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狄公於跨過隔牆,登大樹,只見亭樓畫閣,正是韓府後園。
卻說韓倚官居吏部尚書,年近六旬,為朝廷社稷重臣,忠心耿耿。深疾目前奸佞弄
權,朝中五鬼當道。其時相得厚交,不過范仲淹、孔道輔、趙清獻、文彥博、包拯、富
弼幾位忠賢而已。只因西夏兵團三關,韓爺日夕憂心為國,近於月中夜觀星象,只見武
曲星金光燦燦,該當有名將出現,保邦護國。但不知何方埋沒了英雄將士,以至邊夷外
敵,屢見侵凌,皆由外無良將,內有奸臣之患。此夜韓爺用過晚膳,在庭前少坐片時,
其夜乃八月十二,將近中秋,天晴氣爽,萬籟無聲。
但見:
月射光輝窗透影,庭留芬馥桂生香。
當晚韓爺踱進花園,更覺皎潔無塵,風敲竹韻,月媚花容。韓爺命童子炷上爐香,
跪於月下,禱告上蒼,憫恤生命,早降安邦定國之彥,以攘外敵侵凌。告祝一番,起來
仰觀星斗,正應武曲星顯現,緣何不見將士名聞於朝?韓爺正在思量,四下觀望。卻緣
何不見狄青在樹中?其夜雖然月色光明,但樹大枝叢,是以看不見樹上有人。但狄青在
樹上,聽得韓爺上告蒼天之語,都是為君憂民之心,果乃中流砥柱之臣,下去見他,必
無妨礙。想罷,飛身而下,反嚇得韓爺一驚。定睛一看,乃一位少年漢子,穿著長袍短
裙,韓爺連忙喝道:「你是何人?好生大膽!更深夜靜,從空而下。」狄青忙即跪下,
呼道:「大人在上,小人姓狄名青,山西人氏。只因龐太師要將小人謀害,園門已封閉
了,小人無奈,只得越垣而過。久聞大人愛民忠君,清廉剛正,望乞寬容,渡延蟻命,
世代沾恩!」
韓爺聽了,暗想:「龐洪奸賊,今夜又要陷害人了。今天早晨,聞老管門言,有位
小英雄名狄青,持了定唐金刀,要殺孫秀,莫非反給他們拿下?」想畢,即呼道:「狄
青,你與龐、孫有何忽仇,以至他們生心要謀害?」狄青當將七月內至汴京,得林千總
收用,入為步兵等情說起,又說至領令持刀刺殺孫兵部,後至降除火騮駒。韓爺聽了打
死火騮駒,即攔止道:「今日降伏狂駒者,即是你麼?」狄青道:「正是小人。」韓爺
道:「妙,妙,看你文雅之姿,不像個很有力氣之士,不道卻能收除狂駒,乃是個英雄
無敵之漢了。前月番邦貢來此駒,殿前侍衛四人,降他不伏,後得石玉小將,方得拿下,
拘於馬廄。你既降伏狂駒,以後又如何?」狄青道:「小人降伏狂駒,早有許多家丁,
要小人至相府領賞。小人不允,家丁都說,太師爺還要重用,不由的扯的扯,拖的拖。
我聞要重用我,心下亦有思圖機會之意,當時見了龐太師,他大讚賞我之英雄技藝,殷
勤款留在後園樓中,暗圖殺害。」韓爺道:「你難道不知孫秀乃龐太師的女婿?」狄青
道:「小人果也不知,幸有他家將李繼英,通知消息,教我逃到此園。」韓爺道:「此
人為何有此好意?」狄青道:「李繼英本乃我父舊日家丁,只因身遇水災,分散以後,
投歸相府。承他不負先人之德,故來搭救通知。」韓爺聽了道:「你父何等之人?」狄
青說開了,便忘卻逢人且說三分話之意,答道:「先君狄廣,在故土身為總兵武職。」
韓爺道;「你祖何名?」狄青道:「先祖考狄元,先帝時,官居兩粵總制。」
韓爺聽了,不勝大喜道:「原來你是一位貴公子,世交誼侄。吾中年時,與你今先
君在朝,十分相得,曾有八拜之交,不啻同胞誼切。後來山西地方,盜賊猖狂,本處官
不能禁制,故先王命狄廣哥哥,出鎮山西,已將三十載,後也一音不聞,諒是登仙,亦
未知他後裔幾人。前七八載,山西警報山水灌注,傷壞了數萬生民,只道狄門滅盡了。
喜得今日叔侄相逢,旦生來氣宇非凡,更具此英雄武略,今宵一會,令老夫喜得心花大
開。但願你大展謀獻,光大先人偉業,老夫之深望也。」狄青聽了道:「小人身已落魄,
怎敢妄想?」韓爺雙手扶起道:「如今不必如此相呼,竟是叔侄相稱便了。」
狄青領命,即稱:「叔父請上,待侄兒拜見。」韓爺道:「不消了。」即手挽狄青,
一路回進書房。只見桌上銀燈,尚還光亮。狄青立著不敢坐,韓爺再三命坐,二人方對
坐交椅中。問及:「賢侄,如今不知令堂還在否?」狄青道:「叔父聽稟,自吾父歸天,
小侄年方七歲,與娘苦挨清貧兩載。九歲時身遇水災,西河一縣,萬民遭殃,母子被水
分離,至今七載,母親還未知生死。」韓爺道:「你曩者在何方耽擱?」狄青道:「侄
兒被水時,幸得王禪老祖救至峨嵋山上,收為門徒,傳授武藝及將略兵機,在仙山七載,
思親念切,日夕愁懷,奉師命下山之日,又不許我回歸故土,言一至汴京,自得親人相
會,不料至今仍未見娘親一面。」
韓爺聽了,更覺喜形於色,因道:「怪不得賢侄有此英雄伎倆,原來是王禪老祖門
徒。」是晚便又吩咐家丁,備設酒筵,二人把盞暢飲,款敘中韓爺詢道:「你武藝精通,
須要尋個進身之地。待有機會,老夫自然替你薦拔。」狄青道:「叔父,小侄雖略有些
武技,奈無提拔之人,只是守株待兔而已。」韓爺道:「你言差矣!說什麼守株待兔?
大丈夫立身處世,須要揚名顯親,雖有千難萬苦,何須計較?遍觀出類拔幸之人,多出
身微賤,你今正當少年發奮之期,豈可灰心。你無非礙著龐、孫翁婿,但眾奸惡貫滿盈,
何能遠遁長存。賢侄可想得來?」狄青道:「叔父,小侄非是誇能,我學得滿身武藝,
亦時思為國效力,奈何機會不就,倘能一日風雲相助,小怪亦不讓於旁人。」韓爺聽了,
不覺撫掌欣然,連稱:「妙,妙!賢侄,你有此大鵬奮翮之志,何慮雲龍風虎之會無期,
果然志量高大,非老夫所能限量。」狄青道:「此乃小侄妄言枉想,豈敢當叔夫謬讚。」
當夜你一言我一語,更覺投機,叔侄情深誼切。
按下韓府長談,卻說龐府內家丁李繼英,見狄青跨過了高垣,心頭放下,轉身步進
書房,只見龐太師獨對銀燈,持杯自飲。李繼英上前稟道:「太師爺,小人已將狄青弄
得大醉如泥睡了。請太師爺賞口龍泉與小人,好待下手。」太師笑道:「狄青果然弄醉
了。如此與你寶劍一口,速速割他首級來回話。但此人能力打狂駒,乃英雄猛漢,你往
除他,須要小心!」繼英道:「太師爺不必費心,狄青已醉得懵懂了,何難一刀結果了
他。」當時李繼英怒氣頓生,恨不得一刀揮去這老奸賊腦袋,還防一身獨力難逃,只得
忍耐住了。早已將私積百余兩白金,束繫腰間,再持相府燈籠,掛了寶劍,哄騙出七重
府門。
此時已交三鼓,龐府眾家人有睡的,有未睡的,府門尚未下鎖。李繼英只言奉太師
爺之命,差往孫兵部府中有話,慌忙走出七重府門去了。列位,為何七重府門可瞞?只
為平日龐太師,也有夜差家人往兵部府,況李繼英平時行為,光明正大,是以人人信服,
並無攔阻盤詰。繼英出了府門,猶如鳥出牢籠,魚脫金鉤,騙出城關,如飛而去。
當夜龐太師獨持酒杯,不覺沉沉大醉,和衣睡在沉香榻中,內外家丁也各自睡去。
龐太師酒醒後,已是五鼓初交,自然先去上朝。朝罷回來,早有管園官稟報,逃走了狄
青。龐太師一聽此語,大驚失色,即查問李繼英。內有家丁幾人稟上:「昨夜三更將近,
李繼英出府,稱言奉太師差往孫大人府中,但昨夜一去未回。」太師道:「他一人出府
門,抑或與狄青同去?」家了道:「他獨自一人去的。」太師道:「好大膽奴才!定是
將狄青放走了。」當下心中大怒,步進園中,四圍一瞧,園中牆垣高有三丈,園門四路
封鎖,難道騰雲飛遁的不成?行過東,又步至西,偶然看至盤陀大石,與旁邊大樹緊緊
相連,說聲:「是了!狄青定然逃往隔壁韓吏部府中而去。」看罷,即踱回中堂,吩咐
家了四十名,兩人一路分頭去追捕李繼英。又發令往兵部府中,取兵三千往圍韓府前門
後戶,但要搜查狄青回話。
當日孫秀聞報,也怒氣沖沖,踏穿靴子,罵聲:「狗奴才,好生放肆!」又恨韓吏
部窩留逃卒,頃刻點起三千鐵甲軍,一齊來至韓府,重重圍困,吶喊喧天,嚇得韓府家
丁,驚慌無措,不知為著何由,即時稟報道:「大人不好了!今有龐太師點兵數千,將
吾府中前門後戶團團圍困,聲言要獻出狄青,萬事干休,如若大人窩留不放,即打進門
來,於大人也有不便之處。」韓爺道:「有此異事,你等何須大驚小怪,老夫自有道
理。」狄青在旁,聽了大怒,道:「叔父且休懼,數千軍馬,只賜小侄一口兵器出府,
可殺他馬倒人亡,才算小侄手段非弱!」韓爺聽了搖首道:「賢侄,休得將殺人兩字作
玩耍,他是命官,你是子民,豈有強民擅殺官兵而無罪律?這老奸好生刁滑,你如殺傷
他兵,必來奏劾老夫。吾自有主意,且玩弄得他糊糊塗塗,不敢來查。」
正在言論之際,忽聞一片喧鬧之聲,韓府家人稟道:「龐太師親自到府來了。」韓
爺道:「這老賊親自來查正好,賢侄且這裡來。」韓爺不慌不忙,引狄青到一所三丈高
樓,上書一匾口「御書樓」。此樓乃先王欽賜韓爺校閱典籍,上有聖旨牌位,除了皇上,
不許別人擅進此地,如有人私進,即以侮君論罪。韓爺引狄青進樓,開了重門,著他在
內,仍復封鎖。然後出來,吩咐家丁大開府門。當有龐太師登時踱進通名,韓爺不免衣
冠迎接,施禮分賓主中堂坐下。韓爺開言道:「請問老太師.本官並未干犯國法,因何
私差許多軍馬,圍困吾家?」龐太師道:「韓大人,為人倘若欺瞞,自然敗露。你將狄
青窩藏在哪裡?速速放交出來,即不敢唐突吵擾了。」韓爺道:「本官也不明什麼狄青,
太師既帶兵在此,諒來要搜查了。你且查來,我並不阻擋。」太師聽了,點頭稱是,即
喚眾兵速速搜來。眾兵領命,如狼似虎,內外中堂盡搜,單單剩了御書樓,余外也不見
有什麼狄青。眾兵家人等,只得稟上龐太師,太師狐疑不決,不知他已早放去狄青,抑
或留藏在御書樓上。韓爺冷笑道:「老太師,這狄青在著御書樓上,為什麼不搜查下來?
真乃枉用多軍了!」
不知狄青有沒有被搜查捕捉,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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