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接待前後】
信長之所以對光秀大發雷霆,是因為即使想讓家康感到受寵若驚,也該有個限度。
如果對家康就使用最上等的器物,那麼當天子蒞臨時,又該怎麼辦呢?
信長本來想讓丹羽萬千代取代光秀接待家康,侍衛蘭丸卻認為此舉不妥:「我認為
既然已經決定派丹羽先生擔任征伐四國的軍監,就不宜陣前換將,派他代替日向守先生
的工作。否則,日向守心中的迷惑只會愈來愈深,這樣是不行的。」
「原來如此!你認為一旦讓他心懷怨恨地上了戰場,是無法立功的?」
「是啊!而且此時此刻,還有另外一件事會更加深他的疑惑……」
「還有另外一件事會更加深他的疑惑?」
「是的。丹羽對於這場仗都已做好準備,而日向先生也盡心盡力在籌劃接待客人的
事務。如今在一切準備事務都已就緒時,大人卻解除了他的接待官一職,而由丹羽先生
負責。這件事將使得不滿的情緒在其家中不斷擴大。這不僅對丹羽先生有不良影響,就
連開赴戰場的日向先生,也無法專心打仗啊!這麼一來,勢必會嚴重打擊信孝先生所率
軍隊的士氣,結果豈不是會使對付中國的威力大大減小嗎?這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因此
希望大人能答應。」
聽到這裡,信長連連搖手道:「我明白、我明白,那麼就照五郎左先生的建議吧!
蘭丸,你去告訴光秀,今天的事我已經原諒他了。好,就由你和青山與總擔任使者,告
訴他,我已經改變主意,仍然由他擔任接待家康的接待官。讓他靜下心來,盡全力完成
這個任務吧!」
光秀這才保住了接待官的位子。
五月十六日晚,從招待家康君臣的酒宴上回到房裡,正感覺鬆了一口氣的光秀,突
然接到由堀久太郎處轉過來的出戰中國的軍令狀。
妻木主計頭神色倉皇地跑了進來:「殿下!右府先生又撤了你的接待官一職,他要
我們盡快出兵攻打中國。」
說完,他揚了揚手中那張畫有信長花押的軍令狀。
剎那間,光秀愣住了。
人事就是這樣,往往由於事起倉促,以致引起誤解,種下了種種意想不到的惡因。
「我剛從堀久太郎家臣的口中得知,右府先生已經下令由堀久太郎代替你做接待官
。至於殿下你,則必須立即朝中國出兵,並接受羽柴的指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
「你看看這張軍令狀,殿下貴為惟任日向守,但是排名竟然在無位無官的池田和堀
久太郎之下,而且還必須接受羽柴的指揮。」
聽到這裡,光秀一把搶過了軍令狀。
緣因備中先生在中國之戰況吃緊,急需救援,因此接令諸將,務必在近日之內出兵
中國。事關緊要,故凡已完成戰備者,即先行出兵抵達戰場,並接受羽柴築前之指揮。
池田勝三郎先生同三左衛門先生堀久太郎先生惟任日向守先生細川刑部大輔先生中
川瀨兵衛先生高山右近先生安部仁右衛門先生鹽川伯耆守先生「軍令狀中還寫著必須盡
快把這個命令傳下去——」
光秀手拿著軍令狀,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突然,妻木主計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很興奮
地走了出去。隨即又回到房內,在光秀面前坐了下來。
如果光秀每天都見到信長,那麼他就會明白為什麼軍令狀上會這麼寫、排名順序為
何會是這樣及這意味著什麼了。然而如今對他而言,放在膝上的軍令狀只不過是一張紙
而已,他一點也不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意義。
(難道,我這麼認真地接待客人,大人他還不滿意嗎?)
由於對信長的誤會愈來愈深,因此光秀堅信,自己正伺候著一位暴君。
不!如果他能讓臣子知道他生氣的理由,並自我反省,那麼身為家臣的人,再怎麼
辛苦也值得;但是,自己能期待信長做到這一點嗎?
許多原本單純的事,卻因誤會而變得複雜起來。終於,光秀鬱積心中的怒氣爆發了
。
從最初要他擔任接待官,到視察新館、在大寶院前當眾斥罵的那一刻起,光秀就已
經滿腹委屈了。其後又要他退還已經收受的黃金,更使得光秀積怨在心。如今竟然又中
途撤掉自己的接待官,臨時派往戰場,而且還得接受築前的指揮!最令光秀無法忍受的
是,信長居然要他屈居百姓出身的秀吉之下。對光秀而言,接受比自己年輕的秀吉指揮
,不啻是天大的侮辱。
但儘管如此,當晚光秀並未想到要「謀叛」——(不過,這次信長是真的使他生氣
了。)
他愈是這麼想,心中的怒氣愈是一發不可收拾。
要平息心中的憤怒,唯一的辦法就是報覆信長。
「殿下,你怎麼啦?我們回去吧!城裡還有很多重臣在等著你呢!何況,我們在這
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殿下再留下來也沒有用啊!」
「慢著,主計頭。我們還未正式接到大人免除我的接待官一職的消息呢!」
主計頭正欲開口,明智次右衛門進來了。
「殿下!城中派青山與總前來通知我們,大人已經免去你的接待官一職,要我們立
即返回阪本,領軍經丹波朝中國出兵。」
在次右衛門說話的同時,走廊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噓!」光秀示意兩人不要出聲。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往廚房的方向去了。原來是
年輕的侍衛們發現廚房附近有異常的動靜,因此趕著去查看一番。
「次右衛門,小聲一點!要是這些話傳進了客人的耳朵,豈不是又要讓他們嘲笑明
智家了嗎?」
說完,光秀很快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出了大寶院。
當天晚上,光秀整夜都在屋子裡和重臣們開會。
當然,他們並非為出兵而開會。由於重臣們一致對信長喜怒無常的舉動氣憤填膺,
因而並未提出任何具有建設性的意見,也沒有如何收拾殘局的善後處理方案。
在光秀的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憤怒。事到如今,他愈加相信信長隨時都在監視、憎
恨自己,因此所能採取的對應方法,只有兩個。
其一是繼續忍受信長的屈辱,苟且偷生下去。
另一個方法,便是引兵回到丹波,步上荒木村重的覆轍。
不論選擇哪一個方法,結果都會造成悲劇。但是除此之外,他已經沒有辦法可想了
。就這樣,光秀靜靜地佇立在窗前,渾然不覺東方已白。
「殿下,不論你做何決定,我們總要先引兵回到阪本,做好戰鬥準備啊!另外,我
們再看看右府是否還有其他命令,然後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吧!」
重臣之中,以他的女婿秀滿最為冷靜。
「一定又是蘭丸搞的鬼!事到如今,即使再去找右府先生談,也不會起任何作用的
。」
「說得也是!現在你們先到大寶院去,把我們的人帶出來,我決定立即回阪本去。
」
「遵命!噢,對了!天亮時堀家的人就會來到這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我們
不如把善後工作全部委託院內的和尚們,然後我們直接退回阪本吧!」
當秀滿帶著其他重臣退下去時,天已經亮了。
然而,光秀卻還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此時的他,既沒有對策也沒有力氣,動都不
想動了。
當然,他也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信長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了。如果他能這麼做的
話,那麼日本的歷史就會全然改觀。
這也意味著,光秀從一開始就被疑惑之繩束縛住了。因此,他根本無法以冷靜的態
度面對事情,更無法看清事情的真相。
這時,秀滿突然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殿下,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這時候還會有什麼更糟的事呢?到底是什麼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大意了,請你原諒!」
「我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那些留在大寶院的侍衛們,一聽到大人又免除了你的接待官一職,立即群情激奮
地衝到地窖裡,把我們買來的生魚、鹹魚、蔬菜、肉類及殘羹剩飯,全都倒進壕溝裡了
。」
「什麼?他們把剩菜、剩飯都倒進壕溝裡去了?」
「是的。如今壕溝裡漂滿了食物,不時飄出一陣陣腐臭味,惹得附近的居民們怨聲
載道呢!」
「完了!」
就在那一瞬間,光秀已經決定「謀叛」了。
現在已經是五月中旬,而他的手下竟然把所有的剩菜、剩飯,連同貯存起來的魚肉
全部倒到壕溝裡去。這麼一來,事情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了!因為一到中午,整條街道
都會聞到令人掩鼻的腐臭味了。
不,不僅是腐臭味而已,就連那些剩菜剩飯,也是促使光秀對信長宣戰的導火線。
由於家康一行人必定會聞到腐臭味,因此當然會使得信長覺得顏面受損。
(他一定會殺了我。)
光秀想。
或許是因為秀滿也這麼認為,所以才會急促地趕回來報告這件事。然而,事已至此
,而且對手又是信長,他是絕對不會原諒這件事的。
「秀滿,快回屋裡整理東西,今天之內,我們就得回到阪本。」
「是!」
「我們必須爭取時間!快叫那些女人、孩子們起來,立即準備上路,不要收拾私人
的東西了。還有,立刻命人備船。」
他發狂似的站了起來。然而說也奇怪,這時光秀卻突然覺得心底深處,有鬆了一口
氣的感覺。
(我終於也踏上了荒木村重的後塵。)
不論未來情勢如何演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一定要做!命運之神已經為我開了一扇門,所以我不得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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