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稀客來訪】
永祿十年(一五六七年)是信長順利的一年。
在伊勢地區,瀧川一益已經增強了他的力量,同時也完成了岐阜城的建造。對於兒
女之間的婚事,首先他讓長女德姬與松平竹千代完婚;當濃姬還在清洲城時,她就讓這
兩個九歲的孩子像洋娃娃般地站在一起,完成婚禮儀式。接著長子奇妙丸也完成了成人
禮,改名為信忠,並且與武田信玄之女菊姬完成婚事。
話說嫁給勝賴的養女雪姬,嫁過門後不久,卻令人意想不到地早死了。
雪姬與勝賴之間極為恩愛,嫁過去一年後,兩人便有了一個男孩。
信玄對這第一個孫子的誕生極為高興,當孩子還在產房內時,就已為他取名叫信勝
,並且說道:「這就是將來武田家的繼承人啊!」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相當寵愛這個孫子,然而孩子的母親卻在不久後留下信勝死了
。
儘管雪姬已經死了,卻不能就此置之不理,於是信長又想讓他在岐阜的長子信忠娶
信玄的公主,然後他派遣使者飛奔至甲斐向對方說明此事。
這樁婚事比雪姬和勝賴的婚事更像政治婚姻。
信玄這方面也立即應允了這件事情。自從信長進入美濃之後,對信玄而言,信長是
個不可多得的親戚,因此他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於是兩家之間開始了訂婚準備。就在信長移到岐阜城那年的十一月,織田家再度派
了一名使者到甲斐去,這次是織田掃部助。
織田家送過去的聘禮有——送給信玄的:虎皮五張、豹皮五張、緞子百匹、黃金打
造而成的馬鞍十副、黃金打造的馬鐙十副。
送給新娘菊姬的:厚絹百匹、薄絹百匹、橫紋白織絹百匹、同樣橫紋的紅梅染百匹
,還有上、中、下三種帶子各三百條,另外有代物銀百貫。光是這些豐厚的禮品,已足
夠讓甲州武士們大開眼界了。
信玄當然也不肯服輸。
他派遣秋山晴近作為使者,送給信長蠟燭三千支、漆一千桶、熊皮一千張、馬十一
匹。
至於女婿奇妙丸信忠,送給他松倉鄉義弘所制的大刀一把、大左文字安吉所做的軍
服一件,以及紅染料千斤、棉千把、馬十匹。
就這樣,由於雪姬的死,結果使得兩家的結合更加堅固,而且也比以往更為實在。
永祿十一年(一五六八年)春天,已經失勢的幕府當家主人足利義秋所派的使者前來向
信長求助。
來到岐阜、一心等待上洛機會的信長,當然不可能輕易捨去當中所存在的機遇;京
師不斷地向他招手,他自己也製造了一些好機會。
這一天信長在千疊台第二次看到櫻花開了。他站在窗前,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目
不轉睛地看著鄰國近江的地圖。
能夠控制美濃和京師的地方,只有近江一國。
春風、黃鶯、泉水中的鯉魚,他根本視而不見。
對於近江小谷城的淺井長政,信長早在去年秋天就已經派人去告訴對方,想讓他的
妹妹市姬與他結成姻緣,然而對方至今尚未答覆。
被留在這座城裡的長政的妹妹,也就是齋籐龍興的妻子,信長也很鄭重地派人送她
回到小谷城去,而西美濃的三人行也不斷在那邊活動,但不知為何一直到現在都得不到
對方的答覆。
佐佐木、六角、京極諸氏不斷地協助信長,同時他們認為淺井並不是很強的對手,
而到目前為止,或許他們正要拒絕信長所提出的提議也說不定呢!這很可能是由於越前
的朝倉義景所說的話吧!
「最好不要和織田家結成姻緣。」
也許正是他在中間阻撓的緣故吧!
(如果真是這樣,該如何除掉朝倉這個障礙呢?)
當他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濃姬從裡面帶著侍女出來,說道:「殿下!你正在忙嗎
?」
「什麼?我哪還有不忙的時候,你怎麼老說這些廢話呢?」
他頭也不回地就對著她罵了過去。
「哈哈哈……」
濃姬笑了起來,說道:「即使再忙也無妨,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我再忙也必須見這個人嗎?」
「是的。你見了他之後,或許會有更好的想法出現也說不定哪!」
「誰啊?快說!」
「就是我的表兄,明智十兵衛啊!」
「什麼?是光秀?」
這時他回過頭來,以嚴厲的眼神看著妻子。
「光秀為了拜訪你而來到這個城嗎?」
「是的!我們有二十年不曾見面了。他現在在越前的朝倉家當官,是個月俸四千五
百貫的知行。他向我表示有事情要和殿下密談,所以才千里迢迢來到美濃,希望我能替
他引見。」
信長有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答。
他回想起從前岳父道三曾經非常欣賞明智十兵衛光秀,並且說他是一個相當好的秀
才,而信長也早已知道他在朝倉家中當官。
然而這個光秀雖然少年時代曾受過道三的教養之恩,但是在道三危急之際,卻不曾
出現過,而且在那之後,無論美濃髮生多大的騷動,他也從未回來。如果從這些來看,
那麼——(這是一個氣度狹小、只為自己著想的傢伙。)
下了這種判斷之後,信長對他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好感了。
但是這個光秀,卻是方才信長所想到的越前朝倉家的家臣,他倒真是千里迢迢地來
到岐阜啊!想到這裡,信長又不禁歪著頭,繼續思量。
「現在我可以把他帶來這裡嗎?」
「阿濃!」
「是!」
「光秀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如果只是些不重要的話題,我根本不想聽!」
「哈哈……他沒有對我說,只是說他帶了一封很重要的書信來見你。至於到底重要
或不重要,那也要等你見過他、看過信後,由你自己來判斷啊!」
「什麼?重要的書信?是寫給我的嗎?」
「當然是寫給你的了!」
「誰寫來的書信?難道是朝倉義景?他會寫信給我信長嗎?這不太可能啊!」
「噢,這件事十兵衛倒是沒說,他只說是一個很高貴的人……他是這麼說的。」
「高貴的人?」
信長雙眉緊蹙,再次努力地思考;突然在膝上拍了一下。
看來,或許是已經來到近江附近的足利義秋,從淺井家到了越前朝倉家去也不一定
!
「好吧!我見見他,你帶他來吧!」
「這麼說,你是想見他了?這個十兵衛先生,殿下,或許你會褒獎他也說不定呢!
」
「你說什麼?你要知道,再怎麼說,今天我和光秀也只不過是第一次碰面,對於一
個第一次碰面的男人,有什麼好高興、有什麼好獎賞的呢?我只把他當做朝倉家派來的
使者,因此不必到大廳去,在這裡就行了。」
「我明白了,那麼現在我去帶他過來。」
濃姬出去之後,信長不知想些什麼,竟然躺了下來。
在他的頭上,放著剛剛他所看的那張從近江到越前所有通路的地圖,此刻他甚至把
它整個攤開來放在自己的臉上。
光秀由濃姬帶進來時,已是片刻之後的事了。
「殿下,你醒醒啊!十兵衛先生進來了。」
明智十兵衛光秀很莊重地坐在濃姬後面。
「哦!是你啊,歡迎你來。」
信長這麼苦笑著。
當然他只是假睡,這點濃姬十分明白,至於光秀有沒有發覺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當光秀看到信長臉上的那張地圖時,他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然後又立即看著室內
的裝飾。
「殿下?你醒醒呀!殿下!」
「什……什麼?你沒有向我說一聲就進來了!」
「我已經將明智十兵衛先生帶來這裡了,你起來吧!」
「什麼十兵衛?噢!這不行啊!」
信長急急忙忙地將地圖收起來丟到一邊去,然後雙腳交叉地坐在那裡,伸了一個大
懶腰後說道:「噢!你就是十兵衛啊?」
光秀坐在他的面前,兩手莊重地放在前面。
「我就是明智十兵衛光秀,很榮幸能見到你,也很抱歉打擾了你的午睡。」
信長輕輕地瞥了他一眼:「哦!這個啊!」
這是他從喉嚨裡所發出來的聲音。
「你把額頭稍微往上抬。」
這是信長對光秀所說的第一句話。
「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很年輕的美男子呢!」
「這很抱歉!」
光秀笑也不笑一下地鄭重回了一禮。
「這個房間和以前相比實在是大不相同,真是豪華啊!」
「什麼?哦!以前你也曾經住過這裡?」
「這實在相當的雄偉,這樣的城堡,在當今的日本,可能是絕無僅有的了。」
信長並未回答這個問題。
「十兵衛啊!你在朝倉家到底拿多少俸祿?」
他突然如此問,同時又以右手的拇指去挖鼻孔,身體也略略地向前傾。
當然,他現在只是在試探光秀這個人。
此時光秀也微微移開視線,說道:「是的,四千五百貫。」
「什麼?四個半啊?那麼你要我出多少呢?」
「什麼?請問你在說什麼?」
光秀臉上已是狼狽萬分,聲音也微微顫抖著。
「我是問你:你想我會出多少?你懂了嗎?你是因為對朝倉義景失望極了,所以才
來這裡,對不對?」
「嗯……這個……但是……」
「你不必再掩飾了,因為你的臉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足利義秋為了仰賴朝倉家而
到越前去,你也將這當成是一個大好機會,竭力勸義景上京,將京裡的三好、松永之類
的暴徒趕出京都,重建幕府威勢,然而義景卻遲遲不肯有所行動……這是因為對於現在
的三好、松永這一類的暴徒,他根本沒有足夠的魄力及武力來對付他們,所以你才想到
我信長,書信大概也是有關這件事的吧?因此我才問你啊!等我看了之後,十兵衛,如
果是在可能的範圍之內,我願意負起義秋這個擔子!」
光秀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證明信長所說的話果真一針見血,真是少見的具有慧眼的人物啊!否則怎能看清
這件事情呢?
但是對於取得天下這樣一件大事,他居然像是決定一匹馬的價值般地從正面說出來
,這倒真是叫光秀大吃一驚!
「怎麼樣?我的推測沒錯吧,十兵衛?」
「不!沒有……你的見解真是一針見血啊!」
「那好。你也是遠來的客人,我們先喝一杯再繼續談吧!」
信長的話語,可說是天衣無縫。
「我是遲早都會攻入京師去的,假如義秋是個有抱負的人物,那麼我也很願意為他
負起這個擔子。怎麼樣?在你看來,義秋和以前的將軍義輝公相比,哪個更優秀呢?」
「啊!這個……」
信長緊追不捨的問話,使得光秀在倉促之間,簡直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事實上,你所說的『義秋公』,已經在今年的新春,把『義秋』的『秋』字改為
『昭』字,因此正確的稱呼應該是『義昭公』。」
「哈哈……」
「嗯,什麼事?」
「十兵衛啊!名字再怎麼改也沒有用,人與生俱來的本性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把名
字改了,對於他的天性是不會有絲毫改變的。」
「哦!這樣啊!」
「不是嗎?我是在問你他比義輝公更優秀,還是較低劣呢?義輝公只是走錯道路,
如果他不是一位將軍,而當一名劍術家的話,他會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人物。他的天性原
本就適合當一名劍術家,他不知道洋槍的可怕,因此他才會在松永久秀兩百支洋槍的緊
緊追打之下打了敗仗,最後只能勇敢地戰死在室町御所內,不是嗎?」
「正是。」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從其他方面來看,人品不錯,資稟也好,但是若要當位將軍
,他卻是不合格的呀!所以現在我要將義秋和前將軍加以比較,瞭解他的優劣,這樣才
能使我的心中有所決定啊!」
「照你這麼說來,萬一他這個人並不是那麼優秀,請問你還會幫助他嗎?」
這時光秀也直面了這個問題,眼睛直視著對方:「我明白了!這就好了!」
信長很乾脆地搖了搖手。
這時,光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由於他們方纔的對話,一直朝著其他方向脫軌而去,以致將義昭最重要的書信也忘
了拿出來給信長看。現在他總算又想起了這件事情。
「哦,對了,對了!我帶了一封很重要的信來,差一點就忘了呢!」
書信共有兩件,一封是義昭所寫,他當然是為了重振幕府而求助於信長;另一封則
是細川籐孝(幽齋)所寫。
光秀將書信從懷中取出,用紫色布巾包住放在信長面前,但信長只是隨意地將它往
桌上一放。
「好!不必看我也明白,等一下再讀吧!」
光秀睜大了眼睛,說:「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
「哈哈哈……十兵衛!你也未免太過草率了吧?從你眼中看來,我知道現在的將軍
並不像前將軍那樣是個優秀的人物,對於這麼一個人的書信,我又何必急著去看呢?那
是沒有必要的,何況他也不是能負起這麼一副重擔的人啊!哈哈哈……再說,要負起這
個擔子的你,也算計過你本身的利益,不是嗎?因此,應該先談你我之間的交易才對。
好吧!……朝倉給你四千五百貫,對不對,十兵衛?」
「……」
「這樣的話,十兵衛!我信長出一萬貫,怎麼樣?你覺得如何?」
光秀對於對方如此透徹地看清他的心底,簡直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信長又愉快地笑了起來。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