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偉第四十六

    ○姚崇 宋璟

    姚崇,本名元崇,陝州硤石人也。父善意,貞觀中,任巂州都督。元崇為孝敬挽郎,
應下筆成章舉,授濮州司倉,五遷夏官郎中。時契丹寇陷河北數州,兵機填委,元崇剖
析若流,皆有條貫。則天甚奇之,超遷夏官侍郎,又尋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聖歷初,則天謂侍臣曰:「往者周興、來俊臣等推勘詔獄,朝臣遞相牽引,鹹承反
逆,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枉濫,更使近臣就獄親問,皆得手狀,承引不虛,
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興、來俊臣死後,更無聞有反逆者,然則以前就戮者,
不有冤濫耶?」元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誣而死。告者
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
輒有動搖?被問者若翻,又懼遭其毒手,將軍張虔勖、李安靜等皆是也。賴上天降靈,
聖情發寤,誅鋤兇豎,朝廷乂安。今日已後,臣以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更無反
逆者。乞陛下得告狀,但收掌,不須推問。若後有征驗,反逆有實,臣請受知而不告之
罪。」則天大悅曰:「以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
其日,遣中使送銀千兩以賜元崇。
    時突厥叱利元崇構逆,則天不欲元崇與之同名,乃改為元之。俄遷鳳閣侍郎,依舊
知政事。
    長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請解職侍養,言甚哀切,則天難違其意,拜相王府長史,
罷知政事,俾獲其養。其月,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台三品。元之上言:
「臣事相王,知兵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則天深然其言,改為春官尚書。
是時,張易之請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訴,元之斷停,易之屢以為言,
元之終不納。由是為易之所譖,改為司僕卿,知政事如故,使充靈武道大總管。
    神龍元年,張柬之、桓彥范等謀誅易之兄弟,適會元之自軍還都,遂預謀,以功封
梁縣侯,賜實封二百戶。則天移居上陽宮,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下皆欣躍稱慶,
元之獨嗚咽流涕。彥范、柬之謂元之曰:「今日豈是啼泣時!恐公禍從此始。」元之曰:
「事則天歲久,乍此辭違,情發於衷,非忍所得。昨預公誅兇逆者,是臣子之常道,豈
敢言功;今辭違舊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終節,緣此獲罪,實所甘心。」無幾,出為亳州
刺史,轉常州刺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尋遷中書令。時玄宗在東宮,太平公
主幹預朝政,宋王成器為閒廄使,岐王范、薛王業皆掌禁兵,外議以為不便。元之同侍
中宋璟密奏請令公主往就東都,出成器等諸王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以告公主,公主
大怒。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離間兄弟,請加罪,乃貶元之為申州刺史。再轉揚州長
史、淮南按察使,為政簡肅,人吏立碑紀德。俄除同州刺史。先天二年,玄宗講武在新
豐驛,召元之代郭元振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復遷紫微令。避開元尊號,又改
名崇,進封梁國公。固辭實封,乃停其舊封,特賜新封一百戶。
    先是,中宗時,公主外戚皆奏請度人為僧尼,亦有出私財造寺者,富戶強丁,皆經
營避役,遠近充滿。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於心。佛圖澄最賢,無益於全趙;
羅什多藝,不救於亡秦。何充、苻融,皆遭敗滅;齊襄、梁武,未免災殃。但發心慈悲,
行事利益,使蒼生安樂,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壞正法?」上納其言,令有司隱
括僧徒,以偽濫還俗者萬二千餘人。
    開元四年,山東蝗蟲大起,崇奏曰:「《毛詩》雲:『秉彼蟊賊,以付炎火。』又
漢光武詔曰:『勉順時政,勸督農桑,去彼蝗蜮,以及蟊賊。』此並除蝗之義也。蟲既
解畏人,易為驅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護必不辭勞。蝗既解飛,夜必赴火,夜中設火,
火邊掘坑,且焚且瘞,除之可盡。時山東百姓皆燒香禮拜,設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
敢近。自古有討除不得者,只是人不用命,但使齊心戮力,必是可除。」乃遣御史分道
殺蝗。汴州刺史倪若水執奏曰:「蝗是天災,自宜修德。劉聰時除既不得,為害更深。」
仍拒御史,不肯應命。崇大怒,牒報若水曰:「劉聰偽主,德不勝妖;今日聖朝,妖不
勝德。古之良守,蝗蟲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豈無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
因以饑饉,將何自安?幸勿遲回,自招悔吝。」若水乃行焚瘞之法,獲蝗一十四萬石,
投汴渠流下者不可勝紀。時朝廷喧議,皆以驅蝗為不便,上聞之,復以問崇。崇曰:
「庸儒執文,不識通變。凡事有違經而合道者,亦有反道而適權者。昔魏時山東有蝗傷
稼,緣小忍不除,致使苗稼總盡,人至相食;後秦時有蝗,禾稼及草木俱盡,牛馬至相
啖毛。今山東蝗蟲所在流滿,仍極繁息,實所稀聞。河北、河南,無多貯積,倘不收穫,
豈免流離,事系安危,不可膠柱。縱使除之不盡,猶勝養以成災。陛下好生惡殺,此事
請不煩出敕,乞容臣出牒處分。若除不得,臣在身官爵,並請削除。」上許之。黃門監
盧懷慎謂崇曰:「蝗是天災,豈可制以人事?外議鹹以為非。又殺蟲太多,有傷和氣。
今猶可復,請公思之。」崇曰:「楚王吞蛭,厥疾用瘳;叔敖殺蛇,其福乃降。趙宣至
賢也,恨用其犬;孔丘將聖也,不愛其羊。皆志在安人,思不失禮。今蝗蟲極盛,驅除
可得,若其縱食,所在皆空。山東百姓,豈宜餓殺!此事崇已面經奏定訖,請公勿復為
言。若救人殺蟲,因緣致禍,崇請獨受,義不仰關。」懷慎既庶事曲從,竟亦不敢逆崇
之意,蝗因此亦漸止息。
    是時,上初即位,務修德政,軍國庶務,多訪於崇,同時宰相盧懷慎、源乾曜等,
但唯諾而已。崇獨當重任,明於吏道,斷割不滯。然縱其子光祿少卿彝、宗正少卿異廣
引賓客,受納饋遺,由是為時所譏。時有中書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受蕃人珍遺,事發,
上親加鞫問,下獄處死。崇結奏其罪,復營救之,上由是不悅。其冬,曲赦京城,敕文
時標誨名,令決杖一百,配流嶺南。崇自是憂懼,頻面陳避相位,薦宋璟皆獲進見。有
人於洛水中獲自代。俄授開府儀同三司,罷知政事。
    居月余,玄宗將幸東都,而太廟屋壞,上召宋璟、蘇頲問其故,璟等奏言:「陛下
三年之制未畢,誠不可行幸。凡災變之發,皆所以明教誡。陛下宜增崇大道,以答天意,
且停幸東都。」上又召崇問曰:「朕臨發京邑,太廟無故崩壞,恐神靈誡以東行不便
耶?」崇對曰:「太廟殿本是苻堅時所造,隋文帝創立新都,移宇文朝故殿造此廟,國
家又因隋氏舊制,歲月滋深,朽蠹而毀。山有朽壞,尚不免崩,既久來枯木,合將摧折,
偶與行期相會,不是緣行乃崩。且四海為家,兩京相接,陛下以關中不甚豐熟,轉運又
有勞費,所以為人行幸,豈是無事煩勞?東都百司已作供擬,不可失信於天下。以臣愚
見,舊廟既朽爛,不堪修理,望移神主於太極殿安置,更改造新廟,以申誠敬。車駕依
前徑發。」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賜絹二百匹,令所司奉七廟神主於太極殿,改新
廟,車駕乃幸東都。因令崇五日一參,仍入閤供奉,甚承恩遇。後又除太子少保,以疾
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贈揚州大都督,謚曰文獻。
    璟崇先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仍為遺令以誡子孫,其略曰:
    古人雲:富貴者,人之怨也。貴則神忌其滿,人惡其上;富則鬼瞰其室,虜利其財。
自開闢已來,書籍所載,德薄任重而能壽考無咎者,未之有也。故范蠡、疏廣之輩,知
止足之分,前史多之。況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竊榮寵,位逾高而益懼,恩彌厚而增憂。
往在中書,遘疾虛憊,雖終匪懈,而諸務多闕。薦賢自代,屢有誠祈,人欲天從,竟蒙
哀允。優遊園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田巴雲:「百年之期,未有能至。」
王逸少雲:「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誠哉此言。
    比見諸達官身亡以後,子孫既失覆廕,多至貧寒,斗尺之間,參商是競。豈唯自玷,
乃更辱先,無論曲直,俱受嗤毀。莊田水碾,既眾有之,遞相推倚,或致荒廢。陸賈、
石苞,皆古之賢達也,所以預為定分,將以絕其後爭,吾靜思之,深所歎服。
    昔孔子亞聖,母墓毀而不修;梁鴻至賢,父亡席捲而葬。昔楊震、趙咨、盧植、張
奐,皆當代英達,通識今古,鹹有遺言,屬以薄葬。或濯衣時服,或單帛幅巾,知真魂
去身,貴於速朽,子孫皆遵成命,迄今以為美談。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於流俗,
不察幽明,鹹以奢厚為忠孝,以儉薄為慳惜,至令亡者致戮屍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
孝之誚。可為痛哉!可為痛哉!死者無知,自同糞土,何煩厚葬,使傷素業。若也有知,
神不在柩,復何用違君父之令,破衣食之資。吾身亡後,可殮以常服,四時之衣,各一
副而已。吾性甚不愛冠衣,必不得將入棺墓,紫衣玉帶,足便於身,念爾等勿復違之。
且神道惡奢,冥塗尚質,若違吾處分,使吾受戮於地下,於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今之佛經,羅什所譯,姚興執本,與什對翻。姚興造浮屠於永貴裡,傾竭府庫,廣
事莊嚴,而興命不得延,國亦隨滅。又齊跨山東,周據關右,周則多除佛法而修繕兵威,
齊則廣置僧徒而依憑佛力。及至交戰,齊氏滅亡,國既不存,寺復何有?修福之報,何
其蔑如!梁武帝以萬乘為奴,胡太后以六宮入道,豈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國破家。近日
孝和皇帝發使贖生,傾國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張夫人等皆度人造寺,
竟術彌街,鹹不免受戮破家,為天下所笑。經雲:「求長命得長命,求富貴得富貴」,
「刀尋段段壞,火坑變成池。」比求緣精進得富貴長命者為誰?生前易知,尚覺無應,
身後難究,誰見有征。且五帝之時,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壽、無夭橫也。三
王之代,國祚延長,人用休息,其人臣則彭祖、老聃之類,皆享遐齡。當此之時,未有
佛教,豈抄經鑄像之力,設齋施佛之功耶?《宋書》《西域傳》,有名僧為《白黑論》,
理證明白,足解沈疑,宜觀而行之。
    且佛者覺也,在乎方寸,假有萬像之廣,不出五蘊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惡,
則佛道備矣。何必溺於小說,惑於凡僧,仍將喻品,用為實錄,抄經寫像,破業傾家,
乃至施身亦無所吝,可謂大惑也。亦有緣亡人造像,名為追福,方便之教,雖則多端,
功德須自發心,旁助寧應獲報?遞相欺誑,浸成風俗,損耗生人,無益亡者。假有通才
達識,亦為時俗所拘。如來普慈,意存利物,損眾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余,必不然矣。
且死者是常,古來不免,所造經像,何所施為?
    夫釋迦之本法,為蒼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兒女子曹,終身不
悟也。吾亡後必不得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須順俗情,從初七至終七,任設七僧
齋。若隨齋須佈施,宜以吾緣身衣物充,不得輒用余財,為無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
物,徇追福之虛談。
    道士者,本以玄牝為宗,初無趨競之教,而無識者慕僧家之有利,約佛教而為業。
敬尋老君之說,亦無過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彌遠。汝等勿拘鄙俗,輒屈於家。汝等
身沒之後,亦教子孫依吾此法雲。
    十七年,重贈崇太子太保。崇長子彝,開元初光祿少卿。次子異,坊州刺史。少子
弈,少而修謹,開元末,為禮部侍郎、尚書右丞。天寶元年,右相牛仙客薨,彝男閎為
侍御史、仙客判官,見仙客疾亟,逼為仙客表,請以弈及兵部侍郎盧奐為宰相代己。其
妻因中使奏之,玄宗聞而怒之,閎決死,弈出為永陽太守,奐為臨淄太守。玄孫合,登
進士第,授武功尉,遷監察御史,位終給事中。
    宋璟,邢州南和人,其先自廣平徙焉,後魏吏部尚書弁七代孫也。父玄撫,以璟貴,
贈邢州刺史。璟少耿介有大節,博學,工於文翰。弱冠舉進士,累轉鳳閣捨人。當官正
色,則天甚重之。長安中,幸臣張易之誣構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順之言,引鳳閣捨人張
說令證之。說將入於御前對覆,惶惑迫懼,璟謂曰:「名義至重,神道難欺,必不可黨
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緣犯顏流貶,芬芳多矣。或至不測,吾必叩閤救子,將與子同死。
努力,萬代瞻仰,在此舉也。」說感其言。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
    璟尋遷左御史台中丞。張易之與弟昌宗縱恣益橫,傾朝附之。昌宗私引相工李弘泰
觀占吉兇,言涉不順,為飛書所告。璟廷奏請窮究其狀,則天曰:「易之等已自奏聞,
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等事露自陳,情在難恕,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勒就御
史台勘當,以明國法。易之等久蒙驅使,分外承恩,臣必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
死不恨。」則天不悅。內史楊再思恐忤旨,遽宣敕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
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則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將加鞫問。俄有特敕原之,
仍令易之等詣璟辭謝,璟拒而不見,曰:「公事當公言之,若私見,則法無私也。」
    璟嘗侍宴朝堂,時易之兄弟皆為列卿,位三品,璟本階六品,在下。易之素畏璟,
妄悅其意,虛位揖璟曰:「公第一人,何乃下座?」璟曰:「才劣品卑,張卿以為第一
人,何也?」當時朝列,皆以二張內寵,不名官,呼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天官侍
郎鄭善果謂璟曰:「中丞奈何呼五郎為卿?」璟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若以親故,
當為張五。足下非易之家奴,何郎之有?鄭善果一何懦哉!」其剛正皆此類也。自是易
之等常欲因事傷之,則天察其情,竟以獲免。
    神龍元年,遷吏部侍郎。中宗嘉璟正直,仍令兼諫議大夫、內供奉,仗下後言朝廷
得失。尋拜黃門侍郎。時武三思恃寵執權,嘗請托於璟,璟正色謂之曰:「當今復子明
辟,王宜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王獨不見產、祿之事乎?」俄有京兆人韋月將上書
訟三思潛通宮掖,將為禍患之漸,三思諷有司奏月將大逆不道,中宗特令誅之。璟執奏
請按其罪狀,然後申明典憲,月將竟免極刑,配流嶺南而死。
    中宗幸西京,令璟權檢校并州長史,未行,又帶本官檢校貝州刺史。時河北頻遭水
潦,百姓饑餒,三思封邑在貝州,專使征其租賦,璟又拒而不與,由是為三思所擠。又
歷杭、相二州刺史,在官清嚴,人吏莫有犯者。
    中宗晏駕,拜洛州長史。睿宗踐祚,遷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玄宗在春宮,
又兼右庶子,加銀青光祿大夫。先是,外戚及諸公主幹預朝政,請托滋甚。崔湜、鄭愔
相次典選,為權門所制,九流失敘,預用兩年員闕注擬,不足,更置比冬選人,大為士
庶所歎。至是,璟與侍郎李乂、盧從願等大革前乂弊,取捨平允,銓綜有敘。
    時太平公主謀不利於玄宗,嘗於光范門內乘輦伺執政以諷之,眾皆失色。璟昌言曰:
「東宮有大功於天下,真宗廟社稷之主,安得有異議!」乃與姚崇同奏請令公主就東都。
玄宗懼,抗表請加璟罪於等,乃貶璟為楚州刺史。無幾,歷魏、兗、冀三州刺史,河北
按察使。遷幽州都督、兼御史大夫。尋拜國子祭酒,兼東都留守。歲余,轉京兆尹,復
拜御史大夫,坐事出為睦州刺史,轉廣州都督,仍為五府經略使。廣州舊俗,皆以竹茅
為屋,屢有火災。璟教人燒瓦,改造店肆,自是無復延燒之患,人皆懷惠,立頌以紀其
政。
    開元初,征拜刑部尚書。四年,遷吏部尚書,兼黃門監。明年,官名改易,為侍中,
累封廣平郡公。其秋,駕幸東都,次永寧之崤谷,馳道隘狹,車騎停擁,河南尹李朝隱、
知頓使王怡並失於部伍,上令黜其官爵。璟入奏曰:「陛下富有春秋,方事巡狩,一以
墊隘,致罪二臣,竊恐將來人受艱弊。」於是遽令捨之。璟曰:「陛下責之,以臣言免
之,是過歸於上而恩由於下。請且使待罪於朝,然後詔復其職,則進退得其度矣。」上
深善之。俄又令璟與中書侍郎蘇頲為皇子制名及封邑,並公主等邑號。璟等奏曰:「王
子將封三十余國,周之麟趾,漢之犬牙,彼何足雲,於斯為盛。竊以郯、郟王等傍有古
邑字,臣等以類推擇,謹件三十國名。又王子先有名者,皆上有『嗣』字,又公主邑號,
亦選擇三十美名,皆文不害意,言足定體。又令臣等別撰一佳名及一美邑號者。七子均
養,百王至仁,今若同等別封,或緣母寵子愛,骨肉之際,人所難言,天地之中,典有
常度。昔袁盎降慎夫人之席,文帝竟納之,慎夫人亦不以為嫌,美其得久長之計。臣等
故同進,更不別封,上彰覆載無偏之德。」上稱歎之。
    七年,開府儀同三司王皎卒,及將築墳,皎子駙馬都尉守一請同昭成皇後父竇孝諶
故事,其墳高五丈一尺。璟及蘇頲請一依禮式,上初從之。翌日,又令准孝諶舊例。璟
等上言曰:
    夫儉,德之恭;侈,惡之大。高墳乃昔賢所誡,厚葬實君子所非。古者墓而不墳,
蓋此道也。凡人子於哀送之際,則不以禮制為思。故周、孔設齊斬緦免之差,衣衾棺□
郭之度,賢者俯就,私懷不果。且蒼梧之野,驪山之徒,善惡分區,圖史所載。眾人皆
務奢靡而獨能革之,斯所謂至孝要道也。中宮若以為言,則此理固可敦諭。
    在外或雲竇太尉墳甚高,取則不遠者。縱令往日無極言,其事偶行,令出一時,故
非常式。又貞觀中文德皇後嫁所生女長樂公主,奏請儀注加於長公主,魏徵諫雲:「皇
帝之姑姊為長公主,皇帝之女為公主,既有『長』字,合高於公主。若加於長公主,事
甚不可。」引漢明故事雲:「群臣欲封皇子為王,帝曰:『朕子豈敢與先帝子等。』」
時太宗嘉納之。文德皇後奏降中使致謝於征。此則乾坤輔佐之間,綽有余裕。豈若韋庶
人父追加王位,擅作邦陵,禍不旋踵,為天下笑。則犯顏逆耳,阿意順旨,不可同日而
言也。
    況令之所載,預作紀綱,情既無窮,故為之制度,不因人以搖動,不變法以愛憎。
頃謂金科玉條,蓋以此也。比來蕃夷等輩及城市閒人,遞以奢靡相高,不將禮儀為意。
今以後父之寵,開府之榮,金穴玉衣之資,不憂少物;高墳大寢之役,不畏無人。百事
皆出於官,一朝亦可以就。而臣等區區不已以聞,諒欲成朝廷之政,崇國母之德,化浹
寰區,聲光竹素。倘中宮情不可奪,陛下不能苦違,即准一品合陪陵葬者,墳高三丈已
上,四丈已下,降敕將同陪陵之例,即極是高下得宜。
    上謂璟等曰:「朕每事常欲正身以成綱紀,至於妻子,情豈有私?然人所難言,亦
在於此。卿等乃能再三堅執,成朕美事,足使萬代之後,光揚我史策。」乃遣使□彩絹
四百匹分賜之。
    先是,朝集使每至春將還,多有改轉,率以為常,璟奏請一切勒還,絕其僥求之路。
又禁斷惡錢,發使分道檢括銷毀之,頗招士庶所怨。俄授璟開府儀同三司,罷知政事。
明年,京兆人權梁山構逆伏誅,制河南尹王怡馳傳往長安窮其枝黨。怡禁系極眾,久之
未能決斷,乃詔璟兼京兆留守,並按覆其獄。璟至,惟罪元謀數人,其余緣梁山詐稱婚
禮因假借得罪及脅從者,盡奏原之。十二年,駕又東巡,璟復為留守。上臨發,謂璟曰:
「卿國之元老,為朕股肱耳目。今將巡洛邑,為別歷時,所有嘉謨嘉猷,宜相告也。」
璟因極言得失,特賜彩絹等,仍手制曰:「所進之言,書之座右,出入觀省,以誡終
身。」其見重如此。俄又兼吏部尚書。十七年,遷尚書右丞相,與張說、源乾曜同日拜
官。敕太官設饌,太常奏樂,於尚書都省大會百僚。玄宗賦詩褒述,自寫與之。
    二十年,以年老上表曰:「臣聞力不足者,老則更衰;心無主者,疾而尤廢。臣昔
聞其語,今驗諸身,況且兼之,何能為也。臣自拔跡幽介,欽屬盛明,才不逮人,藝非
經國。復以久承驅策,歷參試用,命偶時來,榮因歲積。遂使再升台座,三入塚司,進
階開府,增封本郡。所更中外,已紊彝章,逮居端揆,左叨名職。何者?丞相官師之長,
任重昔時;愚臣衰朽之余,用慚他日。位則愈盛,人則浸微,盡知其然,何居而可?頃
僶俯從政,蒼黃不言,實懷覆載之德,冀竭涓塵之效。今積羸成憊,沈錮莫瘳,耳目更
昏,手足多廢。顧惟殞越,寧遂宿心?安可以苟徇大名,仍屍重祿,且留章綬,不上闕
庭。儀刑此乖,禮法何設?伏惟陛下審能以授,為官而擇,察臣之懇詞,矜臣之不逮,
使罷歸私第,養疾衡門,上弭官謗,下知死所。則歸全之望,獲在愚臣;養老之恩,成
於聖代。日暮途遠,天高聽卑,瞻望軒墀,伏深感戀。謹奉表陳乞以聞。」手敕許之,
仍令全給祿俸。璟乃退歸東都私第,屏絕人事,以就醫藥。二十二年,駕幸東都,璟於
路左迎謁,上遣榮王親勞問之,自是頻遣使送藥餌。二十五年薨,年七十五,贈太尉,
謚曰文貞。
    子昇,天寶初太僕少卿。次尚,漢東太守。次渾,與右相李林甫善,引為諫議大夫、
平原太守、御史中丞、東京采訪使。次恕,都官郎中、劍南采訪判官,依倚權勢,頗為
貪暴。渾在平原,重征一年庸調。作東畿采訪使,又使河南尉楊朝宗影娶妻鄭氏。鄭氏
即薛稷外孫,姊為宗婦,孀居有色,渾有妻,使朝宗聘而渾納之,奏朝宗為赤尉。恕在
劍南,有雒縣令崔珪,恕之表兄,妻美,恕誘而私之,而貶珪官。又養刺客李晏。至九
載,並為人所發,贓私各數萬貫。林甫奏稱璟子渾就東京台推,恕就本使劍南推,皆有
實狀,渾流領南高要郡,恕流海康郡。尚,其載又為人訟其贓,貶臨海長史。其子華、
衡,居官皆坐贓,相次流貶。其後渾會赦,量移至東陽郡下,請托過求,及役使人吏,
求其資課,人不堪其弊,訟之,配流潯江郡。然兄弟盡善飲謔,俳優雜戲,衡最粗險,
廣平之風教,無復存矣。廣德後,渾除太子諭德,為物議薄之,乃留寓於江嶺卒。
    史臣曰:履艱危則易見良臣,處平定則難彰賢相。故房、杜預創業之功,不可儔匹。
而姚、宋經武、韋二後,政亂刑淫,頗涉履於中,克全聲跡,抑無愧焉。
    贊曰:姚、宋入用,刑政多端。為政匪易,防刑益難。諫諍以猛,施張用寬。不有
其道,將何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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