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最後的憤怒】
「哇」這一聲不是出自攻入的織田部,而是對這突來事件感到莫名其妙的今川部所
發出的狼狽聲。
「什麼事?什麼事?」
「各位!奇怪啊!難道有人叛亂不成?是誰敢謀叛呢?」
「怎麼會有這種事?那是野武士呀!既然野武士侵入,那麼我們要趕緊拿起武器與
鞋子,可不要讓他們給搶走了。」
在混亂當中,有人這麼說:「是敵人呀!有敵人攻進來了。」
然而由於這聲音混雜於其中,所以未被人們確信。因為從今天早上開始,這戰爭即
是今川部的勝利。而且現在又得到禮者獻供的禮物,他們正悠然自得地享受著午餐呢!
同時,假如戰局不是已經決定的話,那麼大將又怎麼會將這些獻供的酒允許大家喝呢?
這時又突然下起一陣大雨,更是令大家目瞪口呆。
「雨過之後,天氣會轉晴的。」
說這句話的人,正是他們的總大將。
「拿小鼓來。」
雖是這麼命令著,但是自己卻已微醺,並且拿著小鼓低唱著,他就是義元。
他也沒有想到大家會醉得這麼快,甚至有人醉得連武器與鞋子都拋到一旁,而且也
有人沐浴在雨中。
帳幕外突然出現一陣聒噪。義元皺起了眉頭說道:「瞧瞧這些士兵,不要再讓他們
喝酒了,酒一喝多,就會引起騷動,真是令人感到困擾,叫他們安靜一點。」
義元相信這是他們醉酒後所引起的騷動,於是命令侍衛前去遏止。
「遵命!」
侍衛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風勢很強,小心帳篷給刮走了。」
他向逐漸消失在雨中的侍衛高喊著。
「長櫃!把小鼓收起來吧!」
「是!」
小侍衛恭謹地接過了義元手中的小鼓而離去,目前剩下的只是風聲以及一些佳餚美
酒。
突然,幕簾右側傳來斬殺的聲音。
「什麼事?這是什麼聲音?」
當義元悠然地正要從椅子上站起來時,有位全身濕透而穿著黑色盔甲的武士出現在
義元的面前。
「酒宴已經結束,在我面前不許動武,你是何人?快點報上名來。」
但是,這位穿著黑衣的武士卻沒有回答,就突然拔起大刀向義元砍殺過去。義元迅
速地起身。
「服部小平太忠次,我今天要來斬你今川。」
在這一瞬間,義元感到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你是什麼人?到底是誰的手下?」
義元當然不認識這位信長小侍衛的服部小平太。
小平太突然想起信長的吩咐,在取得義元的首級之前,絕對不可出聲。
(因為他還不知道偷襲的這件事情!)
當小平太這麼想著的同時,義元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
義元想到這可能是己方的謀叛,所以很快地拔出二尺六寸的鋼刀宗三左文字。
「啊!」
小平太在這一瞬間跌坐在泥中。不!他是要來斬殺義元的,想到自己卻先被對方砍
傷右膝,然而他所殺出的刀槍,也傷到了義元肥胖的左側臀部。
義元睜大了眼睛,慢慢地接近這位無禮的小平太。
「小侍衛,你說你叫服部,到底是誰的手下,真是可惡!」
說著,他又抓起了小平太的臉。
「唔……」
小平太的喉嚨被宗三左文字這把刀所抵住。
義元雖然一刀斬殺過來,但並未讓小平太傷得很深,因為他不認為小平太是自己的
敵人。
「我問你是誰的手下,你不會回答嗎?」
小平太隻字不提。這時的帳幕外,已是一場大混戰了。
此刻,在織田家中大家都知道的服部小平太忠次不敢高聲呼叫,否則或許會被置之
於死地。
(如此一來,也取不到義元的首級了。)
信長的命令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殺了我吧!」
「你叫什麼名字?」
「要殺就趕快殺吧!」
「你這倔強的傢伙,我就殺了你。」當他再度拿起大刀時——「小平太助勢!」
突然有一個人如龍捲風似的衝了進來,對方推開了義元,轉身來到他的後方。
「是誰這般無禮,不許靠近我。」
義元顫抖著身體,大聲叱責道:「刀刃對著我是不忠者,叛亂者將處以死罪,你到
外面自行了斷吧!」
「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義元看著這一對年輕人,屏住氣息不敢發出笑聲。
兩者的體重實在是過於懸殊。義元用力扭動了一下腰部,而那位年輕人卻像是陀螺
似的轉到一邊去。
此時的服部小平太,在泥中避開了這兩人,他開始為自己的膝蓋止血。
「你要幹什麼?你這傢伙,還不快說出到底是誰的手下。」
「我們倆都很頑固。」
年輕人回答道,他緊緊地抓著義元的身體。
「我是織田上總介的小侍衛毛利新助秀高,我終於抓到你了。今川屋形,美濃尾張
即是你葬身之地。」
「什……什麼?織田上總介?」
「是的!你們的五千大軍已有一半死亡,在潰滅之前,你也該有所覺悟了。」
「什麼?你是織田的手下?」
他的頭部有如被電擊到一般,這一切像是突來的狂風暴雨似的,實在是迅雷不及掩
耳。
暴雨使得天地之間顯得一片灰暗。
「什麼?你是織田的小侍衛。」
當他這麼說著的同時,也發覺自己為何這麼快就產生了醉意。
(不應該會發生這種事的!)
想到這裡,他完全使不出一點力氣。而且後面又有一個緊抱著他不放的毛利新助,
雖然對方的體重很輕,卻是不容易擺脫。
他將宗三左文字左右揮動著,為的是想擺脫後面那一具如貓一般輕的身體。
或許是由於左臀部被服部小平太砍傷出血的緣故,使他覺得那把大刀愈來愈重。
同時,他也覺得身上的盔甲變得沉重,彷彿被雨水滲透似的。
這時的義元一點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即將結束。
因為直到今天早上為止,這還是一場勝利的戰爭啊!而且他的心中對上洛之戰懷有
美夢,對於駿河城的留守,他已做了萬全的準備。
(這樣的自己怎麼可能被織田的一個小侍衛給擊倒呢?)
他認為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而這時糾纏在身後的毛利新助讓他大感不快,
他覺得大刀好沉重,雙腿動彈不得,並且也為左臀部的出血埋怨不已。
或許是因為酒醉,他感覺自己耳鳴了。不!或許是風聲、雷聲、雨聲交加,才會令
自己感覺到似乎有敵人前來偷襲,也正因為如此,他反而疏忽敵人真的會前來偷襲的事
實。
不!或許不明白此事,對義元來說才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果他知道此事,也許會被毛利新助追趕出帳幕,而造成一場混亂的追殺。
這時,織田的勇士跟隨在鬼神一般的信長後面,蹂躪這五千名士兵就是這麼一回事
。
一方是從暴雨中步步接近,另一方是自以為已經勝利了,而脫下鞋子正開懷暢飲著
呢!
信長到最後還是不讓士兵們穿上鞋子;而義元為了保持行列的莊重,還要求士兵們
穿戴一些不必要的軍裝,但是現在這些反而造成今川部的不利。
他們在途中盡量地想辦法求取涼快。
而且在遭遇奇襲時,更是搞不清自己的武器和軍器在哪裡,他們在混亂中摸索著,
叫罵聲、呼喚聲此起彼落。
然而,義元卻是一無所知。
對於毛利新助的這種執著,他憤怒不已。
「來人啊!難道外面的守衛都死光了嗎?」他大聲叫喚著。
只是他的聲音也被風給吹散了,同時消失在雨聲中,再也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了
。
「來人啊!來人啊!」
他用力地扭動著腰部,同時將宗三左文字砍向了右邊。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覺得頭頂上雷聲大作。他那巨大的身軀終於向右傾斜了。
他覺得從右腋下面有一股熱氣直往上衝,渾身力氣像被吸盡了似的。
「啊……」
隨著這一聲叫喊,義元挪動了腳步。
「啊……你……你刺了我……」
義元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右脅腹被毛利新助的刀所刺,他想要拔出刀來。
內心的激怒與肉體的疼痛使他破口大罵:「你這混蛋!」
他使盡全力地叫了一聲。
(完了!)他在心中如此吶喊著。
這時的新助輕快地跳開了,而身體笨重的義元卻是全身乏力。
新助瞭解他的體重,所以很快地離開他。
兩人就這樣將義元給擊倒了,在義元倒下的那一瞬間,新助又像栗鼠一樣,跳上義
元的胸口,有如騎馬一般。
義元勃然大怒地左右晃動著身體,他胸口的白布和鞋子上沾滿了泥巴,他已分不清
楚眼睛與嘴巴的位置,淚水如瀑布般嘩然而下。
這時候——義元才感覺到人的生命是多麼奇妙的一件事,他愕然地躺在原地……坦
白說,他是駿、遠、三這三國的太守,為了掌握天下而舉兵上洛的這位大人物,命運似
乎要比他人來得好。然而,這一回他卻是敗在小兵的手下。
他在泥中拚命用手臂搔著頭,難道勝敗就此決定了嗎?這令他感到萬分迷惑,但是
現實就是這樣的呀!
(不行……我不甘心……)
「來人啊!來人啊……」
他蜷縮著身體,拚命地喊著。
「喂!這樣不好看吧!」
騎在他胸口上的年輕人,開口大笑著。
「今川的大將,你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吧!乖乖地把你的頭給我吧!」
「不!不!我不甘心。」
「這樣未免太難堪了吧?你可要原諒我喔!」
「等一下!等一下!」
「難道你有遺言要交代嗎?」
「什麼?有遺言要交代……」義元不想就這樣離開人世——(難道我就這樣死在這
裡?這怎麼可能呢?!)
對於這急轉直下的命運,他拚命地反抗。對方也以尖刀相向,看來這似乎不是一場
夢。他那染黑的高貴牙齒,彷彿想要咬住什麼似的。毛利新助握緊了左拳,一拳打向義
元的口中。
「啊……」在義元用力地咬著新助的指頭時,他左邊的頸子也由冰冷轉為一股熾熱
,同時開始感到疼痛。
「你……你……你這個混蛋……」
血與指頭從他的口中流了出來。
(難道我就這樣死了嗎?人的死……)
就在這一股悲憤之中,義元漸漸地喪失了意識。
駿、遠、三的太守,今川治部大輔義元,在信長類似於野武士之戰術的奇襲下,咬了
毛利新助的一根指頭之後,即消失於田樂狹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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