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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04l回 為防胡暴君造長城 因迎客小孩遇怪物 卻說鐵拐先生對何仙姑說道:「當時我為這事心中萬分不安,也曾魂朝崑崙請命祖師, 才知長城之功害在一時,利及萬世,也是秦政氣數不久,天心厭棄,假他的手成此大功。在 民受禍既烈,自是可憐,但不經這等大役,天下不能速亂,真主不能崛起,人民水火也難超 脫,與其零星受罪,終究不免這一劫,何如移此一劫於築城?劫完城成,暴君之惡貫滿,人 民之倒懸解,真是造化巧思,害人真以救人,何等之妙?我請了示,回至京城,長房又苦求 度脫,我因見他一片忱心,就用了個計策,正值朝廷到處拉夫的時候,就化個公差到他家中 ,替他送去一信,說長房已被拉去,以絕他們家人的念頭。」 仙姑聽到這句又笑起來道:「這就是了,怪不得我那天親去訪問費家的人,見了我有那 種古怪的情形,原來他們膽小,生怕再有禍患降到別人身上,因此縮住了頭,不敢出來招惹 是非了。請問師兄,如今長房卻在何處呢?」 鐵拐先生說道:「現在長城已開工,聽說限期要完工的,所以需用丁夫著實不少,大約 幾十萬人是必不可少的。我因北方還有一個可憐的女子嫁期在即,不知怎麼被奸人瞧見,說 她顏色美麗,稟知朝廷,那無道的昏皇有旨納為妃嬪。是女子守志不從,秦皇恨極了,便將 她丈夫姓名掛入籍中,發去造城。可憐這人又是一個文弱之體,如何能夠擔任這等苦工,況 且秦皇有心和他作對,只因沒有個罪名可以殺他,所以發送丁籍。要是有詞可藉,只怕老早 就送了他的性命了。但是如此情形,這人的性命終究比別的壯丁來得危險,別人既有氣力能 作工,又沒人作對,將來完工之後總可以回轉家鄉。至於此人,一則無力作苦工,二則對頭 太大,到了那邊,不消別的,只要作工不勤四字,就可以早打夜罵,置他於死有餘了。好個 有志氣有才情的女子,她知丈夫此去必無生還之望,一面朝廷又天天著人勸誘,要她回心轉 意,丟下這發遣難回的丈夫,去做那富貴榮華的妃子。那女子已知丈夫之事無可挽救,卻不 能不作保全性命的方法,便假裝願意入宮的樣子,只求親送丈夫到了北方,以盡夫妻之義。 那些勸說的官員代她稟問這昏皇,倒也允許了。女子為了要取信於夫家起見,親至丈夫家中 ,對著公姑、丈夫,請求即日和丈夫草草完姻,方可同行上路,一則長途無男女之嫌,二則 免得人家疑她變心改節。她夫家感其貞節誠實,一切都應許了她。成婚之後,第二日就和丈 夫一同上道。一路上因她將來是皇宮中人,少不得沿路有人堅守保護。這女子也便擺出她未 來皇妃的身份,處處維護她的丈夫。這一對夫婦此時已在難中,我已算定他們此去都無生還 之望,卻有我們一個同道中人心憐苦節,偏思逆天行事,此人現在幽州,正和宮中人相持不 下,其實這總是無益之事。我既念道友,不能不救,又感女子苦節孤衷,更不能不替她留些 紀念在人間世上;再則也想把女子生魂收度,待她轉世為人,如有仙緣,即可相機造就。這 事我現又派長房前去辦理,但恐他道力未足,辦得不能妥善,且等時機到來,我將親和師妹 同去走一趟來。」 仙姑聽了喜道:「世上有此等女子,我們能夠救她度她,真是有幸。請求師兄千萬要把 我帶去,莫隻身獨去才好。」鐵拐先生笑道:「這有什麼關係?不但你可以去,阿權如願去 玩玩,也未嘗不可同行啊!」鍾離權聽說自己可以同去,早喜得說不出話來了。仙姑因問: 「秦皇如此殘暴,師兄這樣的道術倘能一劍了當,豈不為民除去一個大害頭兒。何必零零碎 碎、辛辛苦苦的做這等事情呢?」 鐵拐先生仰天大笑道:「師妹修道多年,難道連個劫數的道理還不明白嗎?大凡劫數所 在,休說免除不得,就要把劫數收小一點,期間縮短一些,也是斷斷辦不到的。秦皇生性殘 忍,當然不作好事,然而這也不是他自己所能作得主的,老實說,他也不過是應劫而生,替 劫數作個運行使者罷了。他以帝皇之尊尚且不能自主,何況其他?」仙姑聽了恍然大悟,從 此鐵拐就專心教訓鍾離權,並將仙姑未達之處一一加以指點,好在仙姑本有程度,鍾離權又 有宿緣,都是極易指教的,不上幾天,都很得了些實在功夫。 這日鐵拐先生忽對二人說道:「費長房快來了,阿權去迎他一程。」鍾離權聽了愕然道 :「弟子不識長房,也且不知他從哪處來,怎麼接得著呢?」鐵拐先生喝道:「有這麼多的 說話。我教你去,你只快去就是,還用得著多問麼?」鍾離權不敢再說,悶悶的出了家門, 心中想道:聽師父說長房是到北方去的,此番必向南方來,我向北迎上去才好。但是往北的 路也多,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條路,這可怎麼好呢? 遲疑了一會,忽然想到師尊謊話白有道理,不管他,我只望天打卦,就照現在所走的路 子向北一直走去就是了。他定下了主意,認定路徑,便通向北方走去。從午後走到晚晌,看 看天色黑下來了,前面有座大山擋住去路,若要前進,須得越山而過。鍾離權究是孩子心性 ,也沒想到這山有多高,路有多遠,光靠兩腳替換著走,不曉要多少日子才能翻過這個山峰 ,而且身邊又沒帶得乾糧,飢餓起來哪裡去找食物;還有,隨身兵器也沒拿著一件,萬一遇 見野獸,不能僅賴雙拳抵抗,這許多困難問題他可一樁沒有想到,兀自鼓足了勇氣,一步步 走上山去。 走了多時,天色全黑,雖有月光,因風大雲深,只有些微光芒透出層雲之中,連山上的 樹木也辨不清楚,更瞧不定東西南北的方向了。鍾離權到此地位才覺得有些不及,但他是一 個硬極無比的小英難,從出世到現在,經過多少的危險困苦,可從沒叫過一聲苦,下過一滴 淚。這時又親拜了神仙師父,對於師父的信仰之心非常堅定,無論處境如何危困,總認定師 父決不欺我。看他小小身子獨立荒山之中,仰首則星月黯淡,側目則樹密山深,更難堪是提 耳遠聽,只聞狐嗥狼吠、怪鳥格磔之聲,一聲聲送入耳中,而且還有一種從未聽過的淒切尖 厲之聲。鍾離權聽了一回,倒「嗤」地笑起來道:「曾聽爹爹說山中多冤鬼,都是被虎豹吃 去的鬼魂,爹是看見過的,說那形狀非常怪異怕人。可恨我跑的地方少,總沒見過是怎生模 樣一件東西,今兒聽見的大概總是這一類東西,倒要看他一看,也好開開我的眼界。想到這 裡,不覺精神大振,本來肚子有點發餓,至此便什麼都不覺得了。 於是尋聲而行,到了一個山坳去處,月光忽然大亮,皎潔月光之下,照見一個披髮赤足 ,似人身體卻帶圓形,似獸又系雙足直立,正在那裡對著月光叩拜不已。鍾離權想,這叫的 大約必是此物無疑,他如此拜月,難道也想修什麼丹,煉什麼法麼?卻難為它這樣醜東西也 想成什麼仙人,豈不可笑?想著可笑,口中便真個「嗤」地一聲笑將出來。 這一聲不打緊,卻把那怪物嚇得跳了幾跳。鍾離權因要看他再有什麼舉動,便把身子躲 在一棵大可合抱的樹後面,從樹隙處望見那怪四面亂找了一回,一時把面孔對著鍾離權。此 時月光也越明瞭,顯然可見那怪的面孔,不但奇怪且萬分可怕。原來這怪物明明是個人形, 卻長了一面孔的白毛,而且生著兩粒碧綠的烏珠,向著這邊瞧了幾眼,連這膽大如山的鍾離 權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那怪見尋找不出什麼人來,便回轉身又去做他的功課。鍾離權真會 淘氣,忽然想道:這怪物的烏珠如此奇異,要是將它挖出,回去送與姊姊,倒可鑲一對耳環 子玩。如此一想,禁不住又是哈哈一笑。 這一笑可壞了,那怪卻也聽得清楚,也更不張望,側轉身就向這邊飛躍而來。他那行路 也和常人不同,只見一團黑茸茸的東西被疾風捲送一般,一霎眼的功夫已越樹而過,張開兩 隻枯蠟般手膀來抱鍾離權。鍾離權等他趨近,方才又認清他的尊容,竟是一臉的鮮血,一路 灑將下來,其臭難當,一個舌頭拖有尺把長,宛似世俗所傳縊死鬼的形景。好個鐘離權,本 來有點寒噤噤地,比及見怪來犯,不覺大怒起來,大喝道:「你是什麼鬼東西?怎敢侵犯你 小爺?」 只此一喝,本身的膽子越壯。那怪卻似遇到一陣旋風,身不由主的退了十多步遠近。鍾 離權越發得意,看他多麼從容,因嫌那怪身太髒、味太臭,不顧和他徒手相持,趁他退去之 時,趕即折下一根樹枝,不等那怪第二次捲來,自己先用樹枝橫掃將去。那怪已知抵敵不住 ,向著鍾離權搖搖頭,刮喇喇一聲怪叫,可不是和方纔所聞是一般聲音。 鍾離權笑道:「卻是有幸,今兒才給我見個鬼也。」一語未完,那鬼已返身飛奔。誰知 鍾離權腿上功夫也比眾不同,雖沒縮地法那麼快當,足夠趕得上那鬼的捲滾。一霎時追過一 個小小山頭,看看相距匪遙,便舉起樹枝,向鬼的頭部直打下去,但聽轟的一聲,這鬼化陣 香煙,散得無影無蹤,臭氣也沒有了。一下子工夫,忽又現出在前面樹下,仍是先前那副形 狀,卻見他跪在地上,向自己盡叫盡拜。鍾離權笑道:「你這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怪 東西,也曉得怕死麼?既你知道害怕,我也不必一定和你過不去,但是你可引我一條出路, 我是要朝北走的,你能帶我去,我便很感激你了,將來我得師父教訓,能夠成仙證道,必定 來帶挈你得點好處。」 那怪似乎明白他的說話,忽然卷將過來,伏在鍾離權身邊,以首叩地,咯咯有聲。一回 兒爬起來,趁著風勢,向北捲去。鍾離權就跟著他走,有半夜光景,那怪立定身,伸手北指 三次,回轉來又朝他叩頭。鍾離權笑道:「想是天快亮了,你是鬼物,不能見光,所以急要 回去,可是麼?」那怪又點點頭。 鍾離權此時倒也十分可憐他了,因撫慰他道:「你去罷。我將來如有寸進,必不忘你今 天指引之功,但你自己也要勉作個忠厚良善之鬼,不得驚害人民,滋擾行旅,這是最要緊的 。還有一層,你這東西究竟是鬼是妖,你既不能說話,我也不能知道,不過須起一個名兒, 將來我來找你,就在這山峰上,月光起時連喊三聲,你就出來見我,不得有誤,誤了事是你 自己不幸,與我無干。你我在此月夜荒山相逢,我就替你取名山月兒,你可牢牢記得。回去 罷!我也要趕緊趲路前去,找個有人家地方,討口飯吃,飽一飽肚子,才好走路呢!」 那怪聽了,忽然把他的衣服一拖。鍾離權笑道:「難道你還替我預備了點心不成?」那 怪聽了,果然點了點頭。鍾離權大喜道:「既這樣,好極了,你就趕快替我弄了來,我還在 這裡等你,就是了。」那怪聽了,如飛而去。鍾離權笑道:「看這鬼東西,倒也有些意思。 」於是獨自在山中往來了多時,看看天近黎明,月光躲入黑雲裡面,近山景物一些都瞧不出 了,心中很替那怪發急。 正在躊躇,忽聽得刮喇喇一陣怪響,便笑道:「難為他趕了來了。」一語未完,忽覺旋 風起於足下,低頭一看,可不是黑毛茸茸一件東西伏在足邊。鍾離權問道:「朋友,你替我 弄了點心來了,可是麼?」那怪仍是呱呱的喊了幾聲,一隻毛茸茸的黑手,舉起一個東西, 送在鍾離權手中,原來是兩個大麥餅,已經硬得不堪,另一隻手卻拿著一竹罐水。 鍾離權喜笑道:「這真難為你了,可惜你我不通言語,要是不然,你可以告訴我,這近 處地方可有什麼人家沒有?」那怪只把頭亂搖,把雙手張得很開,意思似說村莊雖有,卻不 在近處。鍾離權也懂了他的用意,還想再問他幾句,誰知那怪更不說話,翻身叩個頭,飛也 似的走了。鍾離權歎道:「他是鬼物,怎麼能見天光?我偏這般不知趣,已經得了他的好處 ,還要和他纏繞不休,萬一誤了他的時刻,豈非我的罪過?」 看官,大凡人生的本領總是有限的,鍾離權強煞,不過是個小孩子家,走了一晝夜不曾 休息,肚子又饑口又渴,自然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得了水和麥餅,早不覺心事渾忘,卻自揀 塊大石塊坐了下去,把那餅和水都消受了。看看天色尚未大亮,便笑道:「被這黑鬼擾了我 一夜,如今尚未黎明,且待休息片時再走罷。」說著把身子倒了下去,就在大石上呼呼睡著 了。大凡小孩子家睡興最濃,一經熟眠,便推他打他,一時也不得就醒。鍾離權這一覺,就 足足睡到這天薄暮時分,天色又黑將下來了,這才一骨碌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拿手擦了擦 眼睛,抬頭看看天色,不覺大驚道:「怎麼我就睡了一天麼?這真太誤事了,要是候不著那 個費長房,回去怎見得師父的面。」想到這裡,不覺發起怔來。正彷徨咧,忽然一陣狂風, 霎時飛沙卷石,勢不可當。 鍾離權自小就和這班野獸廝混,深悉此中情況,見風起,立刻就知此風不比尋常,必有 虎豹來侵,倒笑了笑道:「這等畜生也太晦氣了些,要是早一個時辰我還睡在這裡,有十個 身體也給咀嚼完了,偏要等我起了身才來,這不是他活該遭瘟麼?」說雖這般說,卻不敢十 分托大,忙把精神一振,隨手握了一把碎石,預備等猛獸來時,乘其不備,先傷他的雙目, 這是他家祖傳百步擲彈之法,百發百中的。鍾離權向來膽大於身,區區虎豹不在他眼中,像 這等事先戒備,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因他也自知身在客中,防有疏虞,不易收拾的緣故。 誰知天下事甚難以預料,越是你小心,那意外之禍也就在這小心時候發生出來。鍾離權 等了許久,忽地聽得背後呼的一聲,急忙回頭看時,一個小身體已被身後那東西馱了起來, 騰雲駕霧價凌空而去。 未知性命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042回 鍾離遇神獸 帝君得高徒 卻說鍾離權正在小心戒備之際,萬料不到來的東西竟能悄沒聲兒從他身後暗襲,不等他 發石相攻,已將他輕輕馱起,轟雷掣電價騰空而起,一霎時飛入雲霧之中。鍾離權這才有些 驚慌起來,但他還是不肯墮淚的硬脾氣,越是處得危險,越要拼起一副從容瀟灑的架子來, 況且他新近拜仙人為師,見師父雲來霧去的,十分自在,心中好不羨仰。他那小心窩裡唯一 希望,就是想學這騰雲之法,連那長房縮地之術猶覺過緩而不適用,此念蓄有多日,萬想不 到於此危難之時,先教他嘗試這騰雲的滋味兒。 這鍾離權也真頑皮,他就立刻轉出一個念頭來,想道:此去凶多吉少,一條性命橫豎送 在妖獸口中,好在它有這騰雲之法,樂得在此身未死之前著實領略一番空中飛行的風味。如 此一想,他又生怕路徑太近,一回兒就到了妖獸窟穴,忙在這東西頭上拍了兩下,說道:「 好朋友,我知道你很歡喜我咧,我就拼著把身子奉送與你做餐小點心兒,你也不怕我逃到天 外去的,何苦飛騰得這般迅捷,慢慢兒走著,讓我也玩玩這空中景物,你也不得十分吃力, 彼此都有便宜,不好麼?」 當他說這話時,自己也很知道這是無聊之思,一面說,一面還急急忙忙瞧看這上下四旁 的景況風物。只見上面高不見頂,四周雲煙迷漫,許多地方像有些樓閣亭台、飛泉怪木,他 心中就認為天上神仙之府,這時倒不再欲羨他了。看到這裡,才待俯視下界,同時把要求妖 獸的話也剛好說完,只覺那獸似乎理會他的意思,容許他的要求,立時把騰飛之勢放得極緩 極穩。 鍾離權又驚又喜,不覺失笑起來,道:「怪不得我祖母常說,我這八字是逢凶化吉,遇 到險處必有好人扶助。照現在看來,不但好人扶助,連妖鬼禽獸也都和我有交情咧!」這時 他橫定了心,先自撫摩著那獸的頸毛,謝謝它的雅愛,這才從從容容的俯視塵寰。只見經過 之處,有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有人煙繁密,林木榮森;有極高的山陵;有深長的河水。一 回兒好似經過大海之上,只見上面是天,下面是水,水天輝映,不辨界劃,身行其中,好似 一個大圓盒子,把身子裝在裡面一般。海風起處,那將墜的夕陽和新升的淡月一紅一白,倒 映海底,都被波浪掀捲,又似轉輪一般,翻過一輪又是一輪,真天地之大觀,世外之絕景。 鍾離權看至出神,小孩脾氣又發作起來,坐在那獸身上手舞足蹈的大聲吆喝,竟把自己 的危險和此去的苦痛完全忘得乾乾淨淨。照他志願,恨不能再和那獸情商,在此玩個十天半 月,然後再把身子奉酬它的雅意,卻才死而無怨。不道那獸卻再沒大的耐性,見他如此瘋狂 淘氣,忽然發怒起來,只見它蹄一緊,騰身而上,入於冥蒙之中,弄得鍾離權身覺寒冷,且 除迷漫煙霧之外,不但海景不能再見,就想再看別的東西,也是一無所有。正在萬分氣悶、 大罵亡八無情的當兒,猛抬頭,見眼前湧現一座絕大城市,城市之中有許多巍峨宮殿,高聳 雲表,那獸竟把他馱入城中,直奔正中那座大殿而去。 鍾離權至此方欣幸道:「近來倒常碰見些神仙,不要這地方就是神仙之府。那獸倒是好 意帶我來玩的,要是不然,怎不把我早早吃入肚中或挾回它的妖窟,怎麼倒送我到這個好所 在來。只恨它走得太狠,方才行過許多鬧市,竟不及考察那些仙市的情狀,倒真個不划算了 。」心中正想著咧,驀覺那獸向下一蹲,自己坐不住身,一跤翻下地來,睜目四顧,可不已 到了那所大殿上了。大殿的情形在他眼中看來,橫豎形容不出,是那麼一種格局,怎樣的考 究華美,總之一句也說不上來。但能點頭歎賞,認為非常有趣而闊大的地方,心中不住的感 謝那個妖獸而已。 正徘徊間,就見有人出來,衣冠服飾倒有些像凡間皇宮中人,因他是京中人,常常可以 看見,所以認得這是宮殿,又曉得皇宮中的服飾。但這人的打扮卻和皇宮中人有大小寬窄之 殊罷了。當下那人走至殿庭,向鍾離權一笑,招手兒說:「帝君召你進去,須要小心,不許 頑皮,曉得麼?」說罷,走近他的身邊,輕輕拍了他幾下,說道:「這一路的顛騰,倒不怕 辛苦麼?」 鍾離權此時恍如置身夢境,不曉是怎生一回事兒,更不知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但想這馱 來的妖獸絕是帝君所派前來迎接我的。既然如此,可知危險二字是斷乎沒有的了。回頭再瞧 瞧那獸,原來是一頭碩大無比的吊睛白額虎。這算是虎中頂厲害的一種,鍾離權竟馱在它身 上,奔波了這一夜,回想起來,倒也有些驚怕。 那人見鍾離權立著瞧那老虎,便笑道:「你還打算仍舊請它送回去麼?放心、放心,等 會見過帝君,帝君自然有法子送你到家也。」鍾離權見那人猜錯了自己的心思,不覺噗哧哧 一笑,倒也不再和他分說,跟了那人走過幾層宮殿,方到一處小小偏殿之上,只見一位裝束 尊嚴的人坐在上頭,左右侍從不下十餘人,分立兩邊,靜悄悄沒些聲息。鍾離權也不曉得這 是什麼服制,但覺眼中所見,衣冠體制再沒比這更華麗莊重的了。因此他心中想道:「這一 定就是帝君了。」於是小小心心跟了那人走近殿墀。那人先進去,似乎為他報名引見之意。 帝君手中正捏著黃面白心的書本兒,似乎翻查什麼事情的樣子。一聽此言,便含笑說道 :「宣進來罷。」那人下來。把鍾離權拉上庭墀,命他向上跪拜。帝君傳旨平身,鍾離權起 身謝了恩。 帝君著他近前,鍾離權才瞧清帝君原來是位白面長髯、神情和藹的正神,自己覺膽子大 了許多。帝君攜他的小手,問他可是鍾離權,師父可是李玄、別號鐵拐先生的,鍾離權一一 應答。 帝君笑道:「可還知道你的前生是什麼人,因甚貶謫下界為人?」鍾離權對稱:「日前 承鐵拐師尊指點,已約略明白了些。」帝君笑道:「你如今可願意修道麼?」鍾離權一時不 曾答應,只抿嘴兒笑笑,又把一個小食指兒放在口中,卻挺起兩粒亮晶晶圓溜溜,灼灼生光 的小眼睛兒,骨碌碌一陣翻騰,朝那帝君盡瞧,那一副活潑玲瓏、天真爛漫的神氣,真叫人 可愛可喜。帝君和一班侍從仙官都喜笑起來。 帝君又諭道:「你是有仙緣之人,果能立志,比平常人事半而功可倍速,將來的成就可 和你師尊一般地位,決不止和前生一樣,專替你祖師管這坐騎的。你師尊想來也對你說過了 。」鍾離權仍只訕訕一笑,意思是不敢自信可到那般地位,又不甘自居於不堪造就之境,所 以聽了諭旨,始終還是對答不上。 帝君已知其意,笑道:「你的意思我曉得了,這也見得你有志氣,又不肯自誇,這便是 入道之基;但你還要明白,你雖拜你師兄李鐵拐為師,但這事還有舛差,一則輩份兒不合, 二則照數你不該做鐵拐徒弟,你自不曉得這個道理。鐵拐既為仙人,也不精細思量,妄居師 父之稱,這是他的不合。」 鍾離權聽到這裡,忽然插嘴說道:「李師父那般本領,怎麼他不該做我的先生呢?」帝 君笑道:「這個道理,此時對你說了,你也不得明白,說個大意你聽,大凡入仙都是一理, 人生父子夫妻師弟友朋遇合之間,並非偶然而成,都逃不開一個緣份,如今你同那位師尊雖 不能說是無緣,但只可做你教授本領、啟迪知識的先生,論實在事情,先生還是鐵拐;若論 名義,卻讓那位先生來享個現成。這人非他,孩子,你可認清,如今坐在你眼前的帝君就是 你將來出世升天、超度援引的先生哪!」 鍾離權聽了,一時領會諭其意。那兩旁傳侍之人卻都催他趕緊磕頭拜師。鍾離權萬分惶 惑,跪在地上,卻不肯馬上磕頭。他的心中是想自己已經拜過先生,先生又是好好的,現在 自己家中,怎麼又另外拜起師父來?拜了這位師父,知道家中那位李先生可能允許不能;而 且照帝君說,傳道講學仍要請教李先生,那麼今日之事未免有些對不住李先生,萬一他老人 家不答應呢?自己怎生解釋起來。 正在沉吟,只見帝君又降諭道:「孩子不用遲疑,你那李師父,他現是一時疏忽,少用 了一番推算功夫,他要明白了這個關係,只怕他自己也要退居師兄地位的。但是這事無論如 何與你的前程只有便宜而無損害。你想,多一位師父做個指引之人,不好麼?老實再告訴你 罷,你受祖師貶謫,是因牧牛不慎之故,而這事的原由,乃是祖師下海救援李鐵拐,鐵拐見 你因他而受罪,心中怎麼得安,況有同門之誼,如何不來指引?不但是他,凡是你祖師門下 幾代仙人,瞧在同門份上,將來都要特別看承你咧。但他們都只負著保護教導的責任,你的 真正先生,還是我帝君一位。你今可就拜了師,回去之後,你師尊一定也明白了。他明白之 後,一定不肯再以師道自居,而你則不妨仍以師禮尊之,他自照舊的指教你修道的法門和種 種應用的法術。到了你修道成功,將來自可度我上天也。」 帝君說到這句,他自己還不覺得,卻把兩旁許多仙吏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慌得一齊出 班俯伏在地。帝君大驚,問道:「諸卿有甚事情,如此作為?」當有諸仙領袖稟稱:「聖人 無戲語,無失言,今帝君忽言將來須鍾離權度帝君上天,臣等不敏,竊恐聖駕有蹈凡下界之 憂也。」 帝君想了一想,不禁跌足懊恨,因命:「諸卿且起,聽寡人一言。」諸仙吏都起立歸班 ,帝君因歎息了一聲道:「寡人常說下界人心太壞、作孽太多,每思設法糾正,善為勸化, 此等大事,設非親身下凡,如何做得起來?大概寡人總和眾生還有一度緣份,此乃數之所定 ,如何推得開來?寡人自開闢之初,得道升天,蒙玉帝提攜,元始、老君兩位的教訓、扶植 ,並荷西王母、玄女等幾位領袖的保舉,得與玉帝化身真武大帝處於同等地位,爵授帝君, 榮膺重寄,受任數萬年,愧無功德及人,難得有此異數重下凡塵,查察如今的風土民情,立 萬萬年的道德教化,寡人以為此等事業不下於老君的屢轉凡胎、著經垂訓和孔子的立言投世 、師表百代,豈是深居天府久尸祿位的東華帝君所能比擬於萬一呢?寡人業已定下主見,專 等度了鍾離權成仙之後,一准親自下凡,再受他的超度,我和鍾離互為師生,也是萬年佳話 咧。望諸卿勿再替寡人介介於懷也。」 眾仙奉旨,一個個心悅誠服,齊齊叩拜道:「不想帝君有此宏願,此佛如來『我不入地 獄、誰入地獄』的苦心,亦先聖『己饑己溺,一夫不獲,是余之辜』的大德,豈小小功行所 能同日而語?竊謂天上多一金仙,何如人間出一聖人。況限滿功成,重歸天位,玉帝必更深 倚畀,況與帝君有何損失呢?此誠萬代蒼生之幸,亦帝君莫大功德,自非天聰聖哲,安能轉 禍為福,履患如夷?臣等愧列仙班,不能仰體聖心,妄深憂慮,真井蛙之見也。」 帝君忙說:「諸卿皆積德累功,修身立命,自致神仙之位,安有不思濟世救民之理?不 過愛寡人之心太切,偶聞失言,不覺憂形於色耳;至於寡人之心,也不過鑒於近代人民文勝 於質,禮太多情太薄,機變故詐,日甚一日。長此以往,非至人心盡化於禽獸,風俗日趨於 漓薄,以造成亙古未有之大劫大難不止。寡人得天獨厚,久居高位,無裨時艱,時深素餐之 愧,得能下凡一行,盡力之所能,可以挽回一些,未始不是補過之地。若如諸卿所言,以佛 家如來、吾教李祖、儒教孔聖及古代聖王相比,寡人安敢當此。」當下諸仙又稱頌了一番。 鍾離權盡聽在耳中,虧他都解得明白,他才知道這就是東華帝君,心中大為驚畏,先時 不肯隨便拜師的,此刻卻不待催促,連叩幾個響頭。帝君不覺大笑。諸仙官也笑道:「想來 孩子也敬仰帝君聖德,不自覺其心誠悅服麼?」帝君因又諭道:「你李師有先知之德,今日 之事,事事瞞不過他,但天機不可預洩,洩則罪不可逭,爾宜慎言,毋妄宣於眾。」 鍾離權叩頭領旨。帝君又道:「你可是奉李先生的法旨去等候北方來的費長房麼?這人 現在已先到了你家,你今不必回去,可逕至幽州境內,等你師父和何大姑娘、費長房一同到 來,大家會齊,有一樁事情,須待你們了結,而且還有你們同道中人現在正受人監禁,也得 趕緊把他救出來才好。去罷。」鍾離權問道:」弟子到了幽州,教師父們哪處找我去哩?帝 君笑道:「你師父這樣法力,有個找人不到的道理麼?告訴你一句老實話,你師父派你去迎 接費長房,實在是要藉此試察你的肝膽心術。因你性質凶暴,屢殺猛獸,幾乎把天下什麼危 險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所以這次叫你稍許受些驚恐,見些意外之事,又要試你有無仁愛之心 ,是否和從前一樣脾氣,一味好殺逞強,不惜物命,不顧利害。如今幸而你有耐心,幾樁事 情都算處分得不錯,要是不然,此番遇那怪物之後,還有第二第三的危險可怕之事。是你李 師父算定費長房這時可以回來,正好幫你出險,所以派你去接長房,正是著長房來帶你回去 咧。」 鍾離權聽了,恍然失笑起來。帝君又道:「不過對於山中妖鬼略一奉承,就許他收留門 下,預備自己有些進步,就要招他在身邊,並允給什麼好處與他,這雖也是一種孩子性格, 但卻過嫌狂妄,也不想想自己現處什麼地位,一古腦兒學得幾句咒語,連養命保生小小份內 之事,統都沒有學全,就想為人之師,超度別人,不但惹人笑談,而且太易分心,心一分則 學不能精,自身且不可保,安能顧到別人?我也不是專為昨宵之事刻意指斥,這事出於偶逢 ,況是慈悲心腸,何忍苛責,所以不憚煩言者,是防你一點好為人師之心,將來一再亂收徒 弟,擅將道法傳與歹人,為禍之烈,可使天下大亂,流血成溪,始其罪者,你自列在第一, 而師父及我輩亦應連帶負責,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你倒不要看得稀鬆平淡啊!」 鍾離權聽了,竦然道:「弟子年紀小,不知這些利害,以後便真有本事,也不敢胡亂殺 人了。就是所見那妖鬼,弟子雖已允他超度,也只好失信於他,這等東西,知道他性質如何 ,能否馴服習上,設或鬧點事情出來,不但弟子本身受罪,連累兩位師尊也要共負其責,豈 非永遠一件憂患咧。」帝君笑道:「人無信不立,你既切實答應人家,怎麼轉背兒就預備失 信?好在此物雖然得你允許收錄提拔,他卻沒有這麼大的福氣,你放心罷,這事害不到你的 ,你只以後格外小心就是了。」 鍾離權口稱遵旨,因問:「這東西究竟是妖是鬼?」帝君道:「那是一千年前一個邪人 ,被真武大帝派遣手下黑虎下凡,將他吞吃,鬼魂不散,常在山中隱現,雖不怎樣害人,人 若遇到他時,也少不得驚嚇成病,現在常常出來拜受日華,感受既深,兩目已能發光,而且 能團結魂氣,成為人形,再過百年,其丹已成,就沒人提拔也能成個小小氣候。但此種東西 ,本質已是凶橫,雖經修煉,仍恐其性難移,將來結果可以想見,你只好好留意著罷。」 鍾離權再拜受命。帝君又說:「你來此已久,不必多留在此,就著原來坐騎送你去幽州 罷。」鍾離權拜求道:「那虎很不聽話,求師尊賜一陣神風送弟子前去罷。」帝君大笑道: 「你別輕視那虎,它的年紀比你大過千倍,怎麼你倒想去使喚它咧。也罷,我知道你渴想嘗 試這騰雲駕霧往來空中的滋味兒,看在師徒份上,就先傳你駕雲之術。此術不比尋常,初學 要念什麼咒語,用什麼玄功,只要心之所至,雙足就會騰空而起。一個時辰最快可行十萬里 ,可和你鐵拐師尊並駕齊驅了。這等大法,本來不是初學之人所能傳授,念你志純趣正,存 心仁厚,破格兒教會了你。你想著這等特遇殊榮,更該宅心正大,多作有益之事才好。」 說罷,命鍾離權過來,附他耳朵說了一句什麼。鍾離權莫名其妙,帝君喝道:「笨孩子 ,這便是傳你的大法了,你懷疑甚的。」鍾離權心下恍然,試著念了一遍,立時覺得身子虛 飄飄地凌空而起,把個鐘離權喜歡得只會高叫:「好師尊、親師尊。」站在空中,手舞足蹈 ,宛如發瘋一般,惹得帝君和一班仙吏都大笑起來。 未知鍾離權到了幽州以後還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043回 見老妖鍾離用計保丈夫孟姜受災 卻說東華帝君見鍾離權如此歡喜,因顧左右仙吏笑道:「這孩子如此活潑天真,真乃可 愛。」旁邊一位仙官稟稱:「鍾離權不但天真,逢到正經大事,偏又能夠老成持重,這等人 將來決不負帝君玉成之德也。」帝君大悅,即令傳旨:「鍾離權好生自愛,即此前去幽州, 不必再下來了。」 鍾離權便在雲中連連叩首,一縱身兒,已過了數百里,回視宮殿院宇,早不知哪兒去了 。這時他心中的歡喜真不可以言語形容。趕了一程,又起了頑皮情興,他想:幽州雖遠,有 了這駕雲之法,橫豎頃刻可到,我倒不如慢慢地按低雲路,一路細玩那下界景物,有何不可 ?想到這裡,自覺十分有理,於是把身子向下一低,離地只有數丈光景了。俯視地上人物, 非常清楚,地上之人也能望見一個小孩子在半空中緩緩北行,好似被風雲推送一般,有仰頭 遠望的,有嘖嘖稱奇的,所經之處都引動了許多人交頭接耳,紛紛議論。 行至一處卻是一個關隘所在,鍾離權也不知這是什麼地方,正想下去問問上幽州去的路 徑,去幽州還有多少路程,別趕過了地頭。剛想下去,忽聞背後一陣呼呼聲響,回頭一看, 只見兩個道士打扮的催雲而進,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不知說些什麼,只聽後面一人說了句:「 費長房有甚本領,他的師父聽說是個跛足道人。」這句話進了鍾離權耳朵,心中頓然一呆, 忙著停住雲步,想等他們到來再查勘一個明白。才一發怔,後面道人都已趕上,他們也都瞧 見一個孩子在雲中遊行。 兩道互相商議了一回,忽然按住雲頭,和鍾離權打起招呼來。鍾離權這才細細打量那兩 道,一個是雪白的面孔,短短的身材,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光景;一個是棕色面孔,又生著一 簇灰白色鬍子,神情似乎十分奸刁,年紀倒有六十歲內外,是他先問鍾離權:「你這位小哥 貴姓?何處人氏?現在往哪裡去?」鍾離權因聽他們說那句話,明明是瞧不起長房和鐵拐師 尊,可見必是我們的對頭,況看二人面顏都不大像個正當的樣子,越發不肯將真話告訴他們 ,因含笑說道:「我姓鍾名離,河北人氏,現奉師尊之命去找一個師兄,囑咐一件事情。」 二人忙問:「尊師是哪一位?」鍾離權卻不答話,先問兩位道長法號,仙鄉哪裡?白道人說 是海外煉氣士冷深,又指黑面者說:「那是師兄炎道人,適從海上來,也要到幽州去,正好 和小哥結伴同行。」 鍾離權方說道:「我是東華帝君的門徒,因有師兄何大姑跟隨李鐵拐同去幽州,我師父 說那李鐵拐不是好人,要我去召他回山,所以急急前往。不知兩位師父到幽州有甚事情?」 二道聽了,不覺相向色喜。冷深便道:「原來小哥是帝君門人,果然青年多才,可敬之至。 那李鐵拐原不是什麼正經人,他為什麼拐了腳?是因他慣偷人家婦女,碰到了一個對頭,將 他捉住了,從屋頂上丟下地去,就把一隻腿子給跌斷了。這等人如何能夠相與,怪不得帝君 要召回令師兄,正是大有見地。我二人乃是魔教門下,得道上仙,此行也因李鐵拐遣派費長 房劫取現在帝皇送去填城的范杞良,並要謀奪范杞良之妻孟姜女,這事大違天命,鐵拐罪當 雷殛。秦皇得知消息,特行聘請我倆前去誅滅鐵拐。小哥既要到他那邊去,這鐵拐又是令師 憎惡之人,何妨大家協助一臂,替我們作個內應,事成之後,不怕秦皇要封贈有功,就是令 師那邊也有光彩,豈不大妙?」 鍾離權聽了,暗暗罵道:「我把你這一對孽畜妖道,我師父何仇於你,如此胡言謗毀他 。既要我作內應,我就答應了他,將計就計,替我師父誅這妖逆,有何不可?」一面想,一 面笑答道:「這有什麼不可?但是兩位成功之後,莫把我丟在一邊,自去討封,這個當我是 不上的。」二道大笑道:「小哥如此多心,封贈出於秦皇,又不要我們賠甚本錢,頂多不過 替你說句話兒,難道還來欺你不成?」鍾離權聽了,喜笑道:「如此卻好,兩位現在秦朝做 甚職官,因何得職秦皇,還乞詳示。」那炎道人回說:「當今皇帝乃是一位非常好道信仙的 聖君,曾派大臣徐福入海求仙,卻在大海中遇到我們師兄弟老蛟,老蛟又帶他去見我們教主 通天祖師,祖師就著我倆和我們師叔幽溟子前赴京城,授他長生之道。適逢這事發生出來, 秦皇就請我倆先去收滅妖人,再行回朝受爵咧。」 鍾離權又問:「那徐福怎不上蓬萊去?那邊仙人很多,為什麼不去多請幾位?想是徐福 不認識蓬萊的路徑,可是麼?」二道笑道:「蓬萊的仙人哪裡比得上我們教下人才眾多,個 個都是正道。不說別的,單講現在皇帝,他是削平天下、統一六國的英雄豪傑,真命天子, 他的見識還有個不高明的麼?這次派徐福下海去,就沒有要他去蓬萊,只叫他訪求我教中人 ,可見兩教自有邪正,無識之人不知內中詳情,只曉得蓬萊是神仙所居,哪知這全是一種道 聽途說,盲從瞎道罷了。」 鍾離權聽了,心中幾乎冒出火來,照他本來性格,早已三腳兩拳把他們收拾了。再講, 這時卻屢受教訓,把性子收得靜靜的,萬事有個考量安排,不肯冒昧從事。再則見他們如此 胡言,覺得非常好笑,也想再考察他們一個究竟。於是忍了又忍,把一口惡氣硬裝在肚子裡 面去,反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像我年紀輕、見識有限,怎曉得這等道理。那個徐福呢 ?如今可也回來了?」兩道說:「這人很好,我們祖師很歡喜他,賞他一個海中的浮田,封 他作一國之主,就著他帶領原來帶去的許多童男女前去開闢土地,繁殖子孫,他倒稱孤道寡 的做他現在的皇帝去了。小哥將來跟我們立了大功,我們也可代求祖師給你一塊海上仙山, 也好去做獨立稱雄的王爺哩。」 鍾離權又是一陣大笑,因又問道:「兩位既要我幫忙,還要請教前去是怎樣情形?以前 鬧的是什麼事情?怎麼有個什麼填城的范杞良?這人怎麼又得費長房去劫他?那究竟是怎麼 一回事兒?」冷深笑道:「現在天子因得了上天示儆,有亡秦者胡的話,想現時頂強的胡人 要算北方匈奴,於是征發天下男丁,沿中國邊界築起一條萬里長城,派大將軍蒙恬為總管。 那孟姜女的丈夫范杞良也在征發之內。那孟姜女捨不得丈夫遠行,吃這等苦楚,情願陪同前 往。好個聖明的皇帝,他見孟姜女才貌如仙,不禁動了憐惜之心,一路上又派人服侍這位孟 姜女……」 鍾離權聽到這裡,心中萬分好笑,便問:「皇帝既然聖明,又是那樣愛惜孟姜女,倒不 如直截了當免了范杞良的差役,使他們夫妻團圓,不強如多費人夫,虛糜糧餉,派人護送她 了。這事真乃顛倒之至,兩位偏說皇帝聖明,倒有些解不過來。」兩道見說,不覺呆了一呆 ,一時回不出話來。 那炎道人便說:「可不是,當初人人都是這樣猜度,疑心皇帝忒喜多事。後來範杞良到 了北方,蒙大將軍的告示出來說,當今天子夢北方都土地稟稱:『萬里長城工程浩大,須有 一位土地神專司其事。』現查范杞良人品端方,可司此職,此人陽壽已滿,應將其身體塞入 城堙,一面由陰陽兩界帝王下詔封為土地,庶幾職有專司,開工之日有他暗中效力,妖鬼禽 獸不能阻撓,大功指日可成,否則阻力橫生,風波必起,此城終無完工之日。『並將冥中委 派范杞良為長城土地的公文給皇帝看過。皇帝一驚而醒,查得范杞良即孟姜女的丈夫,心中 原不忍他們夫婦分飛,怎奈此是國家大事,子孫帝王萬世之基業,況且數已注定,冥中且先 有諭旨委派,范杞良終不免於一死,死而為神,在他也自願為。就是孟姜女活在人世,得有 一位為神的丈夫,將來終有一些好處。若因小小不忍,誤了他的前程,反覺對他夫妻不住, 因此擇日將范杞良捆住,祭告天地神祇,將他填入城堙;一面另有諭旨,著原送孟姜女的人 員仍好生護送她回京見駕。誰知這時忽然發生一件意外之事,有個什麼文美真人的徒弟叫張 果的遊行到此,路見不平,說蒙大將軍不該把好好的人無緣無故拿去填城,施些小小法術, 蒙住了眾人的眼光,把范杞良救出城堙,正要帶他逃出幽州地界,同到南方去暫避捕緝,因 范杞良說要和他妻子同生同死,不肯丟了她獨自逃去,於是又要設計偷劫孟姜女。孟姜女是 有人員率同兵士保守的,一時不易下手,二人擱延了幾天。京中得知信息,正值我們師叔到 了,皇帝就請他去收伏張果,取回范杞良。師叔本領自然大過張果十倍,一到幽州,就給他 查出張果、范杞良藏匿之地,一陣風把范杞良攝去,又用術迷住張果,監禁在大將軍營中。 這事發生之後,那費長房就到了。這人雖有些小道術,還不是我們師叔對手,他到了幽州, 打聽得張果被難,就用法混入軍中,將他救出。正想再救那范杞良時,幸被師叔覺察,一陣 趕逐。張果自恃其能,便和師叔對抗,結果仍舊被擒。長房卻仗著縮地法一轉眼兒就不見了 人。師叔沒了法子,只好由他逃去。事後才知他是李鐵拐的門人,此去必邀他師父前來,因 此也著我等前往助陣。今既會著小哥,正是天大幸事,小哥如能趁著鐵拐打坐之時用劍刺死 了他,那麼可省一場干戈之厄,功德無量;否則等我們到時,作為內應,使他們措手不及, 自易成擒也,這是你的大功。小哥想想,是哪一個法子好呢?」 鍾離權想了想,說道:「還是第一個法子簡捷些,但鐵拐是有道之人,尋常兵器如何能 夠殺他?」冷深忙道:「只要小哥願幹,我這裡就有一件法寶,乃是用金精煉就的,一個小 小盒子,內藏誅仙飛劍十六把,盒子一啟,十六劍一齊飛出,除了天上大羅金仙,休想逃得 此厄。這東西名曰混元誅仙盒,小哥果能盡力,我可奉借一用。最好在他不經意時突然啟盒 ,向他一招手就得,用法是極便利的。」鍾離權笑道:「丈夫一言既出,那有反悔之理?請 借寶貝一瞧可否?」二道見說,忽然以目互示,略作遲疑。炎道人便說:「現在雲路之中, 此寶不便拿出,且等到了幽州見過師叔,再行奉借可也。」鍾離權聽了,也不再說話。 一回兒,二道說下面已是幽州地界。鍾離權向下一瞧,見那地方並不十分熱鬧,遠不及 京師繁華。於是跟隨二道落下雲頭,先至他們所說蒙大將軍營內,果有一個老道帶著兩個道 童出迎,兩道口稱師叔,行過禮又叫鍾離權拜見。鍾離權心中好生不屑,又怕誤了大事,只 得照樣行了個禮。二道對那老道說明原因,老道先向鍾離權仔細盯了幾眼,才點點頭說:「 好得很,你這孩子今年幾歲?因甚拜在東華祖師門下?」 鍾離權心中又笑又氣,說話卻是乖覺,少不得隨便扯個謊兒,哄得老道也相信了,即命 他留在左右聽候調遣,等得大功告成,還要親自帶他到東海教他道法,並替他稟明皇帝,討 個封贈咧。鍾離權叩謝而退。 老道便把炎、冷二道召入內室,竊竊私議了一會,忽又召鍾離權進去。老道問他究竟可 有行刺李鐵拐的膽量?鍾離權答道:「有了誅仙之寶,弟子還懼什麼?若要空手前去,弟子 確是不敢。」 老道笑了笑,點點頭說道:「自然不能教你空手去的。現在鐵拐他們都已到了,已經和 我們見過一陣,被我用毒火燒傷了那個姓何的妖女。我已料定他們不久必來劫取張果,當用 埋伏之計將他們圍困起來,但這等計策,只能捉弄別人,怕未必能夠捉拿鐵拐,所以先派你 先去一走,倘能打聽他們何日前來,你便快來報信,一面仍要回去,和他們處得很好的,如 能得便將他刺死,自然是頂好的事情,否則可跟鐵拐同來劫營,須要步步相隨、刻刻不離, 等他不留意時,即可突然取出法寶,傷他性命。這是一件大事,你要十分小心才好,萬一誤 了事情,那時王法難容,仙律難恕,你的性命就危險了。你要自量,不能幹的就在此時回復 了我,免得日後懊悔。」 鍾離權聽了,心中氣得發出火來,但想妖道性命不久在我掌握,何必和他計較,因即一 口允諾道:「概聽師祖法旨,弟子決不敢冒昧誤事,有負師父委囑。」老道大悅,又稱獎了 一番,把冷深的寶盒交付了他,又再三囑他慎重小心。鍾離權受命而去,老道派人送他出去 ,逕投西門外一家土地廟內李鐵拐寓處去。 未知鍾離權見了鐵拐先生之後又有什麼事情發生,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044回 幽州地師徒談往事 東海中徐福立新邦 卻說鍾離權見了鐵拐先生,拜伏於地,叩首不已。鐵拐先生忙著費長房將他拉起來,笑 道:「恭喜你,如今才得了真正的師父了。是我冒失,妄居師位,心中很惶愧的,你卻何罪 之有?」鍾離權見鐵拐先生如此說法,益發覺得不安。但他出身山野,生性又極忠厚,從不 會說客氣話兒,心有未安,只會面紅耳赤,舌噤氣結,情形非常難過。 鐵拐先生已知其意,不覺大笑道:「你以為認了新的師父,我這錯認的師父便和你割席 分襟起來,斷絕來往了麼?須知你我原屬同門,本來只是弟兄關係,論理你做弟的遇貶下凡 ,做兄長的有個不盡力維護照拂的麼?我這次下山雖還有旁的事情,可說一半兒都是為你, 為你就是要點醒你,指教你,扶植提攜你,使你不昧本來,早脫凡塵,早升天界,只要把這 些事情辦了,我為你的責任已完,何必斤斤於師生兄弟的名義之間。難道我做了先生就肯管 你的事,做了兄長倒反棄你如遺,不問你的好歹進退了;更難道你要做我學生才能得我指教 提拔的好處,做了我的師弟就不能領受我這番栽成之德了?就說世俗之見,動不動講感德報 恩,我們都是超出凡俗之人,休說講不到這些事情,即使真要感激圖報,也只要你能夠明白 我的苦心好意,勿自暴,勿自棄,努力修持,早歸仙班,使我對你的責任也好早一日完了, 我的一番苦心也早早得個交代,這就是你報恩第一個辦法了。別說我咧,就論你新認的祖師 ,他有那樣地位、那種道行,難道還希望你報答?所指望者還不是我才說的幾句話兒。可見 為師、為友、為弟兄,實事和結果,全是一樣,你還介意些什麼?」 這鐵拐先生滔滔而談,又懇切又誠篤,又於謙讓之中顯有慰勉之意。兩面坐著的仙姑和 費長房都感歎不已。鍾離權卻越發自覺兀自難安,額角上濕涔涔的流下兩行愧汗來。鐵拐先 生卻還在接續說下去道:「話雖如此,究竟名義上不能不正。從今為始,你該改口稱我師兄 ,和大姑娘一般稱法,我也改口叫你師弟,好在前生本來如此相稱,如今只算得回復原狀。 」 說畢大笑。誰知鍾離權聽到這裡,忽然滿面淚痕,走近鐵拐身邊,伏地大哭起來。這孩 子出世以來,經過多少危險災難,若說痛哭流涕,自有知識以來,怕還是第一次兒。鐵拐等 三人自然都理會其意,只見他哭了一會,大聲說道:「師父,弟子粗口夯舌不會說話,師父 今天說的自然有師父的大道理,就是東華祖師他也如此說法,但是事實儘管恁地,弟子心中 卻總覺非照舊稱呼心中萬萬不能安適,也不光是稱呼,還要師父待我仍和從前一樣,弟子與 師父也與先時無別,如此弟子才得安心用功,領受師父的教訓,不負師尊的期望;要是不然 ,弟子敢情一定得不到一些益處,白費了兩位師尊的苦心,還是趕緊回頭歸至家中,跟爹爹 打禽獸去好得多了。弟子只會說這幾句話兒,也不曉什麼叫做客氣,橫豎這不是講究客氣的 事情。弟子言盡於此,此外的話,要說也不會說了。師父要不答應我,索性也不必做我的師 兄了,還望師父原諒。」 鐵拐先生見他說話雖然不文,卻是十分懇切質直,越見他天真無偽的好處,一時又不好 駁他,正在為難,卻有何仙姑、費長房二人看不過去,出席代求說:「師父和師弟說的都有 至理,不過師父教他修道,還要慢慢的提拔照拂他,那是實在的事情,不比一句空論的話兒 可以敷衍了結的事情。既然如此,名義上當然更無愧怍,好在三教中以一人而從師多人的其 例極多,所以說聖人無常師,正指此理而言啊!如今師父和權弟既各有意見,某等情願作個 居間之人,請用執中辦理之法,師父事事謙讓,自然不肯再居師位,不妨照前生輩份稱他一 聲師弟。權弟呢?明明是從學弟子,更不妨盡以師禮相尊,一切都照原約,有何不可?」 鐵拐先生只得答應了,笑道:「這孩子如此倔性,教我也沒有辦法,好在東華帝君也能 知我不是好為人師、目無前輩、故為僭妄之人,一定能夠原諒我的。權兒如今可以起來了, 還哭什麼呢?」鍾離權還覺不大妥當,又說:「既然師父已經承認居於師禮,怎又以師弟稱 我?不但我不好答應,也怕給別人笑話,說我做弟子的狂妄,反說師父太過謙虛,這也不是 道理呀!」 鐵拐先生笑道:「罷、罷,不用多纏了,橫豎我隨便喊你阿權、權兒都可以的,你也胡 亂答應著就完了,論理仙家作事要名正言當,不得如此馬虎,但今日之事不比尋常,也得稍 稍通融些兒。這不完了事啦!」鍾離權方才起來,他還沒有見過費長房,鐵拐指給他們相見 過了,方笑對他說:「我派你去接長房,實在是要試試你真正膽力,有膽有力還不以為奇, 須要出以仁厚,行以義俠,難為你都幹得不背我心。還有一件小小過失,你祖師已經指戒過 了,不必再說,當時約略一算,算定你遇到妖鬼之後,一覺夢醒之時,即長房回來之際,兩 人當在山中遇到,所以著你去迎接長房者,實即斷准你可以和長房一同歸來。哪知次日天暮 時分長房果到,而不見你同來,這才發生疑慮,重複默運玄功,細細一算,才又知道東華帝 君又利用這個時機,派遣白虎將你迎去。究竟帝君道法高深,非我輩所能及,但是一言之失 又種再世之緣,帝君也可謂自討苦吃;而在你卻不能不算是意想不到,萬載難遇的奇緣大福 。大概你追隨祖師年代不少,祖師救人救世,立德立言,功蓋宇宙,道侔帝天,你只是一童 子身份,相從既久,勞績自多,所以一經轉世為人,反有那樣的奇遇。要之仍是祖師的福蔭 ,決非偶然之故,不可不明白的。」 鍾離權聽了,自然完全明瞭,只見兩位師父事事都能不見而知、不聞而得,彼此相測不 差釐毫,不覺於驚駭之中又添出十分開心的念頭來,一霎時間稚態又完全呈露出來,忽然跑 近鐵拐先生身邊,似漆遇膠,粘住了他的身上,笑得渾身亂顫,說道:「想不到你兩位師尊 都有千里眼、順風耳,在你倆身邊做弟子可是真不容易,稍許有些壞處,我們自己還不曾明 白,敢則你倆的什麼掌心雷兒已到了我們頂門兒上了。」說罷,又連連搖頭咂舌的說道:「 好厲害,好厲害,了不得,了不得。」幾句話兒說得鐵拐等師徒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鐵拐先生便一手拉住了他的髮髻兒,一手拉住了他的小臂膀子,也笑著安慰他道:「孩 子,你的見解不錯,做人是要這般小心,修道更該格外謹持,但我要進一步教訓你,修道在 己不在人,畏罪怕責,不敢疏懈,不能說不是懷刑守法的君子,然而人品之中已落下乘,好 像用功修道,不是出於本心之所願為,乃因畏懼罪責之故,不敢不如此做,那豈不成了有心 逃塾、無計脫杖的頑皮童子嗎?」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鍾離權又首先笑起來道:「我不過這 麼說罷了,誰又那般不習好呢?」鐵拐先生和仙姑等又失笑起來。 先生又道:「這是一層道理,還有一句話也是你說錯了的,神仙規律和人間法令一般, 也有輕重之分,按罪名大小為準,則如你說動不動就用雷擊,一個凡人能禁得幾回雷火,難 道為些小事情也處以這等極刑,那不比當今的昏皇更厲害了麼?好孩子,我知道你才說的都 是戲言,但戲言也要有個分寸,方不被人輕笑,如遇緊要關頭,簡直有一言之失,可以釀成 彌天之禍的。你不見昨兒你那祖師的事情麼?在他原早有此心,偶一失口,言如矢發,不可 挽回;究其本根,仍在平日的心緒,不一定在於失言,但心藏於內,口發於外,藏於內者尚 可暫為延緩,一輕出口即成發動之機,到了時機成熟,雖有天帝之力,不能羈延片刻,豈不 可危,豈不可懼?」這一番話把鍾離權說得半響不敢做聲。 鐵拐先生又囑咐道:「阿權,這事乃是天機,不能漏洩,千萬不得胡亂講說,說出去是 有犯天條的。」鍾離權諾諾稱是。何、費二人正想請問其事,至此也不敢再言。 鐵拐先生又對鍾離權笑道:「你在途中遇見的兩妖,一是白狐精,就是年長的炎道人, 還有那個冷深,卻是一隻兔子修成氣候的。狐性多詐,兔性本刁,雖然能夠變幻人形,有些 道法,究竟不脫本性,所以一見了你,就想於中取事,將你來利用一下。他們豈不知東華祖 師是天上顯爵金仙,和他們邪教絕對不能相容,偏要混充正道,把你當個傀儡兒玩;還有那 個老道,他們所稱為師叔的,這卻並非禽獸轉胎,乃是一個當盜頭兒的,其人名李壁虎,綽 號就叫壁虎,因他驍勇絕倫,又能飛簷走壁,這人犯案極多,害人無算,後來忽然省悟前非 ,棄業出家,居然也被他修成現在的地位,算得通天教主派下的大有能為之人。他們把秦皇 派遣入海的徐福半路攔截起來,略施妖法,哄得徐福信為真仙,便把皇帝的敕書交付他們。 他們自來咸陽見駕,卻把徐福等一行數十人丟在一個海島上,幸而遇到我師兄縹緲、火龍兩 真人,憐他們誤入陷阱,窮無可歸,方施大法力替他們建立村子,運去五穀種子並蠶子桑樹 等類,使他們可耕可織,從此也不必再回中國,日久繁殖起來,大可自成一國,傳世勿替。 一則因那徐福心地頗佳,況為我教而去,雖然被誘上當,還該格外垂恩,以示我教博大仁慈 之至意。二則秦皇殘忍成性,徐福請去的妖人久後必露真相,真相一顯,妖人不能立足,徐 福必得欺君之罪,所以不令他回國者,也有一番維護保全之心。聞得此次兩位真人為他的事 很費了一番心機,並還替他下海一趟,招呼龍王父子夫婦,因該島綿亙南北,直伸東海之中 ,成個狹斜之形,風浪一起,兩岸居民必受大害,該島形狀既屬狹斜,兩岸一去,中間腹地 所餘有限,分明便去了全國的一半,因此特囑他們格外照料,免被災厄。惟海中風浪雨水都 有定量,該島兩岸的風浪減小,必將所減的數量移到距岸較遠的大海中去,於是大海風波反 比從前更大,以後中國船舶如要到島中去卻要冒大險了。火龍真人說得好,他道:『該島孤 懸海外,靠著仙法栽成,自守其土,足夠生活,萬一受人侵略,只怕難以招架,得此天然風 浪作個屏蔽,卻算一個絕好的自衛之法。』我們對於徐福,原用不著如此出力幫忙,所以然 者,也欲留些紀念於大海之中,藉示我仙術之無邊耳。」 鐵拐講述至此,何仙姑笑問:「如此大島,以前難道沒有居民?就靠徐福帶去的數十童 男女,若要繁殖起來,倒也很不容易咧。」鐵拐先生點頭道:「聽說島中居民還是上古時代 的情形,將來繁殖丁口,自然以這班童子為本根,但因急求孳生之故,不免有婚姻太早的弊 害,若照人生體氣和生理而論,只怕不得強種,因此兩位真人又面囑龍王,特派水府醫官搜 求海狗陽道,製成一種健身強種之藥,交與徐福,分派給眾童子服食。有此一法,將來留下 的人種反比別處來得結實,不過身體要比較矮一些兒,卻正可用短小精悍四個字的評語,這 也是仙家的妙用啊!除此以外,還有一層無可如何的事情,是因婚姻配合,不按中國古禮, 無父母之命,無媒妁之言,雙方慕悅即可任情苟合,更沒什麼人指斥他們不當。而且一男同 時可與數女為婚,一女可於一時愛悅幾個男子,有今日相愛而明天相絕的,彼此便可任意所 欲,另覓可愛之人。或是夫婦一死在前頭,續娶再醮,更屬極正當的事情。總而言之,這地 方人口太少,又與外界隔離,不易與他國通婚,當道之人第一急務在於速速殖種,凡是可以 多生人口的,便可什麼都不問。弊端之始,原因如此,往後必致淫風大盛,無法收拾,所謂 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必更甚,猶之乎這個道理啊!」 眾人聽了,無不點頭歎息。鐵拐先生又笑道:「你們瞧這批妖人可算得荒謬麼?光這徐 福之事,我兩位師兄不曉得費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弄到這島國去,辟起土地,芟除草艾,做 起一個新國家來。他們竟能老著面皮,硬說又是他們的功勞,豈不可笑?」鍾離權笑道:「 正是這話,他們對弟子也是這樣說的。」鐵拐先生和費、何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鐵拐先生 又道:「他們既敢貪人之功,勢必還要實行他們卑劣手段,非要害得徐福等子孫吃他們的虧 不止,你們瞧著罷!」三人聽了,都點頭嗟歎。鐵拐先生便問鍾離權:「可把他們給你的那 個什麼寶盒兒取出來,大家玩玩。」鍾離權笑道:「師尊事事前知,那批妖奴還敢存心暗算 ,真乃不知自量的東西。」一面說一面早從懷中取出那個寶盒,給與鐵拐先生。但他玩心太 重,同時就迫不及待地把那盒子開了開來,但聽「轟」地一聲,眾劍齊出,向鐵拐先生師徒 三人分頭刺去,立時聽得啊呀一聲,即有二人受創撲地。 未知撲者是誰,性命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045回 法寶誤用幾惹大禍 金針發去立奏奇功 卻說鍾離權淘氣性急,一面獻出妖人所給的劍盒,一面就迫不及待的將盒子開了個口子 ,一霎時眾劍齊放。費長房被傷腰股,立刻暈去。仙姑也傷了手膀,大叫一聲向後面跌下, 幸得背後正立著鍾離權,將她攙扶住了。 只有鐵拐先生神色不變,身上受劍至七八處,卻一些血痕也沒有,也不覺得苦痛,好像 一點兒不曾覺察似的。此時鐘離權已驚駭失色,畏懼慚愧,幾乎無地容身,慌忙伏在地上叩 頭不已,面上嚇得青轉白,白變青,忽又現出血一般的紅色,敢則他自出世以來從未經過的 第一驚怖之事。 鐵拐先生喝道:「還不起來扶起你長房師兄?」鍾離權這才兢兢戰戰地爬起身兒,將費 長房抱了起來。鐵拐先生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疾」,手指著長房繞了三個圓圈,但聽長 房「啊唷」一聲,喊醒轉來。仙姑本來已醒,卻面如紙白,不住喊疼。鐵拐先生笑對她說: 「你藏著神丹作什麼用?還不快快取來一用。」仙姑頓然醒悟,慌忙從口袋中取出玄女所賜 丹丸。鐵拐先生命二人各取一丸,半用開水吞下,半用口涎化開,搽於傷處,哪消頓飯工夫 ,都已創痕平服,痛楚毫無。 大家見鐵拐先生受傷最多,竟能一些不痛,真覺萬分驚服羨慕。鐵拐先生笑道:「這不 算希奇,所貴於仙人者,要在無人相、無我相;無人相,故世無可畏之人;無我相,則世無 害我之物。因為我都沒有,盡你什麼刀、什麼劍,以至前日老妖所放的毒火螢兒,你們明明 瞧見群集我身,反被我一陣寒光消得無影無蹤。何師妹還不受其害,長房卻也吃了他一個小 虧兒,這都是有我無我的分別啊!」二人都感服稱頌。 因見鍾離權還直挺挺跪著,忙代求道:「他雖孩子心重,究屬無心之過,好在承師尊道 法、玄女神丹,弟子輩痛苦全消,還乞師尊赦而教之。」鐵拐先生命起來。鍾離權先謝了師 父,再向二人賠話。鐵拐先生少不得一番訓斥,又道:「如今卻好將計就計,明兒即著你回 去見那老妖,說我們受傷甚重,不能見陣,以安他們之心。他要肯來攻劫我們,那是最好的 事情。再者,老妖所用毒火乃是收集萬千螢火,用四海最毒之藥,最凶之咒制念而成,那天 你費師兄受他之害,幾乎性命不保,幸得我在旁邊倒出葫蘆之水,淹滅其光,才得無事。我 雖不被其害,卻還不能消滅他。你可如此如此將這東西偷來,算你將功贖罪罷。須要小心, 莫再貪玩誤事。」鍾離權一一應命。 鐵拐先生把那劍盒仍交與他,吩咐道:「此盒一經用過,卻須再加一番咒語,方能再闔 重啟,你可拿了回去,交還那炎道人,也好堅他們的信用。」那知鍾離權聽了這話,卻有些 不大願意起來,忽問道:「師父,這東西害得弟子好苦,弟子正想留了它預備玩兒,就這麼 容易還與人家麼?」鐵拐先生大笑道:「你一個出家修道之人,如此貪愛人家東西,還成什 麼話兒?老實對你說了罷,他們所有的寶物早晚終歸我們所有,你急什麼?」何仙姑也笑撫 其背道:「師弟只顧前去立功,這等妖物有甚稀罕,休說將來都歸我們,就要照式另煉一件 ,在他們是非常煩難,在師尊只一舉手而已,何足道也。」鍾離權方欣然遵旨。 到了次日,鍾離權回至蒙恬營內,老道和炎、冷二妖已都迎了出來,賀他立了大功。鍾 離權先還愕然,後來經冷深說明,才知他們當自己去後,因不大放心,特由炎、冷二妖親去 那邊察探動靜,後來聽得啟匣之聲,又有一道劍光自室中透上雲霄。二妖先自一驚,再經查 考,方悉鐵拐等三人都已受傷,雖不曾死,一時難望平復,以為鍾離權立了此功,必當立刻 回營,哪知候了半天,毫沒動靜,大家猜解不出,只得快怏而歸。過了一宵,大家方才商議 。正在此時,忽報鍾離權到來,因此大家相賀,又問昨天不來之故。 鍾離權笑道:「我的手法非常靈妙,老實告訴你們,他們三妖至今還不曉是我弄的玄虛 ,只道是你們派人前去,伏在窗外飛劍相傷,哪裡會疑到我身上來。我還趁他們一個個痛暈 之際,把劍和匣一起收了回來。你們不信,快來看,這寶貝不是都已用過了麼?不過現在卻 不能再闔起來了。那是什麼道理呢?」老道和二妖聽了,果然非常歡喜,忙說:「不要緊, 這東西原只能用一次,二次要用,須得重念一遍咒語方行。」冷深接了過去,口中胡搗了幾 句什麼,果然這匣子又闔好了,和先前一般樣了。 當下鍾離權獻計道:「稟告三位師尊,現在鐵拐等師徒三人已被弟子刺傷,旦暮動彈不 得,不如趁此機會趕快去劫他們的住處,把三個妖道一起捉了來,或就用師尊那毒火燒死他 們,豈不大妙?」老道也點頭道:「你這計策正合吾意,我們准今晚前去罷。」又對鍾離權 說:「你還是仍回那邊去,因鐵拐那廝頗有道行,前次毒火不能害他,可見處置這人甚不容 易,但我卻料定此人本領雖大,若於無意之中,乘其不備而取之,必能傷他性命。為今之計 ,不如仍將劍匣拿去,等我們到時,鐵拐正忙於應付前方,你卻從後面暗暗害他,必無差池 。」 鍾離權忙道:「那可不行,劍匣雖凶,卻非鐵拐所畏;毒火雖被鐵拐避脫,但他最怕的 還是此寶。弟子在那邊親聽他說到此物,連面上都是變色,而且再三告誡我們,如逢毒火發 來,即須趕快各自逃生,可知他不但甚怕毒火,直至如今他還沒有防避毒火的法兒咧。不如 請祖師將此物交與弟子,等得雙方交手,他們正忙於應戰,我卻貼近他們身邊,把毒火發出 ,將許多螢蟲全都丟在要害之處,務要致命所在,他們便有徹天本領,終難逃此大厄也。」 老道聽了,先時也頗沉吟,因自己所恃只有此寶,萬一有個疏虞,為禍卻是不小,但想 此計真巧,非此真不能治死鐵拐,況見鍾離權年紀儘管小,做事卻還老練,料道沒甚差池, 方才答應了他,把那個毒螢瓶兒戰戰兢兢地付與鍾離權,再三叮囑他:「須要十二分的小心 ,若是此物有損,我的性命就去一半了也。」鍾離權聽了,心中又喜又好笑,又看得他可憐 ,恨不得說出「正要你性命全送才好」那句話來。因竭力忍住笑,假裝特別慎重的樣子,領 了瓶兒,別了三妖,回至鐵拐先生處請功。 鐵拐先生這時早已算定他立功回來,親率何、費二人迎了出來。鍾離權慌忙跪拜於地, 說:「師父不要如此客氣,使我當不起的。」鐵拐先生笑道:「你能如此慎重,居然是大事 之才,怎不可敬?我所以格外禮重你者,亦是望你將來處事都要如此穩練老成,才不愧負我 今日的一點敬意啊!」鍾離權一面和三人一同入內,一面笑道:「如此說,弟子越發不敢受 師尊等敬意了。」說得三人都大笑起來。鐵拐先生命將螢瓶取出,笑道:「今夜他們必來襲 我,長房可擋冷妖,此物只有一個玉杵,能變化大小,凡人遇之,一杵可成齏粉;長房雖無 功行,曾服我的易骨金丹,已與凡體不同,可持我寶劍抵擋他,只要打個平手,我自親來救 應;師妹可擋那炎道人,此物不比冷深,功行既深,他那劍匣你是領教過的,雖不能傷你性 命,卻也不可不防,你有玄女所賜戳目針,變化可至千萬,足破此匣有餘,等得妖狐一死, 可與長房同打那兔子。」 二人領旨訖,鐵拐先生忽然把葫蘆揭開,探出一件法寶,笑對鍾離權說:「我把毒螢藏 起,卻用法變出個假螢瓶來,再把你身子一化為二,假身持著假瓶在我身邊,寸步不離,似 乎待時放螢的樣子,卻將真身匿在空中,等我放出晶光寶珠,如此這般的當兒,你就從空際 丟下,此寶可將老妖活埋土中,更無逃遁之法也。」 鍾離權接過一看,乃是一個爛泥團兒,不覺笑道:「師父,人人說我淘氣,師父也常罵 我頑皮,誰知師父也是愛玩的,別說這是一個爛泥塊兒,當什麼寶貝,就算是寶貝,丟在人 家腦門上,頂多不過打起一個包兒來,怎麼說活埋老妖的話,豈不可笑?」幾句話說得何仙 姑、費長房都笑起來,說他真是孩子見識;仙家法寶,豈能和平常事物等量齊觀。鐵拐先生 卻正色喝道:「不許多言。你就恁地能幹?就知道這是爛泥塊兒,只能打人起個包兒麼?怎 見得這麼個東西,就埋不了小小一個老妖呢?」鍾離權嚇得不敢再問,只得領了泥團,忍笑 懷疑,專等晚上試驗。 到了黃昏過後,鐵拐先生已把鍾離權的身子和那螢火瓶兒變化妥當,剛剛就緒,忽聽得 空中一陣風響,便笑對三人說:「妖物都來了也。」三人忙抬頭一望,只見三朵烏雲從東而 來,落在自己住的院內,果是三個妖道。鐵拐先生便命何、費二人速速動手。那邊老道見鐵 拐等三人並無傷痛,且已先有預備,倒吃了一大驚,還想不到是鍾離權搗的鬼計。既已到來 ,本來不怕他們,即和二妖分頭迎住,三人捉對兒廝殺。假鍾離權手捧假螢瓶,寸步不離的 跟隨鐵拐先生。老道見了,暗暗歡喜。 三對兒刀劍槍杵先比了一回武功,果然炎道人先戰不過何仙姑,急急放出劍匣,被仙姑 口吐萬枚金針抵住飛劍,劍針相遇,有聲錚然,劍光黯而針光亮,炎道人自覺眼都睜不開來 ,才待逃走,兩隻眼睛早被金針戳傷,又瞎又疼,在地上打個滾兒,現出原形,乃是一頭白 狐,口吐人言,哀求饒命。仙姑心中一軟,很想赦他的命,不道萬針齊下,眾劍辟易,白狐 渾身皆受針刺,立時死於非命。仙姑收了針劍,回身幫助長房。長房仙劍固凶,冷深的玉杵 亦頗不弱,雙方只打個平手。禁不住加入一個道法勇力樣樣較勝的何仙姑,況因炎道已死, 冷深心中本怯了大半,一遇仙姑,馬上拖杵逃遁。仙姑仍用金針吐向他的背心,但聽一聲大 喊,即有鮮血一股自冷深身上冒出,險些污了二人的兵器。二人急忙收住,卻見一隻兔子死 在地上。 老道和鐵拐都用寶劍交戰,戰有七八十回合,老道見二妖已死,心中大慌,卻怪鍾離權 捧著螢瓶如何盡不發放,看看自己有些支不住了,便大呼:「鍾離權,怎不動手放寶貝?」 只見鐵拐先生哈哈大笑道:「你那害人的東西怎能算得寶貝,且看看我的真正寶貝罷。」說 時張口一吐,突有萬道晶光逼住老道,晶光之中擁的是一粒閃耀無比的寶珠,老道身被罩住 ,渾身不得勁兒,也辨不清方向,正想借土遁逃去,此時真鍾離權已躍上空中,把那泥團向 老道頂上丟下,泥團一落地上,立時放開,把老道圍在中間。老道還當是尋常地土,遁入其 中,霎時身影俱不見了。鍾離權忙從空中落下,大呼:「師父,怎放這妖人走了?」費長房 殺了兔子,立在一邊觀陣,也頓足說:「可惜,可惜,偏偏走了這個頂狠頂壞的賊道。」只 何仙姑一人微微含笑,不則一聲。 鐵拐先生笑道:「我給你的寶貝咧?」鍾離權道:「什麼寶貝?是那泥糰子麼?不是方 纔已丟在老妖頭上,一回兒散開了,同時老妖也就不知哪裡去了。」鐵拐先生笑了笑,用手 向鍾離權丟下泥團處指了一指,忽然大片污泥四面捲了攏來,一眨眼的工夫,捲成一個滾圓 的大泥團兒,泥團中間忽然鑽出一個圓東西來,向著他們哀號乞命。大家忙過去一瞧,這才 大驚大笑起來。 未知這是何物,因何在這泥團之中,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046回 泥團鑽出腦袋 頑仙隱入耳朵 卻說鐵拐先生用手一指,把大片土泥捲成一個滾圓囫圇的泥團,好似一個大球,大球之 上忽又鑽出黑毛茸茸的小球來。 眾人見了,無不大驚大異,爭著往前一瞧,才看出是一個人,頭長在泥團上面,自頸以 下卻都藏在土中,仔細一認,方認清是那助暴作祟的老道人,眾人又益發的哄堂大噱起來。 老道卻還認得鍾離權,口中哀求他向鐵拐先生懇情,乞赦一死,以後不敢再作歹事,也不敢 扶助秦皇,並願代求蒙大將軍即將擒去的張果放出,以為贖罪之地。鍾離權笑叱道:「你這 廝作惡多端,狂妄已甚,如今該是惡貫滿盈,上天降罰的時候。我師尊要赦了你,豈不違了 天意,自取其咎麼?你說那張果,我師尊自有法子立刻著他回來,何用你蠍蠍螫螫地鬼討好 兒。我們偏不領你這個情份兒。」那老道知道已無生望,不覺仰天長歎了一聲,大聲呼道: 「我一生作惡多端,自知不容於天,所以棄家修道,歷盡艱辛,吃盡苦楚,方才得了些小道 行。不料誤入旁門,又為魔教利用,至今害人比為盜時更多,如此行為,如得長生不死,真 個天道毫無了。好,好,既你們說是替天用刑,我也死而無懟,還請你們快快將我殺了,五 百年後,有緣相逢,那時再容請教罷。」 鐵拐先生歎息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聽了這人的話,心中幾乎軟了下來。倒是 阿權所說,大足點醒我的迷惑,此輩生性凶頑,既已出家還能迷失本真,可見是難望改悔之 徒。你們不聽他說的,五百年後還要來找我報仇呢。即此一言,即可證明此人恁地凶蠻,不 講道理,我可斷定他五百年後果能轉世,為人還是不安本份的東西。既他自己請死,也不忍 再給他零碎受罪,我就成全了他罷。」說時再用手一指,那個大泥球兒又在地上滾了一會, 再一擺定時,已不見了人頭,只剩個囫圇圓溜的大泥球了。鐵拐先生對眾人歎道:「這便是 凶人作惡的下場,怙惡不悛。恃術害人,是上天所最忌,方外所共棄,所謂人人得而殺之。 我們看了此事,也大可為自己作個借鏡了。」眾人聽了都竦然稱是。 鐵拐先生又對鍾離權笑道:「你瞧見了麼?這不是我那小小泥團已把那麼大的一個道人 活埋在內了麼?其實光是一個道人,真不值一埋,就我這泥團的範圍和能力,要裝下千軍萬 馬也不是難事呢!」鍾離權大喜,大笑說:「師父,就把這泥團賜與弟子玩兒不行麼?」 鐵拐先生笑道:「這是什麼好玩的東西?似你現在,只重在趕緊用功,勤修大道,倒不 必要這等殺人的凶器。等你修道成功,這種法寶隨時可以自煉,用不著人家送贈了。再者, 我這些東西倒並不像妖人們怎樣修煉得來,乃是跟著這無美不具、百物鹹備的葫蘆而來,這 些東西好似和葫蘆有母子的關係,子離了母,即使暫時有效,日久終歸無用,你要了去,中 什麼用咧!」鍾離權見說,口不敢說,心中卻總覺有些丟不下的。仙姑笑道:「師弟發急了 !師兄請聽我一言,師弟究是小孩子家,就要些什麼法寶,也不算怎樣玩物喪志,還是請師 兄把這妖人留下的劍匣兒賞賜了他罷。」鐵拐又笑了笑,即把那劍匣送與鍾離權,卻切實叮 囑道:「法寶非寶,實是凶器,用之不當,損人害己。你要記得這劍匣主人的死狀和他所以 致死的原由,不但不敢亂用此寶,並且不敢以此為可寶了。」鍾離權俯首應命。當下鐵拐先 生對何仙姑說:「趕緊把張果去弄了出來,還把孟姜女的後事辦理完了,我們也要分頭走路 了,盡留在此幹什麼?」 仙姑奮然請行,說道:「妹子此來,一無功行,把這小事給我去辦了罷。」鐵拐先生笑 道:「師妹太客氣,你的辛苦也夠了,打量要把許多事情都交你一人去辦,才算你的功勞麼 ?」一句話說得大家一笑。鐵拐先生因說:「現在蒙恬營內還有幾個不成氣候的小妖魔兒, 這等東西修煉起來,也是患多益少。如見他們頑抗,不妨再開一回殺戒,索性除個乾淨,免 留他日後患;要是知難先遁,卻也不必作已甚之舉,使人家誤認我教喜歡逞強好忍。」仙姑 口稱遵命。 此時她也新學會了縮地之法,相去本來不遠,施用此法,哪消片刻時間即已到了蒙恬營 中,其時天才子夜,滿營中刁斗之聲往來不絕。仙姑先已知道張果在後營木棚子內,被老道 用術鎖閉,外加咒封,他的道行本淺,自然無法脫身。仙姑一至木棚,正想唸咒啟封,忽見 幾團旋風向足畔繞住,滾來滾去的鬧了一陣,只是不散。再望望別處,卻一點風煙也沒有, 心中頓時明白,這便是師兄所言的小妖魔兒,雖說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她純心慈厚和祥,甚 不願再開殺戒,隨即低頭一瞧,方才認清楚了這幾團黑風乃是兩三頭豬精,一頭小牛,還有 一隻似熊非熊、似狼非狼的東西。仙姑不覺又氣又笑,又有些憐憫他們,隨即按劍而立,喝 一聲:「畜生們不得無禮,我奉上界金仙法旨,前來救取張果,你們祖師和兩個師父頑強抵 抗,都已送了性命,諒爾等么魔小丑有甚本領,可以恃強抗命。我本不必和你們多說空話, 只消一劍下去,便再有千百頭豬牛都可了卻生命,所以苦口訓戒者,還是想保全你們之意。 你們要知趣的,可速歸去,入山要深,入林要密,苦苦虔修,勿害人民,將來不怕無出頭之 日;要是不然,我這劍鋒沒眼,是不識情面的,可憐爾等必有多年功行,一旦完全送卻性命 ,豈不可惜?」 仙姑此語,正是一片惻隱之心,哪知這批畜生一聽仙姑口口聲聲斥他們是豬牛畜類,又 見仙姑罵他們祖師等一點不留餘地,本來這等東西全是野蠻無知的笨畜,一經憤怒,再不能 喻以道理。仙姑說完之後,滿盼他們接受勸告,讓出道路,使自己便於辦事,也就罷了;更 不料一不留神,忽然足下被許多硬而利的東西四處猛攻過來。幸她見機得快,身子又敏捷機 伶,一受攻襲,立時踴身而起,站在半空中,向下俯視,只見這批畜生都已變了樣子,一個 個化成半人半獸的模樣,有人頭而畜體的;有獸頭而人身的;又有後面還是獸蹄,前爪化成 人手,居然能夠執干戈以逞獸形的。至於頭上雙角,卻無論人頭獸頭,無不具備,而且乍乍 有光,犀利無比,要是尋常之人遇到他們,只消角兒一撞,沒有不穿胸洞腹、破頭裂腦的。 仙姑饒是有道之體,經他們這麼一觸,兀自覺得隱隱生疼。先還不解其故,此時認清是煉過 的獸角,倒也嚇得有些膽戰,自己吐了吐舌頭,叫聲:「僥倖,今兒要不是逃得快,不但身 體吃虧,回去哪有面孔去見師兄和阿權這孩子呢?」想了一回,忽又聽得下面一陣吱吱喳喳 的聲氣。原來這批東西修道多年,又經妖道們一番教訓培植,除了略能變化之外,居然也在 習學人言,不過生性太笨,學了幾十年,還不過吱吱喳喳,似是而非的一些程度罷了。 仙姑此時正是又笑又氣,卻也再沒心思去憐惜他們了。為了好奇心,一時卻不下手,側 著她聰明的耳朵,靜靜地聽了多時,又替他們翻譯了一回,才有些明白。原來他們正在議論 仙姑所說的消息。有的說道:「師父們如此本領,哪裡來的什麼鬼仙,就能一網打盡的,全 給弄死了。」一個說:「話雖如此,我見祖師近來氣色不好,有點晦黯的光景,只怕也不見 得能夠如何得利罷?」又一個說:「若果師父們都已不在,我們還該各自逃生,另外找個去 處,尋幾個好的女人過些快活光陰,也不枉了修道一常」一個說:「眼前那個女子不曉是人 是妖,看她經得起我們這一場觸碰,又能騰雲而去,一下子不見了,可見是有本領的,我們 怎麼打得過她,還是快快逃生去罷。」 仙姑聽了,心中想道:「原來這批笨妖還不見我站在這裡,怪不得人家都說笨牛呆豬, 那原是畜中最沒知識的東西,偏他們又能知道找女子尋快活,真是好樣不學,先學壞樣,可 見是斷斷饒恕他們不得。怪不得師兄沒曾看見,就斷准他們全不是好東西咧。」想定主意, 又道:「畜類本事雖少,卻一共有七八頭之多,若下去和他們對打,一則費我手足,二則污 我寶劍,三則恐被逃散,還是用金針戳去他們眼睛,貫入他們腦袋,豈不省事快當?」於是 取出金針,往下丟去,一霎時金光炫耀,滿地通明,但聽得一陣吱喳啊唷之聲,仙姑不忍道 :「他們便不是好東西,我卻何苦定要取他們性命。」當下收了金針,掩住了面孔,急忙落 下地來,仍至木棚邊,用退鎖咒去了封,只見裡面躺著個道人。仙姑忙問:「是張師兄麼? 我何蘭仙,奉李師兄之命前來救你。」說了兩遍,那人並不答應。仙姑雖不認識張果,料想 必無舛差,再近身去,運慧目從暗中細瞧了一回,才知他已被老妖迷去本性,自己又沒有解 救之法,只得解下一根絛子,在他身上攔腰一捆,拉了起來,捆在自己身上,躥出棚外。 正要出門,恰恰遇見兩個打更的,提著梆鈴燈籠,後面還有一個將官,帶著四個查夜兵 士,各持兵器,迎面而來,一見仙姑背人而走,大家發聲喊,圍將起來。仙姑背著張果,無 心和他們交手,正思脫身之法,忽見那批人好似中了邪祟一般丟了兵器,互相揪打起來,卻 把大家要打的何仙姑丟在一邊,沒人理會於她。仙姑好生不解,因急於脫險,不願再去看他 們胡鬧,便走至空地上,輕輕一躥,早已躍入半空,再落下地來,已離大營十餘里了。 仙姑背著張果,心中自笑:我是一個守貞修道的女冠,對於救人濟世之事,原不必避什 麼嫌疑,但如此背將回去,不免要惹人笑談,不如丟在門口,請師兄出來將他救治之後,送 他進去,便與我無干了。正在帶想帶走,忽聽得耳中有人說道:「既要避嫌,為什麼還去救 人?要救人,就顧不得自己避嫌不避嫌了。」 仙姑一聽此言,又不見人在何處,心中一駭,險些把背上的人摜下地來,便把雙足一站 ,再向四面瞧看,仍沒些子影蹤,不覺呸了一聲道:「什麼鬼物,敢來開我玩笑?一定是自 己想昏了心,耳朵裡發起糊塗來了。不管他,還是走我自己的路罷。」正要走時,耳中又哈 哈笑道:「倒失敬了,你的本領,原來鬼物都不敢和你開玩笑的,可知我這鬼物和尋常鬼物 有些不同麼?」 仙姑越聽越清楚,越是慌得沒路子可走,想道:「這真了不得,究是什麼東西,有恁般 大神通?身上又背著這個笨傢伙,躲都沒地方躲的。」想到這裡,又聽耳中狂笑道:「我先 躲在你的耳中,你就躲到什麼地方,可不能把你這耳朵割在外面呀!」 仙姑聽了,不覺又急又怒,恨得她把張果擲在一塊很密很厚的草地上,自己卻站定身子 ,雙手叉腰,厲聲問道:「你是何方妖人?敢如此作耍。我是有正經大事,要去救一個人的 性命去的,你盡和我胡纏,豈不誤了我的大事?若是哪位同道師兄們尋我開心,亦請明白相 見,容便請教。」卻聽耳中又道:「你好沒來由!就要和我見面,怎麼把救來的人胡亂摜在 地下,萬一給你摜傷了肢體,豈不是你的罪過嗎?」仙姑聽了,實在沒了法子,只得再三央 懇道:「好朋友,快別作難了,你再這樣胡纏時,只怕那位張道友不死於摜,卻要死於病了 。」那人見說,這才哈哈一笑,現出身來,也是一個女道人,站在仙姑面前,口中說道:「 何道友大概不認得我麼。和你同去見你鐵拐師兄去來。」 未知此人究是什麼路道,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047回 仙狐戲弄何仙姑 暴兵臠割孟姜女 卻說何仙姑被那女道弄得糊塗昏惘,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兒,也不曉她究是何人,因含笑 問道:「道友必是哪處見過我的,要是不然,怎麼今天又能和我鬧這一陣玩笑兒呢?」那女 道方才笑道:「你即把這位敝同門張道友仍舊背起,我們一路走一路談,到了李師兄那裡, 我們的話可以講完,你也可以知道我是什麼人,更不必再以鬼物見疑了。」 仙姑聽了,心中甚是慚愧,只得依言把張果背起,讓那道姑先行,自己隨在後面。道姑 也不客氣,熟門熟路的轉彎抹角地緩緩走著,口中卻才告訴何仙姑是和張果同出文美真人門 下,名叫通慧的便是,和令師兄鐵拐先生曾有過那麼一件關係,所以彼此都很熟稔。仙姑聽 了,心下恍然,因笑說:「道友既出文美真人門下,和李師兄是什麼輩份兒?」通慧笑著吐 舌道:「當你是忠厚人,一張嘴兒卻來得緊俏。你說鐵拐先生是我師叔,連你老人家也長我 一輩子咧,我卻不該如此無禮,在你面前開玩笑。這話是麼?」仙姑本沒此意,經她這麼一 說,反十分難為情起來,忙笑說道:「道兄不要如此多心,我可沒那轉彎使巧的心機,道兄 神通廣大,既能窺測人心。怎麼看不出笑的心事來麼?為甚偏愛冤枉人家。」 通慧見說,又哈哈大笑道:「算了罷,初次見面,玩得你也夠了,老實說罷,我師父門 下最規矩老成的,要算你身上背著的張果;最滑稽頑皮,不安本份的,要推我這老狐狸精兒 ,我要是愛了這人,就不歡喜和他客氣,一見面就會尋開心、淘閒氣兒。我雖沒曾見過你, 卻早深知你的歷史,今兒一見了你,又非常的愛你,生怕你喜歡客套,蹈那俗人的陋習,不 如先和你玩一下子,免得大家陌陌生生的,見了面還有許多做作。你看我這東西,不該大大 訓斥懲戒麼?」 仙姑向來拘謹,所往來的也儘是謙謙一流,的確不曾見過這等放誕怪僻、一味淘氣的朋 友,但因見她形態端正,神情灑逸,恢諧中仍沒些子輕薄相,心中倒很愛她的天真活潑,又 深慕她的道行不凡,忙含笑說道:「神仙和西方佛家、東力孔聖不同,原不斤斤於禮節表面 之間,和俗人一般,定要許多做作,只恨生來笨拙,不能跳出塵世浮俗的圈子。今見道兄如 此瀟灑不羈,真不愧神仙正派,此後如蒙不棄,定當執贄受業,學些灑脫滑稽手段,不識道 兄可以收留我這愚拙的弟子麼?」 一席話把通慧說得捧腹揉腰,笑得連呼「啊唷」。仙姑笑道:「怎麼樣?難道說我是生 來苦命,該一輩子受那塵網的羈束,連自己想要稍許活潑一點也不可教訓麼?」通慧笑道: 「哪裡來的這許多俗語廢話。老實說,你要拜我為師,就得先把這等可廢的俗套盡量收拾乾 淨,丟到東洋大海中去,交給張道友的故人龍王替你保守著,陳列水晶宮中,做一件古董兒 玩。那麼,你這學生我方有造就的法子,要是捨不得這些俗套,那便進不得我的門牆,只好 跟隨西方佛、東方孔做那世外的聖賢去罷。」 幾句話說得仙姑又笑起來,說道:「道兄別這麼說得人酸溜溜的,我雖不能如你這樣灑 脫絕俗,卻深信道兄這等氣派行事最能全我本真,適我天趣,不為一切塵網所桎梏。所以我 認定修仙一道,以道兄這等性情行為最為合宜。請問道兄,我這話不見得再是俗套,可以免 送到水晶宮中去麼?」 通慧又搖頭大笑了一陣,也不說她的是非,卻告訴她:「自己是奉了文美真人之命,前 來救取張果的,真人也知張果必有人救援,他卻沒料定是鐵拐師叔和你,他只著我見機行事 ,救了張果,還著我去另找一個要緊人兒,我便急急忙忙跑到此地,先打聽得你們都在此地 ,已將三妖誅滅,我便預備救去張果,再找你們談天去。哪知稍許遲到一步,這場功勞又被 你捷足先得。我到大營之時,正見你被一班兵士圍困,方才略施小法,讓他們自己玩一陣子 ,讓你可以安然出險。」 仙姑聽了,方才恍悟起來,笑指通慧說道:「我就知道一定有什麼仙人前來助我,原來 就是你鬧的把戲兒。」通慧笑道:「不是和你這麼說起,我竟忘了收法,只怕他們已都打得 筋疲力盡了。」說時回轉身,對著來的方向,舉手一揮,說道:「饒了你們罷。」仙姑問道 :「這批人打得如此狠法,不會有性命之憂麼?」通慧笑道:「這也在我的指揮,我要他們 死時,當你離開它們鼠竄牛空的當兒,一個個都早到了鬼門關上了,還等你這好心人來發慈 悲麼?只因念到此輩也是好百姓,被迫行役,已經苦到極處,何忍再去傷害他們,只求他們 不為我害,不誤我事,就得了。所以施法之時格外的容情,你不見他們一個個丟下兵器,空 手搏擊麼?」 仙姑點頭稱妙,十分佩服,因又談起孟姜夫妻的事情。通慧忽然歎了口氣,說道:「正 要告訴你,你又問起來了。我們生為女子,對於人間好女子沒有個不想愛護她們,使她們無 災無難,平安終身的,何況孟姜女這樣苦節守貞,多情多義的女人,焉有坐視她遭難不去救 援之理?怎奈我師尊雖把這事告訴我,只力戒我不必管這閒事,自取罪戾。我再三請問,這 等好人,為何不救?救人是我們天職,怎又說是閒事,反會陷於罪戾呢?師尊才說,他們總 是該死的,死了才有好口,早死早得好處,此事該你鐵拐師叔辦理,你將來會到了他,自然 明白。道兄,你雖是才認識我,該已看得出我這個人哪,真是一個最性急爽快的東西,最不 願向著悶葫蘆裡討生活。像我師父,別的都好,往往逢到要緊說話,越是我急於要曉得的, 越是今天一句、明天半句,慢吞吞地不肯全告訴我,這真使我氣悶之極了。但是我也只能在 你面前胡說一番,卻如何敢詰問師尊呢?當時只約略說了句:『師尊又要我去救師兄,又著 我莫管人家閒事!』才說了這兩句,師父已變了面色,叱道:『不許多說,你師兄也是多管 閒事,才闖出這等禍來,你也願意去嘗試嘗試這等牢獄風味麼?』這才嚇得我不敢再說,只 盼望早早會到李師叔,可以早一天知道此事的真實原因。比及知道師叔已先到此地,心中這 一歡喜,真比救出孟姜女還來得厲害咧。如今請問道兄,可曾聽得我鐵拐師叔說那孟姜女夫 婦的因果麼?」 仙姑聽到這裡,不覺佛然道:「正因我們也只聽師兄說他二人都是該死的,卻不知有甚 因果在內,我們極該再去問他一番才好,但不知現在這夫妻倆怎麼樣了。」 通慧傷心道:「這個我倒全知道了,也都料得定了。我是不怕多嘴的,好在你也是自己 人,談談何妨。這孟姜女自從隨送她丈夫到此,幾乎沒有一天不是椎心泣血,這是當然之事 。不道昏皇欲得孟姜女,想了個惡毒法子,要用范杞良做長城土地,將他塞在城堙內,這事 大概你也知道了。」仙姑點點首說:「曾聽師兄的徒弟鍾離權說過,就是你師兄張果,也因 路見不平,劫出范杞良,所以闖此禍事呀。」 通慧點頭道:「可不是麼?但據師尊和師兄們說來,此中莫非真有天數麼?要是不然, 為什麼有這許多仙人幫扶照料,竟不能救他們兩條性命呢?如今這范杞良已給蒙恬活埋在城 堙之中,聽說合版的時候,孟姜女是哭得什麼似的,要求蒙恬再賜夫妻見一面,要是不然, 本人情願同死,也決不再回咸陽。蒙恬沒了法子,便命工人從泥土中間扶出范杞良的頭來, 這時他已嚇昏,面色也灰白如死,哪裡還能說話。孟姜女一見丈夫,大叫一聲,口吐鮮血昏 絕於地。這邊蒙恬恐她醒來再有糾纏,一面命人好生救起孟姜女,一面趕緊把城牆打成。可 憐好好一個少年男子,只因討了一個美貌的妻子,未享閨房之樂,先把性命送在城牆之中。 在這等暴君治下,做百姓真是可慘極了。」 仙姑聽到這裡,氣得蛾眉倒豎,粉面呈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通慧又道:「如今這 孟姜女還在蒙恬營中,以我忖度,這人不久必隨她丈夫於地下。以我們的本領而論,別說妖 人已死,就使三妖尚在,只我一人足夠對付他們,再得你一人幫忙,就可將她救出,何況現 在管守者只是一班沒用的匹夫。若要救她,可謂不費吹灰之力。但師尊再三囑咐,不許我去 管這閒事,真令我急死恨死了。」 仙姑因說:「令師既如此吩咐,鐵拐師兄又那樣說過,況據他們說,這一對苦命鴛鴦似 乎要死後才有好處,那麼還是讓他們受這一時的痛苦,反得享永久的幸福。我們要是逞著自 己的些小技能造次幹事,不但自誤,還恐害人,總該謹慎一點才好。」通慧卻歎口氣,不說 一言。 這時已到了鐵拐寓處,鐵拐先生早和費長房、鍾離權二人迎了出來,笑說:「故人遠來 不易,真是幸遇。」通慧忙上前口稱師叔,行了個大禮,又替她師父文美真人致意。鐵拐先 生一面答禮,一面笑道:「凡事有個定數,張果是你師兄,不道還要在大姑娘手中劫出,豈 非可怪?」 說時,大家已入內分禮坐定。通慧笑對仙姑說:「你是長輩,張果又是我的師兄,應得 我來背他才是,只因這事是你的功勞,我們初交,未便分功,所以始終偏勞,很對不起咧。 」一句話說得鐵拐、仙姑大笑起來。鐵拐又笑道:「我知道你只是貪懶,哪有這些小心眼兒 ,若果如此存心,也不成為通慧了。」通慧也是大笑,於是又和費長房等相見,談些道門中 的閒話,卻讓鐵拐先生一人取來一杯冷水,噴向張果面上。方說:「張果中的是海中出產的 一種最毒的藥,我不難將他一喚而起,但他未脫頑軀,恐毒入心臟,將來吃他的虧。所以用 這最慎重的治法,不但可以清毒,還能增益精神,大約半個時辰即可醒將回來和你們談天也 。」眾人稱是。 鐵拐先生笑對通慧說:「恭喜你功夫大進,居然也能測度人心,把我們這位師妹捉弄得 幾乎要命。」通慧大笑,長房等不解所謂,仙姑把上事告訴他們,二人也大笑起來。鐵拐對 他們說:「這不算稀奇,凡是仙人都要能夠知道過去未來之事,但過去易曉,未來難知,知 未來者,又以時期的長短分程度的高下,像我和文美真人都能料到數百年之事。但一望而知 或心感即悟者,仍不過眼前之事,以後卻非推算不可。如你通慧師兄,她就能料測人家心事 ,百不失一,又能變化大小物類。師妹是忠厚人,自然要被她蒙住了。」 說得仙姑和通慧又相對一笑。鐵拐先生正要再說,只聽張果大喊一聲「悶死人也」,立 刻醒悟轉來,立起身,睜眼一瞧,見了鐵拐、通慧,心中大疑,只當還在夢中。通慧忙去安 慰他,又把奉旨救他以及仙姑先將他救出等情,一一告訴了他,張果才向他們道謝,轉身再 問鐵拐先生叩拜。鐵拐先生忙止住他,大家仍舊坐地。鐵拐先生因問通慧道:「令師可曾責 張果冒昧麼?」通慧笑而答道:「正要請教師叔如此如此一樁事情,師尊說見到師叔自然明 白,還求師叔指示才好。」 鐵拐先生歎道:「仙家神通,能知過去未來,若是口舌不慎,胡亂出口,豈非違逆天數 ,自取罪孽。爾等初學,總怪作師父的不肯將未來之事盡情見示,安知此中大有出入,斷不 能信口亂談的,同是一句話兒,有今天可說而昨天不能說的;有彼此都知道的事情,我所能 言而他不能言的;甚至聽言的人也有能聽不能聽、許聽不許聽的,此中都有緣份、有定數, 其理甚微,而界限極嚴。但此時無暇詳述,還須先去救那孟姜女的魂靈,順便還得把她丈夫 的魂魄一起收了來,遲得片刻,即害他們多受片刻的痛苦,非仁人之用心也。」 說畢,便對通慧、仙姑說:「你倆就同去走走來。」二人大悅,一同相隨,即用縮地術 一下子到了一個所在,前是高山,後臨大河,高山之上有大隊人馬綁縛著一個美人,用利刃 剜取她身上一塊塊雪白粉嫩的肉,將來丟下水去。美人已是早死,當然不覺得怎樣痛楚,卻 把下面看的許多人個個閉住了眼,不忍再觀,也有忍淚不住,放聲一慟者,一人先哭,眾人 和之,一霎時哭聲遍野,山谷震動。那山上的將官大怒,喝命眾兵殺下山來,這一來,只駭 得那批人落荒而逃。眾兵在後猛追,捉去了幾十個。此時通慧早耐不住,更不管三七二十一 ,回首向地上吹口氣,立時天昏地暗,日色無光,砂飛石滾,專向兵士頭上打去,嚇得兵士 們一個個抱頭鼠竄。那石子好像認識人的樣子,忽然飛起頂大的一塊,落在那將官頭上,打 得他額破血流,捧頭跪地,大呼:「老天爺饒命」。那被擒的眾人,卻早乘機逃走了。 鐵拐先生點頭歎息道:「這等小人狠毒如此,給他們吃些小苦,卻也未為不可,但也不 必過份。」於是捏訣一指,風平日出,萬籟寂寥,只有水中留下孟姜女身上的肉,卻還浮在 水面,並沒被風吹去。鐵拐先生和通慧、仙姑暗暗稱奇。鐵拐先生因說:「先把這些碎肉化 成個東西,使他們永留於天地間罷。」伸指畫符,口中通誠,喝聲「疾」,許多碎肉立刻浮 在一處,宛如合體。鐵拐先生又用寶劍向這聚合的肉繞了幾十個圓圈兒,每繞一圈,即散開 一圈的肉,化成無數潔白幼孝玉雪玲瓏的小魚,向四處游了開去。劃至最後,把這一大塊肉 都分散了,只見滿河中儘是這等小魚浮游接喋,十分美觀。鐵拐先生舉劍一指,大喝一聲, 忽然千萬小魚齊把頭向著他連點三下,紛紛而散。鐵拐先生那一隻手卻似扯住了什麼東西一 般,慌忙開了葫蘆,塞將進去。 未知此是何物,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048回 姜女肉質化銀魚 孟婆亭中留龍魄 卻說鐵拐先生施法,將孟姜女的碎肉先凝聚成塊,再把它分析開來,化成無數潔白細長 的小魚,齊齊對著鐵拐先生點頭而散。鐵拐先生卻伸出一隻右臂,向著水中張開掌兒作撈物 之狀,即有一股極微細難認的白氣飛入掌中。 鐵拐先生慌忙握住手,收了來,開了葫蘆,將所收白氣塞入其中,笑道:「如今卻才了 了我一件公案。我們就此回去罷。」仙姑、通慧忙問:「這是什麼作用?」鐵拐先生笑道: 「你們還不明白麼?這便是孟姜女的貞魂,被我收在葫蘆兒,一進此中,立刻恢復人形,和 原身無絲毫分別。我得了此魂,當送她至冥中,著她重下凡塵,早修大道。還有她丈夫范杞 良魂靈,當我們初到此地的時候,已經另派鬼卒將他先送往地府去了。」 二人聽了,非常欣悅。又問人肉化魚是何道理。鐵拐先生道:「這沒什麼大關係,不過 憐她薄命、敬她貞節,橫豎人已死了,魂當轉世,這等碎肉有甚用處?任意替她留下一些紀 念兒。一則顯得孟姜女不但下世可以成仙,本生也永久不死;二則使天下後世見了此魚,便 知道是孟姜女的遺駭所化。因為紀念孟姜女之故,又可風示他們勉為節婦,也算是我利用廢 物借此諷世之心,於孟姜女本人原沒多大關係的。」 二人都道:「孟姜女以一女子殉夫死節,得此一番表揚,名譽可垂千古,為千萬婦女所 稱道矜式,也不能算沒大關係了。」鐵拐先生點頭道:「那也說得是。你倆可想想,替這魚 兒取個名兒,要不奇怪、不平淡而又深合乎此魚形質的才好。」通慧笑道:「我沒那麼細心 ,還是請何師叔來想一想罷。」仙姑謙遜了一會,方說:「此魚形色潔白如銀,銀為貴品, 也不屈了孟姜,我們就稱為銀魚好麼?」二人聽了,都鼓掌稱善。如今各地方都產有這種銀 魚,千古相傳,都知道是孟姜女遺骸仗仙法蛻變而生。到後來呂洞賓得道,游至湘水,曾用 木屑化成銀魚,供給一班工人作餚饌,其中還有一段慘史,事在後面,不先贅說。 單講鐵拐先生回至他的寓中,把孟姜女夫妻魂魄牒送陰曹。二人身死情長,在冥王前泣 求下世仍為夫婦。冥王溫諭道:「你二人前生婚姻不遂,來世緣份仍在,不需懇求,自成鴛 侶。但鐵拐先生牒送你倆前來,自有一番深心作用,只怕另有栽培你們的道理。人生上壽不 過百年,夫妻好合最濃情時不過一二十年,怎如跳出情網,歸入仙班,夫妻長生,萬年常晤 ,何等不美?你們全是聰明人,這些理由還有個看不透麼?如今世上凡人,盡有厭倦紅塵, 苦苦地求問真仙,希圖得些不老仙方,然而千萬人中如願以償者不得二三,即如現在你們的 對頭秦皇嬴政,他是何等勢力、何等福命,天天說求仙,時時說訪道,求來訪去,不過弄了 幾個邪魔外道,奇奇怪怪的鬧上一陣也就完了。最後的結果,休說永生難恃,連短命都未必 能夠壽終正寢哩。可見一個人生來就有仙緣,真乃天大福份,你們有甚大功大德,只因孟姜 女一點節義之風感動仙人,破格周全,連范杞良也都得些好處,這正是千萬人和帝皇所求不 到的事情,你倆倒看得不及一二十年姻緣之福麼?」 二人聽了,恍然大悟,叩頭說道:「小民等實是愚昧,一時見不及此,也不曉仙師牒送 冤魂之外還存有如許深心,我等受恩不知,反戀俗塵,真個慚愧極了。但如今又要擔心下世 以後既有夫妻之緣,怎免得夫妻之事,萬一前生的情根未絕,居然匹配和諧,那時又沒人來 點醒我倆一破色界,修道便難,這卻如何是好呢?」 冥王大笑道:「好會歪纏的傢伙,先時要求做轉世夫妻,還在情理之中;此刻又轉個向 兒顛倒,希望拆鸞鳳之好。難道教寡人躲在你等新房之內,等你們魚水將諧,忽然跳將出來 當頭喝你一棒麼?」 冥王這幾句話卻說得非常滑稽蘊藉,惹得殿上的判官、小鬼、馬面牛頭以至范杞良夫婦 都忍不住哄然大笑起來。當有那判官出位,稟稱:「臣有一法,可使夫妻倆不昧本真,一出 娘胎便知前生之事,他們果能虔心出家,便可自幼修持,更不用人去點醒他們,自然不得失 足;萬一塵心未死,前情不忘,那是他們自棄福緣,便教大王率領我輩天天蟠踞在他們的合 歡床上,也總有疏虞失察之時,仍可舒舒服服諧他們魚水之歡的。大王以為何如?」 冥王笑問:「卿有何計?」判官道:「那也不能算什麼計策,向例投胎陽間之人,須經 過一個亭子,那處設有迷魂湯,轉世之魂行至那裡,必患口渴,進去喝得一盞,立刻迷迷糊 糊的把前生之事完全忘卻。也有許多生魂秉性倔強,不願喝那迷魂湯的,只苦口渴難當,臟 腑如炙,見有那種清香適口的湯水,不怕他不去喝一口兒。所以自古迄今,轉生之人不知幾 千萬,總沒一個能記得前生之事者,即因無一生魂受得住那干炙的苦楚耳。今大王既要周全 孟姜女夫婦,可著他們先在這裡喝飽了湯水,去到了那邊,無論如何不致十分乾燥,只要捱 過此亭,便是來生之路,不受干炙之苦了。」 冥王還沒開口,卻有另一書辦笑道:「這話不行,輪迴大事,怎得沒有規矩,若是吃飽 了湯水就可不喝那迷魂湯,那麼自來作弊之人一定不在少數,誰願意把自己前生之事完全忘 卻呢!何以古往今來很少聽得能記前生之事的人呢?」 冥王點頭道:「此話不錯,這等大事當然有個規矩的,但據我想來,這事一定有個可以 通融的辦法,他們仙人既如此玉成他們,我這裡也少不得格外施恩,務要替他想個法子才好 。」因即溫諭孟姜女夫妻:「可即退去,等到有了辦法,再行傳諭,召你們前來。」夫妻倆 叩頭而出。 冥司老例,凡是未定發入輪迴的鬼魂,都有宮中房舍安頓他們,好似陽世的公寓一般, 不過公寓是民人團體所設,這等房舍都由宮中代為預備,這可見冥中優待善人魂靈的一斑。 這是廢話,不必多說。 單講孟姜女夫妻就在這宮捨中住了多日,這天忽有冥王派人前來傳喚,說:「大王已替 你們想好一個辦法,快快上殿去候諭。」夫妻倆大喜,隨了鬼卒一同上殿。冥王笑諭道:「 現在發生了一件巧事,那原管迷魂湯的婆子因誤了公事撤職,正想覓-妥當的鬼魂補她的缺 。不道又有一樁巧事,你的尊姑,就是杞良的母親,因知你們同遭不幸,號哭嘔血而亡。寡 人憐她無罪橫死,又查她為人忠厚和善,年輕時候曾因保全一人名節積有重大功德,照例可 得一官,如今就著她掌管這個亭子事情。雖然繁雜,也算一件重要職位,況且趁此機會可以 料理你夫妻的事情。這不好嗎?」 夫妻倆聽得母親為了他們而死,心中不由感泣,又因本身之事可了,況老人家又得了冥 中職份,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又不覺轉悲為喜,謝過冥王。冥王即命召來孟婆生魂,和他 們相見。母子姑媳死後重逢,不免抱頭大哭了一場,哭得冥王和書判、鬼卒等也代為傷心起 來。孟婆憤憤地道:「無道昏王,害我全家,有日命盡到此,少不得找他報仇,也好洩洩我 們的冤氣。」冥王笑道:「秦皇殘暴不仁,荼毒海內,不久也就要到此地來的,生前罪惡死 後一點不得折減,少不得按情節輕重、罪孽大小判以相當之罪,足夠消你們的怒氣。」 三人聽了,重又謝恩。冥王又溫諭了幾句,即著他們退去,並命鬼卒不必拘束他們,待 孟婆就職之後,可帶他兒媳同去任所,何日投胎下凡,也准他們自行指定。此時迷魂亭中已 無主管之人,只有幾個辦事的吏卒。孟婆知道那裡可以居住,就同兒媳先行進去,住了一天 ,次日即照規矩正式就職。 從此以後,孟婆就做這亭子的主人,管理迷魂湯之事。所以相傳叫孟婆亭,就是這個出 典。 孟婆既任此職,孟姜女和范杞良都住在亭中,自然不會受乾渴之苦,更不用喝那迷魂湯 了。孟婆捨不得同他們分手,便留他們住了許久。後來冥王知道了,便令鬼卒催他們趕緊投 生,孟姜女轉生在江南臨淮鎮上王姓人家,名叫月英;范杞良投生在江南藍姓人家,取名采 和,兩家都是世代良善。產婦懷孕十八個月也未見生產,兩家都慌得了不得,以為必是妖胎 。比及生下來,一家為男,一家為女,都是極清美秀麗的好孩子。 更喜的是,兩家孕婦臨盆之前,都夢見一位跛腳仙人手提鐵杖,杖端繫著一個小小的葫 蘆,並有兩個女仙陪侍左右。跛仙對產婦說:「你會產下一個大有根基的孩子,將來造福全 家,你等須格外珍惜愛護,切莫慢待輕視於她。在男家說,將來孩子婚姻,需要找個同年同 月同日生的,這女孩姓王,江南人,你們記著別忘了;要是錯匹別人,必有非常之禍。對女 家說,孩子要嫁江北姓藍的,與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兩家產婦得了此夢,均先對丈夫公姑說了。不上半天,兩家都生了,且都有一種異香 從外面透入室中,整天不散。更怪的是孩子下地即能說話,對著父母叫爹爹媽媽。一時四鄰 驚為奇事,四處傳說。男女兩家本只一江之隔,其地又人煙稠密,每天渡口人來人往,這等 奇怪的事情,況且兩家又都是地方上數一數二的大家,很快就傳開了。兩家人聽了,也各自 派人過江去調查對方事情真相,果然巧合。於是托人介紹,又把孩子帶同對方見面。兩小孩 一見,都顯出非常歡悅的樣子,各伸出小手兒,將對方拉住,不肯放開。男的說:「妹妹, 我倆居然又見面了。」女的也羞怯地含笑說道:「哥哥,我倆可別忘了仙師的法旨方好。」 這幾句話,正合他們母親夢中的境象,眾人這才知姻緣果有天定。更難得的是雙方門第相當 ,即行對此議定,央請冰人,竟於滿月這天互結婚姻。兩人後事,卻待以後交代。 原說鐵拐先生把孟、范兩牒送冥司,又於他們出世之時,藉著夢境親自偕同何仙姑、通 慧倆前去點悟了一番,回去之後,方才對著他們把范、孟倆前生之事說了出來。 未知二人前生究是何人,因何有此慘報,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第049回 紫霞洞中仙師談因果 娑婆樹下雄王變匠人 卻說鐵拐先生把范、孟夫妻投生之事辦了,帶領一班師兄弟和徒弟們,同到華山紫霞洞 內。飛飛、顛顛二人跪接入內。鐵拐先生自居石洞正面一間,卻把何仙姑等五人,分男女兩 間,在左右居祝派飛、顛倆分頭招呼。 這日,聚集眾人,說了一回經義。大眾都如醒醐灌頂,十分怡適。 先生在正課之後,方對何仙姑等五人說道:「你們屢問我范杞良、孟姜女前生因果。如 今可以大略談談。當年有個國君后羿,有勇善射,曾得不死之藥於西王母,預備擇個大好日 子,謝過王母,方敢服食。因此把那藥暫時交他妃子嫦娥保管。后羿為人殘暴陰狠,黷武窮 兵,久有侵犯天子、自為帝王的野心。嫦娥屢諫不聽,反被后羿視為眼中之釘,恨不能一刀 揮她為兩段。只因她相貌太好,舉世無與倫比。后羿心中實在丟不下她,只好暫且留她一條 性命,當作一種玩物看待。那嫦娥本是西王母的侍兒,因過被謫。前生有仙緣的人,自然伶 俐聰明,見后羿如此相待,豈有不知防備之理。她心中也很想早早脫離了他,免得將來遭他 毒手。乃因后羿提防嚴密,沒法遁出宮門,一天天苦坐愁城,無計自全。也是她不該橫死, 后羿命不得長生。本來久疏嫦娥,一味和她敷衍了事的,此時不曉怎樣,竟把這仙藥交與她 手。 嫦娥一得此藥,想道:『管它靈與不靈,橫豎自己難免一死,不如吞了它的。若能凌空 而去,即便不做真正的仙人,也可逃出這座難關,就不怕他再來加害了。如果仙藥無靈,吞 下之後,仍不免做他俎上之肉,錮禁深宮之內。那麼,他回來之時,查起此藥,我還有活命 之望麼?那時如被他殺死,還不如立刻自盡為妙。』於是把種種可以自殺的傢伙,如刀子、 繩索之類,擺在身邊,預備服藥之後,如不能凌舉,就要斃命。一切妥當,更不遲疑,取藥 在手,送入口中。一霎時覺得一股清香沁入心脾,滿身愉快,為從來所未有。這藥原不過豆 子那麼大小,早已不得咀嚼,一骨碌滾下咽喉。嫦娥更覺神思清適,精氣十倍,渾身似乎不 著一些重力的光景。嫦娥心中大喜,便閉目凝神,靜靜地坐了一個時辰,又覺一股熱氣,自 頂門達於丹田,播及全身,四肢百骸,無不運到。所至之處,骨節肌肉,都呈一種異常快美 的情形。 原來這正是西王母在五行爐中,借太陽真火,燒煉起來,再借本身三昧正氣之火,收干 製成的丹藥。后羿這等暴君,正和現在的嬴政一樣無道,西王母怎能贈他此等仙丹?老實說 ,還是她陰陽算準后羿必交嫦娥保守,又借后羿之手,送入嫦娥之口,即行度她上天的。西 王母的神算,哪得有錯兒?果然嫦娥偷服此藥,自有那種輕身遐舉之功,飛行上天之效。那 嫦娥靜坐過了一時,心中忽然想到事不宜遲,要是能走的話,就該快走;不能走,就應早死 ,免得死他箭下。立刻抽身而起,步出殿庭,仰視天空,正見一輪皓月,高懸空際。嫦娥又 想到,這月色如此皎潔,月中景色一定大佳。我若能夠飛入月宮,在那裡住上幾時,就是被 后羿追上天來,亂箭射死,也是甘心的。心中這般想,卻不料因此一念,又結上一重仙緣。 當時只覺腳下虛飄飄地漸漸離了平地,飛在空間。初時飛行甚慢,漸高漸快,已在半天。正 在驚喜恐懼交集胸中之時,巧巧的后羿自外歸來,無心中抬頭一望,見一美人騰身雲中,大 為驚異。定睛一望,他的眼力本來不比尋常,所以有此神箭的絕技。一望之下,就已瞧清是 他愛妃嫦娥。頓時心中明白,不由怒吼如雷,好在隨身帶有弓箭,引滿向空,對準嫦娥,颼 的就是一箭。說時嫌遲,嫦娥的雲路卻快,不道后羿的神箭,比她騰雲更快。這是因嫦娥究 系毫無道行之人,況系肉體登天,並沒多大功力,所以和平常仙人騰雲究竟差得太遠。后羿 的射法,又是非常準的,這一箭上去,哪有不中之理。但聽颼的一聲之後,接著半空中又是 啊唷一聲,可憐嬌小荏弱的嫦娥,哪裡禁當得起。還幸身入半空,強弩之末,力量有限,只 傷了她的足趾。可已痛得發暈,站立不住,一個倒栽蔥,頭向下,腳朝天,骨碌碌翻下地來 。后羿大喜,急急地跑過去捉拿嫦娥。嫦娥墜下之處,離后羿所在只有百十步路。后羿放開 大步,拚命追趕,可煞奇怪,趕了多時,兀自趕不近身。后羿只疑本人酒醉眼花,即去召集 許多兵將,前來擒拿嫦娥。可憐嫦娥伶伶仃仃一個弱女,業已跌得昏暈,哪裡還當得這批武 夫的蹂躪呢?」 鐵拐先生談到這裡,那聽講的眾人,都替嫦娥不平,尤其是通慧和仙姑、飛飛,究是女 人家,心腸比男子來得軟弱。替她不平之外,更都握緊拳頭,各人捏著一把冷汗。通慧性急 ,等不得再聽下文,慌慌忙忙地問道:「師叔,難道這嫦娥竟被那昏君弄死了麼?難道神仙 的領袖瑤池王母也會拿假藥哄人麼?」 鐵拐先生未答,只見鍾離權嗤的一笑。鐵拐先生卻不答她的追問,先是笑微微問鍾離權 道:「阿權,你笑什麼?」鍾離權笑道:「弟子笑這師兄問得太呆,性子卻比弟更急,也不 等師父談完,就冒冒失失問出這等笨話來。豈不聞月裡嫦娥之稱,嫦娥至今仍在月宮。如果 那時真被后羿一矢而亡,死後不能入那月宮,哪裡能夠至今還在月宮裡呢?」 鐵拐先生聽了,不覺大笑點頭道:「你的議論,固自可齲通慧之問,似呆而也有理由。 要知世上最清華者唯月,月中境界,比海外蓬萊,海上仙山,尤其來得清幽。憑你嫦娥如何 美麗,怎樣雅潔,究竟她這肉身,還是一副俗骨,又是已嫁之身,曾為暴王之妃,這等身體 在月宮中,要算得最不乾淨的了。你們雖然未成大道,可也知道太陰星君是月宮之主。她是 玉帝第三公主,處在玉帝身邊,哪些兒不如意,還有誰人比得上她的高貴呢?誰知她性質迥 異常流,看得天上人間,總沒一些清雅之氣,身處天宮,如居犴狴,終年無展眉適志之日。 雖經玉帝查問,天上人間可有絕頂清幽明秀之處,可供三公主稅駕,擬替她特選幾所非常考 究的邸第,供養靜修真之用。無奈三公主自己卻只揀定月宮一隅,最合心意。除此以外,人 間因無乾淨處,天上也少清雅地,橫豎都是不適居住的。玉帝沒了法子,只好封她為太陰星 主,賜月宮為邸第。公主才得安心樂意的住在月中。這位公主的孤高雅潔,如此厲害,嫦娥 縱也十分高雅,哪裡比得上她那一塵不染,萬緣沉寂之軀呢?不過嫦娥濁處,只在曾為羿妃 。若論她的品性,究比常人不同,也自具有清幽拔俗之概。況她生平酷好明月,便在患難之 中,尚思歸宿月府,大有一償夙志,雖死不懟之意。只此一點,可算和星君是同志同情了。 」 鐵拐先生接著說:「湊巧星君正從天宮省親而回,路過此地。恰遇嫦娥一點誠心,驀然 感合,由不得低下頭,隔著萬重雲煙,運神目,向凡土觀察了一下,便見嫦娥徘徊怨慕之狀 。星君略一沉思,已知其事,卻鑒其愛月之忱,憐其命途之厄,頗欲援拯入宮,隨侍左右。 但是,一則嫌其身子污濁未除,又怕王母面上交代不過。正沉吟間,嫦娥忽然突飛而上,看 她由徐而疾,逕向月宮飛來。星君剛在疑慮,未測真相,又見后羿彎弓已滿,把嫦娥射下地 去。星君見了,倒歡喜起來,看她急忙伸出食指,向下一劃,把后羿和嫦娥相距的路子,伸 長了三四里。一面對她侍從的仙吏笑說:『我欲收嫦娥回宮,嫌她身體太污,又怕對不住王 母。如今這一跌下,身子一定跌壞,魂靈也定然出竅。爾等可趕緊把她生魂帶來見我。至於 她的頑軀,雖然污濁,也不必再落后羿之手,即用神風將她攝至人跡不到之處,用火焚化了 去。回來再替我到瑤池去見王母,向她說明一句。』仙官領了法旨,忙作起法來。一面瞧著 嫦娥神魂出體,一把將她拉住;同時起陣大風,把嫦娥頑軀吹往海邊一塊空地上,召來當方 土地,將她焚燒成灰,更一陣風,吹得無影無蹤。嫦娥墜地之後,因她曾服仙丹,只略一昏 暈,並沒跌斃。若沒星君拉去生魂,馬上可以醒轉,那時卻定再吃后羿的虧,真個要弄得求 生求死都辦不到了。幸得仙吏攜去生魂,又給星君把路子拉長,后羿雖狠,連她屍體都捉不 到手,卻被狂風起處,攝去海邊。后羿也只得跌足懊恨,怏快回宮而去。」 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通慧方笑起來道:「原來嫦娥這人,是要身死之後,方有好處咧。 師叔不早點說明一句,白白害得我們替古人干急這一陣子,真是冤枉。」鐵拐先生笑道:「 本來一個人不經過一點危險困苦,如何得成人才?何況神仙性命的道理,豈是胡亂可以得來 的麼?」鍾離權笑道:「依弟子看來,王母的丹藥,究竟還不算十分靈異,明明說是不死之 藥,怎麼一逢神箭,就會昏暈過去?假使沒有星君替她伸長路子,趕緊派人收住他的生魂, 只怕遲早仍要死於后羿之手。豈非丹藥無靈麼?」通慧、仙姑皆笑道:「這是你說得太過了 。王母靈丹,焉有不靈之理?如你所說,她以凡人之體,如何到得太空?怎麼毫無道行之身 ,也可以追隨星主,位列仙班?若說遇難橫死,是又一件事情,和藥的功效無干。難道說, 服了此丹,就可以任性而行,刀劍水火,都害她不死麼?那不成了長生仙丹,簡直是避凶避 難的如意珠了。」 鐵拐先生聽了,笑而點頭道:「如今有許多蠢人,妄求仙道,不知修養,甚至養了許多 方士邪人,燒汞煉丹,以為有此好處,盡可長生不老,何必再做好事,自尋苦惱。這等人的 心理,可謂愚到極點了。殊不知仙丹只能鍛煉筋骨,助你修道之功,不但於天仙事業無關, 就於修心養性之學,也沒多大關係。所以服丹之人,一面正須趕緊加力的修持,使所受丹力 ,與所持的功夫,互為感應,始能相得益彰,事半功倍。若如權兒所言,不但決無此理,要 是服丹之人果然如此想法,因而有恃無恐,任意妄為,休說丹力無效,難道還保得不干天譴 麼?難道上天之力,還不能使她橫死麼?」一席話,說得眾人都好笑起來。 鐵拐先生又道:「這嫦娥到了月宮,是她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倒也自然,歡歡喜喜跟隨 星主,過她無拘束愁慮的清閒歲月。卻不道后羿那人,豈是肯隨便吃虧的人?他本是天上黑 虎煞星下凡,自幼得名師指授,原來有些根基。不過他行為不正,作事荒唐,所以流入魔道 。其時即有一個魔教中人,對他說出嫦娥現在月中,又教他飛行之術,手挽弓矢,沖人月宮 ,口口聲聲要星君交出嫦娥,萬事全休。如有一字支吾,休怪他要鬧翻月窟,殺盡月中大小 諸仙。可笑月宮是何等清幽乾淨之地,幾曾見過這等野人,鬧過這等風波。而且星君優遊深 宮,也從不曉得什麼叫做武備,怎樣叫做戰爭。凡是月宮中大小仙子,也都一心服從星君, 大家過那安閒自在的歲月。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為了嫦娥一人,鬧出這等從來未有的大事來 。星君即算能夠前知,卻因疏忽得厲害了,無論如何總不曾想上一想,如此乾淨地方,也有 這等凶事發生。 這時正和一班仙吏侍兒談說天庭韻事,驀聽得殿庭之外一片喧嘩之聲,不由大吃一驚。 又聽喊殺聲中,似乎口口喊著嫦娥名字。星君定神一算,不覺歎息道:『孽障孽障,這畜生 怎敢如此無理,居然鬧到我這地方來了。想必還有什麼邪人教他甚麼妖法兒,才敢單身前來 。只恨我向來過於大意,不曾請得兵將保衛。再則生平宅心虛寂,與物無競,與世無爭,所 以棄繁華榮耀的天宮,自甘守此僻境孤鄉。對於戰爭之事,最所厭聞,尤其不願見那些鋒利 殘忍的軍器。如今一時三刻,向上天請救,既來不及,難道要我親自出陣,收這妖畜?諒來 此物膽子雖大,見了我怎敢無禮?然而我卻丟盡臉子,又與我平日旨趣相背。這可怎麼好呢 ?』正在沉吟,只見嫦娥跪下泣稟道:『為臣妾之故,累星君受驚,致諸長官姊姊民人等遭 難。臣妾之罪太大。還求星君即將臣妾交與妖人,以息爭端,而免禍事。』說罷,痛哭不止 。星君怒道:『這是什麼話?你既在我這裡,便是我的人了。王母為我的面子,不便召你回 去,怎能被一妖人劫去?不但無顏以見王母,而且月中諸仙,盡系乾淨女郎,萬一將來再有 什麼凶人惡煞,學得些子邪法,前來索取,難道叫我一個個交出去麼?休說於理不合,此風 也斷不可長。你且退去,我自有辦法。』 嫦娥不敢再說,叩個頭,退立一邊。星君想了想,即命宣吳剛老人進來,一面又著一個 仙官,出去對后羿說:『星君有旨:嫦娥現在奉派赴她舊主人瑤池王母去了,已傳旨召她回 來。著你稍待片刻,不得無禮恣鬧,擾亂月府,致干天譴。』后羿拜伏遵旨。 仙官回來,稟聞同時,吳剛老人也到了。星君吩咐道:『現有后羿,逞其妖術,擾亂月 宮,口出狂言,要索嫦娥。你可如此如此前去傳旨。他若遵旨,即帶他去娑婆樹下,如此如 此,不得有誤。』吳剛應旨而去,對后羿宣旨道:『星君有旨:后羿雖為嫦娥之夫,但他生 性昏暴,天理不容,奪去愛妻,正是上天示儆於他。但查他們緣份未滿,紅絲可續。奈后羿 不合沖鬧月宮,罪不容誅。姑念夫妻之情,情急出此,事尚可原。現星君因宮殿房屋不敷居 住,擬在西偏大園子內,添建玉宇百所。第一件工程,須先將礙路之大娑婆樹截去。素聞后 羿勇武絕倫,即著前去截樹,將功贖罪。罪滿之後,方可將嫦娥交他帶回下界。』后羿聽了 ,心想,『本人勇武蓋世,天上天下,並無敵手。從前十日並出,曾奉帝堯之命,射去九日 。這等大事都幹過了,區區一樹,有何難截。只怕不消頃刻工夫,就可了結此事。』 因連連叩頭,口稱遵旨。吳剛即授與大鋸一件,帶他到花園內娑婆樹下,著他趕緊開工 ;又將一隻酒飯籃,掛在樹上,笑對他說:『觀君神勇大力,自古所稀,大概此等小小工程 ,不消餐飯工夫,必可告竣。如今替你將酒飯籃掛在枝梢,樹斷籃降,正可供君點饑。』后 羿笑道:『哪消那麼久,你看我來也。』於是把身子向地下一蹲,坐得端端正正,正待動手 鋸木。吳剛忙照星君諭旨,口唸咒語,指著后羿坐處,連劃幾個圈兒,喝一聲疾。后羿身子 ,宛如生根一般,休想動得一動。后羿才知道上了他們圈套。究竟他是一個硬漢,不但不怒 ,反而笑嘻嘻地說出一句極光鮮的話來,道:『我們的事情,本是比智比力的勾當。可笑我 蓋世雄才,一代豪傑。竟會懵懂一時,上了你們的大當。可知我的本領,不如你們星君。既 是這樣,便該屈服在她手下,何必再作無謂的倔強。可是有一句話兒,使我不能不說,我雖 然不合闖入月中,正如星君所說,為了夫妻之事,情有可原。既蒙星君應允,我也不敢稍有 違犯,磕頭禮拜的恭謹有加,原因星君乃當今玉帝的公主,即和玉帝的金身一樣。我們都是 玉帝宇下的星宿,安敢不自盡為臣的禮節。但替星君一想,為了嫦娥賤婢,竟用此等欺詐之 術,誘人入她殼中。我這一生不足惜,天下後世,不曉以星君為怎樣一個神仙呢?』這番話 卻說得刁鑽有理。」鐵拐先生演述至此,眾人都笑起來。 要知吳剛如何對付后羿,不道鐵拐先生一時記不起來。要知吳剛如何對答,只好稍安毋 躁,請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第050回 懲暴君月中鋸巨木 憐故主靈府即情關卻說鐵拐先生演述后羿中計被羈,說了幾句倔強的話,卻也刁鑽有 理。眾人忙問:「吳老人如何對答他呢?」鐵拐先生笑道:「你們急什麼?試想,月府星君 是何等聰明伶俐的天仙,哪消人家詰問,卻早預備了對付的話。上面書中,星君面諭吳剛如 此如此的,就包含這等話在內。」 接著,鐵拐先生繼續往下說道:「當下吳剛笑對后羿說道:『你別誇嘴逞刁,誹謗星主 。老實說,我們星主,她是何等身份,何等神通?多少大羅金仙拜服得五體投地。瑤池西王 母,乃神仙領袖。元始老君是神仙祖師,他們見了公主,還不肯自居尊長之禮,這是你所深 知的。她有恁大的神通、手面,難道倒怕你這小小孽畜不成?一則月府是清幽之境,多少沒 福的仙人,尚且無緣到此一遊。因為公主是世界古今人天仙俗中第一清高之人。等閒神仙, 如何能夠見她?不但見不著她,連這月宮寸土也挨不上他們踏一步兒。這又是你所知道的。 難道為你這孽畜鬧了些小小風波,還去上天庭,朝天帝,遣將請兵,興師動眾的對付你這傢 伙!且莫說用不著如此張皇,就是這批天兵神將前來駐紮一刻兒,公主也是斷斷受不了的。 既不輕用兵戎,難道又能親現金容,和你這畜類打話鬥法不成,那不更褻了她的身份了麼? 有這許多為難之處,萬不得已,只好略施小計,把你引到這兒,擔任這項工作。可是你說什 麼公主哄誘你的話,這是不對的。公主不是宣旨命你把此樹鋸斷,以為將功補過之地。你不 是親口遵旨,自願前來做工的麼?如今工程還沒動手,公主怕你有始無終,鋸了一半,忽然 厭煩起來,你又新得了飛行之法,一下子丟了鋸樹工程,向下界這麼一飛,那時樹沒鋸成, 卻留下這連皮帶骨的娑婆樹。你想想,那是多麼難看啊!再三思量,你這蠻東西,對你軟商 ,是不中用的。只得再用仙法,暫時將你禁住,你今且莫多說,只要努力鋸樹,樹斷之時, 就是你恢復自由之時,也就是你夫妻下凡之日。公主可算始終沒有失信於你。怎見得是哄騙 你咧。』 后羿聽了,沒有說話。先是嘔氣兒,不願動工,後來想到:『酒飯籃掛在樹梢,要不將 樹鋸斷,籃子不得下來。看這情形,除了籃中酒飯,再沒茶水糧食給我,哪時肚子餓起來卻 受不住,我只好用力加工,將樹鋸斷,再向她索回嫦娥。她既自詡信義,當然不能再生什麼 枝節了吧?』如此一想,只得忍住一口惡氣,使盡平生氣力,鋸這娑婆樹。樹身雖大,經不 得后羿天生神力,本來兩膀子的力量就可以弄得斷的,何況還有這麼一件器具?不消幾個時 辰,已經給他截斷,上面的樹梢倒將下來,可煞作怪,樹身盡向外倒,飯籃卻向內溜,颼颼 地一來,就落在后羿手中。后羿瞧那飯籃至多比拳頭略大,內中裝著的酒飯,可經得后羿這 般血盆大口隨便一吞麼? 后羿此時已是飢火上燒,萬分難忍。見了這種情形,不禁又氣又愁。氣的是星君有心捉 弄;愁的是不得飽肚。想來如此,區區之物,吃了中什麼用?原想丟了不吃的,又奈酒飯的 氣味比平常不同,真是又香又甜,非常鮮美,禁不住一陣陣的口涎,淌將下來。 他又想到:『橫豎工程已完,事情已了,馬上可以回去,何必瞎吵瞎愁。現在既有好酒 好飯,不妨先吃它,再行起身去找那吳剛老人,還怕他不好好補請我咧。』於是把籃中的酒 倒了出來,飲個痛快,再把飯送入口中。說也不信,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原來空籃中好好 的,又漲溢了酒瓶、裝滿了飯。后羿喜道:『原來此籃有這許多好處?等回見到吳剛老人, 非求他割愛贈送不可。』於是放大了膽,撐開肚子,一連吃了三百五十多籃,這才覺得腹中 飽滿,十分舒適。瞧那籃子,還和頭先一樣,滿滿的仍是一籃鮮甜的白飯和一瓶芬芳的好酒 。后羿笑道:『好傢伙,好耍子,把這東西帶在身邊,走遍天下,歷盡十州三島,不用耽心 糧食了,真是大妙。』 一語未了,那籃子忽然脫手而去,只聽颼颼地一陣響,早又回到那原掛的樹梢上去了。 后羿倒給它嚇了一跳。正遲疑哩,猛聽得呼呼地一陣風響,眼前樹影散飛,耀得他眼花繚亂 。地上的樹屑,隨風捲起,吹入眼簾。后羿急忙把眼睛閉了一會兒,心中又怪此風來得突兀 。須臾風定聲寂,睜目一看,不覺叫聲苦,原來那樹鋸斷處,已重新拼合,依然顫巍巍矗立 半空,高入雲霄。不但找不出鋸過的痕跡,就連方才鋸下的木屑,也一些兒都找不到了。后 羿到此地位,不覺十分傷心起來,卻不敢罵星君。只恨教自己飛行,騙自己衝入月宮的魔鬼 ,害得我太苦。他久作凡人,不知天上仙法的厲害。他既自詡天上金仙,怎不曉得月宮的法 度呢?星君隨隨便便的玩這一下,就把我弄得不生不死,難進難退。那魔鬼既沒本領勝過人 家,又不親自去幫助他,卻引我來上這大當,豈不是存心害人。想到這裡,恨不能立刻飛下 凡間,將那魔鬼射個三四百下,戳得他渾身沒塊好皮好肉,才洩得胸頭之氣。 氣了一會兒,又呆了一陣。看看天色漸黑,那不知利害的肚子,不通世故的腸子,卻又 不諒它主人苦痛,又在那裡轆轆轉動,紛紛吵鬧起來,鬧得后羿非常難受。心想,和它們是 同甘共苦的東西,也捨不得讓它們吃苦。但是除了再努力鋸樹,那飲食雖好,斷斷不得下來 。沒奈何,喟然長歎了一聲,低下頭,重新再玩這一套把戲。直等鋸斷了樹,這才外甥照火 把,飯籃兒照舊下來,照舊給他喝得大醉,吃個大飽。這籃兒照舊裝滿酒飯,照舊的向來的 方向骨碌碌滾了回去。那后羿猛然想到要把那斷木頭用力按住,不讓它自由自在地拼合起來 。可是剛一轉念,狂風照舊又起,比先前更加厲害。除木屑之外,又加許多砂石,簡直把后 羿的眼睛迷塞得張不開了,只有一陣陣的眼淚淌個不止。如此鬧有兩三個時辰。后羿是個性 急的人,眼中痛得十分難熬,恨不得找把小刀,把那兩粒眼珠挖出來了事。好容易平平靜靜 下來,眼淚止了,不痛了,也不癢了,耳旁的風聲也沒有了,才敢睜開眼睛一看,真把他氣 得怪叫起來。 原來那二次鋸斷的樹,照舊拼合起來,矗立雲霄,高不可攀。一隻飯籃兒,又是高高地 掛在樹梢上,宛如樹上結出一個西瓜來,隨風吹動,卻也好玩兒。這把后羿弄得目瞪口呆, 儼如木雕泥塑一般,半晌不會動彈。想想沒有辦法,只有耐著火性,照舊挨著。後來他又想 出一個法子,等得飯籃到手,卻不吃飯,先去按那斷樹。說也不信,這樹宛如通靈一般,只 要后羿的手觸著樹木,馬上就有大風作祟。吹得個后羿幾乎連眼睛都弄瞎了,結果還是外甥 照燈籠,其名曰照舊。飯籃照舊掛上去。斷樹照舊拼起來。后羿儘管負氣,肚子照舊不知利 害,腸子照舊不通世故,照舊是飢渴難當,照舊要吃飯,照舊非鋸樹不可。如此照舊照舊的 ,過了兩天,后羿才有些死心塌地,預備作個無期限的長期小工,再不想什麼侵奪僭竊帝制 自為的雄心大略。 天上兩日,人間已過了數月。此時有窮國中因失去國王,朝中紛亂得了不得。即有國中 大小神祇上稟天庭。玉帝查出后羿現在公主那裡;又查得此人在位,本有五百餘年,因他為 政不德,殃害人民,已將祿命削去,不久當被臣下所殺。便命太白金星前來傳諭,命將后羿 的身體放回,受臣下篡殺的果報。至於他的生魂,卻不妨留在月宮,仍叫永遠作此鋸樹的苦 工,以代冥刑。非至所受苦痛抵得過他的罪孽時,不准另行投生。」 鐵拐先生說到這裡,作書人卻要插入幾句廢話,奉告看官聽清楚了。這后羿飛入月宮始 末情由,如今有許多科學家、地理學家、探險家,都說月球和其它星球一樣,都有人民城廓 ,文物制度。而據中國數千年相傳的故事,又說月中有太陰星主持各事。又有一人專在那裡 用鋸子鋸那大娑婆樹,隨鋸隨斷,斷即復合。樹頂掛有飯籃,斷時便下,合時又上,和本書 所說一般無二。不過傳說的人太無學識,不但錯認嫦娥即太陰星主,卻不知鋸樹者是什麼人 ,為何要受這等苦楚。自從新學大興,新說盛行,這等古話歸於迷信一流。達人學士,既不 能找出月中證據,只好附會新學,單道月中可以交通,至所說月中情形,究竟大半屬於理想 。是否確實如此,誰也不敢斷定。據作書人見解,現有許多事情,中國古時所傳,近於哲學 。外人所講,則完全屬於科學。二者每有絕對相反的議論。其實仔細研究,何嘗沒有可通之 理?比如雷電擊人,科學家說是觸電,道理是一些不錯。若照本書所說,那觸電之事,仍屬 天神管理。若不然,為什麼千古相傳,今昔所聞,凡遭雷擊斃命的人,大抵都屬於凶人惡煞 之流;卻不曾聽得有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受觸電的慘刑。這話雖也近於武斷,但堅主無神論 者,又何嘗有甚麼憑據,可以指給我們,作研究的資料呢?雷電之理既然如此,月宮的情形 ,正可作同樣觀。竊謂徐福浮海遇仙,就在海中立國繁殖人民,建設為政。在徐福未至之前 ,彼邦人民,安知不屬神仙之徒。若不然,為什麼仙人又有主權,將該地賜與徐福呢?以彼 例此,或者將來的月宮,也和當年的海國一樣,由太陰星君賜與今人,作殖民之地。也許她 心戀清華,不忍割棄,終不許人類問津。這都還在難料難言之列罷了。若因信了幾位探險家 的話,就硬說月球和地球一般,是人類居住之地,絕無所謂神仙者往來留去,那又和雷電無 神之說一樣不能折服我們這班頑固的冬烘了。廢話不宜多說,多說使人討厭,趕緊接談正事 。 鐵拐先生說:「天帝傳諭太陰星君將后羿魂魄拘住,把身體釋放回陽受罪。星君自然照 辦。可想失了魂魄之人,怎能作得出好事情來?后羿再度回國,簡直同瘋人癡子一般無二。 所以不久就被寒浞所殺,一點沒有抵抗之力。后羿既死,他的罪狀本已消去一半,照例該入 冥司受冥律的處分。玉帝特別加恩,准他在月宮再受五千年磨難,即予恢復天位,仍歸黑虎 星的原班。這本是最好的事情。誰料后羿本是好淫之人,魂雖被拘,一片癡心,仍戀戀於嫦 娥。每逢碰到嫦娥來到園中採花掃竹,遊山玩水,他必哀號呼喚,聲聞遠近。嫦娥先是不理 ,後來日子越久,事過情移,常人對於過去之事,往往能夠忘仇而憶德,何況嫦娥本是慈祥 忠厚的女子,聽了這等淒慘之聲,一則畢竟是夫妻之情,后羿便有千日的惡處,也未嘗沒有 一日的好處。如今他魂被拘月宮,常年受那日炙雨淋、風吹霜打的苦楚,這都是為了自己之 故。本人既已成仙,卻不但沒曾吃他絲毫虧苦,實際還算得了他的成全。而他卻為我受罪, 以前的日子不算,這將來的千年歲月,如何受得了。二則后羿如此哀號,星君雖然未知有無 所聞,而一班姊妹行中,卻都拿作新聞來講,見了嫦娥都紛紛取笑,說她忍心害理,把個親 丈夫陷到這等地步,怎不發個慈悲,替他向星主面前說個分上。這等似嘲似諷之談,也很叫 她難受。有此二重原因,嫦娥心中就不知不覺地有了憐痛后羿之意。」 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那幾位聽講的女仙,不覺相向歎息道:「天下最勘不透的,正是這 一個情字關啊!可憐可憐。」鍾離權究竟年幼,不知世情,聽了這話,忽然嗤的一聲笑將起 來,說:「兩位究是女子心地,生得比我輩仁慈。當心罷,師尊才說嫦娥發了慈心,雖沒說 到結局如何,卻料定她因此一念,還得下凡走走。也許這就是孟姜女的前生,也未可知。你 倆既如此慈悲,將來萬一有人向你們說些親親愛愛的話,只怕也會憐疼人家的苦心癡情,動 些什麼凡念。那時師尊可幫不了你倆的忙啊!」 此言一出,唬得張果、費長房咋舌不語,氣得仙姑、通慧哼的一聲冷笑,一霎時粉面呈 紅,怒不可遏。 鐵拐先生忙喝道:「小孩子既不懂事,怎敢胡亂評論人家。尤其是對於婦人面上,說話 更要謹慎。似你方纔這等話,簡直是輕薄無賴。對別人尚且不可,何況對於自己的同門師兄 弟輩。這等口過,論人事當折壽算;論仙律也應減功行。這都是你自取咎自吃虧,與人何干 ?下次再不小心,我也不敢和你相見了。」一席話,說得鍾離權汗流浹背,伏地不起。倒是 仙姑等看不過去,一人一手,笑著扶他起來。鍾離權又向二人再三賠禮。鐵拐先生又慰勉了 幾句,方又繼續說道:「方纔阿權猜說嫦娥即是孟姜女前身,這話倒准給猜著了。那嫦娥一 則憐疼后羿,二則為要止住他這般叫喊,心中就有過去和他相見之意。但是心怯膽寒,又有 點不敢去。大凡一個人有了情愛的念頭,便該日積月深,無從解脫。到了十分熱烈的時候, 縱有極大的危險,都可以冒昧嘗試一下。嫦娥存心如此,便是凡念不淨。先時因為膽小,而 情也不深,尚能勉強制持。此時不覺已過了年許,她的情腸也不覺加熱了幾分。雖不敢公然 往訪,卻不免常在相近之處,格外往來得勤了。有時也竟到娑婆樹下,佯作瞧他工作的樣子 。后羿一見了她,如獲至寶,滿口都是自怨自艾的話。說到情急處,甚至把工作暫停,舉起 蒲扇般的大掌,拚命捶打自己的身體。這樣一來,弄得嫦娥萬分不得過意。先時也用話勸解 ,後來竟自為他賠淚起來。從此兩人日夕相見,前嫌盡釋。后羿求她設法相救。嫦娥自恨位 卑職小,不敢一口應允,但是心中卻也非常替他焦急,很想找個機會,探探星君的口氣,再 作道理。誰知機會沒曾得到,自身先闖下了大禍。」 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那快嘴的鍾離權忍不住又笑道:「大概星君知道這事,一定不答應 她了。」 未知嫦娥究竟闖了什麼大禍,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第051回 填城堙誓言 終有應締新歡好事竟成空卻說鐵拐先生對鍾離權說道:「這話又給你猜到了。 既然你這般愛猜,我再試試你看。你猜那后羿,可是和她一般得罪,是否即為范 杞良前身,兩人一同謫下凡塵呢?」鍾離權略不思索,即笑而答道:「照弟子愚見,后羿絕 對不是范杞良的前身,更不必和嫦娥一同下凡。怎見得哩?那后羿罪大惡極,已被玉帝判定 了罪案,准他拘留五千年後,仍歸星宿原位。天命已定,怎能挽回得轉。況且,孟姜女夫妻 既承師尊恩意,送往冥司,轉下凡間,尊師已預備度他出世,可見夫妻倆前程都是非常光明 的。要是后羿這等惡魔,怎能有此異數。可見孟姜女確是嫦娥下凡,而范杞良卻另有其人。 至於這人是什麼來歷?怎麼和孟姜女連做兩世夫妻,卻不是弟子所能知道的了。還有一層, 很明白的憑據,就是從千百年來,降至於今,我們還能望見月光之中那棵大娑婆樹,樹上掛 的飯籃,樹下蹲的一個人,這分明就是師尊所講的后羿故事。又可知道后羿從被貶至今,始 終也不曾離開月宮娑婆樹下一步兒。如師尊所說,玉帝命他受這刑罰,還是從寬處分。業已 從寬,豈能再減?只怕不滿五千年,這黑虎星官斷無歸位之望。而在五千年中的人,一定都 可以望得見月宮中娑婆樹下那個受罪鋸樹的后羿。這本是他自作之孽,除了玉帝大赦,誰能 使他減罪下凡,受我師尊的特恩救度,反為出世的真仙呢?」 鍾離權談了這段議論,仙姑等四人又都笑起來。鐵拐先生不覺點頭笑道:「這孩子性質 是真個聰明。難為他不假思索,就有這等見解,卻正和事實相合,一點不舛差。豈非絕頂聰 明?當時嫦娥感於后羿的情感,癡心妄想,一天迷似一天,星君哪有不聞之理?一經知悉, 自然震怒非凡,立刻將她召去,嚴行訓斥,罰她墜落紅塵。嫦娥自知罪重,不敢求恕,只有 伏地流涕,默默無言。星君心中倒又有些不忍起來,潛運神機,替她測算了一番,不覺連皺 眉頭,慘然無歡,當命嫦娥起來,立在一邊候旨。一面命宣月下老人進殿,親自問他人間婚 姻之事。要是不能好合,也可以免去夫婦關係。月老稟道:『凡事皆有個定數。數該合的, 就是強分也不能,也有數中注定,只有這點名義關係,沒有實在婚緣的。這種名義,在五百 年前早已定下,也是萬萬逃不過去的。』月老又稟道:『請問星君,此諭可為嫦娥之事?』 星君微微點頭。月老稟道:『此事數已早定。嫦娥命中還該和凡人結兩世夫妻,方能立定根 基,永列仙班。星君可不必替她傷懷。』 星君聽了,點點頭,令月老退去。因顧嫦娥說道:『你雖然被謫下凡,總是自取之咎。 誰許你私茁情苗,攪亂我清淨月府,破壞我莊嚴體制?似你這等行為,我要不先行懲辦,將 來終不免天條重處。那時你便要淪入九幽地獄中去。即使你舊主人王母垂恩,也無法搭救。 還不如我這裡先替你發落了去,只要你下凡以後,能夠做個貞節烈女,或能多做些功德,都 可以將功抵罪,重歸仙班。這也是一種避重就輕之法。你若是聰明懂事,就該明白這層道理 。好好下去做人,將來有個好結局,好前程,才知道我為你的一片苦心。一面還該到瑤池走 上一趟,見見你舊主人,把這事的原因稟明。恐怕你羞於啟齒,我再派員送你過去。到了那 裡,你舊主自然也沒有不知道的,大概也不必你自陳了。好好自愛吧!事已如此,此間你也 不能久留,就快快出殿去吧。』 嫦娥奉旨,跪下去叩了幾個頭,含羞含淚地出了殿庭。即有星君手下辦公的女仙,督著 兩個差弁,將她押送出境。到了瑤池,朝見王母。王母倒不肯怎樣責備,吩咐送去的人說: 『回去說,拜上公主,嫦娥應轉凡胎,由我這裡辦妥,不用公主費神了。』來人叩謝而去。 王母即命書吏查明嫦娥應去何處投生為宜。書吏說孟家夫妻為人忠實,該得一好女兒。王母 便命送嫦娥至孟家投胎。嫦娥叩謝而別,隨同護送人員,離了瑤池,慢慢向中原而來。雲路 之中,忽見一朵青白色的雲頭,擁著一個清俊的孩子自側首趕將上來,和嫦娥並行著。嫦娥 見那孩子生得儀容秀美,覺得非常可愛。不知不覺的向他瞧了幾眼。不料孩子十分乖巧,見 嫦娥儘管著瞧,便笑問:『姊姊可是月殿中的嫦娥姑娘麼?』嫦娥笑道:『你這孩子,怎麼 知道我的名字?』那孩子歡然道:『姊姊別當我小,我的年紀,比姊姊大得好幾倍咧。』嫦 娥笑而咄道:『胡說,你統共這麼一點點的小人,怎見得比我還大?』孩子笑嘻嘻地說:『 我要說出證據來,姊姊就得許給我做妻子。我要說不出證據來,聽憑姊姊打我罵我,我決不 還手、回口,好麼?』嫦娥聽了,不覺紅著臉,啐了幾口,念他畢竟是個孩子,說的總是玩 話,有什麼一定的道理。再則也瞧他也實在可愛得很,有心和他鬥趣兒玩,因笑道:『好個 不要臉的頑皮孩子,小小的年紀,就想討老婆,虧你說得出來,也不怕難為情。』孩子笑道 :『姊姊既這麼說,就是允許我的要求了。姊姊,我們都是天上神仙,出口如山,不許胡賴 。』嫦娥笑叱道:『油嘴油舌到這般地步,難道也沒個父母師長管教你麼?』孩子伸出一隻 小手膀子,扭住了嫦娥玉臂,挽得緊緊的,-點不肯放鬆,仰起頭笑道:『姊姊盡說我不好 ,也沒說個不許做我老婆的話,可見是千肯萬肯的了。我就說個年紀比你大的證據給你聽吧 。』 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那聽講的人都大笑起來。鍾離權更聽得非常有趣,笑得拍手打足, 說道:「師父你瞧麼,神仙還有頑皮孩子呢。怎麼你們又都罵我頑皮得討厭呢?」通慧笑道 :「這人的頑皮,還比你厲害,你要修成了神仙,還該去拜他做個頑皮老師,也好拐個仙女 做你的妻子,可不是頑皮也有好處嗎!我們也從今再不敢嫌你頑皮了。」鐵拐先生也笑道: 「這孩子後來就是范杞良。為了個老婆,吃了這般大虧,你們還恭維他咧。」因又說道:「 那時候最使嫦娥懷疑不白的,就是被這孩子一扭,那只臂膊兒,就似給什麼金質的東西扣住 ,休想動得一動,不覺駭然道:『孩子,怎有這般大的力氣?快放手,再拉下去,我的臂膊 就要被你扭斷了。』孩子哪裡肯依,一味傻笑,說道:『好姊姊,親姊姊,你承認我這話不 錯麼?快點一點頭,我就放了手。要是不然,我要對不住,施出蠻力來了。』 嫦娥只顧和他笑,怎想得到日後的利害。又怕他真個用力相拉,白白吃些苦痛,真不上 算。好在只要點一點頭,究竟礙不著什麼?於是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孩子,這還不夠便 宜麼?還不快說出你那憑證來呢?你要說得不對,那時你可仔細,我要加倍地罰你辦你,以 儆你下次的胡言亂語,撒謊欺人。』孩子見她已經點頭,就放開手兒。嫦娥羞得滿面緋紅, 扭轉頭,只顧趕路,再不去理他。急得孩子忙忙趕上,又要去拉她的手。嫦娥怕他用武,只 得站身喝道:『你忒會欺人,應該說的一句也不說,只顧討人便宜,真是豈有此理!』孩子 才告訴她,自己是赤腳大仙的小兄弟披髮仙人。因生性頑皮,不為兄長所喜,但兄長自己也 是一個淘氣精。多少道友見了他,都怕他胡鬧。偏偏他又不准小兄弟頑皮,因此就不大服他 管教。聽了這兩句,嫦娥就禁不住要笑出來。」 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連自己也不覺莞爾一笑。仙姑、鍾離等自然更要哈哈大笑了。鐵拐 先生笑道:「那時嫦娥卻說得很聰明。她道:『你這就大大的不是了,你兄長總是愛你的, 巴望你格外的好。豈有自己淘氣,反禁兄弟頑皮之理。也許他見你不肯用功,雖在仙班,根 基未能穩固,正該刻苦勤練才是。比不得他是早已修成不壞之身,是與天地同壽的,隨便說 幾句笑話,並無絲毫關係。你卻怎麼比得上他呢,顛倒又怪起他來。只要我做你哥哥,就是 不趕你出門,至少也得打你十七八頓,才可望你悔過自新哩。』 幾句話說急了披髮仙人,把頭搖了幾搖,披在肩上的頭髮四散而起,遇風一吹,一根根 朝上吹起,情狀越發好玩。嫦娥一面好笑,一面就伸手去替他理那散發,卻聽他呼的一聲, 笑說道:『姊姊,你這話是不錯,但我總不大相信。怎麼小孩子家不許頑笑,反是年紀大的 倒可以隨意開人家玩笑呢?這個道理我又不明白了。後來我跟哥哥同赴蟠桃大會,我嫌所得 的桃子太小,疑惑王母有心瞧不起我小孩子,便化個蟲兒,到她園中偷摘她的桃子。不料, 王母的本領真大。她又得知了,急忙派人來捉我時,我一陣心慌,跳下地來,又把王母最寵 的一個侍兒踢傷。侍兒回去哭訴,我愈加畏懼,打算逃出園去。偏偏我兄長赤著一雙大腳, 帶領許多人來捉我。我一見兄長,膽子反大了。不但不肯認罪,反把他辱罵了一頓。這一來 ,才把禍闖大了。我聽得王母法旨,說:『偷桃不過是淘氣,情尚可原。踢傷侍兒,出於無 心,亦屬可耍,只是辱罵兄長,大背倫理。神仙隊裡,哪有此等不守規矩的東西?一面嚴責 兄長,說他管教無方,督責不嚴,一面將我貶下凡塵,說是再不悔改,便該打入畜生道中, 一輩子沒有出頭日子。』姊姊,你得替我想想,這等事情,可氣不可氣哪!如今我就要回去 見過哥哥,再到凡間去走這一遭。姊姊,我倆無意之中在雲中相遇,又蒙姊姊賜我婚姻,有 這一段艷福,便到凡間,也還不甚吃虧咧。』 嫦娥笑道:『胡說,婚姻大事,哪有如此胡亂說合之理?你總是愛淘氣,愛開玩笑,所 以一再闖禍。經受了嚴罰,貶下紅塵,就該洗心革面。路途之中,不管認識不認識,如此信 口亂談,只怕你將來還要吃苦呢!』披髮仙人聽了,倒把面色一正,大聲說道:『咦咦咦, 你怎麼倒胡賴起人家的婚姻來了?我不是對你說過,神仙沒有戲言。何況如此大事,焉有隨 便說笑之理?一言既定,終身不悔。凡人尚且如此,身為仙人,反可隨便悔婚麼?』說罷, 伸拳擄臂,便要和她不依。嫦娥心中有些怕他,又想月老說過,『婚姻之事,早在五百年前 注定。是是非非,都有定數,豈是孩子們一句笑話可以作得準的?』因即含笑答道:『照你 說來,你是一定要我的了?』披髮仙正色道:『怎麼不是?老實說一句,我也不管你肯不肯 ,也不管有沒有別人和我爭奪,我總是要定了你。』 說著,剛剛經過一座城子。披髮仙笑指那城池說道:『說句不好聽的話吧,就算為你之 故,有人把我捉去塞這城眼兒,把我活埋在內,我這一道冤魂,也還是一定不肯放你。』嫦 娥聽他說到這等地步,雖是半屬戲言,卻說得十分懇摯。況見他如此丰神,如此伶俐,本來 早有愛慕之意,不過他是個孩子,心想無論如何不會扯到什麼婚姻的念頭上去。後來聽他自 表身世,果然久聽人說有個赤腳大仙、披髮大仙兄弟兩個,覺得他們資格身份,都是很可羨 慕的。由不得心中又添出幾分敬意。此時見他以婚事相求,又現出如此誠懇的情意,更不由 大大的感動起來。 正在默運芳衷,輾轉思慮的當兒,那披髮仙又牢牢扯住了她的一隻玉手,輕輕問道:『 姊姊,我說得那麼樣兒了,你還懷疑我不是真心麼?老實說,姊姊下凡之後,身為女子,哪 有個不嫁男人之理?橫豎是要嫁的,何妨和我結這巧合的天緣呢?』嫦娥不覺忸怩道:『不 瞞你說,我本是月中侍兒,身列仙班,逍遙自在。只因一念之慈,眷念橫暴的前夫,因此觸 犯天條,理宜發往冥司,還幸星君恩重,只命謫貶人間。這是眼前之事,未曾處分得一步。 此時和你一面之交,雲路邂逅,就憑你幾句話,擅訂終身。雖說婚姻大事,五百年前早在月 老簿上記載明白,但我又不曉得誰是我的丈夫。如果是你,這就好到極點了。萬一另有別人 ,豈不又多一重波折,多添一重魔劫?正是前罪未消,新孽又種。你得替我想想,這事該怎 麼辦呢?』 披髮仙大笑道:『虧你久列仙班,連這姻緣二字,都還不曾懂得。要知緣者,緣也。有 緣之人,千里可系紅絲。無緣之人,對面也多周折。如今你我無意之中在雲路之上湊巧相逢 ,又都說得投機,這等不是前緣是什麼?既有前緣,便是姻緣。以我看來,這等姻緣,正可 算得天造地設的良緣。要是不然,為什麼你我一在極東,一在極西,偏會同時謫降,半路相 逢?試問人世姻緣,有這麼多的巧事麼?好姊姊,你再要不許我,我敢說句狂言,怕你到了 凡間,休說找不到一般謫降同列仙班的人才;只說如此良緣輕輕差過,這等罪名,也和你從 前所犯的天條相差不多哩。』 嫦娥聽了,不覺呸了一聲,笑道:『好油嘴兒,既說良緣,如何會差過。這可不是你瞎 說妄談。也罷也罷,既然你十分誠心,我也就答應了你。』披髮仙大喜,忙問:『姊姊,此 話可靠得住,不會變心麼?』嫦娥笑道:『既已允你,如何再會變心?』他倆說到這裡,剛 過一條大河,這河的左邊是山。嫦娥就指著山河說:『我既承你如此相愛,無論如何,一定 嫁你。就是有人將我從山上丟下水中,我也決不改節!』二人訂了此約,就各分道而散,各 人投胎而去。 照理說,他倆這等婚姻,真可算得天緣巧合。但二人都是負罪貶謫,這一些天條,是斷 不能免的。早受刑章,倒早完一天的孽賬。要是夫妻好合,白髮齊眉,那不是來受罪,簡直 是來塵世享福來了。所以范、孟的婚姻儘管成就,卻只可望而不可及,始終都不過耽個虛名 罷了。」 鐵拐先生說完了這段范、孟慘史,通慧又問:「他們的婚事既成鏡花水月,為什麼還要 受那些慘刑呢?」鐵拐先生歎道:「這也不用說了。總而言之,還是他們太不自檢,才闖了 禍,馬上就忘了苦痛。半路相逢,不說句正經話兒,倒先訂起婚姻來。這都是大遭天怒的事 情。天道最巧,即以他倆自己所甘受的刑罰,施於他們之身,恰正應了他們的盟誓。可謂又 巧又公道的辦法了。」眾人聽了,無不竦然。 何仙姑便問:「秦皇如此殘暴,怎還不見報應?」鐵拐先生大笑道:「山中不過數日, 世上已歷多年。你們隱處洞府,怎麼能知道人世間的大變故。現在嬴政已歸案陰曹,正在鞫 訊之中。他子胡亥嗣位,稱為二世皇帝。我那句亡秦者胡的預言,不久就要實現了。」眾人 聽說,才恍然道:「原來亡秦者胡,是指胡亥而言,連我們都還猜不透,想那秦皇本人,怎 會想到自己兒子身上去呢?」鐵拐先生笑對何仙姑道:「你們可知道秦皇是怎樣死的?」眾 人見問,都愕然道:「弟子們正要請教。」鐵拐先生正待回言,猛聽得石室外面呼呼地起一 陣風,一霎時又寂靜了。鐵拐先生笑道:「飛飛出去瞧瞧。你楊師兄來了。」 不知來者何人,請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第052回 論電力 萬方如一面傳玄經諸弟各殊緣 卻說太華山上紫霞洞內,眾仙正在談論秦始皇帝如何致死的問題。忽然飛飛進來,稟稱 泰山楊師兄到了。鐵拐先生笑道:「我算他這個時候也該到了。可叫他進來。」飛飛便偕顛 顛出去,一會兒,把楊仁帶了進來,向鐵拐先生拜了八拜。先生便叫和各位師兄師叔們見過 ,在飛飛二人上首坐下。 鐵拐先生笑對何仙姑說:「你先盡催我去救那清虛觀的劉法師,後來怎又不說起了?」 何仙姑笑而答道:「先時原很替他發急,後來見師兄做事,處處顧得非常周到。凡是應救之 人,沒肯漏過一個。凡是應為之事,又不曾少做一件。那劉法師既是屢經妹子奉告,偏偏置 之不理,因想師兄做事不會有錯,想來這人一定有取死之道,無可救之理,所以不得承師兄 的恩澤。妹子自思學識有限,功行毫無,凡事總該隨師兄進退,自然可以少點過失。師兄所 不願救不去救之人,我又怎敢多事。既不敢多事,又何必再向師兄饒舌哩。」 鐵拐先生聽了,不覺呵呵大笑,因指著楊仁說道:「你們認清楚了,這位便是趙高擒去 的劉法師哪。那是我乘著秦皇招請方士的機會,派他入京應聘。後分在清虛觀內,做個法師 。我吩咐他的職事,便是等秦皇惡貫滿盈之時,趕緊把他刺死。因為近百年來,人民天天受 兵革之苦,暴斂之禍。滿望統一之後,有了真命皇帝,即使不能恢復文武成康的故業,總不 會再如春秋戰國兩個時代那種兵連禍結、民不聊生的情景。哪知秦皇即位以來,自恃天命, 殘暴凶橫,草菅民命,比七國時候更甚。果然這都是劫數所定,非關秦皇一人之事。即如秦 皇本人,也是應劫而生的一個魔君。照例這等人也是先已犯了天條,貶謫凡世。當以塵世之 刑,代替天庭之罰,君民兩方都為劫數所支配,不由本身作主。但是帝王稱為天子,也稱民 之父母。為父母者,果能修明政治,也可仰邀天庭。再能存成湯七事自責之心,抱武王罪在 一身之念,不可以挽回氣運,轉大劫為禎祥。須知這都是帝王應有的責任。明知已經不可, 何況變本加厲,專作害民之事呢?做百姓的,又何貴有這等帝王呢?到如今,長城戍卒已推 定魁首,斬木揭竿,紛紛起義。真命皇帝也已出世。此時萬萬不容嬴政苟息人間。原因這人 仁德不施,而威震寰宇。有他在位一天,義兵就多一天的挫折,還不如乘時了結了他,豈不 便利嗎?這等事情,有關全國人民的存亡安樂,事體太大,天機不可預洩。所以師妹屢問, 而屢不相復者,正為此也。」眾人聽了,無不驚詫歎息。 正說間,忽聽得半空中轟然一聲,接著山中樹木蕭然作響,枝頭鳴鳥都作驚惶之聲,紛 紛飛散。鐵拐先生笑對張果說:「你師父派他老友送信給你,你可出去瞧瞧。」張果不解其 故,姑且出洞一瞧,只見洞口大楓樹劈斷一枝,有信一緘,斜掛在枝上。張果慌忙上前,取 下來一瞧,果是文美真人寄給他的法旨。 張果叩了個頭,捧在手中,走入洞內,呈與鐵拐先生,口中笑問:「這不就是用的劍光 麼?」鐵拐先生把那信交還他,命他自己拆開,一面答道:「劍光可以寄書於數萬里外,不 消片刻工夫。若能借用電力,雖極東極西,還能通達言語,並可在一邊寫好了字,轉眼之間 ,就映現在對面。可比劍光寄書,又便利得多了。」 眾人聽了,無不駭然。張果受書參啟。原來文美真人因張果功行太淺,叫他至武當山潛 修。路過芒碭山中,有人醉中行路,為一條大白蛇擋道,此人即真命天子。白蛇乃已死秦皇 嬴政,怨氣不散,知道此人將代他而興,即附於蛇身,欲於狹路中害他性命。汝可隱匿山中 ,見有大燈一對兒,出現山麓,即是白蛇出來,速助真主誅之。此亦一大功行,不可忽視, 等語。鐵拐先生即令張果速速動身。去後,又命楊仁也回泰山去了。方笑對鍾離權道:「我 想偕同何師妹周行天下,順便還去度化范杞良夫妻的後身。阿權該受我的玄經,可在此和飛 、顛二人好好用功。二十年後,你師父必來考驗你的功課。要是沒甚麼進步,不但你師父要 棄你如遺,我也不敢再來指教你了。」 鍾離權再拜應諾。鐵拐先生即把所得的玄經三卷給他,令他好好保守,如有遺失,罪當 雷殛。鍾離權叩頭拜受。飛、顛二人和費長房立在一邊,見鐵拐先生把玄經獨傳鍾離權,面 上顯露不快之色。鐵拐先生大笑,即命鍾離權把玄經取出,供在當中的石案上。又命四人一 同向上叩拜已畢。然後隨意翻出一頁,卻命費長房為頭,先去瞧了一遍,原來是一頁隻字毫 無的白紙,又翻幾頁,也是如此。隨後飛、顛二人也都上去,一一翻過,所見也是白紙。鐵 拐先生問他們瞧見什麼沒有。三人只得據實說了。鐵拐先生再命鍾離權上去翻讀。鍾離權便 瞧見都是很清楚端正的大字,因即朗朗高誦了一遍。 鐵拐先生歎道:「仙緣有定,成就各殊。我豈有偏向,總是你們法緣不同罷了。要是不 然,為什麼阿權看得明明白白,是一部玄經。你們三人偏都一字不見呢?」三人到此,方才 沒有話說,而一種不平之氣,還不免稍形於色。 鐵拐先生因說:「你們雖然沒有阿權那樣的緣法,但也不是完全不准學習的。不過其中 最高最深的幾種,非至爾等苦修冥煉,真至可以挽回命運之時,休想領會得了。而且到了那 時,還少不得我和阿權相指授。如要直讀此經,還是萬萬辦不到的。這真是所謂命有前定, 物有主人,一點也勉強不得的。至於我從前讀此經時,你們都親瞧親見,正是一目十行,非 常省力。如今論到阿權用起功來,縱不能比我更快,也決不在我之下。等他讀完之後,再選 出可能傳授的,除了我已經教給你們的之外,大約尚有數十餘種,在我們是不費心機的。在 你們雖晨夕苦攻,至少也得二三十年,才能稍有頭緒。至於尋常的人,竟有苦教三十年,不 得最淺玄法的。比到你們,又不可同日而語了。從前我用功時,不是也被妖人劫去,後來帶 了你倆,同去奪回。這事你倆總該記得。其實他就是得了此書,又有什麼用處?還不過是一 本白紙罷了。不過那時我卻不知此理,生怕內載秘法被妖人偷學得一二條去。即使書可得回 ,而為禍已經不淺。因此把我急成那個樣子。回想起來,深覺好笑。現在這山中,所有的妖 精鬼怪,有的被我驅逐,有的被飛飛等誅殺,差不多可以算得肅清。但你們也不能十分托大 ,寧可小心一點,因為此經乃天地間的秘笈,系八景宮的至寶。當年我讀完此經,繳呈祖師 。祖師就算定鍾離權可以接傳此經。因此仍舊交我收藏,說道:『如遇有大仙緣、大宿慧, 能夠讀得此經的,即可傳授於他。』如今恰恰得了鍾離權,這人雖然不是我的弟子,卻與我 是同門,論理關係還在師徒之上。他又真能讀得,可見確是祖師所說的人。我將此經傳授與 他,一則遵祖師之命,二則可以造就他的仙才,三則我也從此可以釋去重擔。三舉三得,真 是再相宜也沒有了。在阿權,得此異書,可算稀有的際遇,絕大的福命。然而也要擔著我這 副重擔子,萬萬不得疏忽。還有一層,此書也只能在這三五年中完全讀畢。以後再加數十年 習演之功,一面再輔之以功行德業,如此捷進,不上千年,已是大羅天仙資格。若論本領, 就是天仙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了。」鍾離權聽了非常歡喜,又向空中叩謝祖師。 飛飛、顛顛和長房也跟著叩拜,因鐵拐先生和鍾離權都允把書中可傳者間接傳一些,何 況論理也該行此一禮。只有費長房拜罷起來,忽見鐵拐先生向他微笑。長房不解其意,忙問 :「師尊為甚麼笑弟子。莫非弟子有什麼失儀或有什麼不妥之事麼?」鐵拐先生笑道:「你 雖然是我的弟子,實在根基不深。仙緣兩字,比飛飛等更不如。我想你離家已久,也該回去 瞧瞧家人。」 長房大驚道:「師父怎麼今天突然說起這話來?弟子若無仙緣,怎麼會遇到師尊?若是 道心不堅,師尊也不會把我帶在身邊。這一段時間,弟子自問也還沒曾做壞什麼事情。為什 麼師尊忽然要攆弟子回去呢?」 鐵拐先生笑道:「命你回去,也不是一定攆你出門牆之外。師弟之名份早定,便不能修 仙,這名份也不能廢棄。我的意思,不過是看你將來成就太薄,至多只能成個地仙,也還要 你自己十倍用功,才能如願以償。你出家之時,一家老小都非常悲痛,十分憂急。你也正該 回去安慰他們一下,才是正理呀。」 長房聽了,不覺下淚道:「原來師尊還是哄玩兒罷了,倒把我瞎歡喜一場,但弟子出家 之時,承師尊法力,家中人都已懷疑我死在外邊。現在山中雖然只有幾天,只怕家中人老的 死,少的大,早都變成另一局面。弟子就是回去,也太沒意思。無論如何,還是請師父終始 玉成,帶在身邊,如有福命,就成個地仙,也是弟子所心甘情願的,決沒異言,累師父煩惱 的。」鐵拐先生笑而頷之。 當夜,師徒三人別了飛飛等,離開華山,仍舊取道咸陽,預備往江南去,找那藍采和夫 妻。此時京中被項羽兵入關燒燬殘殺,弄得許多居住之區盡成瓦礫之場,秦始皇費盡心機, 拿多少人民膏血換來的離宮別殿,甬道園林,也已大半變成焦土。 鐵拐先生等一面閒走,一面感傷歎息,隨便談些前事。只有長房一人,卻正在默念自己 的居室,不曉得可曾燒燬。一家老小,不知都到哪兒去了。想至傷心,禁不住潸然淚下。因 恐鐵拐先生察見,暗暗留心他的神色,見他一點沒有注意的樣子,盡和何仙姑說著閒話,心 中一塊石頭方才擺定。忽見鐵拐先生舉手指道:「長房,那不是從前的清虛觀麼?難道所歷 宅院,倒一點沒有損壞。這也許是楊仁設法保全的,也未可知。我們既已到此,就到裡面去 瞧瞧。如可安身,就在那裡暫住,卻也未為不可。」仙姑、長房都說很好。 三人到了觀中,只見房子雖尚完好,卻一個人也不見。就是應用器具之類,也都不知哪 裡去了。鐵拐先生歎道:「桑田滄海,變化極多。此地原是極熱鬧繁華的所在。曾幾何時, 弄得如此荒涼。因念人生在世,骨肉之軀,比到木石水田,更容易壞到千百倍。越是名利心 重的人,人也越死得快。想起來,真是可怕可歎!」 說時,向長房略略注目。長房笑道:「師尊莫非懷疑弟子還有名利之心麼?」鐵拐先生 笑道:「倒不是專為你一人而發。你知道了,這就好了。」因又說:「你家在咫尺,既已到 此,回去瞧瞧,當是應份之事。修道不外人情,仙道也最重有情。貪戀世情固不可;若對於 至親長幼骨肉倫常之間,漠然無所動於衷,好像完全沒有什麼關係一般,那也不是修道人的 本份啊!」 長房回說:「弟子自從隨師尊往來各地,早把世情看得淡而又淡了。就是家人父子之間 ,總還未能釋然於懷。自恨識淺學疏,不能悟徹真理,妄自戀愛家庭,即於道心相背。所以 蘊蓄五中,不但不敢陳於師尊之前,有時憶念方殷,每用強製法兒,把這些念頭撇開。今聞 明訓,始知凡在情理之中者,仍和凡人一般,不必強為做作,轉失人的本真。師尊,可是麼 ?」 鐵拐先生搖頭道:「此言又有些似是而非。不忘骨肉,不棄倫常,乃是做人的道理。從 前祖師拔宅飛昇,是為什麼?就是我本人,於得道之後,也曾奉祖師法旨,度脫父母,這又 是為什麼?總而言之,還不是一個情字。可見情之一字,不但凡人不能打破,仙人更不能打 破。不過仙人之情,要先從無情中修成可以用情的機緣。唯其先時無情,乃能顯他真情於日 後。若也如凡人這樣,一天到晚不離,夫妻父子時時廝守,刻刻相親,那還有什麼時間和心 力,來作他修道工夫呢?你才說,自離家室,時時念及家中人口,那等思想,即是恨不能和 骨肉親人時時見面,寸步不離。但以強制之力使己不迷,這在初學之人,原必經過這個階段 。如謂修道之人,可以如此不背修道的本理,甚至說,不如此便非修道人所宜,那就大誤大 謬了。總之,修道既成,道心純一。俗魔外道,不能破壞,盡你心所欲為。出入進退,無不 如志,也無不合度。儒家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者,其理可以路通也。若如你們現時情形 ,道心雖堅,而道體未固,道力更非常薄弱。自謂極有把握,卻禁不起外魔的纏繞、勾引, 一經牽動,全功盡棄。正該時時留心,刻刻在念,將你所謂強制之功,擴充起來。至於百事 百心,歸到唯一唯精,不用留心,不消顧念,而自無心念可言,方才可以悟於大道,方才是 大道入門的第一步功夫。現在如你等程度,正在可進可退,能出能入的時候。縱不能完全絕 凡念,屏俗慮,也斷斷不許和凡人一般時刻存著此種思想。最好要由強制而入於自然,能夠 先做到不動心的地步;即有雜念,也便視同浮雲過眼,完全不為所拘束。如此久而久之,自 然能達到唯一唯精的地步。我今讓你回家一瞧,須知不是要你不棄俗慮,不損凡念,乃是命 你精一其心,勿為物誘。以我之靜,應人之動,以我之無,對人之有,以此心意,毋忘倫常 。此乃純和中之道。和你所說之理,似同而異,相去極微,是萬萬不可不認清楚的。」 長房受教,又愧又感,自覺心地光明了許多。當晚別了鐵拐先生,自去找他的家人。走 出觀外,問了一聲,知道自己的村莊並沒遭兵火之災,心中很是慰藉。於是緊緊趲行。到了 自己村口,忽見一個女人,被幾個無賴拉拉扯扯的,口中說出許多不乾不淨的話。那女子只 是哭叫救命,還說:「我家中犯法,也須到官府去理論。不能受你們如此凌辱。」長房一聽 這說話的聲音,好似自己的妻子。定睛一瞧,可不是,一點不錯的,正是妻子白氏。剛見一 個無賴,在妻子面上擰了一下,笑道:「你丈夫早已逃去,你家又犯了大罪。你要是在行的 ,快跟了我們去,包你有吃有穿,一輩子不受人家的虧。」白氏便破口大罵起來。無賴們也 怒道:「我們先把她拉去,大家快活一宵,明天再送官去。」於是胡哨一聲,擁著那白氏, 如飛而去。長房一見這副情形,氣得三屍神跳,七竅生煙,更不思索,拔步便追。 未知能否追到,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第053回 費長房因憤開殺戒 二郎神下世儆凶橫卻說費長房眼見自己妻子,被一班無賴如此挫辱,不覺憤火中焦燒, 三屍神暴跳;又見無賴們將白氏拉了就走,白氏披散頭髮,跣著雙足,衣服也給扯碎得不成 模樣。口中只高喊:「救命啊!強盜搶人哪!地方救命啊!」其聲慘急,不忍入耳。 費長房再也忍耐不得,看看白氏已被他們拖有百把步遠近,施出他的縮地法兒,雙足一 蹬,早和他們相接。眾人見眼前平空來了這麼一個男子,不由大家稱奇道怪,疑神疑鬼起來 。費長房也不和他們多說,卻忙著先問白氏娘子:「可還認得鄙人麼?」白氏一見費長房道 裝打扮,神色反比昔時少壯。明明認得是自己的丈夫,但是心中有了這層疑點,兼之隔別多 年,遍尋不著,久已傳聞丈夫死在外鄉。今見他突如其來,無意相遇,更覺天下無此巧事。 再不然,或許是他客死他鄉,鬼魂回來,知我有難,特地顯形相救。所以先時並不見他躲在 何處,轉瞬之間,忽然立在面前。如此一想,便覺後者最為可靠。好在總是自己同床共枕的 丈夫,便明知是鬼魂出現,卻也不怕,便拉住費長房的道袍,號天啕地的痛哭起來,說道: 「你是早已死了的人哪,如今怎得來此,敢是知你妻子有難,特來顯靈相救麼?」費長房只 說了句:「不得胡說,怎見得我是鬼魂?」 話未說完,那批人已經一擁而上,問道:「你到底是人是鬼,還是什麼妖精?就算你是 鬼,你妻子現犯了王法,我們正預備送去當官。你在陰界中,和我們陽間不通往來,勸你少 管閒事為妙。要是不然,我們先將你捉送城隍廟去,交與城隍神爺,先辦你一個妄認民妻的 大罪。看你可能作個平安之鬼?」 費長房本來怒極如雷,一聽此言,更加惱恨之至,抽出佩劍,向說話的人喝道:「該死 的賊子,青天白日,強劫有夫之婦,還敢把生人當作鬼魂,胡言亂講。我就叫你看看鬼魂的 手段。」舉劍一揮,這人的腦袋,便輕輕掉下地來。惹得眾無賴大呼道:「哪裡來的野道士 ,殺了人啦!」一齊上前,來捉費長房。費長房把白氏一推,用縮地法,推出半里之外,自 己卻仗劍和眾人搏戰。這批東西,平日只會恃眾橫行,魚肉鄉里,哪裡懂得拳劍功夫。況且 又手無寸鐵,十幾雙赤手和費長房對抗。費長房正在十分惱怒,哪裡管得許多,舉劍亂砍, 一霎時,殺翻了六七人。餘下五人,也都受傷逃走。費長房大笑道:「畜奴,早知如此不耐 戰,何苦作那些惡事。」追上前,喝一聲止。五人十雙腳,便如釘在地上一般,一動也不得 動。費長房笑道:「你們這班光棍兒,留下性命,總是地方之害。不如多費我貧道一些氣力 ,全都給我歸陰,也好早早見到城隍神爺,叫他派人來捉我去辦罪。」說時,又舉起劍,順 次兒一個個橫砍將去,接連殺了兩個。那些人腳雖釘住,心中還是清楚的,口中也能說話, 只得大聲哀求:「上仙饒命,小人們再也不敢作惡了。」費長房笑道:「也曉得不敢為惡麼 ?憑你一句空話,誰來信你。」於是又殺了一個,眼前便只剩下兩個了。那兩人號泣道:「 上仙慈悲為懷,濟世為本。我們所犯的罪,至多不過是搶劫民婦。無論如何,也還不致殺頭 的罪名。今上仙已將我們弟兄殺了許多,只剩我們兩人。大仙便有萬分的雷霆,也可減去一 大半兒。就不容我們多活幾天麼?」說著,便哀哀痛哭起來。 費長房一聽這話,驀然記起鐵拐先生的教訓來,覺得這兩人說得很對。自己原做得太過 份了。一時之怒,枉殺多少,真有似乎倚仗法力,欺害平民。況且以寶劍對付赤手,不但不 武,也屬不仁。心中一悔,不覺把寶劍丟在地下,恨恨地說道:「多年的功行,不及一時橫 暴。我真不解,與你們有甚麼冤仇,害得我如此地步呢!」 自己說了幾句,見那兩人還在哀求,不覺垂頭喪氣地說道:「我放你們去吧。你們也得 好好地做人,千萬不要再重蹈覆轍,擾害閭裡。那時,我就是不殺你們,王法和天道,不是 一概可以倖免的。走吧,走吧。」 二人得了命,叩個頭,鼠竄而去。費長房因一時之忿,殺了這許多人,心機一轉,不覺 由憤怒而變為悲悔。自怨自艾的怔了許多時,在地上拾起劍,無精打采的,向前走去,找他 妻子。 忽聽後面又有人大呼:「殺人的兇犯,往哪裡去?」費長房大驚,回頭一看,只見一個 白衣道人,騎一匹白象,潑風也似的追上來。費長房知道難逃此厄,正在灰心喪氣之時,索 性放大了膽子,準備拼去這條性命也罷。於是止步不前,等那道人來近,方舉手為禮,問道 :「道友何來?敢問貴鄉法號?」 那道人冷笑地說:「你這蠻野的人,還懂得禮數麼?出家人以慈悲為本。似你這等舉動 ,休說報仇過份,違王法,犯天條,種種不合之處。單說你倚仗些小道術,欺凌手無寸鐵、 不知道法的平民,這等可丑可恥的事,把我們道教中的臉子,都丟完了。再說以法術對付常 人,只能用以救人濟世。若用於殺人,除非其人身犯大罪,王法未加,而後尚有為害地方之 處,既不可以理喻,只好暫破殺戒,為民除害,所殺亦以少為貴。多殘物命,已傷天和,何 況草菅人命,至十人之多。這是何等殘暴之事。常人如此,已該殺有餘辜。若以修道之人, 利用道法如此殘暴,正該加倍治罪。因為照你這等行事,大凡稍通法術之人,簡直可以殺盡 天下人民。我輩修道之人,真成了天下人民的劊子手哩。此風一長,只怕道教要消滅了。」 費長房聽了,滿心都是慚惶懊悔,半晌半晌,不敢答辯一言。那道人又說:「再說你的 事情。你因眼見自己的妻子受人侮辱,憤而出此,其情也似可原。再如你說,此輩決沒好人 ,殺了他們,也可為地方除害,聽來也似有理。殊不知人民犯法,本歸官中治理。我輩方外 之人,橫身加入,已屬越職違法。像你這等意思,簡直是凡修道之人,都有干涉時政的權柄 。試問天地生人,為什麼不把政治之權,付與道教中人,不更直截了當,省卻許多冤抑。為 什麼還要設官立職,並設天子以主其事呢?即吾輩不得已而與聞人事,總以多做好事為宜。 那些殺人放火的野蠻勾當,決不是我們應為的事。你既然殺了許多人,又要冒這為眾除害的 美名,尤其近於大言不慚,簡直是毫無道理,不必置論。試再就你自己的事情而言,大凡為 惡之人,必有一個魁首。魁首之外,也有被迫而來,也有被誘而致,也有出於種種不得已的 事情,勉強附和,決非完全都是惡人。官中捕到大批盜犯,為什麼不馬上並誅,也要細細審 問一番。正因為盜中並不全是惡不可赦的人。而惡人之中,又有主從之分,輕重之別。苟可 削減,終得破格周全,予以自新之路,決沒像你那樣不分首從,不別輕重,一味加以誅戮之 理。你們師徒,整日都說秦皇凶殘不仁,殘民以逞,甚至你師父還派人行刺,使他不得善終 。如今照你這等行事,豈非比秦皇更來得殘酷麼?我倒還要去請教你那師父,教出這等徒弟 來,可得聯帶負些責任哩。」 費長房見道人句句中理,語語有稜,而且盡知自己之事,想來必是大有來歷的天上金仙 。休說自己抵抗不得,而且身負重罪,理應束手受刑。再敢抗違,情同拒捕。本人固罪上加 罪,且恐真個連累師尊,此心何以自安。想到這裡,連自己老婆現在哪裡,家中究竟犯了什 麼大事,也都不暇計及,撲倒身向那道人叩頭伏罪,只說:「一切罪惡,都因弟子性太急, 質太粗,冒冒失失,闖此大禍。弟子的師尊,原說弟子不配修道,早有逐出門牆之意。經弟 子再三哀求,暫予收錄。不料弟子賤性愚魯,剛剛離開師父一步,就弄出這等大事。這真和 師父絲毫沒有關係。還求上仙代我師尊執法,刀鋸斧鉞,心甘領受。」 說罷,叩頭不止。那道人歎了一聲,吩咐起來。費長房只得起身,站立一旁,俯首聽命 。那道人說:「吾乃玉帝外甥二郎神,因奉帝命,不久楚漢相爭,漢王當為天子,命我巡行 天下,視察民間,見有人民疾苦冤抑之事,可救者救之;不可救者,也應設法,使得減少苦 疼,或者防止禍事的蔓延,勿令擴大。剛剛下凡,就見你做出此事。本應交付你師父,再行 送入冥中,打入九幽地獄。姑念你師父道德高深,不忍他丟此顏面。再見你已知悔罪,況且 事出無心,擬即由我帶去治罪,還可從輕發放。你可速去,把你妻子送回家中。她是賢德之 婦,仙神共敬,你得好為安置,莫教她再受困厄。將來自有人去提攜她的。你把此事辦妥, 三天後,仍來此處見我。」 費長房涕泣叩拜,仍用縮地法,趕到妻子所在的地方。因人煙不多,一找就找到了。夫 妻倆稍敘離情。費長房也不再將自己得罪的事告她知道。一同回到家中,問起鬧事的起因。 原來費長房早年出家,沒有子女,由費長房的兄子兼祧過來。此子即上年何仙姑往訪費長房 時,開門接談的人。幼時還算了了,長大起來,卻一年不如一年,專喜結交匪人,幹些沒規 沒矩的事情。不上幾時,把所有產業,敗個磬荊本生父母氣得都成脹病,相繼下世。費長房 的妻子白氏夫人,年雖不小,卻還有些丰韻。費長房在家時,伉儷之情本篤。迨他出家之後 ,多少親友都勸她趁年輕時,再醮與人,免得受那青春寡鵠的苦況。白氏矢志守節,百折不 回。因此地方上人又都同聲欽敬。 不料那兼祧之子把傢俬賣完之後,不曉聽了甚麼人的攛掇,說他的繼母年紀雖大,多少 年輕姑娘,還沒她那麼丰韻。你天天憂窮,何不把她騙出去,換幾個錢使用。這嗣子先時還 不敢贊同,後來實在窮不過了,想盡方法,弄了一筆錢,跑入賭場,預備作背城借一之舉。 自謂一博而勝,聊可度得日月,便當從此洗手,勉為好人。誰知老天爺好像有些不大相信他 真能做好人,並也不希罕他能夠改過,憑他說得那麼好法,偏偏運氣不好,結果,不但把背 城的資本,一賭而空,還欠了人家一大筆錢,立下證據,限期償還。這樣一來,就不怕他不 從繼母的身上打主意了。此時咸陽地方雖經兵災火災,究竟是曾經建都的地方,和別處氣象 不同,一般市面上還是熙來攘往,熱鬧非凡,並且也有許多女閭,供一班王孫公子們追歡買 笑之需。白氏品貌既佳,地方上早有美人之稱。因此她那嗣子就存著不賣便罷,要賣就和娼 家交易,可以多得身價。果然此言一出,不到兩天,就有一家女閭,肯出三百兩紋銀,買去 為娼。又怕白氏不肯答應,故意弄來許多無賴,去她家中吵鬧,只說嗣子在外,犯了什麼大 罪,已經捉到官中,並要捉他母親到堂。 白氏女流無知。果然被他們哄了出門。一出大門,這班人就施出輕薄手段,想她素有美 人之名,平時連面都不容易見,今既淪入女閭之中,落得趁此機會,大家尋個開心。卻萬萬 料不到費長房正於此時歸家,可巧狹路相逢,鬧出這麼一件大案。這無賴們心尚未開,頭已 落地,果然太不上算。而費長房因一時之氣,闖此大禍,不但修道無望,還得領受刑罰,不 知何日方得出頭,且不知受的是哪一種刑法,心中也不無擔著驚恐畏懼。況且家中之事,雖 經查明,而白氏如何安頓之法,卻還想不出來。還有那不肖的嗣子,自從惹禍之後,聞得叔 叔回家,不敢回來相見。費長房這時滿心都是悔愧,哪有責備他的心。而在嗣子卻不能不防 ,為那批無賴之續,沒奈何,只好東藏西匿的,躲在外面。費長房對她,也是萬分歉疚,無 可如何,又得外面消息說:「官中得地方亭長報告,發生十人被殺的巨案。官吏已派人查訪 ,務獲正凶究辦。」費長房自思殺人之時,似還沒人瞧見。因為地處荒僻,本少行人,加以 歷時不久,也竟沒人行過,倒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怕自己的嗣子禍心不死,要是他老先生 自作原告起來,這便沒法可以避免官司。自己雖然可以逃走,所慮者還是妻子白氏。看看又 過了兩天,這天,費長房決心回去,見見師父,索性把自己所闖之禍,和二郎神懲辦一節, 從直稟告,再行請示辦法。 正想出門,忽聽空中似有人語。急忙走至廊下仰頭一望,一跛足道人自天而降,不是別 人,正是自己預備往見的師父鐵拐先生。費長房不禁又感又愧,又是惶恐,俯伏於地,口稱 :「師尊在上,弟子已成道教中的罪人。不敢見師尊的面,只求師尊重重處罰,替弟子消減 罪過。」鐵拐先生見他如此情形,心中也覺難過。白氏正在房中作事,聽得丈夫說話聲音, 忙著從門隙偷偷一望,見丈夫跪在跛足道人身旁,已知是丈夫的師父到了,忙也拋了女紅, 跑了出來,和丈夫並排跪下,自稱門生媳婦白氏,叩見師尊,願師尊仙壽無疆。鐵拐先生本 來高坐上面,由著費長房跪伏,不去理他。一見白氏跪下,忙也立起身,拱手道:「夫人, 今之賢婦,苦節可欽,不敢當此大禮,請起請起。」 白氏見丈夫還是長跪不起,便知必為那天殺人太多之故,便也叩頭不起。鐵拐先生微微 把手一擺,說:「大家起來再談。」夫婦倆這才都立起來,分侍兩旁,恭聆法旨。鐵拐先生 歎道:「這都是注定的大數。你雖一切能忍,而不能受氣,便去入道之門甚遠甚遠。二郎是 正直烈性之神,卻最有俠心。我方才為你的事,已和他相見。一則憐你事出無心,二則看在 你妻份上,叫你做一個專管厲鬼的官員。人雖活著,辦的卻是陰差。現當大亂之世,各處鬼 魂飄泊無依的,不曉多少。其中也有強弱之別。弱者每被強者欺凌。身為孤魂,已極可憐, 怎禁得再受欺壓。你要查明有這等事情,就該公公道道地替他們維護一下。此外還有鬼欺生 人,為害良民者,尤其應該驅除。總之,凡是關於人世遊魂,未經冥法鞠理者,都受你的統 治轄理。你要能夠辦得正直公平,使世無冤鬼,人無鬼祟,這便是第一大功,可以贖得今日 之罪。若再利用權力,自忖道法,欺鬼侮人,那就要兩罪俱罰,不受雷火之殛,也難逃二郎 神劍之厄也。」費長房聽了,涕泣奉旨,發誓不敢再有差錯。 未知鐵拐先生可能信得過他否,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第054回 費長房奉令治鬼 玄珠子受任防蛟 卻說費長房得管鬼役,發誓不再有舛錯,務要盡心辦事,以期建功贖罪。鐵拐先生聽了 ,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要如此才好!要如此才好!」袖出一捲伏鬼符咒,交給費長房 ,說:「此乃三卷玄經中最淺的一種。淺便淺,也不是人人可學,更不是粗心可習。似你聰 明出眾,學習並不甚難。卻不許輕易傳人,致遭天譴。卷尾另有一篇論制鬼怪的兵器。你可 按法煉桃劍一口,以為誅戮惡鬼,震懾頑怪之用。」費長房再拜而受。 鐵拐先生又道:「我本知你沒有仙緣,經你一再懇求,我也甚望挽回命運,玉汝於成。 不料人力不能勝天,結果仍是如此。現在替你安排此職,原為使你可以乘此機會將功折罪。 罪完功厚,又是挽回氣運的方法。兼因你所殺十人,其因頗多冤屈。屈死之鬼,其氣不散。 似你道力薄弱,不足以懾服他們。若是聯合起來尋你報仇,你也無法抵禦。有此職權,他們 都在你治下,就不能再逞其報復之念了。但仙神作事,務要持平,安能依仗勢力,強壓人家 。一面你還得盡你夫妻心力,替這班鬼魂超度一下,也使他們得你一點好處,這是最要緊的 。」二人聽了,頓首遵命。 鐵拐先生又道:「長房,這是你最後立功的機會了。你雖旦旦自誓,我卻仍恐日久情遷 ,稍不小心,再釀大禍。望你能時刻當心,不忘今日之言就得了。」說罷,又頓了一頓,說 道:「以我預測,你能道心精一,始終不渝,此生縱不成功,來世終有希望。數百年間,便 沒多大成就,一千年後,必可超生天府,位列金仙。從來凡人修道,有積功萬年,未窺堂奧 者,又有以物類而修成人體,更從人身求仙道,歷年至不可數計者。眼前你們一輩子,張果 即其人也。如你這等際遇,果能成功於千年之後,雖不算快,也斷斷說不上一個難字。似乎 天之待你,確不為保恨我道力未深,所知僅此。至於實在情形,詳細狀況,唯元始老君和西 池王母當能知之。我輩所未逮也。但雖不知其詳,而大致如是,卻可斷言。苟非你中道變心 ,或有甚大惡行,奪去祿位,自取咎戾之外,斷乎不得有錯。你也可以放心努力,自奮前程 。不但用不著怨艾悲苦,更不消灰心短氣了。」 費長房叩頭稱是,說:「弟子決心遵師尊金諭而行。至於成功的歲月,休說千年以上, 就如張師兄那般經過二萬多年,弟子也是不厭倦,不灰心,百折不回,非要完全成就,決不 罷休。還乞師尊鴻慈,常賜教責。弟子有生之年,皆師尊所賜之日也。」鐵拐先生頷之以首 。 白氏見丈夫話已說完,也來叩問前程。鐵拐先生笑道:「你的前生,也不是無聞之輩, 乃是戰國時候一個王妃,轉胎而生。不久罰滿,歸到來的地方去。下世當可轉一男身,前程 遠大,極可欣賀。這也是你自己苦節造成的佳果,不關命數也。」說完,又吩咐道:「你們 現在找尋嗣子。此人業已悔過。我來此之前,並叫你何師叔前去顯些靈應給他,導他為善。 大約一二天內,定可負荊歸來,向你倆請罪。從此一家骨肉又可團聚。大家好好地過日子罷 。我去了。」 說完,一陣金光,滿室芳氣。鐵拐先生早已借士遁出了王家。到了空曠之處,又升入空 中。可巧,又遇到了二郎神。二仙都舉手為禮。鐵拐先生謝他替費長房周旋之德。二郎大笑 道:「你我一般,都想栽植後進,勉人為德。你的徒弟即是我的徒弟,何勞言謝。等得三天 限滿,他還來見我。少不得再勉勵他幾句,只怕他躁心難除,將來不要反被鬼迷,那才上當 不淺哩。」 原來二郎職位雖高,若論道法,遠不及鐵拐先生。他料度後事,至多不過數十年。數十 年後,便茫茫渺渺,不甚清楚了。鐵拐先生笑而答道:「治鬼者每被鬼迷,此亦意中之事。 不過我看此子還有點造化,果能精進不懈,當於七百年後喪生一次,更修五百年,轉生貴家 ,可以超凡入聖。」二郎道:「如此卻好。聞得真主劉邦醉行山中,前秦皇之魂附於巨蛇之 體,意圖吞噬。幸有道人相助,暗用法力,使蛇身疲軟,不能動彈。因此劉邦得一劍斬除。 又聞這道人叫什麼張果。我卻從不聽得貴班中有這姓名。難道是新近得道的?卻何以得膺這 一重任,立這等大功?」鐵拐先生便把張果出身和奉命斬蛇的事情,並張果對於本身的輩份 關係,約略說了一遍。 二郎撫掌道:「原來張果前生即是那灌口蝙蝠。那樣說來,他還算是我治下的官吏哩。 說起這傢伙來,性情倒是很好的。但他不知怎麼認識了那灌口老龍,和一條蛟龍為難,鬧出 絕大的禍事,害得我奔走天庭數次,又帶兵下界一次。事情與他無關,卻的確由他而起。不 料他倒又大大的進步起來,居然又得到了你的真傳,可見造化不小哩。」 鐵拐先生也大笑道:「二郎還不忘那些古事麼?談到這些事情,似乎還有些耿耿於心的 光景。人說正神量大,照二郎今日的情形看來,著實量小得很。只怕不久還要被張果見笑哩 。」說得二郎也是哈哈一笑。二郎便問鐵拐先生現在去什麼地方。 鐵拐先生正待回答,驀見北方一陣紫色祥雲,疾駛而來。二郎望見,伸手一招,那朵紫 雲便停在身邊。紫雲中端端正正立著一位美如冠玉、神如秋水的仙官。二郎一面招呼,一面 笑對鐵拐先生說:「你倆通個鄉貫兒。這位是玄珠子,現在靈霄寶殿充當秘書郎的。你大概 不曾見面,也該聞名了吧?」又把鐵拐先生的出身,對玄珠子說了。二仙少不得也有一套客 氣景仰的話。二郎笑道:「神仙無俗套。二公都愛看俗人的樣,這是什麼道理?」二仙都笑 道:「二郎爽直,至今還是這般脾氣麼?」二郎笑道:「生來就是等脾氣,怎能改得過來。 請問玄珠先生打哪裡來?往何處去?如此急急忙忙地趕著路子跑,又不展動你本身的大翅膀 子,偏喜慢騰騰地走這雲路。」 玄珠子見二郎說出他的本來面目,當著鐵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忙笑道:「二郎莫胡說 ,小弟是奉旨前去查勘錢塘江的妖氣。據說,有西海逃來的大蛟,匿居海口,不久將應劫出 世,擾亂地方。特行簡派小弟前往查辦此事,順便在海寧地方建祠駐防。如可制止蛟患,稍 減劫禍,未嘗不是人民之福。」二郎笑道:「如此說來,道兄是新膺榮命,前往履新的了, 卻是可賀。」玄珠子忙笑謝道:「不敢當。倒得請教請教。因小弟新膺外任,一切未諳,深 恐貽誤公務,害及百萬蒼生。幸遇二郎,務乞不吝指教,俾免隕越召禍,不勝幸甚。」 二郎聽了,一手扯住玄珠子,一手挽定鐵拐先生,哈哈大笑道:「我是一介武夫,雖在 下界多年,懂得什麼人事?現放著這樣一位多聞多學有才有識的拐腳先生在此,怎麼不和他 商量商量,反來問道於盲呢!」鐵拐先生料不到二郎有此一番揶揄,不覺紅了臉兒,忙笑謙 道:「道友千萬莫聽二郎胡說。他是久膺疆寄的正神,反說不懂人事,本來已算是謙不中禮 ,還要把我一個新入道門,未窺玄奧的後生小子,恭維得如此模樣,越發顯見他是有心開我 和道友的玩笑。真是豈有此理之極了。」玄珠子卻深信二郎的話,忙也笑道:「道友卻慢謙 虛,二郎是我們多年的至好。小弟深知他的性情,滑稽儘管滑稽,遇到正經事情,還是正經 辦理,決沒有妄開玩笑之理。至他本身,久親民社,經驗定然極富。他雖然遠在西天,自我 輩看來,也不過半天可到。將來如有疑難之處,看我可能饒得過他,少不得仍要三天兩天鬧 到他那灌口地方去。到了那時,他若再要這樣冷心冷面,刻薄人家,我自會邀同三界老友, 開個評理大會,非要拆了他那灌口老窠,不算我的本領。若說現在,他卻正是公忙之際。小 弟也不敢和他多說。明兒他要有了詿誤,說不定自不認錯,還要往小弟身上一推,說:都是 玄珠子誤了我的公務。那我可擔不起這個風險咧。」 幾句話說得二郎、鐵拐都哈哈大笑起來。二郎手指玄珠子,笑而叱道:「好好,你倒會 刻薄人家,還說人家冷心冷面刻薄你呢。好得很,你既然說我詿誤公事,我就在灌口小廟內 ,天天替你求天拜地,非要求得禍祟前來尋你,要你做幾件詿誤事情給我看看,才出得我這 口惡氣咧。」他二人儘管開玩笑,鐵拐先生卻不覺面上突然變色,暗暗想道:「言為心身, 二仙身為正神,職司重任,怎麼不拿別的話尋歡取笑,反把詿誤二字互相賭賽似的。這個玩 笑開得太不成話了。」一面想,一面暗把二仙前程默默推算了一回,心中已經明白了一大半 ,知道二郎將因戲言失一次體面。玄珠則竟有非常之禍。更禁不住暗暗地替他們傷心。只因 事屬天機,未便預言,忙對二人勸解道:「大家難得邂逅。小弟之意,想請二公同上華山。 彼處有小徒們看守洞居。地方雖小,也頗清幽。容小弟採摘本山果品,盡個地主之誼。何如 ?」二仙忙笑謝道:「公務在身,不敢曠廢。將來公畢回天庭,定到寶山奉擾。」 鐵拐先生是神仙中一位熱心人,才因聽得二人說話不祥,很想請他們同去華山,可以乘 機規導數言。縱令天數難逃,也可危詞儆戒,只求減得一分災禍,也稍盡交友之心。今見二 仙都不肯去,他們所說公務在身的話,也是實情,只得作罷。只見玄珠又對鐵拐先生說道: 「道兄卻勿客氣,小弟的話,還沒說完咧。剛說二郎公務太忙,小弟預備等他,替我求到了 詿誤之時,直等災祟臨身,自會前去找他幫忙。如今卻還用不著他。至於道友的才學道德, 小弟雖初次見面,卻心仰已久。曾於李祖師處,得知太穹玄經三卷,唯十數位大羅金仙能夠 屬目。道兄出世最晚,而福命最高,才人道門,即得傳授此經,可見是大有才德的仙神。適 間聽說二郎謙不中禮,也可算得夫子自道之詞。再說,小弟確是從閒散人員,驟膺煩劇,況 值毒蛟肆虐之時,非有真實才學和道德,實恐不能勝任。本來受命之始,即慄慄自危,也曾 再三稟請辭職。無奈天眷太殷,固辭不得。只好大著膽子前去一試,此心忐忑,還不知是福 是禍,甚願得一有道神仙,暢聆訓誨。如今可巧邂逅道友,也算小弟運氣不壞。既見君子, 我心則降。萬望道友垂念浙中數百萬蒼生,和小弟本身同道之誼,莫因初見生分,從直予以 教訓。小弟定當竭忱受教,謹敬奉行也。」 二郎聽了,大笑道:「鐵拐先生聽了,人家說得如此懇切,看你還有什麼法子和他客氣 。我是等不得你們這般互相揖讓的客氣派頭,又看不慣這等文質彬彬的一股酸勁兒,也不曉 得你們的交涉如何解決。對不住,我要先走一步了。等玄珠道兄接了新任,再往道駕去吧。 」說著,向二仙一舉手兒,立刻化只白鶴,沖天而起。看他飛在空中,還伸了個鶴頸,向二 仙點頭為禮咧。二仙相對笑道:「此公真爽直可愛。」鐵拐先生卻已明瞭當前請教的玄珠子 ,正是元始天尊處一隻白鶴修成仙體,久任天職。二郎先時笑他為什麼不展翅而飛,和此時 化鶴沖舉,都是有心開他玩笑。鐵拐先生心中卻甚覺二郎此等玩笑開得太沒理由。在二郎, 雖是玩笑,內中卻處處變成惡兆。又見玄珠子口雖謙言,面上不覺有些不豫之情,更不覺暗 暗歎息,及見二郎一聲鶴唳,向西飛去,一霎時不見蹤影,方對玄珠子說:「道友如此謙虛 ,可謂不恥下問。小弟苟有所知,自當竭誠相告,更不敢再說生分的話,好在小弟也是到處 遊逛的人。將來道兄接了新任,小弟一經知道,必定趕來奉賀。屆時很可就當地情形,和蛟 龍為災狀況,大家討論一下,或者可供道友采擇,也未可知。」 玄珠子大喜道:「道兄既允辱臨,小弟無天不在恭候之中。」鐵拐先生點頭笑道:「這 個,道兄盡請放心,小弟是向不失信的。況道兄所言毒蛟,小弟似乎略知其事。將來如果出 來擾亂,小弟必將此畜的歷史和治它的方法,仔細奉告,決不叫道友為難。」玄珠子愈加欣 慰,因又笑道:「小弟委是初膺外任,每慮貽誤太多,害民禍己。今得道友允我幫忙。小弟 可以釋然矣。」 鐵拐先生見他盡說這些不吉之言,心甚不安,忙笑慰道:「正是,這等大事,確要多找 幾位道行高深的仙人家商量商量。小弟無才無識,所知太少,如蒙不棄,將來再當代邀幾位 前輩道長,共相協助。唯望道友謹慎,小心處事,勿以有恃而無恐,勿因事難而生畏。苟能 永久如此,則道友心中所慮的種種憂危,皆可不致發生。」此之謂也。 未知玄珠子尚有何言,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第055回 防後患收聚浙江潮 悟前生勘透人世夢 卻說玄珠子領了鐵拐先生的教言,自去東海履新。原來灌口老蛟,自淮海失敗後,曾來 海口一次,意圖攻破迎龍閘,佔據錢塘口,自立為王。因事機不密,被東海中巡海官兒得知 風聲,趕稟龍王。為是老蛟黨羽極多,又有魔教主作他聲援,龍王夫婦十分重視,況兼王妃 母墳在彼,一旦老蛟得志,勢必圖報灌口及淮海村兩事仇恨,先將王妃母墳淹損。因此由王 妃親自請得十萬海族神兵,率領四位太子,並各大神將,守住海口。 老蛟見龍王守備嚴密,知道計不得逞,只把蛟尾向海岸一掃,發出萬丈波濤,浸沒民田 居室、牛馬人口不計其數,算老蛟無可出氣,聊以解嘲之意。正合了俗語說的肚子疼埋怨灶 神那句話兒。事後龍王上稟天庭。玉帝降旨,派玄珠子下界查勘明白,即在海寧地方,由土 地示夢人民,立廟奉祀為鎮蛟靖海仙君。 玄珠子到任以後,也曾兩次赴海,和龍王夫妻父子共議保守浙海之計。除由玄珠子稟請 天庭調遣兵將,常時駐紮廟宇,並由龍王約派海兵,防守隘口之外,原有浙江潮水,向稱浩 龍。這是因海口兩山夾峙,儼如封鎖一般。而錢江上游,地勢反比下流高峻,幾面圍逼,遂 成極大潮汛。自玄珠子鎮守海寧以前,本來各處都有高潮。玄珠子為防老蛟浮潮潛入起見, 再與龍王商議,啟請日月星辰各大仙君,共同施法,把各處高潮吸將過來,並於海寧一處。 又將海寧全年潮水,除每月大小汛外,盡收集於中元節後。此時怒濤澎湃,引為奇觀,俗稱 孤魂潮,往往水能卷人滅頂,所以有名的浙江潮水,從秦漢以來,直至今日,都以海寧為最 盛。而海寧的潮汛,又以八月中秋後為最大,就是這個原因。 自從此法施行以後,潮降潮生,都隨時有玄珠子派去的神兵,站立空中,遙望遠近,但 有海妖作怪,無不先期獨見,可以立刻制伏。就是老蛟雖能變化身體,忽大忽小,究竟它的 原形是非常粗笨長大的,大凡變化形象大小,或幻變他物,非至道行極深,雖然能隨意隨時 ,變化不測,卻究不及原身形體來得舒適自由。功行最下者,至多只能變化個把時辰,一過 時候,便覺非常委頓,不能動彈,就是普通動物,未經修煉,如尋常虎豹豺狼,以至犬馬鷹 隼之類,都可以置它死命。甚至過時太久,魂魄不能歸原,便無加害的仇敵,也屬生命難保 。不比道行高深的正經仙神,身體在有無之間,魂魄在虛實之境,變與不變,只是一個樣子 。不變固佳,就變至千百餘年,也和不變無殊。總之身心魂魄,都沒一定寄托之所,哪有加 害之可能。所以除了此等真正神仙之外,都不敢輕易變幻。偶因不得已的事故,隨便換個模 樣,他們也時時刻刻當心留意,一覺身體稍有不舒,便該快快變回原形,寧可休息片刻,再 行變換。這是修道人變化一門必經的程序,天然的階級。如老蛟這東西,修煉年歲確已不少 ,但它多行不善,懶於習苦,數萬年的光陰,都在爭強奪勢計謀陷害之中無形中消磨過去。 所以它在最初的千餘年中,進步最快,那時就能變化如志;千年之後,直到現時,仍不過這 點本領,一點兒沒有加添,就只不曾退化,已算是很難得的了。照他這時的情形;大概變化 一物,或化大為小,幻小為大,也可支持得一兩個月。一兩日後,即須回復原形,休養片刻 ,方可再變再化。較之變而不變,不變而變,純任自然,毫無跡象的上界金仙,果然相差太 遠。若在短期變化之中,能支持到一兩月的,已屬不可多得。老蛟不習上進,日與下等妖精 為伍,在那批東西中,稱王稱霸,久而久之,越弄越驕,覺得世上,再沒有強過它的。自從 淮海村大鬧,蚌宮失敗以來,潛形海底,已有千年。至此不覺故態又萌,野心勃發,方才有 佔據錢江,獨立小朝廷的計劃。論江口水量,並不恁大,大部分且多淺灘,如它這等長大身 軀,萬萬不能安居。它所利用的,就因江中潮大,而且當年各處都有潮汐,很可發漲水勢, 增加水量,可容它隱顯出入。如今被玄珠子會同龍王,請得星主,吸水聚潮,而潮水所聚之 處,又被神兵把守,它不易進身;就算它僥倖偷渡,而上流水淺潮平,也萬非潛蛟之所。 因此老蛟雄心頓歇,不敢再存南面之想。但恨那玄珠子,卻比什麼仇人都來得厲害。除 了趕去靈鷲山,哭訴通天教主,請求派兵報仇外,一面兀自潛居海底,專待這邊稍有疏處, 便可乘勢再起。即使不能達到稱孤道寡的目的,也要把玄珠子鬧得落花流水,不能安居榮享 。這是老蛟所定的毒腸。看它雖是隱伏,大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景況。這邊玄珠子自然也 料到老蛟尚在,必不肯就此甘休,也在那裡天天打算收伏老蛟,為根本肅清之計。邪正兩方 ,相持相待,勝負成敗,後文另有交代。 書中再說藍采和出世以後,轉瞬已有十歲了。因從小和對江王家月英姑娘訂婚,雙方家 長,便也走動得非常莫逆,更難得采和的父親藍文,和月英的老子王光,都是極曠達大方, 不拘小節之人。看看兒女年紀都大,因為教讀便利起見,藍文家便請了一位姓毛的先生,在 家教讀。王光也想請個先生,無奈自己雖然有些體面,其實景況並不甚佳,無力延請教讀。 再則鄉村地方難得名師。況是女孩子家,擇師更不可不慎。正在四處尋訪之際,藍文家已要 開館。藍文特設盛筵,恭宴先生。請來幾位陪客,都是本地有體面的士人。王光以親家而兼 好友,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席間,王光見那毛先生年逾花甲,鬚髮全白。看他一副非禮不言、非禮勿動的情形,確 是一位齒德俱高、品行端肅的老師,心中十分起敬。和他淡了一回,又著實佩服他那一肚子 的學問。無心中忽然轉一個念頭來,笑對藍文說:「親翁的洪福不校請到這樣一位好先生, 小弟欽仰之至。小女和公子同年。今年也擬令她讀幾年書。雖然女子不一定要學問,但如吾 輩家況,小女若是一字不識,也未免太不相稱。況小女已許公子,將來終是藍家之媳。貴府 世代書香,向來幾位小姐也都能詩能文。小女若沒些小學問,將來嫁了過來,妯娌姑娘之間 ,也甚鮮光彩。小弟為此想培植她讀個三年五載,不求甚好,但能略通文理,識得聖賢大義 ,也儘夠了。此念蓄之已久,怎奈敝村僻小,竟請不到一位好先生,心中著實氣悶。今見貴 老師齒德並茂,才學俱佳,又令弟深恨無緣訂交。現在小弟定下一個主見,務請親翁慨允方 好。」 藍文忙道:「你我至親密友,何事不可商量?但請見示,無不敬從。」王光便說:「要 將小女送在府中,附塾讀書。一則免得小弟再去尋師;二則小女尚不愚頑,也可與令郎共同 切磋。雖說已訂良緣,照俗例,小夫妻不能見面。但你我這等人家,何必拘於俗例。何況孩 子們的年紀都還小咧,眼前也說不上避什麼嫌疑。且等一二年後,小弟請到了好先生,再作 計較。不知親翁可能答應?」藍文笑道:「這是最好的事,小弟哪有不允之理?但恐嫂夫人 捨不得令愛離開膝下。這卻怎麼處理?」王光也笑道:「只要吾兄答應,舍下倒沒有什麼的 。好在彼此女眷們,早已互相往還,好似老親戚一般。兩方相去又不甚遠,內人輩要是記掛 小女,大可早夕渡江過來瞧看瞧看,諒也不見得怎樣作難的。」藍文笑道:「這就好極了。 明天上學,已經太晚了。後天由我這裡派人備下輿馬,渡江奉迎小姐去吧。」王光大喜,因 又說:「還得回去和內人輩商量,選個吉日,再行送來,不必相接。」藍文也答應了。王光 回到家中,和夫人牛氏說起此事。牛氏先是不允,說:「只有這個女兒,又已早許人家,長 大起來,就要出閣。現在年紀還輕,正好廝伴幾年,偏又將她送到人家去讀書,知道人家可 能好好照管孩子?這還罷了。我又聽說,藍親家的如夫人胡氏,是個極刁險難弄的人。我女 兒又是天真爛漫,不大識得世故的。萬一得罪了胡氏,彼此結怨在心,將來嫁了過去,一輩 子吃她的苦頭,犯得著麼?」 王光見說,心中也覺此事有些不妥。無奈他是要面子的人,既然已經說出了口,況且是 自己要求人家的事,無緣無故翻悔成約,豈不惹人笑話?因此正色對牛氏說:「這都是你們 女流之見。彼此近在咫尺,即使嫁了過去,也天天可以往還,何必定要一天到晚廝守著,才 顯得你母女的親暱麼?」牛氏原怕丈夫,知他主意已定,是不能和他硬拗的。硬拗一場,結 果仍是他的主意,徒傷夫妻情份,何苦來呢!想了一會兒,也只得硬了頭皮,一口允許,並 擇於三日後黃道大吉之日,送月英渡江,赴藍家入學。 月英雖是女孩子,卻從小就大方知禮。打從七歲上她爹替她上學,肚子中很已灌足了許 多經書詩文。但她最喜歡的,卻不在這等文字,偏愛研習方外道經,尤其是服膺老子道德經 。八九歲上,就讀得滾瓜爛熟。至今年十歲,知識更為充滿,竟能得其言外之意,時常焚香 捧誦,默默揣摩,若有妙悟。至於此外各種道書,更是不煩研習,問明真理。因此心地瑩澈 ,悠然有出世之想。每念前生經歷,許多慘酷事情,都由婚姻而生。如今第一個關頭,便是 夫妻兩個字,須得首先打破了它。可不曉得同劫同生,相約一同修道的藍采和,這幾年來, 日居膏梁紈褲之中,能否不為物慾,蔽卻性靈。要是他心已變,勢必以夫妻之道,來相迫壓 ,那時,我除了苦口點化之外,如再不回頭,就只有獨善本身,遠適太華,去找我前生的師 父去了。想師父道德齊天,必有救他之法,我也可以放心了。這等想頭時常縈她芳衷,只不 敢在父母前吐出一字。 有時姊妹行中閒坐談心,別人各有所志,或願得一金夫,或願得一才郎,只有她一人, 閉目暝坐,一句不去參加。人家笑她已經有了好夫婿,分明一片芳心,業已十分安穩,所以 用不著怎樣多愁多慮。月英聽了,便冷笑一聲,說道:「人各有心,心各不同。我的志趣, 和你們完全相反,叫我如何插得下嘴呢?」人家忙問:「你的志趣如何?」她便笑說道:「 有才人才大如山,過不得百歲光陰,與草木同腐。有財人財源如海,更不消六七十年,只等 精神一退,有錢沒本領去使用。何況世事無常,財多或竟召禍,可見是件最不中用、靠不住 的東西。凡人偏都勘不透,把人生有限的歲月,盡放在聲色名利之中。一旦無常猝至,萬事 皆休。平時斤斤以爭,逐逐而致者,究竟可能帶得一些回去不曾?所以姊妹們所盼望希冀的 事物,做妹子的,卻一樁也不中意。」大家聽說,都嘩然笑道:「問你自己的志趣,你又不 肯賜教,只把人家的話,瞎批評一番,算得什麼?」月英聽了,不覺點頭長歎道:「姊姊們 竟把妹子所說的,當作瞎批評。所以妹子的志趣,竟不能再向姊姊們饒舌,不但不能,也且 大可不必了。」說罷,大家一笑丟開。 月英因見眼前姊妹們一個個生得有才有貌,偏都為名利所拘,一些自主的力量都沒有, 越發感覺人世間名利兩字,真是無形的桎梏,伐性的斧斤,最是可畏可怕的東西。同時就愈 恐藍家郎君不要也被這些無謂的身外事物,迷惑心志。那麼,此番下世,不但沒有了道之望 ,反多一層魔障,添一重大劫。而且辜負了鐵拐仙師一片玉成的美意,從此就永無入道的可 能了。每一念及,不禁代他危懼。只恨自己已為人婦,在未曾作嫁以前,照例不能見面。縱 有警勉之心,卻無說話的機會。她本是情深意摯的人,對於采和,又有那種生死交情,夫妻 關係,兼之仙師特地安排,令他們同死同生。便沒別種交誼,在理也不能捨卻采和,獨尋大 道。可憐一寸安靜的芳心,反被他人的前程,弄得亂七八糟,一刻不得寧謐。 正在婉轉躊躇,無計自遣的當兒,忽在母親房內,聽得父親談起,藍公子年少英俊,力 學多才,居亙古以來名臣自況,並盼不出二十歲,當致身卿相,可見是個有志之士。月兒的 終身,倒可無慮了。劉夫人愛女心切,聽得女婿如此立志,焉有不悅之理?轉回頭,見月英 立在一邊,低鬟默默,若有所思。 夫人笑對丈夫說:「你瞧,我們月兒她聽了你的話,倒不聲不響起來。這是什麼道理? 」王光笑道:「女孩子家,要她這樣知道害羞才好哩!」夫人聽了,便把月英摟了過去,捧 起她的小面龐兒,一陣撫摩,笑嘻嘻地說道:「我的兒,你沒聽見人家公子,是那麼有志有 才。年紀輕輕的,就打算趕過多少人的前頭,要做什麼大官咧!我兒,公子做了大官,你不 是現現成成的一位太太了麼?」 月英先聽得父親所說的話,心裡已經懊惱,料不到自己平日所深慮的問題,竟要成為實 事,已是怪難受的,更不料母親也是如此,不諒女兒的心,竟又說出這等不入耳的違心之論 來,叫她如何忍得下去。但見她雙頰微紅,秋波流暈,一霎時骨碌碌滾下兩行淚珠。倒把王 光夫婦嚇一大跳,齊問:「心肝愛兒,這是怎麼了?」 未知月英如何回答,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第056回 王小姐勸夫 修道胡舅爺助姊為奸 卻說月英轉世為人,性靈不昧,雖居羅綺叢中,念念不忘修道。但她的修道,和別人不 同,別人但求獨善,她卻和藍采和生生死死都有聯帶關係。 采和不能升仙,月英也不能獨自成道。並非事實上真有何種困難,皆因雙方歷來的關係 太深切了,覺得同生同死,同轉凡胎,同入仙界,乃是必然的道理,一定的情勢,如有一人 不得成道,其他一人,萬不能捨之而去。此中原因,看官們已經明白他倆前生情事,定能信 為不謬。本來神仙最無情,也最有情。唯其有情,所以不能不以無情為根本。正唯如此,乃 愈見其用情之苦,與情之深。月英原是仙種,又經天仙指示,超出迷途,示之正道。當此入 世之始,出世之先,別的可以看破,獨撇不下一個情字。別的情況,尚可暫時丟開,而對於 關係太深的藍采和,決無忍心棄置,各走各的路之理。 這要照現在文學說來,就叫良心問題。大凡天下事最難解決者,即是良心二字。強盜可 以明火執仗,搶劫事主。忤逆子女可以打罵父母,而將死之頃,一點天良無不發現之理。天 良的發現,較之法律的處分,一定難過十倍。這等就是良心的問題。惡人為惡,天不怕,地 不怕,單怕良心的發現。何況神仙修道,是何等正經大事,焉有不顧天良,率意自私之理。 大抵天良之用,即上文所言人之情。而人情之體,即為天良。良心與情所不許的事情,而謂 出之修道之人,雖在至愚之夫,亦信其決無此理。 例如月英一寸芳衷,既已決心出世,本來非常鎮靜,非常安定的,乃反為未來丈夫之事 ,紛擾其心曲。至於寢食幾廢,正因本於天良,發於情意,萬無丟撇采和,獨善其身之理。 覺得這等辦法,非特理所不通,而自己的良心上,也決對不願如此。所以平日所慮,只愁采 和迷於物慾,而一聞采和醉心名利到此地步,方覺平時顧慮的種種問題,均已實現眼前。在 她父母,為愛女幸福計,得這樣的快婿,自然萬分喜悅。以為女兒心中,一定比他們老夫婦 們更來得快活。哪知月英別有懷抱,突聞這等違反自己志趣,增加自己困苦的事情,霎時心 中一急,竟忍不住兩行珠淚潸然而下,倒把王光夫妻都盛在悶葫蘆裡,完全想不出女兒是什 麼意見,存的什麼心思,一時有何感觸。夫妻倆由不得齊聲詫問道:「我的愛兒,你這是怎 麼了,難道說,許了這等要好的夫婿,還有甚麼不滿意的嗎?」 月英心雖發急,但古時女子對於婚姻上頭,或關於未婚夫婿的話,照例是金人三緘,不 行吐露一些意見的。況且月英生性非常厚道,既不忘情於前生的情侶,怎能失歡其此生的父 母?極知父母深愛采和,而采和少年立志,也實在說不出一個壞字來。月英怎能實說,我是 憐他蔽於世情,迷於物慾,怕他不能修道呢?既不能說,而父母逼住,堅問傷心之故。只得 隨口扯了個謊,說身上有些不快,一時忍受不住,倒驚動了兩位大人了。現在卻又好了,還 請兩位大人放心。說畢,強裝歡容,莞爾一笑,這一來,倒又惹得兩老夫妻相向失笑起來。 王光笑道:「女孩子家,聞到未婚夫婿的事情,原該有點害羞,才像我們這等大家的小姐。 」夫人聽了,也以為然。原來他們明知月英所說都是推托之詞,卻又誤會她是害羞。幾句話 ,倒替月英解了個圍。 自從此日為始,月英心中便增添了許多懊悶,苦的是萬分不快,只能放在心頭,在父母 跟前,卻仍是勉為歡笑,免得父母憂慮。每至深夜人稀,獨坐香閨,一轉到這些念頭,甚至 繞榻彷徨,不安枕席。此時心中唯一希望,但冀早日出閣,得與采和相見,便可早夕勸諫, 把前因後果,種種情事,時時對他談談。采和果有宿慧仙緣,那些一時的迷惘,究竟屬於後 添的誘惑,未必難以感悟。只要他能醒悟,夫妻倆便可雙雙出家,尋訪仙師,早完孽根,道 成升天,為期當不在遠。萬一采和迷惘太深,竟難勸解,自己也只有葆住元陽,獨修玄奧。 等得稍有程度,便當棄家遠走,務要訪到師尊,設法點化采和。總之,采和一天不悟,自己 也一天不敢離開凡世。這是她新近懷著的苦衷。只恨雙方年紀太小,成婚尚須待時。在此長 時期內,采和日日接近塵網,正恐為日愈久,見念越重,或竟弄到無法收拾,甚或因自身堅 守道體之故,致傷夫妻情感,更是可痛之事。 這月英只因一念之癡,弄到寢食俱廢,幾乎奄奄成病,不料天從人願。王光忽生不顧俗 例,使小夫妻們共讀之議。月英聽了,認為勸諷采和之時機已至。心中一喜,精神為之大振 。一時笑也有,話也有,不知不覺變了一個樣兒。這惹得一班姊妹們,大家夥兒開她的玩笑 ,說她這點年紀,就希望和丈夫在一塊兒,真不害羞。幾句話,說得月英萬分冤屈。可是萬 萬不能辯說,只有一笑置之而已。到了他們擇定的吉日,王光夫妻親送月英渡江。那邊藍氏 父子,也按準時刻,帶來轎馬,在江口迎接。 小夫妻倆初次相見,都似從前舊識一般,也且不知不覺會得忘記羞澀,互相親愛起來。 因在路中,不便說話,比及到了家中,那采和高興得像瘋人一般,帶領月英進去,拜見各位 長輩,然後和各位平輩的兄弟姊妹們相見。這班人都年輕愛玩的,少不得又要拿采和來取笑 幾句。采和一味地笑,並不分辯。采和的母親烏氏,見了這個未來的媳婦,愛得無可不可, 笑得兩隻眼睛瞇縫著合不攏來,抱在懷中,只不住地喊寶貝心肝。月英也真乖巧,湊著趣兒 ,滿口地喊媽媽,叫爸爸,也像藍文的親生女兒一般。當下烏氏吩咐,讓月英和她同睡一房 ,便於親自照管,反把原來同房的愛子采和,挪將出去,住到後面的套房裡去。月英見尊姑 如此寵愛,心中也自歡慰。 這卻不談,單說采和自小不忘前生。五歲上學,七歲就能詩文。彼時的志趣,原和月英 一般。但求修仙了道,不望博利心名。但因藍世代作吏,往來的親友,也都是為官作吏的人 家。小孩子們從小讀書,就都存著長大為官的念頭。大人教訓孩子,也無非是望他們為官作 宰,耀祖榮宗。采和畢竟年小,日居此等家庭,常受這等陶熏,不知不覺,已把生來的意志 ,漸漸換個樣子,一心想繼武前人,克承先志,大有非此不可的光景。藍文夫婦自然欣悅。 烏氏也把采和如何立志,如何用功,告訴月英。月英哪敢多說,只得隨俗浮沉地跟著烏氏, 稱頌了一番。烏氏也越覺開懷。 到了月英上學這天,小夫妻倆一同到了書房中,面對面兒坐下。那位毛先生,倒真是一 位博學的君子,教著這一對兒聞一知十、一目十行的學生,居然也還對付得了。而且天天兀 坐書齋,不請一天假。因此,這年小夫妻們的學業,更加進步得快。不過月英另有計劃,常 於正課之餘,把從前讀過的幾冊道書,都拿來放在案上。空下來,就翻將開來,有意讀給采 和聽。 采和先還疑她有心賣弄才學,並不怎樣去盤究她。後來日子久了,他倆情好日增,客氣 盡除。采和方才問她道:「妹妹,怎麼愛讀這等道書?」月英心中,也正要他來問這句話, 忙笑而對道:「哥哥難道竟忘了?這本是你我本等應讀的書麼?」采和聽了,不覺大笑道: 「原來如此,妹妹想該明白你我前生的事。一世夫妻,只落得那麼一個慘報,回想起來,真 令人心傷氣短。僥倖如今轉世重逢,又得仙師玉成,匹配夫婦,重續良緣,大該快快活活過 這一生,藉以補償前生所受的冤苦,豈不大妙。何苦再向道門中求生活。能否證道,未可必 成,而一世的幸福,先付諸東洋大海,這也太可惜了吧。不瞞妹妹說,愚兄從前不昧夙緣, 因也時時想出世修道。後來想起人生有限,犯不上自討苦吃。吃苦還是小事,最怕修仙之事 太過杳渺,未必一定能夠成功。不說別的,單說古來修道的人,並不在少數,何以我們所知 的,不過寥寥數人呢。如此一想,我便大大地悔悟前非,趕緊致力於聖賢經傳之學,預備他 年出仕皇家,也好和妹妹你共享人間富貴之福,豈不是好?」月英忙道:「哥哥此言差矣。 大凡修仙之人,正因人世光陰去得太快,縱使活到百年,不過浮雲過眼。百年之中,截尾去 頭,便有天大富貴,又能享得幾時?怎比得世外神仙,逍遙自在,與天地同壽,日月並存。 雖然修道之時,不免含辛茹苦,經歷艱危,究竟不過短期之事。正是所失者小,而所得者, 卻無限制。怎見得不上算呢?至於修道難成,果然不錯。要知皇天不負苦心人。無緣入道之 人,但能苦心堅志,未嘗不可有成。何況你我原有夙緣,此番墮凡,又經仙人指導扶掖而來 。若是沒有前緣,為什麼仙師如此熱心照料咧?可見別人所難者,你我卻並不恁難。越發不 能自己暴棄。哥哥又說,自古以來修成仙道之人很少。據妹子所知,海外十州,上中兩界, 金仙、天仙、地仙、鬼仙,總計也不在少數。若拿古今生人來比,自然上天好,算是難得之 事。但要曉得成仙之可貴,就在修道的不易。若是人人能夠修道,個個可以成仙,神仙之途 既濫,神仙又何足道也。奉勸哥哥,還該時時顧念前生之事,及早回頭,莫辜負了仙師的美 意和冥王周全之德。而且升天之後,快樂無窮,比之人世富貴,相去何止霄壤。更何況哥哥 所言輔佐皇家,榮華安享,究竟也還是杳渺之事,知道可有實在希望沒有呢?」 采和聽了,哈哈大笑道:「妹子居然著了迷啦。我的意思,既然生在人世,無論修道與 否,總該轟轟烈烈干他一場,也叫天下後世,曉得有我藍采和這麼一位人物,方不虛度了我 這一世。到了功成名就之後,那時如果仙緣不減,再和妹妹刻苦用功起來,成功固好。萬一 不成,橫豎那時年紀將近老大,不久也快要死的,算來還不算十分吃虧。妹妹以為如何?」 月英知他魔障已深,徒費口舌,是挽救不及的了。只得放在心頭,慢慢等候機緣,再行勸警 罷了。再說,月英在藍家讀書,轉瞬已有半年。藍文夫婦幾乎把她寵到天上去,有時關切之 情,比兒子采和還來得深密。 藍文的如夫人胡氏,也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卻生得肥頭大臉,蠢如鹿豕。老夫婦便 不大愛惜他們。胡氏先只是氣不過,說同是老爺生出來的公子,為什麼要有厚薄之分。夫人 雖然聽見,總不大去理她,由她自己鬧過一陣子,也就罷了。此時平空來了一個未過門的媳 婦,夫人又是那樣寵愛。就是藍文,多把他當作掌上明珠一般看待。至於對待胡氏的子女, 始終還是一個樣子,不曾因月英之故,稍增加一些冷淡之況。 而從胡氏眼中看來,分明覺得藍文夫婦有了月英,格外把自己子女待得刻保這一股嫉怨 之氣,怎能忍受得住,初時還不過人前背後作些不平之鳴,後來見藍文夫婦總不理會,便把 膽子放大了一倍。偏偏這位月英姑娘,年紀究竟輕了些兒,她又專心學道,怎能曉得世途的 險惡,人心的變詐,而且獨居深閨,不大出門,對於普通人情世故,亦從不考究。自從到藍 家讀書,除了一天到晚和采和倆切磋琢磨之外,就只陪著夫人做些女紅針黹的事情。對於別 人,是一概不大慇勤的。不過別人沒有心病,雖然見她不大理人,還只當她怕,羞好靜,懶 得說話,並不見她怎樣壞處。獨有這位胡氏,本來心存芥蒂,便覺月英一舉一動,都含有輕 視他們之意。因想,「這孩子現在還是小孩兒,不過在此附讀,論理只算是客人罷了,卻已 經如此眼大心驕,容不得人;將來長大成人,嫁了過來,作我們的小主人時,不用說,更要 拿出辣手來收拾我們。這等日子,自己便勉強挨過,卻叫一對兒女如何做人。」 她存著這等心腸,對於月英,越發視同眼中之釘。又因采和處處幫月英說話,更使她憤 恨憂懼,不知所措。她有一個兄弟,名叫胡千,是個胸懷鬼祟、專生風浪的小人,家中苦得 四壁俱無。平時還仗這位阿姊的照拂,弄個小小的賭本,天天在賭場中出入,揩些油水度日 。從來說,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又道是得人好處,與人消災。胡千既然全仗阿姊生活,怎 不替阿姊分憂。況且自己常常進出藍府,那藍文夫婦,也非常瞧他不起。若似這樣情形,阿 姊的前程,甥兒的命運,都覺非常危險。本人恃他們為生活幫助,更向何處覓得活路。因此 胡氏也引他為同患共難之人。他也竭忠替胡氏出主意,最好弄得采和、月英一對小主人雙雙 歸天,這一家大權,就操在胡氏之手了。夫人雖為正室,失了兒子,便如做官的丟了印信, 不怕不讓後任來接理公事。而胡千自己,也就儼然是一位扶正的舅太爺。再加以翊戴之勞, 定策之功,藍府一份傢俬,至少也得派他三分之一。姊弟倆如此籌思,正苦沒得機會。哪知 天祐惡家,藍氏該有災厄。不上幾時,就被他們得到了一個根本解決的機會。 不知這是什麼機會,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第057回 遭家難椿萱歸樂土 惑名利夫婿戀紅塵 卻說胡氏姊弟正在秘密籌議如何收拾采和夫妻的計策。可巧那年夏天厲疫盛行。夫人首 先染著,不到半年,就一命歸陰,再不能照護她那一對寶貝心肝的兒媳了。此時藍文已將望 六之年。他是一位忠厚長者,自然不願續絃收妻,枉誤人家女孩子的幸福。而內外家政,又 不能沒有一個內助。於是一家大權,就於無形中轉入胡氏之手。胡氏做夢也想不到有這麼一 重後福。 正在欣欣得意的當兒,那位新任的舅太爺胡千,又想出好主意來了。他說:「姊姊,如 今雖然得了一些權柄,但這是一時之事。況且不是正經的職權,不過似人家店舖中的一個老 夥計。經理出了缺兒,沒人代他辦事,暫時把這位熟悉情形的老夥計來擺個架兒。擺得好時 ,還沒什麼人說話。萬一出個小小的岔兒,你想吧,外面的批評,還能聽得一句兩句麼?批 評一壞,做東家的,隨時可以把你這代理的權柄撤銷,馬上另聘一位經理進來。那時間,這 位夥計還有面目在店中辦事麼?就是自己貪戀祿位,那批同事的伴侶們,一則懷忌他代理時 候的權威;二則笑他的風光不久,仍舊跌下來,和他們一樣。這等日子,還能過得下去麼? 說句老實話,姊姊,你這當人家小夫人的,按到地位,原比人家男女僕人高得有限。如今站 在檯子上,哪一個不怕你?不懼你?都格外地敬你三分,討你的歡喜。萬一做差了什麼事情 ,給老爺看出不對路子,說上一句做小的人,到底只配作小,上不得台盤的。同時或有親戚 朋友中隨便勸他幾句,甚或鬼討好兒,替他作個媒人。那其間,哼哼,姊姊啊,你也得自己 想想,可有方法阻止他不再續娶麼?既不能阻他續絃,試問姊姊,你這個曾任代理夫人的人 ,可還有什麼面孔,去對付這班親友,尤其是那班下人。這還罷了,還有你那一對小冤家兒 ,現在屈居你的手下,已是萬分不甘心的了。只恨自己沒本事,把死鬼老娘拉回陽間來。一 旦有了繼任的母親,他們一則要討後母的喜歡,二則要洩他們多時的不平之氣,少不得都要 想盡方法,來對付你這失勢無助的小夫人。姊姊啊,我替你想來,真比做小夫人時,更來得 可危可怕啊!」 胡氏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聽了這些危詞兒,益覺慄慄自危。不覺奮然道:「是了 ,我明白了。我一定要弄得老頭子發個狠兒,定個主見,趕緊把我扶正起來。那時有權有勢 ,名正言順,別說外人不敢放屁,就是家中的一對小畜生,還敢不聽我的指揮調度麼?」胡 千笑道:「好個慈善為懷的好人兒,光做了一個大夫人,得有指揮調度一對小東西的權勢, 你就心滿意足了麼?再不想想,這兩個孩子,是何等的乖巧,何等的聰明?又深得老頭子的 歡心。平時,你強煞都是他們手下的一個奴才,如今一下子要做起他們的後母來,人家可就 甘甘心心地聽你指揮,受你的調度了麼?既不甘心,而你又決不肯放棄你這後母的權威,從 此母子失歡,永無和好之日。老頭子對於他們,究竟又比你親些。你再從這個地方想進去, 可就知道光做一個後母,仍是不能平安無事的。非要……」。 說到這個「要」字,忽然向四下張了一眼,見沒有外人,方才輕輕咬著嘴唇兒,一笑說 道:「我不說了。這等罪罪過過的事情,我是不來勸你幹的。橫豎你也是明白人,吃飽了飯 ,沒事做的時候,閉上兩隻眼睛,自己靜靜地想一下,看可有永做家主,絕無後患,又可使 得一對小傢伙,在未能成立之前,憑你如何如何,怎樣怎樣,一點不敢反抗;就是要反抗, 也無從訴苦。須要做到如此地步,這份大大的傢俬,才算得真正歸你的了。要說這等法子, 講破不值一錢。好在你也知道我們這地方有句古話,叫作『無毒不丈夫,恨小非君子。』你 的前途禍福,在此一舉,真是第一利害關頭。當然你也是能夠想得到的,倒用不著我來饒舌 了。」 胡氏聽了這話,先自著實躊躇,卻盡把胡千所說的兩句古話,顛來倒去的,念有十七八 遍。忽然雙足一頓,牙關一緊,指著她自己的一對子女,發狠地說道:「我省得了。我也知 道不用這最凶的一著,是無論如何弄不過兩個小畜生的。好在我也為的是他們藍氏的子孫, 便做得狠些,也對得住藍家的祖宗。本來,誰叫他們生下這等糊塗偏愛、不公不平的子孫來 呢?」胡千笑道:「你明白了,這就好了。老頭子近來多病,天天吃藥。這便是你的一個好 機會兒。你得陪些小心,趕緊求他扶你為正,先把名份定下。老而實之,須要對著親友面上 ,高坐堂皇的,受那一對小東西拜叩的大禮。你別輕視這些俗禮,這當中有些考究。只要叩 過這幾個頭,他們的心坎兒裡,一輩子見了你就懼憚三分,那是很有道理的。等得扶正之後 ,就用不著……」 說到這句,又把下半句縮在口中,微微地笑了笑,說:「這後半出好戲,恁你自己去演 。正是你才說的,為了藍氏子孫,不得不下一個狠心。要不如此,你便得了個賢婦的名聲, 對於祖宗面上,仍然不能不做一個貽害兒女的罪名兒。功罪好歹,究竟還是抵不過咧。」胡 氏聽了,恍如發熱的人服下一劑清涼散,頓時心花怒開,連稱妙計。姊弟倆重又關起房門, 悄悄地議了許多辦法。胡千便匆匆地去了。去不多時,又回來,從袖中取出一包什麼東西, 悄悄地交與胡氏。胡氏也慌慌忙忙地,接過來藏在衣櫃子裡。 從這天為始,胡氏對於采和夫妻,格外待得客氣。對於患病的藍文,格外伺候得周到, 也不曉她用的什麼言語,不上三天,就見藍文扶病出堂,命人邀到許多親族世好,竟自宣佈 ,扶立胡氏為後妻,當堂命一班兒女並月英等,向她叩頭行禮。 胡氏胸有成竹,立刻擺第起正室的架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受了他們的大禮,方才 再來敷衍一班親友人等。這一來,親友中有明白的,很覺這事來得太奇,也太突兀,深為采 和夫妻發愁。采和、月英卻始終是一片天真,從前對於胡氏,既無絲毫輕慢之心,此時既然 做了他們正式的後母,自更誠心誠意的盡他們自己的孝道。這都不在話下。 誰知他倆的災星正盛。月英家中,忽然被仇人放了一把野火,一夜工夫,燒得乾乾淨淨 ,月英的母親竟葬身火窟。父親王光,見家破人亡,也吐血而死。夫婦倆同日歸陰,相隔只 有幾個時辰。月英是早上得知信息的,午刻趕回家中,剛好送她父親的終。 王光臨死時,吩咐她道:「我一生為善,不曉得如此慘報。然人生百年,終歸一死。好 在我又沒有兒子,只生你一個女孩兒,已經有了夫家。現下婆婆雖死,公公還健在。你丈夫 又是青年可選之才,聽說待你極好,我也可以放心歸西,沒什麼系戀的了。至於我的家況, 雖甚貧困,只要喪禮簡略一些,大概所費也不恁大。只有一句話通知你,你公公新把小夫人 扶正,這人是一個……」說到這裡,竟來不及再把下半句說出,就帶了這半句話,到冥司去 了。月英這時的悲痛、苦惱,不言可喻。一個女孩子家,初經大故,自己對於這些禮節,都 不曾有過經驗。只得派人到夫家,請丈夫過來幫忙。她本人就哭得和癡人一般,一點兒辦法 也沒有。 幸得采和深知月英對於這些上頭,是完全不懂的。除了請命父親,帶了一些銀錢,前來 買辦衣棺之外,更請了數位族中年長的叔伯們,同來照料一切。這采和既要替王家辦喪,又 要苦勸月英節哀,倒也弄得個手足無措,可算是有生以來未有的奇苦極忙。好容易把喪事辦 了,此時自不用說,月英更只有跟了采和一同回去,此外哪有別法。這事在月英,倒反看得 不甚重要,因為素來篤信大道,今一旦猝經此變,連遭大故,覺得人世的光陰,越發毫無留 戀的價值。本來灰心世故的,至此愈加把世情看得如死灰一般,真沒有一絲一毫留戀的可能 。獨怪采和與本人一樣的來歷,一般的聰明,何以至今還迷惘不悟,未見入道之機呢? 當她回到藍家之日,藍文的病況本來已有起色,將她喊進房去,問了她父母去世的情形 ,並再三慰藉她。月英謝過了他,方去叩見胡氏。胡氏這日待她忽然非常的親熱起來。趕著 叫心肝,喊肉兒,摸著她身上瘦減的腰肢,發出許多惋惜的好話。月英雖然天真,但因初承 恩寵,免不得有些受寵若驚的光景,反弄得手足無所措置,索性連坐也坐不住了,談了幾句 ,慌忙辭了出來。 湊巧采和因恐月英傷心,正在到處找她,約她去花園中釣魚散悶。月英本來沒心情遊玩 ,又卻不得他一番美意,於是答應了他,一同步行,到了後面大花園內。那園大可二十餘畝 ,有假山,有池水。水中又養著許多游魚。采和等月英進了花園,才笑對她說:「妹妹今天 見了繼母,可聽她說什麼話沒有?」月英搖頭道:「倒不聽得什麼。只覺繼母待我比平日更 好,或許是她看到我是無父母無家室的可憐人了,因此格外疼我一些。」 采和沉吟道:「妹妹,你我都是實心人,怎曉得人心的變詐。繼母現在是尊長,我們為 兒媳的,安能疑心她有甚歹意?但有一人,最使我見而心寒的,就是那位舅太爺。那天,我 親自聽他對繼母說,若要永除後患,除非下一番毒心辣手。第一個,老頭子,就不能讓他怎 樣怎樣。此下的話,我卻聽不大清楚,也不敢瞎猜亂講。大概沒什麼好事吧。妹妹你想,他 們如果存此心腸,你我兩個小孩子家,有甚法子和他們對抗。況且父親現在正受繼母的迷惑 ,一條老性命,正在人家掌握之中。我們怎能坐視他老人家,處在這等危險之中,不思事先 預防的辦法呢?若把這話先對老人家說明,那是一定不能取信的。倘被繼母等知道了,危險 就立刻累到你我身上,一點沒有避免之法。妹妹,你倒想想,該怎麼辦法才好。」 月英正因父親說半句就歸天了,那含住的下半句是什麼話,也似采和所聞的話一樣的意 思。雖說沒有說完,還有個想不出來的麼?這等話,月英卻從來沒曾聽他父親說過。忽然在 臨終之時,有這樣鄭重的囑咐,可見此事的關係,必非小可。她那心中,正因這事委決不下 ,又不能向藍文父子約略打聽,直把她悶得要命。幸她對於世情完全看透,想過幾天,也就 暫時丟下。此時忽聽藍采和如此一提,突然又把一腔心事,直透心頭,忙說:「哥哥,這也 不是可以亂說的。舅太爺縱有此話,繼母是否依他辦理,也未可知。就算他們都有此心,也 只能隨時隨地格外當心一些,萬不能先把他們的秘密弄穿。那時於事無益,越發促使他們急 急下手。這是斷斷使不得的。」 采和聽了,也以為然。於是又把胡千勾串繼母種種可疑之點,對月英說將出來。又說: 「我們當母親在日,真是天天過的快活日子,一點沒有防人之心。人家也不敢欺侮我們。不 料母親一死,就弄出許多事情來了。照這情形,將來你我的日子,真是難過得很咧!」月英 見說,心中忽又轉出一個念頭,因問:「哥哥,如今還想做官不想了?」采和詫異道:「一 個人哪能沒有上進之心?我們讀聖賢書,為的什麼?不是想立身朝廷之上,替皇家做些事情 麼?為甚麼不想做官呢?」 月英聽了,慘然不樂道:「哥哥,真可謂貪一時之小利,棄萬年的大福呀!妹子自經家 難,此心更似枯木死灰。不但世上榮華打不動妹子的心事,就是方纔所說繼母如何不愛我們 ,舅太爺如何作祟,也總不在我的心上,橫豎大家都是要散的,還顧什麼小小的得失利害之 事。再說得簡捷些,妹子對此凡塵,本來早圖擺脫。從前呢,還有幾方面的困難。一則是關 於倫常天性的問題,是父母單生妹子一人。他們既與妹子相依為命,妹子實在也忍心不下, 丟了他們,走我自己的路;二則從感情歷史上想,還有哥哥一人,三生有約,關係極深,理 當同患共難,不能獨奔前程。所以一再因循,未敢輕於出家。如今父母既故,妹子痛心之餘 ,愈覺出世宜早,修持宜速。設再遷延,致恐時不我與。此番原可不必再來府中,所以不能 不來者,皆因今後的問題,只是哥哥一身。哥哥雖在迷途之中,妹子料定終有感悟哥哥早出 苦海之日。今兒承召來此,妹子雖愛遊山玩水,但在大故之中,卻也無心於此。但欲借此清 幽之地,和哥哥再作一度的深談,深望哥哥鑒我愚衷。回念曩事,莫被仙師冥君笑你太無定 識,忒易迷戀。即哥哥本人,也不致再墮苦海,重歷浩劫。望哥哥再仔細想上一想。」 采和聽她說得如此堅定,如此懇摯,不覺灑下幾點淚水,淒然說道:「妹妹,照你這般 說,修道是一定的了。妹子究竟有無成功的把握,愚兄實不敢說。但是,但是……」這采和 一連說了三四個「但是」,卻把一張面孔漲得緋紅,兀是說不下去。 月英見此情狀,早已會意,心中不期大恨道:「原來你不但貪圖名利,還有這等色慾心 腸。這不更多了一重魔障麼?」見他既說不出口,索性爽爽快快地代他說道:「這有什麼說 不出口的,豈不聞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但此可以語於常人,而不能語於常人以外的仙神。 哥哥不曾喝得迷魂湯,大概還記得前生之事。婚姻下場,不過如此。前生之事,幸有仙師垂 憐,指點我們,超拔我們。至於今生之事,再不自求上進,一經失足,直到墮入九幽,更沒 如許好事的仙人,再來救度我們。哥哥雖是膽大欲重,妹子是無論如何不敢奉陪。總而言之 ,妹子在世一日,即為感悟哥哥。如至最後一日,哥哥終無可悟之機,妹子也只有自顧前程 了。待等修道有成,再和哥哥相見。但怕那時妹子是逍遙世外,獨享清靜長生之樂。哥哥卻 已變成駝背鶴顏,萬緣俱寂之人,甚或有了什麼意外的結局,有使妹子不忍言不敢言者。彼 時妹子也決不丟了哥哥,獨升仙界。仍非拉住哥哥同行同止不可。然而哥哥所受的魔障既深 ,修為不易。縱使有成,未必還能站到最高地位。這不白白害得妹子多歷人間數十春秋,枉 受許多無謂的塵俗況味。豈非大可以已乎。」 采和聽了,呆著臉,只是不語。月英料他一時未能轉變,也很諒他未嘗世味,當然不易 醒悟。因即笑了笑,說道:「哥哥既不能聽我的話,我卻先有一事要求哥哥。就是婚姻之事 ,妹子只能耽個名兒,若要逼我實踐夫妻之禮,妹子便當即時出門。非至道修成功,哥哥墮 劫日深之時,決不相見的了。」采和聽了,仍是一言不發。他那意中,自然很不以為然。 小夫妻倆正在秘密會議之際,忽見家中傭人們紛紛趕來,一見二人,忙喊道:「公子們 還不進去。老爺的病十分危險。馬上就要……」說到這個「要」字,早把采和的魂靈嚇出軀 殼之外。月英卻把住了他,附耳說了一句。采和點點首,慌慌張張進宅去了。月英也跟了進 去。 未知藍文為何一時劇病,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第058回 下狠心 狠婦施辣手動義憤義僕抱不平 卻說胡千自從王光夫妻雙雙歸西之後,便急急忙忙趕到藍家,和他姊姊商量進取之計。 只見胡氏緊鎖眉尖,好似有甚重大心事一般。一見胡千,就把手兒一拍,說:「你來得正好 ,可知那賤人家遭了橫麼?」胡千道:「怎麼不曉得,看你這般煩惱的樣子。光景你受那賤 人的冷淡還不夠,眼見她得了天報,趕替她抱不平兒,可是麼?」 胡氏呸了一聲,笑起來道:「你就把我看得這般傻?我恨不得那賤人也死在火中,才趁 心願,怎還能替她抱甚麼不平哩?」胡千笑道:「那麼,你這般愁悶,是為什麼?那不成了 人家所說的應喜而悲麼?」 胡氏又啐了一口道:「便說不用悲憂,卻還有什麼可喜麼?須知老頭子近來用度也大, 進出不能相抵。如今王家家破人亡,小賤人既是他的愛媳,將來這一份嫁資,和眼前的喪葬 之費,不是都要出在我家。這還罷了,本來說小賤人年紀大了,讀過今年,明年就要回去。 現在既然無家可歸,難道老頭子還肯攆她出去不成?我家有了一個小冤家,已經把我磨得不 得了。若再加上這小賤人長住在此,不更添我一個眼中之釘麼?從前雖說究竟還是小孩子家 ,不大懂事,盡她作對,也沒甚麼大事。現在卻一年大如一年,人大心也大,心大事也多。 他倆鬼鬼祟祟,聯成一手,豈非使我更加難以為人麼?」 胡千聽了,不覺從鼻子管中,笑出一個哼聲來,說道:「我真不懂你這位老姑大王,究 竟還是真要成佛成仙,作個女聖人呢,還是十八副假面具,裝出假道學來,哄騙你親兄弟? 老實說一句,要說你真有那種好心腸,只怕天也不容你再在世上做凡人,早就要派著金童玉 女,接你上天歸位,做那大羅天仙去了。要說你沒有那種好良心,卻偏要講出這種仁義道德 的肉麻話來。不是哄我胡老千,還是你自己騙自己。再不,就算你當局者迷,是一時的懵懂 吧。」胡氏想不到會受他這陣刻薄,不覺紅了臉,冷笑道:「你倒是好人,也不替人家想個 萬全之計,先來取笑我一陣,算什麼哩。」胡千歎道:「原來姊姊真個是想發財昏了。這等 極易明白的道理,這般容易交運的機會,也會想不出來,枉恐你還是個聰明人兒呢。」說時 ,走近一步,咬著耳朵,說了幾句。 胡氏先是不敢答應。後來被胡千拍胸脯子,擔任下完全的責任,方才勉強點點頭,顫聲 說道:「你們男人家,到底是膽子大些。我便有這等狠心,還未必做得出那種辣手咧。上次 不是你對我說過,那時我何嘗不知壯一壯膽子,下一回辣手,就是一輩子的洪運。怎奈事到 臨頭,兩隻手就先發起抖來。可見我這人真是不中用的飯桶。既然你完全答應了去,我就把 天大干係,放在你的肩胛兒上。事成之後,你的好處,當然不用說。你也曉得我做姊姊的, 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壞人。橫豎不能錯待你的,就完了。不過有一句頂要緊的話,須得預先 講好,萬一將來事情洩漏,鬧出大亂子來,我卻不任其咎,少不得往你身上推。你做了這種 歹事,左右不過是個死。我除了竭力替你打點之外,可不陪你吃官司,坐監牢。你要看在先 人面上,和姊弟平日的情義份上,千萬莫攀出我來。這事可能答應麼?」 胡千聽了,心中不覺十分好笑,想她對於權利,卻說得那麼冠冕,把自己抬得那麼高尚 。說到責任,就看得如此輕鬆稀淡,還講什麼先人面子、姊弟情義。這真算得一個有己無人 的女光棍兒了。不要管她,橫豎現在講不到這些事情,卻等干了第一步,自己有了錢,天下 之大,何處去不得?何必死等在這裡,陪她擔風險,受罪名。她既然這般聰明,我也不是笨 人。總之答應了她再說。 因大笑說道:「姊姊,真會思慮。這等小小事情,也值得如此千叮萬囑,思前想後的。 也罷,你總是個女人,膽子小些,也不足怪。我既替你定計,就得替你包辦才是,放心,放 心。你只犧牲一個老丈夫,此外的事情,無論捉兇手,下監牢,受刑,殺頭,一概歸我做兄 弟的。你卻安坐家園,盡享你如天之福,不生一點瘡兒,好不好呢?」 胡氏大喜稱謝。姊弟倆把這事商量妥當,本定當晚動手,因胡千出去辦一種應用之藥, 甚是為難,挨遲了幾天,直至月英已隨采和回來,胡千才從外郡弄到了那種藥,交與胡氏。 胡氏埋怨他誤了日期,那一對小畜生,已都回來了,不是又多了兩對眼睛麼?胡千道:「怕 什麼?兩個小傢伙,加起來,統共不到二十五歲,能有什麼知識。這等東西,也要怕他,我 們還能出去辦大事麼?」胡氏便不再說什麼。此時藍文舊病略愈,每天還是服藥。服藥之後 ,醫生囑他靜臥。一會兒,胡氏替他弄好了藥。胡千便挨了進來,將他弄來的藥物,和入藥 碗內。胡氏戰戰兢兢,送入房中,服侍藍文吃下肚去。 列公都是明眼人,胡千弄來的是什麼好東西?送進藍文的肚子裡結果如何?還有個想不 出來麼!果然,不上幾個時辰,藍府中就鬧得沸反盈天,說老爺歸天了。藍文既死,胡氏便 是全家之主。胡千便是一位開國元勳,大權在握,氣焰大盛。胡千密叫他姊,該趁這個當兒 ,把采和、月英,先打一個下馬威。一則嚇得他們不敢存什麼疑心;二則使得他們永遠懾服 在權威之下,從此不敢有倔強行為。胡氏一一聽從,把一對小夫妻,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 是,坐了不好,立了又不對,真個是走投無路,生死兩難。他倆也明知父親死得不明不白。 無奈胡千做事縝密小心,不但動手之時手腳非常乾淨,就是事後,對於屍體的收拾,也 都做得一點兒都不露馬腳。休說月英、采和,究是小孩子家,不懂這些道理,就是藍府中許 多男女傭人,知主人死得蹊蹺,誰不暗生疑慮,都要在屍身面目身體上,特別留心一下。據 他們背地談論,也都佩服這一對姊弟,可算得害人的好手,如此匆促的事情,竟會不露一點 痕跡,豈非大有本領。這胡千原是非常刁鑽的東西。他大概也聽得些風聲不好,特地和胡氏 商量,拆出大批銀子,賞給一班下人。表面說是辦喪辛苦,作為特別酬勞,實際就是買他們 一個不開口兒。 眾人雖替主人不平,究竟誰也沒有替主人伸冤的膽量,也且未必有此義俠的心腸。既然 受了胡氏的重賞,道不得受人錢財,與人消災,也只好敬謹領受。大家相約,從此不要多言 多事,自取其禍。 於是胡氏姊弟倆,益發地放足了膽子。照胡千的原意:「一不做,二不休。斬草不除根 ,依舊要發芽。事已至此,橫豎負了一刀之罪,不見得刀上加刀,不如趁此機會,將一對小 東西,一齊殺卻完事。」倒是胡氏執意不肯。她也有她的正經主意。 她說:「一家人家死了個老當家的,未必有人注意。若是連死老小三位,正主兒,不但 這班下人面上沒話可以解說,就是左鄰右舍親族之間,也是斷乎不信他們一個個都是壽終而 死的。萬一有一個好事的混人說幾句不平的話,一傳倆,倆傳三,傳到縣大老爺的耳朵裡, 這亂子就鬧大了。不如暫將他們留著。好在自己現是他們正當的母姑,又是一家的正主兒, 還怕他們有甚反抗行為麼?我自有法子,使得他們一個個受苦不住,不用人家殺他,自己就 會跑到森羅殿上去。豈不大妙。」 胡千一聽這話,也覺得非常有理,便由她自己去安排了。胡氏等得喪事辦完,第一個計 劃,就是宣言家計困難。自老爺在日,已是入不敷出。現在又辦了這場喪事;又替王親家連 辦兩件喪事;更有王小姐身上的許多開支,都是意外添出來的。只這一個月之內,就去了一 半的家產。為開源節流之計,先將請來的毛老師辭退,此公本來衰老,最近又患病在身,本 來也不能教書了,留他在家實在無用,不如回復了他,可省許多費用。第二是派采和管理牛 羊,採辦柴草。第三是派月英織布洗衣,燒火做菜。至於原有的下人,一概派去種田。她自 己算是一位總管。把胡千作為賬房。所生一對兒女現在年紀還小,等他們長大起來,一個幫 哥哥做事,一個助嫂嫂做工,總是一樣看承,不分厚薄彼此的。 采和自從接受了這道命令,雖然滿心窩都是氣苦、悲冤,但也沒法子不服她的調遣。倒 是月英卻一點也不覺什麼難堪,還笑嘻嘻地對采和說:「從今以後連書都讀不成了,還想什 麼做官哩。」采和佛然道:「好妹妹,你還來打趣我麼?我倆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吃了人家 的苦頭,難道你就能置身事外麼?」月英忙道:「不是這麼說法,我是原不打算久在紅塵之 中,無論是好日子,還是壞日子,早對你說明,無非為你之故,暫時敷衍一下。橫豎日子久 了,終是要走的。何爭這幾時的困苦?不比你專心一意向著名利上走,無端受此挫折,不能 說不是前途一個難關呀。」 采和聽了,默默無語。接著胡氏已把樵牧應用的器具,如鐮刀、擔子、鞭子等類,一起 交付采和。同時也把月英喊去,叫她在另一處地方工作。最苦的是隔開二人,使他們一天到 晚,沒有見面的機會。月英原不為愛情而來,自然不覺怎樣,只有采和心中,卻萬萬受不住 了。儘管他如何辛苦,只要力之所能,沒有不盡力去幹,唯有對於此事,就不免有幾句怨言 吐露出來。此時一家上下,都已經受了胡氏的好處,都倒向她這一邊。采和就是沒有說話, 尚要編造幾樁事情出來,前去討好兒。何況聽得這怨言,自然更要加添材料,節外生枝的爭 著報告。湊巧胡千也在一邊,便冷笑一聲,向胡氏說道:「聽見麼?你還口口聲聲,講道德 ,說仁義,可知人家正在背後暗暗地計算你我。你要再不上勁,使點手段出來,只怕將來的 事情,還有比這更甚的咧。」 胡氏聽了這話,回心一想,覺得自己對待這對前妻子媳,的確太過分厚道了些兒,因也 憤然道:「我是他們的母姑,他們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死鬼老爺,也就不能算是我藍家的 子媳。舅太爺,請你替我想個法子,立刻把這對小東西,趕出我的門庭。他們要不肯滾呢, 就替我用根索子一綁,立刻送到縣裡去,告他們一個忤逆不孝的大罪。」 胡千聽說,才拍一拍手兒,說道:「好好,你這個人哪,本來太軟弱了,也得有個人時 刻警壓你,激勵你,才不會吃人家的虧。既然你肯把全權交付於我,我便替你擔著血海關係 ,務要把事情幹得妥妥當當,才不負你的委託咧。」說畢,欣然而去。 說話的當兒,卻有一個已經告老的管家、藍休的兒子名叫藍真的,在一旁聽見。此時已 近黃昏,藍真因這幾天母親有病,每日總是回家睡覺。今兒得此風聲,回到家中,便對父親 藍休說了。藍休不覺勃然大怒起來,手指著藍家那面,大聲罵道:「好一對不知王法,喪盡 天良的男女畜生。新近主人死得不明不白,人人都說是你姊弟倆干的把戲。只因你倆手段巧 妙,不留些兒痕跡。人家明知主人冤枉,也沒法奈何你。但要知道,官法可蒙,天道難欺。 這還不用說他,如今主人屍骨未寒,你倆又想算計到他子媳身上去。我真不懂你們和藍家有 甚麼深仇大恨,竟要滅他滿門!咳,咳,此事我藍休不知便罷,既知道了,看我可能容你們 自由自在的幹得出來。」 這老頭越說越氣,越氣越罵,氣得越盛,罵得越響,嚇得他妻子王氏慌忙趕了出來,將 他的嘴摀住,王氏本來在病中,經此一嚇,連病魔都嚇退了三捨之遙,埋怨他道:「你這老 兒,喝了幾口黃湯,又要多管起人家的閒事來。你也想想,兒子現在他家做工,新太太便十 分不好,畢竟是兒子的女東家,去取禍福,在她一言。你怎得無緣無故,為了別人的閒事, 白白地去得罪她。明天兒子丟下事情,你的年紀又老了,精力已衰,卻再去哪兒找銀子來養 活我們娘兒。」說著,和藍真倆一齊用力,將他硬拖了進去,推在床上,放下帳子,由他靠 著枕頭,嘰哩咕嚕,自去發他的牢騷。 未知采和夫妻性命可能保存,藍休這老兒還有什麼舉動,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第059回 為謀財先須害命 因救主反被惡名 卻說藍休雖然被妻硬拖進屋中,推入床上,但是心中新憤舊怨,發為不平之氣,一時那 裡按捺得住,更念三代恃藍府生活,藍文在日時,待他們也有恩澤。 如今他本人死得沒有分曉,做世僕的,不能代他報仇洩冤,已屬有背良心。但那是過去 之事,況事前一無所聞,還可說無從盡力。至於眼前一對小主人兒,年輕失勢,又有生命的 危險,此事卻已明顯地進了我的耳朵,現當未發之時,正可先時預防。若不預先關照一聲, 那不成了自己和胡千姊弟勾通作奸了麼。 想了又想,覺得除此以外,更無別法。且恐胡千心狠手辣,辦事敏捷。萬一馬上動手, 此時急去,已恐不及。安能再事羈延。於是定一定心,假裝熟睡的樣子,等得一家人都入睡 鄉,自己便悄悄抽身而起,拔門外出,逕投藍府而來。相離雖然只有半里,因他年高體衰, 眼花足軟,好容易一步一挨地走有一個時辰,方才到了藍家。他是極熟的老人,自然識得藍 家情形。卻不投大門,不走後門,逕走西首一道小側門。管門的人乃是藍休一個內侄,今年 還只有十三四歲。藍休利用他不大懂得事情,所以逕去找他。這小廝開了側門,一見他姑丈 深夜到來,大為驚異。藍休卻不許他多問,只問他公子現住何處。還有一位王家小姐現居哪 裡? 那小廝倒是有良心的,見問及公子之事,不覺慘然說道:「姑丈再休提起公子,他現在 好苦咧。別的不說,單講他住的地方,乃在牛棚後面那間茅屋之中。屋內只有三塊板,一張 床,此外什麼都沒有。那是太太說的,要把牛羊放牧之事,都歸公子親自去做,所以讓他住 在那裡,是為便於照管之故。你老人家現在問起他,可想去瞧瞧他不是?但他這地方,在正 屋後面,從此前去,必須經過太太住房,況須走過數重門戶。萬一把太太、舅老爺驚醒了, 不當穩便。還是去看那位王小姐來得近便。她現在也非常的苦,不過比公子還少許好點,住 的地方也清爽得多。太太說,公子和小姐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該同居一處,叫他們一前一後 ,隔開幾重院落。大家隔離起來。所以公子和小姐,現在要見一面,也不容易了。聽說公子 為這事情,不免抱怨。」 一語未完,藍休一句叱住,說:「孩子家不許多口。快帶我去見王小姐。」小廝沒口子 答應,說:「這個容易,就在我房間的前面。此時人靜夜深,滿屋中人都睡靜了。姑丈要去 ,不必再驚動別人,是麼?」這話卻深合藍休之意,忙讚他作事有見識,有道理,比你表兄 強遠了。說得小廝心花大開,將他導至月英窗下。 小廝用個食指,在窗門上彈了三下,輕輕叫道:「王小姐醒麼?我姑丈藍老頭來望你咧 。」只這一句,就聽得裡面嚶嚀一聲,問道:「可是藍老管家不是?」看官聽著,月英以深 閨小姐身份,雖然被貶辱,人格是不得變損的。當此更深夜靜、萬籟沉寂之時,忽有男子前 來看望,豈非可怕可驚,而又萬分可怪之事。不道這小廝甚是聰明,一開口兒就說出是藍老 頭。這一句,就使得裡面的人放下了一大半的駭怪之心。再說夜深如此,閣府靜寂已久,怎 麼月英還沒曾酣眠,竟能輕輕地一喊便醒呢?原來月英專志修持,每於夜靜之時,天明之候 ,必定做一個時辰的打坐功夫。當小廝打窗之際,正功課剛完,起初上床的時候。她又是一 個絕頂聰明的人,年來寄居藍府,對於他家內外上下的用人行政,也有七八分稔悉。她最欽 佩的便是這位藍老管家。在此生死存亡系人股掌的當兒,本來也時時當心,刻刻留意,作防 患未然之計,今聞多時未至之藍老管家深夜前來,不訪別人,單找自己,此中消息,便於嚶 嚀一聲之先,料著了有八九分的譜兒。 一面問話,一面也便跨下床來,向窗隙一望,可不是,一個黑面發的小廝,扶著一位縐 皮疙疸白頭如銀的老頭兒,站在窗下哩。月英不敢怠慢,慌忙開了門,自己走了出來,卻不 讓他們進房,只在院子中間,皓月之下,輕輕悄悄地談起天來。月英先問:「老伯伯,夤夜 見訪,必定有什麼惡耗見告,可是麼?」藍休聽了,不覺大驚,拜倒道:「小姐難道也聽見 了麼?為什麼還不早作準備呢?」 月英聽了這句,反呆了一呆道:「不瞞老伯伯說,我和采和實在一些消息都沒有。方纔 所說,乃因老伯伯的特殊行徑而發的一句胡言,還不知是與不是。如今聽老伯伯這麼說了, 可見我的胡言又不幸而中。但采和卻還一無所知咧。請問老伯伯,現在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呢,原已游心物外。他們如不相容,卻正好促我入道之機,我正感德不盡咧。所怕的是為 采和一人,唉唉,這也不用說了。誰叫他……唉,那也何必饒舌,還請老伯快快把那消息告 訴我知道。我也可以通知采和,再作未雨之謀。」 藍休歎息了一聲,把胡氏姊弟所定惡計,並自己如何知道的原故,說了一遍。總當月英 聽了,必有萬分驚慌。不料,她聞此言,依然如故,反而冷冷一笑,說道:「哦,原來如此 ,這也算得我不幸之中的幸事了。請教老伯伯,他們既已定計,可決定在哪日舉行呢?」藍 休道:「這就不曾曉得。據小兒說,大概總不過是這一二天內的事情。老奴本要先去告訴公 子。誰知他如此膽大,竟敢把公子那樣糟蹋委屈。別的不用說,老奴今天不能進去見公子的 面,若遲至明兒,又恐奸人馬上動手,如何是好呢?」 月英正待說話,忽聽夾弄中有人呼的一笑。主僕三人大為驚駭。正在尋找那笑聲從哪兒 來,又見幾條黑影子,從夾道中如飛而出。月光之下,照得明明白白,為首一人,正是那位 新任的舅太爺胡千。後面跟隨的三人,都是他新近用的下人。 他們一窩風趕到月英身邊。胡千冷笑道:「好一個未曾過門兒的少夫人,好一個名門閨 秀的大姑娘,原來竟是一個偷下人竊漢子的下流淫婦。藍府上有你這等媳婦,門風都給你掃 完了,面子也被你丟盡了。平日忸忸怩怩,狐媚子似的,迷住了丈夫,活像一個正經人兒, 如今到底怎麼樣?可不是真贓現獲,明明白白的,露出馬腳來了。好得很,既然你這般不要 臉,我也顧不得藍府上的面子,說不得,送你到官中去走一遭吧。」 說罷,回顧帶來的三人,喝道:「還不快快將姦夫淫婦捆綁起來。」三人聽了,便各伸 拳擄袖,上來動手,卻還不知胡千要捆的,除了月英之外,還是要老的,要小的。老的太老 ,不像做姦夫。小的太小,又不配做姦夫。便悄悄問了一句。胡千見說,倒也禁不住呆了一 呆,一會兒又大喝道:「自然要一起都綁起來,我知道誰是姦夫呢?」 三人正待下手,這邊藍休和月英自然也憤不可遏,破口大罵。那小廝見姑丈無端受此委 屈,並連自己也冤陷在內,也是怒呼呼地大罵胡千昧良無恥,索性把他從前許多無賴詭詐, 和幾次三番到藍府告幫乞貸的歷史,一起宣佈出來。 這正說著胡千的心病,三分假怒,變成十分真氣,連連跌足拍手,催那三人動手。三人 便上來,一個守住月英,兩個便來捉這老小二人。誰知藍休和小廝也還有幾分氣力,動手對 抗起來。胡千所用的三人,偏都是市井無賴,一向被酒色淘虛了的,看相雖然威武,實在並 不中用。此時原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因胡千出來小便,聽得月英等說話聲音,心中大疑,先 還防是盜賊,急忙把宿在他下房的三人喊起來,一同趕了出來。一瞧,不料是月英三人。胡 千雖是喜出望外,這三位寶貨,卻因都是從被窩中給胡千拖起,神智還是不大清醒,也不大 明白究是怎生一回事兒,糊里糊塗地上前捉人,更想不到他們還會抵抗。藍休的內侄,身子 矮小,不知什麼利害,伸出手來,剛剛碰著一人的腎囊,也曾聽說捏住人家腎子,可以制人 死命。 此時急難之中,哪裡還顧得什麼,便用力將那人的腎囊一捏,又向外這麼一扭,扭得那 人大叫一聲,向後便倒。胡千和守住月英的那人,大驚大叫,說:「小廝打死了人啦!」其 時藍休和那人也能打得個平手,聽得小廝殺人的話,兩人也都驚得停住手,卻來瞧這挺在地 上的人。 這一陣大亂,早驚起了內內外外的人。上自新太太胡氏,下至男女僕役,一齊披衣而起 ,趕來查看。還有那位被貶受辱的公子藍采和,也慌慌張張地趕了出來。見胡千正在指手劃 腳,把上項情形告訴胡氏。采和只聽得一兩句,已知是胡千陷害月英,忙著找到月英,大哭 起來,說:「妹妹,我害了你了。」月英此時倒反說不出什麼來,只會翻著兩粒秋波,一上 一下的,對著采和,欲淚不淚,欲語難語。 那看守月英的人,見采和與月英這般親熱,心中又因自己同道被藍休和小廝打得如此情 形,正在又氣又羞,卻好把一口惡氣,洩在采和身上。明知采和名為公子,實在比下人還不 如。月英又是自己奉命監守的犯人,自然不用顧忌,便把烏珠一睜,雙手一攔,大聲對采和 叱道:「你的老婆偷人,虧你還有面孔和他對哭對說的。」 一語未了,忽聽拍的一聲,接著又拍拍的兩聲。原來這人的面孔上,不知從哪裡飛來三 記耳刮子。這人一痛一驚,定神一看,才曉得第一記巴掌,是左邊的采和打的。第二次的兩 下,卻是立在右邊的藍休打的。還聽得采和大罵他是狗仗虎威。藍休又罵他是下流畜生。同 時胡千等人都來幫助這人,叱辱采和。這人也還罵藍休,並要打他的耳刮子。 一個大院子內,鬧得人聲鼎沸,不得開交。只聽胡千對大眾喝道:「你們若是願意在這 府中吃飯的,須得恭聽太太和我的命令,趕緊把這三個姦夫淫婦捆綁起來,送到縣中。現在 他們又打死了人,這罪名更大了。若是不肯動手,太太叫你們一個個滾出府門去,不用在此 當差。」他說了幾遍,見眾人你瞧我、我看你的,還是不肯上前。這是下人們天良發現,覺 得胡千等太沒天理。大家都受過藍氏恩惠,怎能昧下良心,做此叛逆不法之事。倒把胡千急 得只向眾人亂罵。 藍休見此情形,忙對采和、月英說:「公子,小姐,我們走吧。天下之大,哪裡還不弄 口飯吃。把這一份家當讓給他們吧。老奴年紀雖大,情願海角天涯,跟著公子、小姐,一同 討飯吃去,強如在此天天生氣、受辱,還要被人暗算。」說罷,一手拉了月英,一手扯住采 和,急急忙忙,飛奔出門。那小廝也隨後跟著。眾人不敢阻攔,由他們主僕三人,出門而去 。 這一來,把個胡千氣得怒吼如牛,索性回到房中,取了三把朴刀及棍子繩索之類,喊來 自己新近找來的傭人們,大夥兒趕出大門。月光之下,望見采和等四人還在前面沿河逃走。 胡千吩咐:「捉住四人,都有重賞。如有禍事,歸我舅太爺一人擔當。如敢故意縱放,須和 他們同罪。」眾人只得抖擻精神,奮勇追趕。一霎時已經趕到。胡哨一聲,各挺手中兵器, 威喝他們趕緊回去,如敢抵拒,立刻要取爾等性命。藍休氣極怒極,大罵賊子如此昧良,必 遭雷打。小廝見不是路,忙催姑丈快走。 藍休還在辱罵。胡千已取出繩索,叫眾人動手,綁縛這班不要臉的東西。采和、月英手 無兵器。采和自命究是一家正主,料到胡千終不敢奈何自己,便冷笑一笑,說:「回去也是 我們自己的家,何必要你強迫。妹妹,我們就回家去,看他們有什麼法子對付你我。」說時 ,回轉身,大踏步向自己家門就跑。月英也只得跟著同走。後面藍休等雖然不住地辱罵,也 不能不追隨在後。不料胡千有心挫辱采和、月英。他又存著一種惡念,把他倆弄死之後,留 下胡氏頂吃官司,他卻可以乘機攫得利益,遠走高飛。因此不容他們這般愜意地走路,索性 大放惡勢,仍要將他們捆縛起來,就此送到縣中治罪。 眾人奉命,一聲吆喝,奮力上前,先把采和與月英拉住,剛要綁縛,忽聽月英大叫一聲 :「仙師在上,我弟子月英,自小至今,沒有一天敢忘記師尊訓誨,沒有一刻不專心修道。 為因不忍丈夫淪入魔道,延滯數年,未得出家。不料今天如此受辱。弟子雖然命苦,也是大 家閨女,茹苦含辛,所不敢辭,橫被侮辱,斷不敢受。弟子今也顧不得丈夫的前程,拼送殘 生,到天上和師父相見去了。」說到這句,忽然用力掙脫了手,向著河岸飛奔。 眾人知她志在赴水,卻正中胡千下懷,忙叫眾人不必去救。別人還不怎樣。只有采和大 哭大叫,也想努力追上,無奈一隻手已被人拉住,采和心中一急,低下頭,在那人手上咬丁 一口,咬得那人大痛,一釋手兒,采和已奔了上去。胡千也說:「由他去,由他去,看他們 怎樣死法。」藍休和小廝卻被眾人扭牢,不得上去。大家呆呆地望著小夫妻倆同奔河岸,抱 頭大哭,一齊跳下水去。 原來這水還是長江下流一個灣兒,河水極深,水勢又急,一經跳下,是永無生理的。采 和與月英又是兩個文弱的孩子,這一下去,當然沒有命了。哪知天下事沒有王法,還有天道 。要是采和、月英這樣根基深厚的孩子,居然死於胡千之手,那不是天理王法完全沒有了麼 。放心吧,天下沒有那麼不公平的事情。 這時眾惡人正眼巴巴地瞧著兩位小主人投水,撐起了耳朵,肅靜無嘩地等候水中撲通撲 通的兩聲響,他們的公事便算完畢,預備回去,向他們的新主人領賞去。就是胡千也是耳目 並用的,專等他倆沉入洪波,也要急急地回去,做他心頭存著的第二步計劃。哪知眼中雖然 見著二人一同投水,耳中卻無論如何聽不到那撲通撲通的兩聲響。這才把眾人弄得奇怪起來 。大家不約而同的走近河沿,向下一望,哈哈,妙不可言。一幕新奇的戲劇,立刻現人大眾 眼簾之中,喜得個藍休和小廝連聲高叫:「天有理!天有理!」嚇得胡千目瞪口呆,半響說 不出話來。 未知這是什麼好劇,值得作書人大賣關子,卻待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第060回 雷電逞威誅惡奴 神仙施法救高徒 卻說胡千帶領一班惡奴,逼著兩個小主人跳入水中。 眼見他們投河多時,卻總聽不到撲通撲通的兩聲響。更不見河當中起個手掌大的水花 兒。看這河沿,峻削如壁,又沒有蘆葦之類可以藏住身軀。那麼,這兩個孩子,卻投到什麼 地方去咧。眾人都為好奇心所驅使,不約而同地趕到河邊,許多眼睛一齊向河下望去。 忽地一陣金光,從水底衝起來,觸著眾人眼簾,宛如著了針刺一般,一個個疼得要死, 趕緊把雙目閉住,大呼疼痛。只有藍休和小廝,卻格外覺得清快明亮,明明瞧見金光之中, 一朵紅蓮,冉冉上升。紅蓮上面,立著兩男兩女,除了采和夫妻之外,那一對男女,都是世 外裝束,神仙氣概。 藍休忙和小廝趁眾人不能睜眼的時候,趕緊把繩子脫去,跪下叩頭不已:「神仙爺救我 主人上天去了。」只這一聲,把那班痛眼閉睛的惡主凶奴,喊得驚了一跳,不覺抬頭上望, 果然瞧見金光陣陣,擁護一朵紅蓮。紅蓮之上,立著四個仙人。而自己一對小主人,宛然在 內,嚇得一班惡奴,也跪地叩拜。只有胡千心中雖慌,口中還要倔強,說這都是妖怪攝人, 大概是把一對小畜生攝去洞中,當點心吃哩。 語未完,忽聽得空中高喊:「藍休聽著,爾主人本是仙種,因為一念之差,謫下凡塵。 爾男主人欲太重,連累女主,同受這場劫運。如今帶他們去名山修道。你和表侄,忠心耿耿 ,深可嘉尚,叫本處土地送你回家,並賜仙丹一粒,壽可百年;黃金百鎰,不久頒下,和你 表侄一同享受。胡千狠心惡意,罪不容誅。看我派遣雷電神將,立刻行誅。」 胡千這才大駭大懼,伏地顫慄,高叫上仙饒命,從今以後再不敢為惡了。哪知他惡貫已 滿,半空中頓時起一個霹靂。大眾都見金光陣裡,有兩位面貌猙獰的神將,也是一男一女, 向那二仙行了個禮,此時黑雲頓起,月色無光,而閃爍金光,卻亮如白晝。一時雲頭驟低, 眾人都聽得兩神將說道:「啟稟法師,奉旨電殛胡千。怎奈現當臘底春初,天地之氣不交, 如須行電,必得稟明上帝,特別施刑,小將們方可施法。」又聽那仙人吩咐道:「請尊神即 行預備施法。貧道即刻親自上稟,不得差錯的。」神將們躬身說道:「既有法師代稟,小將 們自當遵旨。」 說畢,又一躬身而退。一霎時連金光都不見了,但覺雷聲轟轟,山谷震動,卻只不見電 光。胡千等眾人只想逃走,誰知兩腳沉重,好似釘在地上一般,一步都不能走動。胡千雖是 兇惡小人,到了此時,也覺惡念全消,魂飛魄散。先還呼號乞饒,最苦的是雷聲太盛,比他 的哀求之聲,大過萬倍。可憐他這一番將死的善言,竟不能上達天聽。而陣陣雷鳴,又宛然 在他頂門兒上打旋,欲下不下的樣子,最是使人難受。同時那批惡奴,也都感受同樣的苦痛 和恐慌。只有藍休等二人,卻似一無所苦的樣子,反遠遠地立著,看他們怎樣受雷電之刑。 如此過有許多時候,忽見空中金光又起。金光陣裡,仙人大呼:「雷公、雷母聽著,玉 旨已到,請速行刑。」只此一語,一字字鑽入胡千耳中。胡千隻覺頂門中轟的一聲,三道魂 靈,早飛去了兩條,剩下一條,聽得雷聲又起,此番卻不比先時,雷電起處,電光隨至。但 聽得拍啦啦露天一聲響,頓時空中滿佈硝磺氣味。存心兇惡天良喪盡的胡千,就於此時大叫 一聲,殛成焦木黑炭一般,自然是不活了。還有他手下的幾個惡奴,雖免雷電之誅,卻已受 驚不小,回去之後,有因驚成病的;有被金光傷眼終身不愈的。 藍休等老少二人卻躲在一邊,直等胡千殛死之後,他倆重新伏地叩拜。忽聽耳中有人說 道:「仙神都去了,不必多禮。快隨我同回家去,享你的清福去罷。」二人都聽說話,卻不 見人影。情知是仙人派來的土地,只得再三道謝,相從回家。到家之時,卻好天色黎明。藍 休耳中又聽說道:「老朋友,再會再會。仙丹一粒,塞在你的耳中,取下吞服吧。」藍休慌 忙向空拜謝。只覺耳中似有什麼東西塞住一般,用小手指甲兒一挖,果然挖出一粒晶圓光潤 的仙丹。立時吞了下去。後來藍休和他的表侄同在菜園種菜,掘地得黃金一缸,才知仙人真 不相欺。兩人各分得一半,都享起福來。這藍休一直活到整一百歲,方才歸天。這些全是後 話,不必細表。 單說采和、月英自從被男女二仙救出危險,二人又親見胡千受雷電之誅,快慰之餘,卻 又有些不忍之心。當時卻不敢說話,跟著二仙騰雲駕霧的如飛而去。約摸過有炊飯時候,忽 聽那男女仙人說一聲到了,就此下去吧。只覺雲頭向下一挫,一眨眼兒,已落在一座高山之 上,一間石屋的前面。二仙立定身子,向采和、月英微微一笑。月英才認出那男的就是前生 的恩師鐵拐先生。女的雖似見過,卻記不大清楚了。采和便都模模糊糊不甚記得。 當下月英口稱恩師,拜倒於地。采和也一同跪下,雙雙叩頭。鐵拐先生叫他們先拜見那 位女仙,說:「這是你何師叔。」二人也行了叩拜之禮。鐵拐先生將二人帶入石室,即有一 個年輕的道人出洞跪接,口稱:「師尊、師叔在上,弟子楊仁叩見。」鐵拐先生揮手命起, 和何仙姑一同入內。楊仁反隨在後面,招呼月英、采和一同入內。只見二仙端坐在上面,楊 仁等三人重新叩拜。鐵拐先生安慰了楊仁幾句,又嘉獎了月英一番,末後對采和歎道:「為 你這孩子,害得月英延滯塵網,耽誤幾年修道。她是那樣的勸你,你還多方辯飾,沉迷不悟 。照你這等下愚之性,早該逐出門牆,任你歷盡折磨,挨盡劫數,再不回頭,少不得打入九 幽十八層地獄,也沒人來替你喊屈。如今都瞧在你妻子的面上,就先援救你一次,叫你即日 前去王屋山中,靜煉三年坐功,瞧你有無變志,方可傳授大道。你若自量吃不得山居寂寞之 苦,饑寒狼虎之苦,我也不勉強你入道,還是趕緊下山去,幹你的功名大事,享受你那高堂 大廈美妾嬌妻的大福去吧。」 采和聽說,不覺痛哭流涕道:「弟子今已豁然大悟。自知前此沉迷的無理。不但害得月 英無端耽誤仙緣,就是弟子本人,也何嘗不是自討苦吃。現在讀書未成,嚴慈見背,繼母不 仁,一再肆虐。弟子今日要不虧仙師援手,此時早已葬身魚腹之中,還有什麼功名富貴可言 。再說,弟子本來不是沒有根基的人,如今又親見世上神仙的榜樣,可知平日那種妄言,真 是師尊所謂下愚之尤。再要貪戀紅塵,不知自愛,弟子真比禽獸都不如,與草木無異了。師 尊請放心,休說叫弟子去做功夫,就是要弟子赴湯蹈火,做那出入生死的事情,弟子也斷斷 不辭。就請師尊派人送弟子前去吧。」 鐵拐先生笑道:「話卻說得好聽,不知可能做得到。你說赴湯蹈火之事,都不能辭。在 你以為說得厲害極了。不知修仙求道,真是天下第一難事,到了緊要關頭,休說赴湯蹈火在 所難免,就是比這更凶更險有死無生的事情,也只得拚上一拚,不但不能避免,甚至連絲毫 畏怯之心都不許有,還不知你可真能受得受不得咧。」采和頓首道:「一個人最怕的是不肯 死。弟子現在已把自己當作死人看待,縱有萬分危險,橫豎不會比死更甚。弟子便不敢自命 為有志之士,但卻不敢不以此時時自勵罷了。」鐵拐先生笑而點首說道:「好得很,以往不 咎。來日大難,有成無成,看此一行了。我也不派人送你,此間也沒閒人可派,橫豎修道之 人,吃苦都是本等。遊山玩水,尤其是苦中之樂。此去經過有許多名山大川,正可隨時領略 些山水滋味。你就慢慢地獨身前去吧。」 月英立在一邊,備聆二人說話。今見鐵拐先生叫采和獨往王屋山,雖然不知相距多遠, 但知鐵拐先生意在折磨他的身體,鍛煉他的筋骨。況且有危險不能避、畏心不能有的訓語, 可見此去一路辛勞危苦,勢所必有。采和是公子出身,平時渡一道江,也還派許多男女傭人 前擁後衛的,寸步不離。如今要他獨自一人走這危險的長路,雖說仙師必有分曉,決無害人 之理,但是瞑目一想,采和這一等人,怎能挨得如此危苦辛勞。又這樣一想,心中便替他發 愁起來。 正在此時,忽見鐵拐先生回轉頭,向月英大喝一聲。這一聲,在別人聽來,只是普普通 通的聲氣,不曉什麼道理,一進月英耳朵,就宛如當頭起個青天霹靂。而且月英才從雷電交 作之下來到洞府,卻並不覺得雷電的聲音怎樣厲害,反是此時,聽了這一喝,倒嚇得心中砰 砰地跳個不停。禁不住芳容失色,幾乎流下淚來。此際在座諸人,都不知鐵拐先生是何用意 ,並不知月英因甚麼怕得如此模樣。就是月英本人,也不自知何以驚駭失措到如此地步。卻 見鐵拐先生接著向她咄了一聲,說道:「仙人以無情為多情。癡心不死,道心不堅。你是最 有智慧有定識的人,何得自縛於這等世俗兒女之情。雖說你的用情,與尋常夫妻之愛完全不 同,要知愛根不除,隨時可以入魔。魔道深則正道消。君子慎微慎獨,正為此耳。」 月英聽了,心頭頓然一亮,立覺萬念盡消。不但對於世上一切,就是平日為采和之心, 也一律釋除。到此地位,她那方寸靈台,才真個光明皎潔,和以前自命所謂死灰枯木的情狀 ,又是一番景象。不知不覺,歡欣鼓舞的,向著鐵拐先生婉轉叩拜,復以櫻口咬著鐵拐先生 的道履,久久弗釋,以示親敬之忱。鐵拐先生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對楊仁說道:「這孩子 可教。這孩子才真不愧是神仙種子,比采和強多了,將來的造化,未可限量咧。」又對采和 吩咐道:「你和月英一般出身,一樣的根基。只因她能不昧本真,一塵不染,去道既近,成 仙甚易。大概三十年後,即可小成。你就吃虧在有了慾念。縱會努力精進,也得比月英遲十 年功候。但是無論如何,你們有夙根的人,終是便宜得多。你便遲個數十年,也還比他來得 容易咧。」 說時,一手指著楊仁。楊仁也笑道:「師弟但不忘今天師尊的教訓,專心一志,勿畏難 ,勿怕苦,勿憚危險,勿嫌寂寞,行之數年,已可抵我輩數十年。數十年後,我輩還得請教 師弟們咧。」采和聽了,忙謝他的教言。又說:「師兄不能太謙。你我一家人,須要大家當 作骨肉看待。小弟奉師尊之命,即刻就要告辭,自分生性愚頑、此去但有謹遵師命,刻志上 進。如有不到之處,仍望師兄念同門之誼,隨時督責,實為萬幸。」 鐵拐先生即命楊仁取來碎銀一包,道衣數件,以及一應旅行必需的用品,交與采和,叫 他即刻下山。采和意存戀戀,似乎不願速去。鐵拐先生呵道:「儒家說:『朝聞道,夕死可 矣。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你既然決心求道,休說一二天的時間,不能枉棄,就是一寸光 陰,也不可玩忽。早走一步,便早成一刻的道。話已說完,還在這裡幹什麼?」 采和只得一一拜別,眾人也都還禮。辭至月英面前,說道:「妹妹,你為我之心至矣, 盡矣。以前數年,妹妹已經貽誤在我的手裡,以後的歲月,妹妹請放眼望著,做哥哥的,便 是死在山中,也決不再叫妹妹失望。還望妹妹珍重道體,將來愚兄稍有長進,還得叨妹妹的 大教哩。」月英此時已不如前此那麼悲傷,慨然答勉幾句,和楊仁倆親自送他下山。看他走 得遠了,方才回至洞府。 鐵拐先生笑對何仙姑說道:「師妹瞧采和此去,可有什麼結果沒有?」仙姑笑對道:「 這人心地是極好的。可惜世情已深,只怕道心不堅,便與前程有礙。依我看來,不及月英多 矣。」鐵拐先生笑道:「月英自然比他更好,但他的聰明,並不亞於月英。看他經此大難, 已把世情看得十分淡泊。只今天所說,一番堅決之談,已見他十分沉默。即此一端,便是入 道之基。前去王屋,再加三年靜功,自然無不成之理。不過,眼前還要使他徹底醒悟,更阻 他再生雜念,還須如此這般,方可使他道心專一,日進無疆,成功也就更快了。你我在此無 事,可帶了月英一同下山走走,暗中跟著采和,順便玩一下子,也無不可。」仙姑大喜應諾 。 鐵拐先生於是把楊仁近來的課程,調查了一回。楊仁稟稱,後天是先母忌辰,須得前去 墳墓,打掃祭奠。鐵拐先生點頭,說:「這是該去的。你的母親沒有仙緣,我除了度她為鬼 仙之外,竟不能再有造就。見了她時,可請她多立功行。待你成了正果,或可度為地仙。」 楊仁叩謝說:「弟子一定要勸先慈廣施功行,以修後福。」 鐵拐先生頷之以首,當下別了楊仁,駕雲頭先回至藍采和家,途中對月英說:「你知我 此去藍家,還有什麼事情?」月英答道:「弟子的公公死得不甚明白,村中人無一不知,但 嫌疑最大的,就是公公扶正的姑嫜。弟子和采和雖然明知其事,而事無佐證,誰能瞎說是非 。如今師尊親自去藍家,大概是為這件冤案,要替死者伸雪一番。這事弟子份居幼小,不敢 妄議。至於弟子夫妻小受挫折,皆由胡千一人之過。彼既伏罪,弟子等嫌怨盡消,更無向尊 長尋仇之理了。知師尊決不為弟子夫妻勞動法駕。」 鐵拐先生聽了,深讚她立言得體,因笑說:「你公公死於胡氏姊弟之手。動手者是姊弟 共同,而主謀教唆者,卻是胡千一人,所以胡千之罪最重,惡最大,雖然已受雷殛,不能蔽 辜,如今還在冥中飽嘗刀山劍樹之苦咧。至於你姑,身為人妾,新受扶正之恩,不思竭忠圖 報,反聽惡弟之言,謀死親夫,還要謀害你們夫妻,論其心跡,和胡千也只差得一點。但如 今卻有一層困難之處,只因你公公一生做人還稱不錯,留下一男一女,皆系胡氏所生,年紀 尚小,正賴生母撫育。萬一胡氏伏罪身死,這一對小孩子,豈不苦死。所以對於胡氏,只好 暫時不用嚴刑,叫她好好將一對兒女撫養成人,切勿再生惡念,害人害己,縱不能將功抵罪 ,也可減得一二分罪過。我們此去,就將此意教訓她一番。此外還有一樁事情,也得稍稍留 滯一二天,等得兩事了結,方能趕回河南,追及采和,察看他的行動。」二人聽了,自是感 悅。 師徒們正說得有興,忽地東北角上,一縷烏雲如飛而來。鐵拐先生大驚道:「孽畜,孽 畜,屢受挫折,不知改悔,還敢出來害人。唉!這一出頭,不知又有多少無辜人民犧牲在他 手下咧。」 未知此物如何這般厲害,卻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