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阪本城的歡喜】
過了大約一個月後,也就是在四月中旬時,安土城終於確定了謙信的死訊。
這個事實使得形勢完全改觀。自從松永久秀叛變以來,長久處於困境當中的信長,
此時終於得以擺脫牽制,集結全部大軍進行討伐之戰了。對信長而言,這不啻是他人生
當中的第三個黎明。
很快,信長將守在阪本城的光秀召到安土,屏退其他近臣,與他單獨密談。
「怎麼樣啊,光頭?你看這世事的變化之大,真是叫人難以預料啊!」
這時的光秀已經由宮中授位為惟任日向守,而他此刻那嚴謹的表情,更增添了一股
懾人的氣勢。
「是啊!正如你所說的。」
「既然謙信已死,我想其子景勝應該不會在此時出兵才對。何況,即使他出兵,柴
田也能對付得了。」
「我想,大將也應該有命令下來了吧?」
「哈哈……築前正在播州苦戰,荒木村重也在上月高倉山佈陣呢!因此,我打算由
你擔任大將,與中將信忠共同率領援軍,不知你意下如何?」
被這麼問著的光秀,似乎突然愣住了。
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光秀十分擔心信長派他擔任救援秀吉的任務。
「哈哈……我當然不會要你在築前的手下做事。怎麼樣?你的看法如何?你認為自
己最適合往哪個方向去呢?」
「這個嘛!既然大阪有佐久間先生在,而我又早在三年前,就曾經獻策要從丹波路
攻向丹後、但馬、伯耆、因幡等地,因此如果殿下允許我從山陰出發的話,將不勝感激
。」
信長聞言大笑,一邊吩咐濃姬備酒。
「阿濃!想不到你的表兄也有和我意見相同的時候啊!快快拿酒來,讓我們為出陣
祝賀一杯吧!喔,對了!光頭……」
「是!」
「築前說他絕對不輸給你,還要我把中國一帶全部交給他負責呢!」
「噢!這羽柴先生倒是年輕氣盛嘛!」
「不過我只是一笑置之,只答應將山陽道交由他來負責。至於山陰道嘛!我早就想
好要由你光秀來負責了。所以,光頭啊!你可千萬不能輸給築前喔!」
光秀聞言喜不自勝,眉飛色舞地大聲回答:「雖然我不似築前先生那麼年輕,但是
我光秀可也不老啊!」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因為你所要面對的敵人,並不僅是因幡、伯耆。在這之
前,還有出雲和石見呢!現在,我把山陰道全權交給你,由你來斬了毛利吧!」
「遵命!我會將這一番話牢記在心的。」
「噢,對了!我準備將細川籐孝父子及池田信輝、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及鹽川吉大
夫等人編在你的手下,以便讓你更充分地發揮力量。」
「什麼?你要把細川先生編在我的手下?」
光秀原本就已為了信長沒有讓他在秀吉手下做事而高興不已,此時聽到這個消息,
更是欣喜若狂,語氣當中流露出一股掩飾不住的驚喜。雖然他那光禿的額頭上佈滿了汗
水,但是他卻毫不在意。
「怎麼樣?你意下如何啊?畢竟,細川籐孝與你是舊識啊!我希望你和細川能如柴
田及前田的組合一樣,發揮出你們最大的力量。」
「謝謝你!這真是我的幸運啊!」
看到光秀那高興的模樣,信長也打從心底感到快樂。平常,雖然他承認光秀的確有
過人的智慧及才能,但是對於他那唯我獨尊的自我主義及保守個性卻頗不以為然,因而
才故意總是用粗暴的話語來揶揄他。仔細想來,連信長也不得不承認,光秀的確為自己
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思及於此,信長有意把他提升為重臣之列,甚至比重用林佐渡、柴田、佐久間等人
更加地重用他。
「光頭!」
「是!」
「你還有個女兒尚未出嫁,對不對?」
「正是!我的長女嫁給殿下的侄子織田信澄,次女嫁給荒木村重之子新五郎;如今
尚有一女……」
「嗯,與你們家有同紋之親的,應該是阿濃吧?既然阿濃名為桔梗,那麼當她被稱
為桔梗時,年齡應該和你家公主相同才對。」
「是的。她的本名叫阿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
「嗯,這件事嘛!細川之子與一郎忠興是在今年完成元服儀式,應該也是十六歲才
對。怎麼樣?你願意把女兒嫁給與一郎嗎?」
「阿珠和與一郎?」
「與一郎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將,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男孩子啊!你放心好了,我信
長的眼光不會錯的。怎麼樣?你就讓我做個媒人吧?阿濃!你不認為這是一樁天賜良緣
嗎?」
信長的話剛說完,濃姬便忙不迭地拍著膝蓋表示贊成。
「的確!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姻緣啊!兩人不論是脾氣或器量,都好得沒話說,我
相信他們一定會成為一對非常完美的夫妻。」
「那麼阿珠的事……」
光秀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原本我也正有此意,只是總認為過於高攀了,如
今既然大將也這麼說,那麼……」
「好,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現在你立即著手準備婚禮事宜,先將新娘子送到勝龍寺
城的細川家去,再準備出戰吧!不過我希望你在今年內能夠平定東丹波,否則一旦羽柴
築前先攻下西丹波,那麼你就輸定了。光秀!絕對不能輸給他啊!來,姻緣和出征,這
真可說是雙喜臨門啊!我們為此來喝一杯吧!干了它!」
光秀恍若置身夢境一樣不敢相信這件事情,當濃姬為他斟酒時,他的雙手正微微顫
抖著呢!
忠興和阿珠的婚禮於八月舉行。
然而——當他正為阿珠的婚事已成而高興時,想不到那嫁給荒木村重之子新五郎為
妻的次女於京,卻被休了回來。
「什麼?於京被荒木家休了?」
出乎光秀意料之外的是,十八歲的於京臉上並沒有郁苦的表情。當她進到房內之後
,也只是雙手端莊地疊放在膝上,靜靜地望著父親說:「我和荒木家從此再也沒有任何
關連了,請您原諒我!」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你告訴我理由。」
「是!荒木村重父子表示,今後他們將和父親大人成為敵人,所以他們不能將敵人
的女兒留在城內。」
「什……什……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啊?荒木父子會成為我的敵人?」
「正是!再過不久,他們就準備舉兵反叛右府先生了,所以要我把孩子留下,獨自
離開那裡。他們就是以這個理由而把我休回來的。」
光秀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荒木村重怎麼可能反叛信長呢?村重現在應該
是正與秀吉合力攻打播州的三木城才對呀!
「女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愈說我愈糊塗了。村重在今年正月的時候,還特地
派人送了年禮過來,而且我們這些老臣們還同席喝酒,盡興而還呢!你說!他怎麼會做
出這種事呢?」
這時,個性倔強的於京微笑道:「凡事總是會有令人意料不到的時候。既然你問了
,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對!你趕快告訴我,村重到底對哪一點不滿而想要反叛信長呢?」
「根據我的推想,可能是由於右府先生的脾氣所招惹出來的。」
「右府先生的脾氣?」
「是的!右府先生好的時候固然很好,但是一旦對人存有疑心時,不僅不會主動去
解開心中的結,反而總是很苛刻地對待對方,可以說是個刻薄的人。從表面看來,他是
非常相信別人;然而在內心裡,他卻防備著所有的人。」
「女兒!你這麼說我更不明白了。你說明白一點吧!為什麼那個剛強的村重會怕右
府先生呢?」
「是!事情是這樣的。在去年的大阪包圍戰中,我的公公及其從弟中川清秀暗中利
用小舟載送米糧賣給城中的敵人,結果被軍中的眼線偵知,將這件事報告了在安土的右
府先生。」
「什麼?在村重手下工作的中川家臣……」
「沒錯!雜兵不是經常做這種事嗎?那名密探只看到公公賣糧給敵方,就斷定他有
通敵之心,於是就這麼向上面報告了。」
「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此事,大人不會不告訴我的呀!看來大人應該是什麼事
都不知道啊!」
「唉!縱使如此,為時也已經太晚了!在送我出城的同時,公公就已經宣佈在有岡
城(伊丹城)守城了。我相信不用多久,他謀反的消息就會傳到安土城來。」
直到此刻,光秀依然無法相信他所聽到的消息。不!儘管他無法相信,但是眼前卻
有被休回來的女兒為證,可見荒木村重守城是千真萬確的了。但是,為什麼村重會有這
種錯誤的舉動呢?他百思不解。
「父親大人!正如你所知道的,公公一向不喜歡為他人對自己的誤會提出辯解,因
此他相信一旦右府先生對自己存有疑心,絕對容不下他。他頑固地認為:右府先生絕對
不許人犯錯。這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而我也就是因為如此,才被休了回來呀!」
女兒所說的話,如尖刺般刺入了光秀的胸口。
「原來村重是因為認為信長先生懷疑他,而且不會原諒他,所以才舉起了反旗,對
不對?」
「正是,這都是由於右府先生的脾氣所導致的。當然,我是絕對不會說公公壞話的
。」
光秀低頭吟哦著。
這時,左馬介秀滿神色匆忙地走了進來:「報告!安土所派來的使者青山與總有急
事求見!」
「什麼?青山來了?」光秀咬著下唇,「快把使者請到大廳裡,不得無禮!」
說完,他立即起身更衣,準備見客。這時,光秀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荒木村重謀
反的消息已經傳到信長的耳中,所以派使者來要求自己出兵討伐村重。不知為什麼,光
秀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
(還好,女兒已經回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女兒剛出嫁,另一個卻被休了回來,這種人生也未免太諷
刺了吧?光秀低頭避開女兒的視線,急忙朝大廳的方向走去。
雖然坐在大廳內可以望見東琵琶湖的全景,但是信長的使者青山與總,卻以僵硬的
姿勢等待著光秀的出現。
「喔!辛苦你了,使者。」
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忘禮儀的光秀,以謙恭有禮的態度問候著,迫使對方也很有禮貌
地回了個禮,然後說:「日向先生!現在我們正面臨一件很令人困擾的事情。」
「你是指荒木村重的事嗎?」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是的。半刻鐘前,我從被荒木家休棄的次女口中得知這事,正打算派使者前去與
你商量呢!」
「那麼,你已經瞭解全部的事情經過了?」
「是啊!聽說是大阪的雜兵們,做出了不合規矩的事情。」
「關於這件事情,在去年的報告當中確有其事。然而,由於當事人是荒木先生,而
且一旦被人知曉,任何人都護不了村重,因此大將故意裝聾作啞,可見大人根本無意處
罰他啊!想不到這麼一來,反而使他做出了幼稚的舉動,真叫人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原來大人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正是!如今,這已經不再只是荒木先生一個人的事情,所以希望日向先生能盡快
到有岡城走一趟。」
「要我到有岡城去?」
「是的。松井友閒和石見仙千代先生由於有任務在身而來到此地,並且轉達了羽柴
築前先生的意見。他說:這件事既已鬧到這種地步,一旦村重果真閉門守城,舉旗叛變
,那麼我們就不能再不聞不問了。不過,如果我們把它視為一場兒戲而稍加容忍,那麼
就可以保有這名勇士了。因此,假如能夠擄獲荒木家的親人作為人質,迫使村重、新五
郎父子來到安土,為自己的行為提出辯解,那麼或許還能取得大人的諒解。但是,由於
荒木先生已經把事情鬧大,還公然宣佈守城,因此即使他願意改正,也必須立下誓書才
行。至於大人的意思,也是希望能夠有個人去說服村重。」
聽到這裡,光秀一時間無以應答。
想不到信長明知村重已經舉旗叛變,卻非但不責備他,反而允許父子兩人為自己的
行為提出辯解,甚至只要留下一名人質,就可以既往不咎!
「這真是太好了!」
光秀不住地點頭道:「既然是大人的旨意,那麼即使是赴湯蹈火,光秀也在所不辭
。不瞞你說,先前我還擔心大人要我去討伐他呢!如今聽你這麼一說,不禁對大人的寬
大心胸由衷地感到敬佩。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全力去說服荒木先生。」
「既然如此,我這就回去稟告大人!」
「不過,關於人質的身份,大人是否有特別的限定呢?或者,他有沒有合意的人選
呢?如果有的話,希望你能坦誠相告,方便我行事。」
「呃!關於這件事嘛,大人倒是沒有明說。不過,我在來此的途中,曾經仔細想過
,發現人質以荒木先生之母最為適宜。如此一來,既可維持大人的顏面,也證明了荒木
先生並無二心。你認為如何,日向先生?」
「太好了!原先我正是這麼想著,只是希望確定你們的想法罷了。既是如此,那麼
我就試著去和他談談吧!」
「希望你能好好處理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希望失去這位勇將啊!」
說到這裡,青山與總突然壓低聲音說:「更何況,一旦這件事情能夠圓滿收場,令
愛不就可以重返夫家了嗎?我相信聰明如你,一定會明白這個道理的,我衷心地預祝你
成功。」
「謝謝!希望你能在御前多多美言。」
送與總上船之後,光秀立即準備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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