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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保忠良視死如歸 抹奏折被蒙似偶

  當時包爺只見東西兩宮一連兩道懿旨頒下,一要存私;一要公斷。想來今日奸佞滿朝,又思己乃官卑職小,領下此重案怎能駐足?況且陸大師乃三朝元老,壽登七十,一品國戚之榮,剛正忠良。豈得害他無後?如要公審,追奸搶奪民家婦女上復聖上,想奸妃之父非比別臣,乃當今寵用,焉能扳倒得他?況陸公子禍福難分,奸妃父女未必容得我包某。也罷,不免立個主見,明天如此如此,以盡為臣忠節,方能見得吾包祖於地下。
  想罷,次日早晨分付李氏夫人,收拾行程東西什物,盡情帶回江南省而去。李氏夫人嚇了一驚,詢問緣何即日登程。包爺曰:「下官今日不幸奉旨審辦正宮、西宮二國舅一重案。實想來公私兩字難辦。今特著夫人與兒女三人回歸本土,避隱埋名,以延包氏一脈。」李氏夫人曰:「老爺,汝為官十餘載,還不知進退?近日奸佞滿朝,順他者生,逆命者死。不若老爺也依違其間,安穩做官,豈不為美?何必定與彼抗對,顧什麼陸國舅公與不公?」
  包爺聽了怒曰:「汝乃女流之輩,怎曉忠義留千古?如要我存私害了忠良之子,豈不盡壞我包家先祖英名?」語畢,將五歲小孩兒名包英抱上,女兒三歲,不覺流淚一行,呼聲:「夫人,汝回歸江南省,不可回盧州府,且往揚州入籍,休從吾系汝丈夫。他日兒子長成,教習經書,不要出仕,將功名兩字付落東流之水。須將女兒撿擇善良門第,方可匹配。切須緊記於心。今世夫婦重逢須在三更夢裡耳。」李氏夫人聽了紛紛下淚,呼聲:「老爺,汝如此言來,想必以死盡忠報國,但今子女幼小,倚靠何人?」包爺曰:「一出仕王家,此微軀乃聖上的,也顧不得家計,但汝回歸故土,尚有薄薄產業,可以與兒女度其日給。今有俸資六百兩,汝攜帶三百兩回歸,留此三百兩贈與陸國舅逃難遠方。即日登程,不得有誤。」夫人含淚接轉,收歸內匣,即日帶同家人、使女,盡出登舟,夫妻灑淚而別不表。下文包家之子自有交代分明。
  卻說包爺安罷夫人去後,是晚即傳知值日該房班吏,不用企堂俟候,只因案情重大,今夜封鎖府行淨審夜堂。眾役且在頭門外俟候。」眾役人領命。
  是夜排晚膳在後堂,請至陸公子同用。席間公子動問:「公祖老爺,緣何連日不開堂詢問,並面上有不樂之色?」包爺呼聲:「國舅,此事不用開堂審詢了。」談說一番,晚膳已畢。包爺又呼:「國舅,下官立定主意,今有白金三百兩,請國舅收下。待至四鼓將殘,城門一開即要逃走為上。」
  公子曰:「公祖老爺差矣,此事斷難從命。吾一身犯罪一身當,如放走了我,聖上執責,奸相怎肯相容,恩官一命休矣。豈肯累及於汝,況又累及我父親。此事斷斷不可。」包爺曰:「下官即晚疏成一本章一道,將這龐賊狗子惡跡,並及強搶民間婦女,一齊疏明。但得君王感悟其奸賊縱子擾害良民,聖上必然不追究汝之逃走,然則汝令尊大人不妨矣。所慮者,奸賊埋沒了此本之弊。惟今也顧不得許多。汝倘不依吾言,被這奸臣所害,汝父子二人一網打盡,則忠良香煙斷絕,汝之不孝莫大焉。」
  公子聽了含淚點頭曰:「既蒙恩官如此盡情,恩如淵海,難報萬一。惟今害了汝,於心實覺不忍。悔不當初路出金斗潼關之時,不聽高姐丈之言,至有今日之禍耳。還請問恩官,令公子有幾人?」包爺曰:「下官命薄,現年半百,單生一子一女。子名包英,年方五歲。昨天已打發回江南家鄉去了,並無顧慮矣。」陸公子紛紛下淚,「深感恩官大德,又害著夫妻分散、父子別離,吾之罪咎深矣。請上受陸某一拜。」語畢磕頭下跪。包爺即忙扶起,曰:「國舅不用傷情,下官為官二十餘載,並不受民間分厘,並不屈枉一事,頗務祖上之名。於生死之際,有何悲歡?只要死得留名馨香,即死猶生也。況吾將近耳順之年,不為夭折所指,且放歡懷。」公子含淚起來曰:「今蒙恩官放我逃生,倘有回朝報仇之日,定必訪求著令公子,結為生死手足之交,斷不敢少有忘恩也。」包爺曰:「國勇若有此舉,下宮即含笑於九泉矣。」
  言言語語,不覺時交四鼓,包爺催速陸公子,登時改裝,一程逃出皇城去了。有老家人跪稟:「大老爺,汝今一時仗義放脫了陸國舅,明日怎生上復聖旨?龐丞相怎肯干休?不若依老奴拙見,棄官逃遁,隱姓埋名,方得保全性命。望大老爺參詳。」包爺曰:「汝言須是,本官倘掛印棄職奔逃,即為不忠。豈不有壞我包家累代忠硬英名?況本官一人死了,方不累及同宗親屬。汝今年紀高邁,在我包府四十餘秋,一向謹細,我死後,汝且收拾余剩家資,回歸本土去罷。」老僕人諾諾應允。
  不覺到次日,乃第三天。包爺於三更時分更換朝服,淨手焚香,拜本放於桌上,吞金而亡。是晚一人不在,至天將黎明,老家人進內,唬驚不小,喊救哀哀。眾書吏役人忙忙慌亂,已是不活。是日天子早朝,文武參朝已畢,值殿傳旨:「政事啟奏有無?」
  忽文班中龐丞相奏啟:「上此天開封府尹領審此案,未見覆命,請旨定奪。」天子聞奏,即差龐丞相帶領二十名御林軍,宣開封府上殿。龐丞相一程來至包衙,只見役人、書吏紛紛抱救,方知包爺死了,心下大驚,「想必放走了陸鳳陽。」一程進內衙,又見桌上奏本一道。拾起觀看完,唬得慌忙不已。句句劾奏他縱子行兇,款款俱乃擾害良民,不法之語。「幸得聖上差吾到此,倘差別位官員,此本一上,不獨陸鳳陽脫出無罪,即老夫也被他倒扳矣。」看罷將火焚化完,分付眾軍回朝覆命。上殿見駕,即將包公私放陸鳳陽並畏法身亡,一一奏知。
  天子聽奏怒曰:「違逆朕命,不著實領辦,私放陸鳳陽。好生可惱,枉辱了曾祖包文正公名望。今既死去,且免追究,依禮歸喪。」有龐相又奏言:「陛下休得獨責包府一人,此事只由陸國支與國母娘娘責伐壓制他要放走的,進退兩難,故不得不死耳。」天子未及開言,陸丞相聽奏心頭大怒,喝聲:「龐賊!好生刁滑。汝敢白捏無辜,欺惑聖上。吾既有心放走兒子,何不在家放去,還押帶上朝,由憑聖上處分?汝不要放著刁奸白捏,生成人面獸心,縱子不法,枉食聖朝厚祿,千秋之下臭名難免。」
  龐丞相見他罵得惡毒,羞變成怒,喝聲:「老匹夫,縱子打死吾兒,還敢毒罵傷人,指手畫足,難道汝想打死老夫不成?」陸丞相怒目圓睜:「即打死汝這老畜生有何於礙?」言罷將手高持笏簡當頭打去。龐丞相一閃開,又還笏。二人在殿上吵亂起來。文武眾臣不敢解勸。
  聖上喝聲:「金鑾殿上,誰敢吵鬧!二卿家不必動手。」當時國丈二人只是不理,打作一團。神宗天子只得下了龍位,呼喝相勸。不想陸丞相年紀高邁,眼目昏花,惱怒中難分好歹,失手一笏打在聖上當頭額上。眾臣大驚,天子大怒,喝聲:「老賊好生無禮!孤相勸解汝二人不要相爭喧鬧,在金殿中有失君臣之禮,不想老賊當殿打君,大屬不敬。汝子行兇,打殺無辜,朕曾看著元老親情,略輸情面三分。不想汝這老賊父子著實強橫。」分付值殿將軍拿出西郊斬首。
  當下龐、陸丞相住手。陸丞相自知難免一刀,怒氣重重奏言:「聖止,老臣失手打君,罪難寬恕,大於國法。惟今奸佞當權,龐氏父女恃寵,定然專權亂政,內宮不寧,朝政必失,聖上須念大祖創開基業之難。今日老臣一死,豈足為惜,只願聖上削奪龐氏父女、弟兄黨羽,任用老成正士,臣即死九泉之下也安矣。」天子怒氣沖沖,喝聲:「老賊不必多言!」喝聲,「推出!」值殿將軍即時押出。
  有眾大臣多來保奏,天子震怒之下只是不依,開言曰:「原無宰閣之刀,傳旨即賜紅羅。」不一刻報上:紅羅紋了陸太師。有文武中與陸太師交厚忠良無不暗暗垂淚。聖上傳旨:「著令依禮開喪,送樞回歸本土。」正要退朝,有內監下跪殿前啟上:「萬歲爺,陸後娘娘上殿。」
  聖上傳旨宣見。天子一觀,只見陸後怒容滿面,即開言說:「御妻因何無旨宣召,自出金殿,見朕何事?」陸娘娘厲言:「聖上,臣妻實不奉宣上殿,因為失了君臣體統。但我父乃三朝元老,身為國戚,一品之尊,平素忠君輔政,一生剛正,勤勞王室,有大功於聖上。今日為著兒子犯罪,但今子罪未分案情未定,聖上即屈殺無辜。壽登七十,無罪死於紅羅之下。聽信奸臣之言,忠良慘戮。汝枉為萬乘之尊,還執責臣妻不奉宣上殿之過?汝今妄殺忠良,用佞棄賢,不以江山祖創為重,汝之罪過又何如?今臣妻羞出此殿中,預定一死,不圖錦衣玉食,不願裕後風光,只痛恨父親者邁死得慘刑耳。」
  當時天子聽了大怒,喝聲:「不賢潑婦!不奉宣出御政殿,滿朝文武當朝,好生無禮,毒口罵朕。汝父當殿打君,死有餘辜。朕念他元老內成,不忍身首分開,至賜紅羅,著人開喪,送柩回歸故土。慈今汝這賤婢皂白不分,狂妄出殿,毒口罵朕,大失君臣之禮。要此潑婦何用?」傳旨推出,賜白綾絞死。值殿將軍答應。
  有韓樞密、司馬太傅,一眾百官文武,齊齊下跪同奏:「聖上,陸國母乃恭儉賢淑,懿德素著。況君後乃天下臣民之父母,豈因些小言語過犯即行誅戮?豈不有傷國家仁厚之基?懇乞聖上准臣下所奏,則國家幸甚,仰藉天恩矣。」
  天子見眾臣齊齊下跪保奏,怒氣略減,只宣:「眾位卿家平身。朕思君臣有義,父子有恩,寡人豈有不知?但他身為正陽昭院,統御六宮,母儀天下,豈容當殿失禮,又只知父女親情,不理君臣之義,應該死罪。茲今看眾卿情面,暫禁冷宮,命獄官看守,兩名宮女服侍。倘產下太子,復住昭陽;生下宮女,不許相見。」陸後含淚進回內宮。
  當日陸太師缺了,加升參知政事呂公著為上柱國左班丞相。這呂公著乃呂蒙正之後,呂夷簡之子。呂相謝恩。又傳天下各省拿捉陸鳳陽回朝,因他私脫逃出,審詢未明,害及老親。文武官員拿解回朝者,官上加官;軍民解到,官封四品;不受爵祿,恩償白金五萬兩。倘有包隱,一同治罪。是日退朝,天子進至西宮。龐妃接駕,小心侍御,也不煩提。
  次日頒旨,封西宮龐氏為昭陽正宮,御賜斬妃龍鳳劍一口,專察官中罪犯,任憑先斬後奏。龐妃謝恩領旨。龐國丈一門顯耀,喜色揚揚,也且慢表。
  有一兵部尚書姓寇名元,乃先帝真宗丞相寇准之曾孫。當日見朝廷溺愛不明,今將陸國母貶罰在閒宮,心下惶惶。是一天,改裝帶了二僕知會了守禁官吳進,暗暗進內,命官女稟知。陸後娘娘傳命兵部進見。當時寇元朝見,山呼畢,陸娘娘含淚曰:「老卿家體行大禮,難得賢卿有此念心。今特來見哀家,有何商議?」寇兵部曰:「臣啟娘娘,自前數天聖上不明,將老太師賜死,一言不合又貶罰娘娘。思來聖上不過一時之怒,豈不念元配之恩?況娘娘現懷龍妊,將來不日自復昭陽正位,仰祈娘娘須要保重貴體,不必傷懷,猶恐有傷龍胎,伏惟准依老臣勸奏。」
  陸娘娘聽了,含愁呼:「老卿家金石勸言,哀家自當銘內。只如今昏君用奸退賢,將來江山必擾動。惟吾所懷,未知男女。倘產女孩,昏君有旨在先,不許相見。想來福不重來,禍有疊至,豈預必脫此冷宮苦度?況奸妃目下亦已懷妊,豈不心懷妒忌?老卿有此念及盛心,哀家即死在九泉,也既沾大德矣。且自請回,不必為吾過憂。」寇兵部聞言淚下,呼:「娘娘且保重加餐。倘產下太子,老臣自有設方,但須留心,猶恐奸妃差人打聽暗害。今老臣辭回。」陸後含淚應諾。
  寇爺轉出,說知司禁官吳進:「但娘娘產下太子,即可報知。」吳進諾諾應允。但這禁官乃系寇元昔日家人,故寇爺不疑,直與他商議,說知不妨。況且吳進在寇府中十餘秋,寇兵部日久知他一向忠誠,正直之輩,故力托此秘密事情。當日辭駕出冷宮。未知怎生救得太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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