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信玄 作者 新田次郎

                 第一章

    晴信喜歡騎馬去石水寺。這里是他的出生地，從武田公館所在地躑躅崎策馬而去
，距離正合適。 

    晴信帶著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二人同行。他們兩個都是板恆信方的家將，自
從晴信首戰建功的海之口城戰役以來就一直跟在晴信的左右。這是信方的主意，信方
的意見通過他們傳達給晴信，晴信的動靜也是他們通報給信方。所以，在外人看來晴
信幾乎遠離父親信虎和以信虎為中心的社會，可實際上晴信對時局把握得相當准確。 

    「晴信懂得什麼﹗那膽小鬼﹗」晴信伏在栗色的馬背上，仿佛覺得父親信虎的罵
聲就在背後。 

    信虎瞪著血紅的眼睛。他憎恨長子晴信，溺愛次子信繁。晴信16歲首戰以奇計殺
了海之口城主平賀源心，然後擱下城池回來了，信虎每每以此當作責罵晴信的把柄。
他一見到晴信就罵。膽小鬼﹗那麼怕死就當和尚去吧。 

    晴信一邊想著父親一邊策馬，突然覺得自己正被父親派來的刺客追殺。 

    「殺了晴信﹗殺了那膽小鬼﹗」 

    父親只要一句話，那就是要兌現的。這是戰國的慣例，違反命令的人是要被處死
的。 

    晴信馬上加鞭，冷風呼呼地從耳旁掠過，他哀嘆自己身為信虎的長子，忽然他想
起了板恆信方的話：「晴信太子，請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 

    戰馬好象受了驚，突然亂了步子，猛地人立起來。 

    馬前跪著三十多個男女，幾乎都光著腳。他們衣裳襤褸，骨瘦如柴，只是眼睛閃
著光。 

    「什麼人﹗好大的膽子﹗」從後面趕上來的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在馬上怒斥
道，但鄉民們一動不動。 

    「我等拜見晴信太子，有話稟告。」人牆中走出一個老人。 

    晴信翻身下馬：「你說吧。」 

    「晴信太子從京都娶來夫人，又添了貴子，這事一定能理解。如果來了一個鬼，
剖開尊夫人的肚子取出胎兒，那太子會怎麼辦呢﹖一定會殺死那個鬼的是吧﹖太子，
這個鬼現在附在領主信虎大王的身上了。大王剖開孕婦的肚子，取出腹中的胎兒，不
是一兩個，共有三個孕婦連同胎兒喪了命。」老人盯住晴信的臉，眼睛一眨不眨。 

    「我等每年給領主進貢，也應征兵役，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要是大王這般殘殺無
辜的百姓，那我等就很難聽從大王的命令了。太子，求求您把鬼趕走。不是趕走信虎
大王，是把附在大王身上的鬼趕走。」老人以頭觸地。 

    晴信答不上來。他不能說，好吧，我把鬼趕走，他為父親干了這種魔鬼干的事感
到莫大的恥辱。如果那是事實，確實是魔鬼畜生的行為。他為自己身上流著這魔鬼畜
生的血感到羞恥。 

    晴信抓住馬韁，飛身跨上，狠抽一鞭。鄉民們的哀怨聲像咒詛一般追著他。他不
知自己是怎麼走的，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來到躑躅崎的公館前面。 

    晴信在正室三條氏的房門前停住了腳步。天剛剛暗下，院子里櫻花剛剛凋謝。沒
有其它花裝飾院子，他覺得陰郁。他覺得這幽暗的院子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去石水寺
途中遇見的那些人和他們說的話，還未從他的頭腦中消失。 

    房門輕輕地開了，晴信回過頭往三條氏的房間望去。房內比院子還要暗，只有端
坐著的三條氏的臉是白的。 

    「真暗﹗」 

    「您的臉色才暗呢。怎麼了﹖真為您擔心。」她口里擔心，但看不出擔心的表情
，和往常一樣，身體坐得筆直。 

    「遇上了倒霉事﹗」 

    「倒霉事﹖要說倒霉，我每天都倒霉。這里沒有一件事讓我開心的。能不能說說
那倒霉事﹖」三條氏細小的眼睛閃著光。 

    "那好吧。」晴信對比他還傲氣的三條氏心存幾分顧忌。3年前晴信16歲的時候，
今川氏作媒從京都娶來這個比他大3歲的三條氏作為正室。他原以為三條氏出自京都
的公卿家，一定是個皮膚白皙、長臉、身材苗條的可愛的女人，誰知除了皮膚白皙之
外，其它的都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大臉盤，大個頭，眼睛細小。每當見到她，晴信
就痛感政治聯姻的可悲。 

    「今天我去騮馬，突然鄉民們跪在地上，擋住了去路 ……」 

    「哦，太放肆，把他們砍了嗎﹖」三條氏很自然地說。 

    晴信驚訝地望著她。「鄉民們是為父王的事來求我的。」 他把信虎剖開孕婦的
肚子取出胎兒的事說了。 

    「剖了幾個女人的肚子﹖」三條氏絲毫不為此事動容。 

    「聽說是3個。」 

    「就3個人﹖大王真有意思。」 

    晴信從三條氏嘴角的微笑看到了她的冷酷。 

    「就這些﹖」三條氏催促道。 

    「就這些。」 

    「哈哈，太沒意思。」三條氏把臉轉開。 

    「你說這太沒意思﹖……」晴信站起來。 

    「您要回房嗎﹖那我把庫庫丫頭給您。」三條氏冷冷地說，「祝您做個好夢。」 

    晴信走進房間。庫庫把拿來的火放在燭台上，手還在發抖。 

    「那事可怕嗎﹖」晴信問道。庫庫回答說是的，然後坐端正，象個受到訓斥的人
深深低下頭。庫庫白嫩的脖子和幾乎一只手就能提起來的嬌小的身軀吸引了晴信。 

    「庫庫，如果你現在還怕，那我就想辦法讓你不再害怕。」晴信說著，伸手拉住
庫庫的手。一只熾熱的手。庫庫扭動著身子，大氣不敢出，低聲地說請放開。 

    「不，不放。我要把你永遠帶在身邊。」 

    第二天早晨，晴信用從未有過的半命令的口氣對三條氏說：「我要娶庫庫做側室。」 

    「這種事用不著特意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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