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回 凌振捨身轟鄆縣 徐槐就計退頭關
    卻說宋江差人繼書回梁山,報知新泰失陷之信,並問近日吳用與徐槐相持情形何如。
看官,徐槐破梁山頭關,吳用力守二關,是上年三月間的事。到得本年八月,相持已一
年有餘,中間你攻我守,我攻你守,想已不止數十次了,斷非一句二句說話交代得清楚
的,須細細的數說與眾位聽。
    且說徐槐自聞知張叔夜大軍移征方臘,這裡梁山之事,竟獨委於徐槐一人。徐槐大
為躊躇,當時召集韋楊隱、李宗湯商議,當時議將梁山緊緊圍住,毫不放鬆,統俟張公
凱旋之日協征梁山,或俟雲陳協力來助等語。徐槐依議,便派撥兵馬將梁山團團圍住,
聲息不通,四面扎營立寨,嚴緊管束。
    這是上年七八月的話,到了九月,吳用聞知叔夜移征方臘之信,心中略安,怎奈徐
槐只是不退。吳用因差數十名精細嘍囉,偷出左關,放火燒徐槐的右軍左營。天色風燥,
蘆葦齊著,右軍果然驚亂,吳用派萬余名銳騎,開左關衝殺出去。徐槐聞變,便差顏樹
德領兵去救,與賊軍廝殺一陣,官軍雖有些傷損,賊軍亦毫無便宜,右軍依舊圍住了左
關。吳用設計堅守,到了寒冬,朔風凜冽。這日忽降大雪,嚴寒大甚,兩邊各開兵不得,
靜守壁壘。吳用忽心生一計,派精兵潛出右關偷劫左軍,果然人不知鬼不覺,直到官軍
營前,擂鼓吶喊,殺入營中。官兵慌忙迎敵,兩下混殺一陣。不防營前伏兵齊發,將賊
兵圍住。幸系吳用接應兵到,救出重圍,收兵而返。左軍依舊鎮住了右關。吳用兩番苦
心用計,不能解圍,真是急迫之至。眾頭領亦無法如何。
    及至次年春暖,徐槐整頓戈甲,鼓勵兵將,直攻二關。這番不比從前,端的十分勇
銳。吳用率眾盡力守禦,徐槐只是晝夜不息的攻打,只見關門左隅,漸漸將倒,吳用忙
催眾人在裡面補築城牆,並工趕築,一日而就。外面的牆已坍壞了,幸喜裡面一層擋住。
徐槐策眾又攻,不數日裡面這層又要攻破,吳用又催眾在裡面補築。築一層,打透一層,
直打到第七層。徐槐見吳用如此防禦嚴密,只得收兵少息,當時退保頭關去了。吳用怒
氣不平,率眾直攻頭關。徐槐守住頭關,槍炮矢石,密麻也似堵御。原來徐槐的糧草器
械,自有都省及曹州府下官府,周流不絕的解送前來,所以不憂匱乏,盡夠備御。當時
吳用攻頭關,徐槐守頭關,又是一月有餘,已是四月天氣,吳用無可如何,只得退去。
誰知吳用一退,徐槐隨即進攻二關。自夏歷秋,彼來此往,竟無休息。
    這日,徐槐攻關正在緊急,吳用百計防禦,真是心血費盡,忽接宋江報失新泰之信。
吳用大吃一驚,跌倒於地。眾人急前喚醒,吳用長歎一聲道:「天之亡我,不可為也。」
眾兄弟都相向無言。吳用定神半晌,傳令二關嚴緊把守,這裡以心問心,足想了一個時
辰。初意欲教宋江棄了泰安、萊蕪,收集兩處兵馬,速回本寨,協力相助,退這徐槐;
繼想此刻還虧得泰安等處拒住雲陳,若收兵而回,雲陳二處必隨跡協攻山寨矣,便寫起
一封書信,著原差繼回泰安,呈與宋江。書內言「新泰既失,萊蕪萬不可疏虞,須要小
心防守」等語。來使繼書去訖。
    吳用仍登二關去看守了一回轉來,十分納悶,暗想道:「外患如此之緊,本寨被困
一年有餘尚不解圍,如何是好?」尋思良久,竟無妙法,便命蔣敬將山寨中錢糧通盤核
算報來。蔣敬領命,次日將寨中錢糧徹底清查,稟覆道:「寨中錢糧,業已查清,如果
一無增減,僅敷一年支銷。」吳用聽了這話,心內愈加憂煎,想:「此刻被官軍四面攻
圍,如此緊急,如何出去借得來糧。若非速出奇計,退了徐槐,萬無生理。」想了半歇,
竟想不出法兒,只得登關守備。守了三日,徐槐攻打愈急,竟有一鼓而下之勢。吳用亦
險些失守,眾頭領死命抵住。看看天色已晚,關門幸未失陷,徐槐也收兵回營。
    當夜,吳用在帳中聚集眾頭領商議道:「徐官兒這樣攻打,終非妙事。我想欲解此
厄,計非傷動鄆城不可。鄆城一動,那徐官兒顧本要緊,必然分兵還救鄆城,這裡頭關
便可圖了。但此地人馬不能殺出,濮州兵又被截林山阻住,惟有嘉祥一路尚可暫時分兵。
只是鄆城沒有內應,嘉祥出兵進襲,亦屬徒然。眾兄弟可有妙法否?」眾頭領聞言,均
各低頭無計。只見張魁開言道:「軍師容稟,那年軍師破曹州時,曾有遣凌振兄長入城
埋放地雷之計。彼時戴全兄為內線。戴全因進城不得,托小弟做主安排;小弟因家在西
門之外,難以設施,幸有一心腹至交,姓李名仁,住在北門之內,凌兄作寓其家,潛地
行計,因得成事。只可惜大軍進城之日,這好友李仁已急症亡故了。他的兄弟李義,卻
在鄆城縣內管理火藥局事務,也是小弟的至好,倒好借作內線,就中取事。」
    吳用聽罷,只是沉吟。只見石勇悄悄的問張魁道:「你所說的李義,是不是綽號叫
做直頭老虎的?」張魁道:「正是。」石勇便對吳用道:「軍師不必疑慮,這李義也與
小弟有交情的。」吳用便問怎樣交情,石勇道:「那年小弟到鄆城縣投奔公明哥哥時,
是他指引路的。他起先不是鄆城火藥局的司賬,是個做客為商的。小弟在大名府開賭場
時,他常到賭場裡來,因此認識得他。小弟後來打死了人,承他庇護,得以脫逃。端的
是個有義氣的朋友。」吳用聽罷,又復沉吟良久道:「他既是張兄弟心腹朋友的兄弟,
又有放救石兄弟一樁事,此去定然不妨。但雖是至好,多年不通往來,交情變遷,人心
難測,你二人前去,切須精細。須先看他交情何如,再行相機行事。他如果肯同心合意,
便妙極了。我想他既在火藥局內,火藥攜取極便,仍差凌振同去栽埋地雷。」二人領諾。
吳用便教凌振上來,又密囑了許多話,又道:「此時事不宜遲,你等今夜便由後山洞口
出去,繞道先到嘉祥,見了呼延灼,與他說明此計。你等先混進鄆城去,善覷方便,待
到事已辦妥,再去約會日期,教其派上將二名,帶兵三千,飛密而來。同這時辰,地雷
內發,嘉祥外襲,鄆城可破矣。」三人依計,帶了乾糧銀兩,當夜起身。
    不說吳用依舊登關力拒徐槐,且說三人出了後山,星夜趕到嘉祥,見了呼延灼,說
知此事。呼延灼領會了。三人不敢逗留,便一直奔鄆城去。張魁雖是曹州人氏,卻不曾
到過鄆城,石勇雖到過鄆城,但住得沒多幾日,凌振更不必說,與鄆城毫無交涉,所以
三人取路鄆城,端的無人識破。更喜寇警一年有餘,那些關隘上專司盤詰的軍士也有些
厭倦了,雖有稽查,亦不十分嚴密,所以三人倒松松爽爽的直到鄆城。那張魁到了城門
邊,忽聽得有人高叫道:「老魁那裡來?不要走得快,吃三大碗去。」張魁嚇了一跳,
急回頭看時,認得此人是快嘴張三,卻在這裡做守城軍士,便答道:「有點要事,不奉
陪了,少停城裡吃罷。」言畢,即領了凌石二人進城去了。那群守城的軍士見有同伙人
認識,也就不來盤問。
    張魁等三人進了鄆城,深恐再有人認識,便急忙忙趕到火藥局去尋李義。滿擬會著
了李義,便有個閃藏之所,不料走到局前,向把門的問了一聲,方知李義已奉差出去,
不在局裡。三人心內一齊叫苦,只得走到一條僻巷內一個小酒店裡,叫酒保燙了一壺酒,
隨便揀些過口。三人坐下敘飲,一面交頭接耳悄悄的商議今夜何處安身,三人都相向無
計。忽見一人走進店來,大叫道:「你們三個好呀!怎的躲在這裡自己吃酒,不來邀邀
我?」三人急看時,又是那個快嘴張三。張魁只得立起身來邀他同飲,那張三更不客氣,
便坐下同吃。張三便問張魁道:「魁兄,聞得你在梁山入伙,如今強盜做不做了?」張
魁搖手道:「老三,怎的這般亂說!小弟在東京住了幾時,方才同至好兄弟出來幹些沿
路買賣,特到此地。遇見了老哥,甚是有興。——有什麼梁山不梁山!」張三道:「誰
不知道你在梁山!如今你做你的強盜,我管我的城門,兩不相干。我也不來管你,且吃
酒罷。」張魁因他一向醉糊塗,也不敢和他糾纏下去,只得胡亂吃了些酒。那張三左一
碗,右一碗,嘴裡夾七夾八,東扯西拉的說了許多時節。張魁與凌振、石勇以目相向,
商議不得,心裡叫不迭那連珠箭的苦。
    天色已晚,方才酒罷。張魁立起身來會酒鈔,那張三卻廝奪著會了去。張魁稱謝了,
離開了這個厭物,與凌振、石勇緩步出巷,心中籌劃今夜的住處。不覺走到東門直街上,
忽石勇向二人道:「好了,李義來也。」張魁一看,果是李義,大喜。石勇便叫聲:
「李二哥!」張魁忙扯了他一把衣袖,只見李義也招呼了一聲,不多說話,便走過了。
張魁待他過去了,方才與凌振、石勇緩緩地走到火藥局,重去訪李義。李義接見,張魁
等三人各通了假名姓,李義引入靜室坐地。李義對張魁、石勇道:「方纔街上遇見二位,
休怪我不來理睬,實系街上人多,二位系從梁山上來,小弟深恐被人看出,不得不急忙
避過,千乞恕罪。」張魁、石勇都稱:「是極」。李義又問了凌振姓名,便道:「三位
在梁山上,來此何干?」張魁躊躇了半晌方才答道:「小弟與石兄均系吾兄至好,老實
說何妨。弟等三人,奉吳軍師將令,特來此地探聽消息。吾兄放心,決不來干害這城池。
弟與石兄與吾兄至好,豈肯有妨礙於吾兄,吾兄放心。」李義聽說與己無礙,方放了心,
便道:「三位現寓何處?」張魁沉吟道:「弟初意原欲另覓下處,今天已晚了,竟無處
尋寓安身,不識尊處,可惜宿幾宵否?房金總謝。」李義聽罷,心內躊躇,暗想道:
「叨在至好,倒不為房金起見。只是他住在我處,萬一洩漏了,為患非淺。」張魁見其
沉吟,忙道:「吾兄不必過慮,弟等三人來此,端的無人認識,斷不至決裂了,貽累老
兄。」李義道:「既如此,就請在捨間有屈數日。只是三位切不可出去,恐怕被人打眼。
三位要探什麼軍報,小弟代去打聽罷了。」張魁等三人皆稱謝。
    當時李義留三人夜飯,極其歡洽。李義便問三人要探什麼事務,張魁道:「承吾兄
仗義,感激之至。但此一事,敝軍師本意,實來有求於吾兄,特未便啟齒耳。」李義道:
「端的甚事?既是至好,但說何妨。小弟力有可為,無不遵教。」張魁道:「敝寨被官
軍圍困年餘,火藥甚為缺乏,又無處采辦。因知小弟與吾兄至好,吾兄現在又總司火藥,
因此特來奉求。謹奉上白銀若干兩,向吾兄乞撥火藥若干。此銀所以便吾兄隨即彌補,
另有銀若干兩奉謝吾兄。小弟所謂不干鄆城之事,與吾兄決無妨礙者,此也。」李義道:
「我道甚事,原來不過要些火藥,這有何難,此事盡在小弟一人身上。吳軍師謝禮我卻
不必。」三人齊道:「這是軍師之意,吾兄必不可卻。」當時謝了李義。
    李義就在局中撥間住房安置了三人。房內張魁對凌石二人道:「計便有一半了,只
是一樣,尚在不便。那年曹州之事,凌兄長在他令兄處栽埋地雷,系與他令兄說明了,
一老一實相幫挖掘地道的。如今不與他說明,如何掘得?」石勇道:「何不竟與他說明
了做,豈不爽快?」凌振道:「有個難處,方寸他見我們借宿,尚且沉吟半晌,若說破
此事,豈不駭殺了他?」張石二人都想不出計較,凌振道:「且待明日,我去屋後看看
形勢,再定計議。好在這屋後面也離城牆不遠。」二人稱是。當夜無話。
    次早,張魁悄悄地將銀兩送與李義。李義收了,便悄悄地將火藥交與張魁,便對張
魁道:「吾兄帶這火藥出城,恐有人盤查怎好?」張魁道:「仁兄勿慮,小弟自有運他
出去的法兒,只須借尊處寬住幾日便好了。」便向李義詭說了一個運出法兒,又道:
「為此所以要寬住幾日。」李義也相信了。張魁收了火藥,放在自己房內,李義便往官
府裡銷差去了。這裡房內凌振對張石二人道:「方纔小弟私到屋後看過,屋內有所廢園,
園內有口枯井,端的人所不到。我們每夜就從此處打地道,直到城牆。所有掘出的泥土,
就填在井內,卻是毫無形跡。魁兄既已與他說過寬住幾日,這幾日的夜裡,我們便趕緊
私辦此事,竟不必通知他。」二人皆喜。當時在火藥局內住了幾日,端的足不出戶,日
裡與李義談天,夜裡專做掘地之事,不上兩日,已將地雷埋好。張魁道:「地雷已好,
我去嘉祥通知日期了。這裡李兄處,究竟瞞他不得,臨期石兄可知會他,好讓他早作回
避。」石勇應了。那張魁便向李義造了一個必須先去一步的緣故,便偷出城門,直奔嘉
祥,通知呼延灼去了。按下慢表。
    且說那快嘴張三,自那日會見了張魁之後,次日又入城去尋張魁,卻尋不著。第二
日便去城裡大街小巷各處尋覓,杳無蹤跡。第三日再去尋覓,每逢店頭店腦,便問聲:
「看見張老魁否?」無人曉得。如是接連幾日,有一個住在東門直街的,姓宋名信,是
在東城營當兵的,當時見張三連日問張魁,便轉問道:「你說的張魁,端的甚樣人?作
何生業?」那張三已有八九分酒,便大聲道:「說起這個人,我張老三上不瞞天,下不
瞞地,這人是個梁山上的朋友。」那宋信聽了,吃一大驚道:「你當真,還是作耍?」
張三道:「我耍做甚!那張魁便是曹州府西門外人,他有兩個人同來,內中一個生得八
尺身材,淡黃色查臉,一雙鮮眼,微有髭鬚,十分怪丑,我此刻想起來,畫都畫得出。」
宋信一聽此言,猛記數日天晚時節,曾有這個人和火藥局裡的李義相叫,「彼時我看見
他有慌張情形,早已疑惑,今日方知如此。」
    原來這宋信最有心計,便別了張三,悄悄地到火藥局左右鄰舍人家,將這樣狀貌細
細說了,便問:「數日前此人見不見過?」據鄰舍答言:「這日果有此人,同著兩個人
進火藥局裡去了兩次。當時也不留心他出入,此後也沒得看見了。」宋信聽了,暗暗點
頭道:「是了。」便急去稟了本營提轄,並言:「先提張三來一審,便知其詳。」提轄
一聽,便立提了張三來審問。張三竟一老一實將張魁怎樣來歷,怎樣見張魁帶了兩個人
進城的話,當面招供了,「此後卻不曉得張魁躲藏何處。」提轄將供單錄了,便即具稟
將張三解送到縣裡去,並差宋信同去伺候質訊。那鄆城縣知縣一聞此信,即忙升堂審訊,
先將張三覆問了口供,便傳宋信上來。宋信將親眼看見那張魁同來的怪醜面貌人與李義
相叫,又親去火藥局前探問鄰舍,據說確有此人進火藥局兩次的話,一一供了。
    那知縣便立時點齊軍健捕役,帶了宋信、張三作眼目,飛也似撲到火藥局裡,不問
事由,即進裡面捉出石勇。李義駭得面如上色,早吃旦官喝聲:「拿下!」幾個健役上
前將李義鎖了,和石勇一併提回縣衙。凌振早已聞變脫逃。那縣官當即升堂,全副刑具
擺列階下,公差皂隸侍立兩旁。縣官先將石勇提上審訊道:「你這賊人,系何名字?來
此城內作何詭謀?老實招來,免得動刑。」石勇招了個假名字,並抵賴並不是賊。那縣
官便喝結實打,左右一聲答應,將石勇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石勇只是不招。縣官
見石勇不招,便叫傳李義上來。此時石勇已將地雷之謀告知李義,只未說嘉祥兵襲之事。
當日李義見嚴刑可怕,又深恨張魁、石勇瞞著他作此不法之事,以致害及己身,便一老
一實將凌振怎樣栽埋地雷的話,一一供招了,並道:「小人私賣火藥,則誠有之。至於
藏埋地雷,實不知情。實系臨期方知,正欲自行投首,不期已被拿獲。相公如容減罪,
小人便將地雷所藏之處,招供出來。」縣官聽了,大吃一驚,忙道:「本縣恕你死罪,
你快將地雷埋藏何處供來。」李義便將地雷藏在某處的話供了。縣官大驚,當即差人飛
速到行台,告知任森,一面差人澆滅火藥,井捉凌振。這裡將石勇、李義、張三一併監
禁。
    且說凌振聞縣裡來拿人,即忙從屋後逃出,計算嘉祥兵到,距此不過兩日之期,因
此戀戀不捨,不肯走遠,總希冀地雷之謀,尚可僥倖,便逃到後園,躲入地道之中。在
口內數尺地步,伏了好歇,不聞外面動靜,心中稍安。正愁身邊不備乾糧,兩日難度,
忽見外面廢國有人尋來,急忙逃入洞內深處,只見洞口已有人窺張欲進,凌振嚇得幾乎
死去,猛起意道:「左右終是一死,不如點火先轟了他的城牆,也勝於白死。」當時心
慌神亂,不暇多計較,便就身邊取出火絨火石,敲了一個火,將那藥線點著了。須臾間,
轟天振地一聲響亮,將城牆掀去數丈,城磚巨石飛上九霄,凌振已死於地道之中。那些
健役,避個不迭,也吃打死了幾個,其余都飛跑的逃回縣裡去了。
    卻說任森在總管行台上護理事務。忽聞縣裡報稱有賊人藏埋地雷,正在驚疑,只見
東門已被地雷轟陷,城中人心慌亂,人聲鼎沸。任森急忙出去彈壓,一面點齊兵將,防
守各門,卻不見半個外來的賊兵。任森各處巡視彈壓了一轉,便到汪府裡來請教汪恭人,
將上項情形一一說了。汪恭人道:「賊人既有內奸,豈有絕無外兵之理,此必是誤了日
期耳。現在他既誤期,是我之利。不如趁此即速帶兵埋伏要路,邀擊賊人,必獲大勝。
將軍以為何如?」任森道:「恭人之言甚是。但賊人來兵不知何路,此刻四路兜拿,亦
非善舉。」恭人沉吟一回道:「我想梁山現在被圍,何能出兵;濮州一路,又彼截林所
阻。只有嘉祥一路,距此不遠。賊兵若來,除此更無別路。」
    任森點頭稱是,便辭了汪恭人,回到行台,點起精強士卒三千名,即日出了東門,
相擇地裡,在離城二十里斷流村後,暗暗埋伏,只等賊兵到未。果然到了第二日,嘉祥
賊兵來了。原來是呼延的派韓滔、彭□兩員頭領,帶兵三千名,隨了張魁,卷旗束甲,
飛趕而來。任森早已在高阜處看得分明,等他走到地頭,便放起一個信炮,兩邊林子裡
官軍,一聲吶喊,亂箭如驟雨飛蝗的射出來。賊兵甲不及披,弓不及彎,早已驚竄無路。
任森殺到陣前,大喝:「嘉祥賊人,膽敢自來投死!」韓滔、彭□、張魁那敢回答,勒
馬飛逃。任森驟馬追趕,韓滔、彭□、張魁轉身迎斗數合,只得又逃。任森已揮兵把賊
人殺盡,率眾盡力追趕,韓滔、彭□、張魁都溜向小路,逃得性命去了。任森收集兵馬,
大掌得勝鼓,回到鄆城,查點首級,發放人馬,便即日將東門修理起來,一面差人報知
徐槐去了。
    那韓滔、彭□、張魁逃出了小路,見追兵已遠,方才神定,都面面相覷道:「不料
這番竟反中了奸計,竟至全軍覆沒,真是不解其故。」那韓滔、彭圯大有怪得張魁報信
鹵莽之意,張魁竟無可剖白,便道:「二位請先回嘉祥,小弟要回山寨去報知軍師也。」
當時便與韓彭二人分了手。不說韓滔、彭□奔回嘉祥。
    且說張魁別了二人,一口氣向梁山奔去。行至半路,一想道:「不好了!軍師教我
眼見了鄆城攻破,飛回本寨報信,不料今日將這敗信報他。況且我前番薦一真大義,誤
了他的兗州,今番我薦一李義,又誤他兩個兄弟。雖此事不知虛實,想未必是李義之故。
但我如何分剖明白?」前後一想,進退無路,便咬緊牙齒道:「我自恨一生不識得人,
至有今日。」拔刀自刎而亡。
    且說吳用自遣張魁、凌振、石勇去後,這裡依舊登關力拒徐槐。徐槐只是分毫不肯
放鬆,吳用在關內百計備御。過了數日,約計張魁等已到鄆城,便日日盼望張魁回報。
那徐槐卻接到任森的飛報,知是賊人埋放地雷,幸喜先期破出,東門雖被轟陷,卻不妨
事:又乘機設伏於斷流村,邀擊嘉祥賊兵,得一勝仗等語,眾將齊稱天幸。徐槐將那文
書重複從頭至尾細看一遍,又沉吟了好一回,便微微笑著對眾將道:「不但鄆城天幸,
就是此地也好邀一天幸。」眾將齊問其故,徐槐道:「此事顯而易見。他本根重地,被
我大軍攻圍年餘不解,其心腹之患可知。受此心腹大患,其憂可知。日夜抱此大患,其
百計千方求解此圍可知。因國終不解,乃萬不得已而圖我鄆城。諸君但想,我鄆城一區,
雖夾在嘉濮之間,但濮州為截林所阻,嘉祥為兗州所牽,我鄆城安如泰山。今此賊挖空
心思,用到如許密計,圖我安如泰山之鄆城。如今鄆城依然平安無事,即使不幸,竟為
所破,不過擄掠一番,剪屠一番而止,豈能據而有之。此事於他府他縣,尚無干害,況
我這枝攻圍梁山之兵,何能撼動分毫?而此賊乃汲汲於此,苟非欲我還救鄆城,藉以奪
取頭關,更有何樣肺腑乎?」眾將齊服主帥高見,便請何計。徐槐道:「此刻若使鄆城
失陷,我倒偏不退兵,使他佩服我的見識。如今鄆城安然無事,我卻要退兵也。」便密
與李宗湯、韋揚隱說知如此如此,韋李二人會意領諾。當時傳令前隊在二關下放了一陣
槍炮,又悉力攻打了一個時辰,然後將後隊徐徐拔退:後隊已退,前隊方才退撤;退到
頭關土闉,又在闉上佈滿旌旗,不住的巡綽。
    吳用在二關上望見徐槐兵退,大喜道:「鄆城事發了。」眾頭領皆喜,個個奮勇起
來,都要殺出去。吳用道:「且慢。且等張魁的回報,得知了確實信,方可進兵。這裡
且著人去分頭探看虛實。」到了傍晚,去探頭關探子回來報道:「上闉上巡綽軍馬絡繹
不絕,裡面虛實難以猜測。」說未了,那偷出頭關去的探子也轉來回報道:「親見頭關
塵土障夭,人馬奔走不絕,確是退兵的模樣。」吳用聽了,略略點頭。眾頭領都道:
「如此情形,確是退兵無疑,卻虛守頭關,掩我耳目。我們休為所瞞,就此便殺進去。」
吳用道:「好歹總須明晨動手,何爭一夜。我料張魁今夜必來,等了他的實信,一發放
心些。」當時吳用諸人等張魁的信,直等到夭明,絕無回報。吳用心焦,親自帶了護從
兵將,出二夫去探看。看了足有兩個時辰,暗想道:「這廝確是真退也。我看他土闉上
巡綽的兵雖然絡繹不絕,卻換來換去,只得這幾個人,幾匹馬,這不是分明裡面無人。
只是張魁如何還不見來回報?如今我卻等不得了,呼延的被劉廣所牽制,他那路兵馬豈
能與鄆城久持?我此計不過瞞他一時,若只管遲疑過去,他若定了鄆城,隨即轉來,守
住頭關,我不是空費了一番心計?」想到此際,便咬一咬牙道:「休管成敗利鈍,竟去
搶他一搶看。」便回轉二關,傳令派燕順、鄭天壽作前隊,帶兵六千,當先去搶土闉。
    燕順、鄭天壽領兵起身,吳用又叫住吩咐道:「你二人進得土闉,須先搜查裡面有
無伏兵。如無伏兵,即放起號炮,招呼後隊同進。若情跡可疑,即忙退出。」二人應了,
即使帶兵前行。吳用便派李應、張清、徐寧帶兵一萬,以作後應。當時同出二關,吶喊
搖旗,殺奔頭關。燕順揮眾盡登土闉,果然士闉上只得幾個老弱殘兵,如何抵禦得住,
不待廝殺,早已抱頭鼠竄的四散逃走了。燕順兵馬早已由闉上殺迸闉內,只見裡面並無
兵馬。燕順便燃起一個號炮,拽開闉門。鄭天壽便領兵殺進闉來,只聽得頭關上也是一
個號炮,那闉上碉僂土穴內的壯士,一聲吶喊,那闉門一聲響亮,一塊千斤重閘砰然而
下。鄭天壽正到闉門,奇緣巧遇,那塊閘板當頭打下,早已連人帶馬化為齏粉了。燕順
在內大驚,急想退出,李宗湯已從頭關上領兵殺來。李應等在外大驚,急揮軍前救,韋
揚隱已從土闉旁側領兵殺來。外面韋揚隱橫槍躍馬,保住土闉,迎敵賊兵。李應等三人
大怒,直攻韋揚隱。韋揚隱一枝龍舌槍,神出鬼沒,架住三人。兩邊奮威呼喊,捨命惡
鬥,各不相讓。韋揚隱只是攔住關門,不許放半個人上土闉。那裡面李宗湯提著大刀,
揮眾掩殺賊兵。燕順急不得出,左衝右突,四邊盡是伏兵,真叫做關門捉賊。不一時,
燕順兵馬早已殺盡,只剩了單人只馬。早被李宗湯大刀逼緊,賣進一步,左手楂開五指,
揪住燕順甲上的獅蠻帶,盡力拖來,擲於地上。眾軍上前捆捉去了。國內賊兵已盡,李
宗湯便叫拔起閘板,殺出闉外去助韋揚隱。韋李二人合兵一處,奮呼斗賊。吳用望見如
此情形,料知無益,急叫鳴金,收轉李應等兵馬,退回二關去了,只是仰天歎氣,一言
不發。後方探知張魁兵敗不回,料其已死,十分懊悵。
    且說李宗湯、韋揚隱也收兵回轉土闉,照常守備,遣人迎接徐槐進關。眾將兵丁紛
紛獻功,計生擒賊目燕順一名,閘死賊目鄭天壽一名,斬賊眾四千餘名,大獲全勝。徐
槐大喜,當時計功錄簿,慰勞犒賞,大開筵宴。一面將鄭天壽並賊眾首級解去都省報捷,
並到鄆城通報任森,又謝汪恭人定計致勝;一面將燕順釘入囚車,解往曹州府監內收禁。
同日接到鄆城縣通稟梁山賊人施放地雷一案:石勇訊系梁山賊目,當即詳解曹州府監禁;
李義委系不知情因,已在監病故,應毋庸議,張三訊明並無故縱情弊,實系醉酒糊塗,
當即移營責革;賊黨凌振一名,業已震死地雷之下;尚有賊黨張魁一名,在逃未獲;宋
信察賊預報,應予獎賞;提轄某人先期覺察,應免其議處,各上官一概如詳完案等語。
徐槐知悉了,便與諸將商議攻守之策。不數日,又有飛報自鄆城來,徐槐急問何事,方
知截林山火勢大作。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分教:連連用計,老學究兩地圖謀;
事事先機,賢總管一心運劃。欲知截林山火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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