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決裂】
時序進入春天,溫暖的陽光遍灑北國大地。
春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春天的陽光更是準備一口氣孕育出萬物似的,毫不吝惜地
散發出光與熱——或許這就是天地間的自然景象吧!戰事仍然繼續進行,就在且戰且進
的情況下,信長的部隊從敦賀攻向金崎城,再由手筒山城進陷缽伏山東南的木芽嶺下。
一連串的仗打下來,兵士們身上的鐵胄,早已在驕陽肆虐下變得有如火衣似的。
截至目前,一切情勢正如原先預料的那樣,織田與德川兩家的聯合勢力,所到之處
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以「勢如破竹」一詞來形容可以說是再恰當不過了。在今天的木
芽嶺戰事結束之後,他們決定將軍隊駐紮在山麓下,看情形明天(一五七ま年四月二十
八日)大軍就可以一舉攻向朝倉氏的本堡一乘谷城去了。現在他們正在前往一乘谷城的
路上。
「怎麼樣,光秀?過了木芽嶺後,前面的路應該比較好走吧?」
信長高興地對正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走進帳內的光秀說道。光秀雖貴為先鋒,卻被命
令得幫信長餵馬。
「是的。過了木芽嶺後,就只有一條道路,因此非常利於大軍前進。」
「金崎城的朝倉景恆並不怎樣嘛!原先大家都以為這座城不好攻,沒想到我們不到
一天就把它攻下來了。」
「正是!我們的行動可真是神速果敢啊。我猜,景恆現在大概很狼狽地逃到義景那
兒去了!」
「我想也是。不過,這次要想攻下一乘谷城,恐怕要兩三天的時間吧!」
「的確。但是,我認為我們還是應該小心一點好,千萬不能倉促行事。」
「哈哈哈……說得也是!如果兩三下就擊潰對方,那豈不是讓你太沒面子了嗎?無
論如何,朝倉畢竟是你以前的主家啊!」
當他說到這裡,森三左衛門的兒子長可端著一個盛著水的青木筒子走了進來。
「看來,也該開始考慮攻下一乘谷城後的一些事情了。」信長說著在椅子上坐了下
來。
今天,他們將在此駐紮一晚,略作休息;而且,信長將與全體士兵共進晚餐。
信長的麾下部將與德川軍隊東西並列,兩方部隊就在那一天濃似一天的綠葉中張起
了營帳。
「怎麼樣啊,光秀?你覺得在我身邊很委屈嗎?」
「不!怎麼會呢?我又不是松永久秀。」
「哈哈哈……久秀啊!不過,他這次倒是很活躍喔!他似乎很瞭解我帶他來此的用
意。」
「沒錯!但你這麼說也未免太諷刺了吧!」
「如果把那傢伙留在京師,不知又要搞出什麼花樣來呢!」
「的確!雖然現在還沒發生事情,不過我們還是必須謹慎一點較好。」
「光秀!」
「是!」
「你明不明白為什麼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把你留在身邊嗎?」
信長故意以毫不在意的表情問道,然而光秀的臉色卻倏地變得非常蒼白。
「是不是因為我以前曾經在這裡當過官,所以你要特別防備我?」
「哈哈哈……原來你這光頭是這麼想的。不過你說得倒是沒錯,看來你真是個危險
人物,我應該對你小心一點才是!」
「請你不要開玩笑,好嗎?你這樣對我光秀,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哈哈哈!不要擺出臭臉嘛!光秀!我嘛,其實我只是想知道你對這裡的風土人情
到底有多瞭解罷了!」
「啊!你的意思是說?」
「你應該明白才對。一旦越前之地被我們攻下,那麼應該派誰來治理這裡較好呢?
」
「噢,這個啊……」光秀恍然大悟地又恢復了原先開朗的表情,「關於這件事嘛,
我認為武功超群的柴田先生是最適當的人選。」
「什麼?你是說權六?」
「正是!要想治理好這一片地方,一定要具有剛毅性格的人才足以勝任。」
「我也是這麼想,光秀!」
「照你這麼說,殿下的意思是?」
「哈哈……光秀!我認為你才是治理這裡的最佳人選。我的心意已決;不過,一乘
谷城並不容易治理,因此你認為新城應該築在這附近的哪裡較好呢?」
「是的。依我看,北莊(福井)是最合適的地點。」
「好!那麼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吧!不過,你一定要先瞭解民心的歸向才行。對了,
待會兒我們要開會決定明天的進攻事宜,現在你和三左去將所有大將全部召集過來,先
開完軍事會議再一起用餐吧!」
「遵命!」
雖然外表看起來冷靜沉著,但臉上卻洋溢著孩子般純真表情的光秀,在明白信長準
備將越前交由自己治理之後,精神抖擻地走出布幔。
過了一會,他又回來報告道:「主公!斥候(偵察兵)發現有匹快馬從後面緊追著
我們來到這裡了。」
「什麼?快馬!」
「正是!森三左先生已經把他請到這裡來了。從那人背後所插的旗幟看來,應該是
淺井家的使者。」
在那一瞬間,信長突然全身僵硬地站了起來。
(從淺井家來的使者……)
由於很難向對方說明自己的立場,因而信長心中一直隱隱約約地對他的妹夫淺井長
政有點不信任。
正因如此,所以信長一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脅。
當然,信長也很瞭解淺井家的家臣們對他並沒有好感;然而,他卻一心相信長政終
究能夠壓制住這股反對勢力。長政具有洞悉時勢的能力,而且極為聰敏,應該也能瞭解
信長心中所懷的大志才對啊!信長就是因為一直這麼相信著,所以才竭力隱藏著內心的
憂慮。
(然而,從後面追來的使者……)
看情形,淺井家並不打算派出援軍了。或許,他只是為了調停織田與朝倉兩家的戰
爭而特地派了使者過來?
不論事實究竟如何,這件事都使信長感到相當困惑。
如今,信長已不再對朝倉義景抱有任何希望,畢竟他也不過是個只會在將軍面前煽
動的角色罷了。原先信長念在他到底出自名門,因此才不好公然懲治他,沒想到他竟然
變本加厲地策動將軍聯合比睿山的僧徒及本願寺的信徒來對付自己。不!如果他真有能
力煽動他人,那也一定是武田信玄及上杉謙信等人都被他利用的原因。
(竟然在這節骨眼上發生這種問題!)
信長緊閉著雙唇,青筋一一浮現在額頭上。
「我是小野木土佐,是小谷城的淺井備前守所派來的使者,請讓我參見織田先生。
」
話音剛落,森三左衛門可成就已經掀開布幕走了進來。
「小谷城的淺井備前所派來的使者。」
「帶他進來!我信長自己也有耳朵呢!」
「是!」
三左衛門出去之後,信長對呆立一旁的光秀說道:「暫時停止進攻行動!還有,下
令所有部將全力看好那只狡猾的狐狸久秀。」
他這麼對光秀下令道。
這表示信長已經考慮到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使者的任務不在於調停戰事,而是表明
淺井家與信長毀盟的決定。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信長的遠征軍就處於腹背受敵的窘境了
。
光秀像是已經完全明白所有情況似的,宛如一陣風般地走了出去。與他擦身而過的
,正是由森三左衛門帶領進來的淺井家的小野木土佐。
信長突然放聲大笑。當他看到進來的小野木土佐臉上的表情時,他立即察覺到——
(最壞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走進營帳的小野木土佐,額頭上不住地冒著冷汗,雙唇及臉頰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
色。
雖然他的眼光直視著前方,但是握著刀柄的手卻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你就是小野木土佐?」
「正是!」
「我已經知道你來此的目的,請你把誓書交出來,然後出去吧!」
信長大聲地說道,然而對方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挺直背脊說道:「我認為我有必
要說明我方的立場!」
他繼續說道:「淺井與朝倉、織田兩家都曾交換過誓書;然而,如今由於你出兵攻
打朝倉家,為了顧全大義,因此我家主君不得不背棄與你的承諾。淺井家與織田家的交
情,就在奉還誓書的那一刻起,正式一刀兩斷。這就是我家主君所交代的話語。」
信長再一次大聲地笑了起來,說道:「不要發抖呀!土佐!我又不會殺你。你已經
把他們交代的話傳到了,現在你起來,回去吧!請你轉告備前先生,他所顧全的義,只
是井底之蛙所見的小義;他這只井底之蛙,終究沒能明白我信長的心意,真是個可悲的
人哪!你就這麼告訴他吧!」
「那麼,我確實把誓書交還給你了!」
「我再告訴你吧!下次再見面時,就是在戰場上了,到時我們誰也不需對對方客氣
;不過,既然這次你的身份是位使者,所以我會派人護送你離開我方陣營。」
儘管土佐極力想要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然而他的身軀卻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著。目
送土佐離去之後,信長閉起雙眼,兩手不經意地握成拳狀,輕輕地敲打著額頭。
雖然他在對方面前表現得極為強硬、堅定,但是這件事卻給了信長很大的打擊。
(完了!)
阿市的丈夫,自己的妹夫!他真是誤信了自己不該相信的人。不!這絕對不會是長
政本人的意思,一定是因為長政的意見無法為淺井家的頑固分子所接受的緣故。
一旦淺井氏從背後攻打過來,那麼,緊跟著淺井氏出兵之後,朝倉軍一定也會立即
反撲。更何況,織田、德川軍對於此地的地理環境根本一無所知!
從歷次的戰場經驗來看,在他國作戰最感困難之處,莫過於對當地的地理環境一無
所知了。果真如此,必定會使他們陷入混亂之中。不僅信長本身,連家康及所有將士也
都將迷失於這令人分不清東西方向的山嶽地帶了。
難道三十七歲的信長真的就要因這一戰而功虧一簣嗎?讓自己曝屍在越前的土地上
,這豈不是太可笑了嗎?我居然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
這時,布幔外突然響起一陣騷動。看來光秀已經召集所有部將來到這裡了。
信長抬起頭來。
(絕對不能讓大家看到我的軟弱!)
想到這裡,他的臉上又浮現剛才在淺井家使者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剛毅神色。然而,
他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就和剛才那名使者的一樣蒼白、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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