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退駕,文武官員各散,只有龐國丈回歸府內,心煩不悅,惱恨包公,孫兵部也
是愁悶沉沉。國丈只因做御狀主唆人事,關係非小,孫兵部只因兄弟難免國法之誅,兩
人都是心懷鬼胎,坐臥不寧。當時國丈即差家了兩名,前往打聽包拯如何究辦,好歹也
要報知。這且按下慢表。
且說包公回轉衙中,將君王所賜寶貝之物,敬謹收藏,即差張龍往天波府請發焦廷
貴,又命趙虎速往沈府去請尹氏夫人,薛霸立拘李沈氏,董超帶上犯官沈御史、孫武前
來候審。各各奉差而去。
單表天波府內先有旨意敕發佘太君,眾夫人得知大喜,焦廷貴聞知心中更是快活,
正要打點抽身,包公又有差人邀請。當下焦廷貴別了佘太君和眾位夫人,與張龍逕往包
衙而去。有趙虎往御史衙請至尹氏夫人,一肩小轎,抬至包府。單有原告李沈氏,並無
下落。薛霸稟明包公,帶出沈國清,問他沈氏現在何處。沈御史想道:此件案情,經了
包黑子之手,必要追究唆訟之人。吾妹子乃女流之輩,被他恐嚇,用起刑來,可當熬不
起,而且還要招出國丈來。也罷,吾今拚著一命,以免牽連國丈,又可出脫了妹子。主
意已定,因道:「包大人,那李沈氏本非汴京人氏,犯官訊問後,即行釋放了,目今不
知去向,犯官哪裡得知?」包公聽了冷笑道:「你還想瞞誰?」沈國清道:「包大人,
犯官哪有欺瞞?果然釋放他不知去向了。」包爺喝道:「胡說,這李沈氏是你同胞妹子,
況且此案未曾完結,你如何將他釋放,顯見是你將他藏匿過,少不得嚴究起來,不憂你
把他藏到哪裡去!」立即吩咐坐堂。一聲傳令,衙役人等列於兩行,肅靜威嚴。當時包
公坐於法堂上,傳令請尹氏夫人上堂。
當時若問呈狀,李沈氏乃是原告,論陰告,要算尹氏是原告。凡聽審情由,先要問
原告,只因尹氏是位誥命夫人,更兼諫夫保國,甘心自盡,不是罪犯,乃是賢良德婦,
是以包爺不敢怠慢她,隨即傳請一聲。尹氏一至法堂,低首曲腰,早有左右兩丫環,將
蒲扇與夫人遮臉,尹氏道:「大人在上,再生婦尹氏叩見!」包爺起位,雙手一拱道:
「夫人身叨浩命,本難褻瀆尊嚴,因在法堂之上,權且告罪有屈了。」夫人道:「賤妾
已登鬼錄,今得余生,皆叨大人洪恩。」包爺道:「夫人乃沈御史之妻,沈御史是你丈
夫,夫君有過,妻難控告,此乃越理之事,豈非夫人先有不合麼?」尹夫人道:「大人
聽稟,妾雖女流,頗知禮節。豈不知今日之事,有失為妻之道,惟今日之事,乃國家之
事,賤妾略去夫妻小節,而就君臣大節。妾少適沈氏,承叨誥命一十三載,夫妻從來和
順無差,是非只為邊關之事而起,容妾再行訴明。」
包公聽說出為國家大事、夫妻小節、君臣大節之言,不勝贊歎。像這樣懂得大體的,
不獨婦女中所罕,即男子漢不易多尋。尹氏夫人隨將丈夫幫扶李沈氏呈御狀事,一長一
短訴明,只因此事上回書已經表白詳明,不用重複。包公聽罷,請夫人暫退後堂。夫人
告退。隨即吩咐帶上焦廷貴。這位莽將軍,在金鑾殿上見君,還是沒有規矩,當時他大
步上階道:「包大人,吾在邊關,聞你在陳州賑饑,不勝勞忙,怎的又有閒工夫來辦此
段案情?」包公見他如此,想來這焦廷貴乃是魯莽匹夫,只裝假怒,二目圓睜,案基一
拍,喝道:「焦廷貴,在本官法堂上,擅敢沒規矩,令人可惱!」焦廷貴冷笑道:「我
在楊元帥白虎節堂,也是橫衝直撞,即前在君王殿上,也是跑來奔去,何況你這小小地
段,有什麼希罕!」包爺喝道:「膽大匹夫,休得胡說!」張龍、趙虎二役喝道:「中
央供萬歲聖旨牌,速速下跪!」焦廷貴道:「你這官兒要我下跪,無非為著聖旨牌,可
發一笑!」一面叨叨,一面下跪。
包爺道:「本宮今日奉旨追究此案,在別官跟前,可以將真作假的胡言,在本官案
下,絲毫作弊也作不成的,須要據實直言。倘有半字虛誣隱瞞,一刀兩段。我且問你,
狄青如何失去征衣,如何冒認功勞,反將李成殺害,你在邊關,又怎樣毆辱欽差?即速
從實招供!」
焦廷貴聽了包公幾句言詞,激惱他性急火發,高聲嚷道:「老包!黑炭頭!人都稱
你是位大忠臣,清白之官,原來是個假名聲誆人耳目的。我也知你入了奸臣黨羽,貪了
金銀,有忠良不做,要做奸臣。」包公聽了,不覺笑惱參半,喝道:「焦廷貴,不得胡
言,到底欽差征衣失去否?快快言明,不許羅皂!」焦廷貴道:「征衣之事,待我從頭
說來,你且恭聽!」焦廷貴由奉帥令催取征衣起,說至被磨盤山劫去。包公聽至此間,
不覺搖首自語道:狄青果也失去征衣,緣何本上並無一字提及?莫非狄青果也冒了功勞?
即道:「焦廷貴,狄欽差既然失去征衣,因何楊元帥本上並不提及?難免欺君之罪。據
李沈氏所呈冒功屈殺,定然情真了。」焦廷貴聽了怒道:「你言差矣!我元帥秉公報國,
並無私曲,焉肯庇著狄青屈殺有功之人,況與狄青又無瓜葛,豈肯欺君昧己,以益他
人?」包公道:「據李沈氏御狀上,李成箭殺贊天王,李岱刺殺子牙猜,鑿鑿有據,你
言狄青之功,莫非你受了他財賄做見證?」焦廷貴挺胸道:「你這包黑炭,真不是個清
官了!我怎肯受他財賄,西夏將豈是李成殺的,實乃狄欽差的好仙戲,好手段。」包公
道:「什麼仙戲,什麼手段?你且說明。」
焦廷貴便從強盜劫去征衣,與狄欽差中途相遇,同至大狼山討戰起,說至自己挑了
首級,在五雲汛上守備府,李成問及首級來歷,說至其間,這焦廷貴住口一想,他倒也
粗中有細,直裡有句,想如若說明自己有冒功之罪,斷斷說不得的。誰知包公見他遲疑,
雙目一瞪,喝道:「焦廷貴!因何不說,其中必有隱情。若有絲毫瞞昧,以假作真,且
看鍘刀!」焦廷貴道:「老包你也欺人太甚,難道說了半天,不許停一停麼?」包公道:
「如此須速說來!」焦廷貴聽了,即卸脫哄瞞李成之言,冒功在己之語,卻將被李成父
子灌醉,拋下山澗,得樵夫相救等情一一訴說,並道:「李成父子投關冒功,小將回關,
方得對質,故元帥將他梟首。哪曉得沈氏有此膽量,呈告王狀,我元帥眾人在邊疆,哪
裡得知,元帥天天排宴慶賀狄欽差功勞,分外敬重他英雄。忽一天韓吏部書到,沈達回
關,方知此事。孫武來盤查倉庫,元帥早將倉庫封固,候旨盤查,只因歷年無缺,任憑
盤詰,有何懼怯?不料孫武這狗官,妄自尊大,一至邊關,今日不查,明日不盤,反要
詐取贓銀七萬多,不用盤查,即要回朝復旨。當時只氣得我焦將軍火氣攻天,忍耐不住,
將這狗王八一掌打倒。元帥登時大怒,說什麼毆打欽差,國法難容,將孫武與我一齊拿
下,打入囚車,備本著沈達押解回京見駕。豈知這昏皇帝不公平,聽了老奸臣烏龜官問
供,將我一味夾打。但焦將軍怎肯以假作真?聽憑他們夾打,這奸賊也無奈何,將我送
入天牢,想必陰謀私念,妄做假招供,不然這昏皇帝不會將我處斬,幸得佘太君上殿,
保我回歸無佞府,方保下這吃飯的東西。」
包爺道:「你說狄欽差收除二敵人,用什麼仙術戲法呢?」焦廷貴道:「說來也覺
好看。他與贊天王廝殺,不上數合,只聽得空中一聲響亮,飛出一枝兩頭尖小小箭兒,
高起雲端,半空中雷鳴一般,小箭溜下,金光圍繞,已將贊天王打撲在地。難道這不是
戲法?他又與子牙猜交戰,取出金臉兒蓋在臉上,像跳加官一樣,唸一聲無量壽佛,惡
狠狠的子牙猜,已雙目呆瞪,身體不動,如泥的跌於馬下。難道這不是仙戲?」包爺聽
了一番言語,想道:這莽夫之言,三不對四,究竟是什麼仙戲?然料狄青有此仙術,故
得立除敵將。當時吩咐焦廷貴下堂。焦廷貴便道:「老包沒有什麼盤問,我且站在一旁,
看你審詢公正否。」包爺命取孫侍郎上堂。
這孫武奸賊,平日惡狠奸貪,如今在老包法地,也自心驚膽戰,打一躬道:「包大
人,犯官孫武當面。」包爺道:「孫武,你食了朝廷俸祿,受了聖上恩典,理該秉公報
國。即你平素作歹,我也盡知。今也不多問你,只問奉旨到邊關去,為何倉庫不稽查,
而反索詐贓銀數萬!你這賊臣不念君恩,只圖利己,欺瞞君上,結黨陷害忠良,倘然屈
害了焦廷貴,連那無數邊關宿將也遭此害。若是擎天玉柱被砍折,錦繡江山,豈不塌隳?
可恨群奸結黨,真乃蛇蠍一般。但今在本官法堂,須直白招供,倘一字支我,刑法也難
寬饒。」孫武心想:包拯是個硬官,難以情面央懇。縱然王親國戚,也都畏懼此老。他
又審究過幾番奇跡異形的事,即當今曹國舅如此勢力,尚且被他扳倒,何況吾今做了籠
中之鳥?如在別官手中,尚可強辯,如今落在活閻羅手中,倘糊塗抵賴,定必行刑。不
如及早認供了詐贓,以免刑楚。況贓未入,諒無死罪。但焦廷貴毆辱欽差,不怕包拯不
究治其罪。又思卸脫了龐太師,好待他從中庇助,豈不甚妙?
原來凡事福至心靈,災令智昏,若孫武牽連出國丈來,仁宗定礙著國丈,縱然大罪,
也要從寬辦理,孫武未必置於死地。龐太師福運很好,是以孫武立下此意,想卸脫他幫
助於己,結果反得斬罪。想罷即道:「大人,我奉旨到關,豈料楊宗保將倉庫悉已封好,
說二十多年歲歲虧空,難以徹查,若奏明聖上,還防執罰,要犯官格外周全。只恨我一
時錯見,心利他數萬之銀,故不盤倉庫,回朝復旨,只占倉庫不空。當時楊宗保懇求我,
願送數萬白金。正說之間,焦廷貴已搶了將來,扭著下官毆辱不休。包大人,但念犯官
贓未入手,從寬免究,才見大人洪恩。但楊宗保若無虧空,何故將倉庫預先封固行賂,
以免盤查?楊、焦二人豈無欺君之罪?」焦廷貴聽了,大聲喝道:「狗官孫武!」說著
又搶進一步道:「該誅的狗囊!我元帥領守邊關二十餘載,一切軍需倉庫糧餉,按例開
消,何曾有絲毫虧缺,他乃忠君報國大功臣,耿耿無私烈漢。犯了罪時,不分至厚至親,
將士不廢刑罰;有了功時,不論至微至低,小軍定必獎賞。你這狗官一到,即索取贓銀
數萬兩,我元帥焉肯送你銀子,奸賊休得妄言!」
不知孫武如何答話,包公如何分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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