚於柴蘆葦,灌了硫黃焰
硝,只待風起縱火。
    眾賊領命,依計攻打,甚是凶勇。風會抵敵不住,雪片價報與天彪道:「賊兵逼近
壕溝放炮,軟壁、土闉都被打通。我軍槍炮打在他車上,分毫不能傷動。軍士死傷甚多,
小將等力守不住,請令定奪。」接連又接到聞達、歐陽壽通報道:「賊兵數萬來攻赤松
林。探得賊人廣聚乾柴蘆葦,恐南風驟起,賊兵乘風縱火,勢難抵敵,請今定奪。」天
彪與希真商議道:「賊兵既能逼近壕溝攻打,土闉、軟壁又擋他不住,早晚必有南風,
如賊用火攻,勢難把守,不如暫時退兵。我想賊兵要圖青州,必經二龍山。別處都是破
蕩港汊,他用車戰,不能得利。二龍山八面險阻,直長數百裡,賊兵必不能全圍。哈蘭
生營內錢糧軍需,可支數月。我兵屯守在彼,扼其咽喉。賊兵進戰不能,久屯兵疲。乘
其疲時,再設計破他,自能取勝。」希真道:「統制之言甚是。我等退兵,須分兩路:
統制在左,我在右。我的隊伍俱用青龍牙旗,統制發用八卦斗方旗。倘賊兵追來,互相
策應,各認自己旗號。」便傳令叫風會、聞達、歐陽壽通都收兵,一齊退回。
    正說間,只見正南上火光沖天而起,聞達等都敗了回來,說道:「賊兵已用火攻燒
入林子來了。」風會等也收兵回來,說道:「賊兵已將土闉攻倒,那廝的車子已過溝
了。」官兵盡皆失色。天彪吩咐拔營都起,三軍得令,都紛紛動身。忽一騎流星馬飛來,
看時乃是差去兗州鎮的人回來了。那人稟道:「有劉小姐緊急口書在此。」希真、天彪
忙取書信拆看,上寫著:「據所述戰車情形,大約亦呂公車之類。車上執旗之人,乃全
軍耳目。若令善射者先射殺此人,則全軍可破矣。甥女之病不過如此,既去請孔先生,
望以速來為妙。」天彪對希真道:「兵之勝敗,不可輕試。教輜重病弱只顧先走,我與
總管各統精兵,分為兩翼,看賊勢頭。如劉小姐之計果驗,我等分抄襲殺。若是不驗,
我兵已是遠走,萬全無害。去射賊兵頭目,只有煩麗卿侄女前去,善射之人更無出他之
右。」希真道:「此言甚當。」遂將輜重病弱先退回青州去。希真一面選八名精壯防牌
軍,護著麗卿,前往射賊。只見火光沖天,吶喊動地,梁山兵馬已是殺來。天彪、希真
分兵兩路便退。
    麗卿領命,貫弓插箭,帶著八名防牌軍,縱馬往那奔雷車迎上去。希真教永清、萬
年各引一枝兵接應麗卿,又令真祥麟將慧娘的新法連弩手五千人,投在赤松林後埋伏,
軍中盡掛起青龍牙旗。天彪亦將火器弓努都調在面前,全軍都換了八卦斗方旗,只等麗
卿手到成功。望見賊兵已攻透上板坡,大驅奔雷車掩來,只見麗卿匹馬迎去,防牌軍緊
緊護定。麗卿不待他奔雷車跑發,早將一枝箭搭在弦上,拽滿雕弓,對那正中執七星皂
旗人的咽喉射去。那人中箭,往後便倒。二百余輛奔雷車,沒了這皂旗人,就像人無眼
目,行動不得,都亂起來。天彪、希真望見大喜,忙麾兩路兵馬殺出。正是;將軍雖有
彎弓技,利器須防變法多。畢竟奔雷車破得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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