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釋女病登門投書再求婿
    卻說花振芳用手將欒鎰萬、華三千輕輕捉住,欒府眾人一個個擦掌摩拳走上前動手。
門外巴氏弟兄、余謙俱怒目豎眼,亦欲進門相助。那華三千生得嘴乖眼快,被花振芳一
把捉過,已是痛苦難過,眾管家上來相帶動手之時,早看見門外有四五條大漢.皆是丈
余身軀,橫眉豎眼,含怒欲進,料想這幾個家人那是他們的對手!連忙使個眼色與欒鎰
萬,又開口道:「老爹莫動手,方才說的是玩話,老爹就認起真來了,那有白使人不把
銀子之理。」欒鎰萬亦會其意,急忙喝住家人莫要動手。眾家人聽主人之命就不上前,
巴氏弟兄、余謙亦就不進來了。花振芳聞得他說給銀,也就不大難為他二人,說道:
「我原是要的銀子,既把銀子,我不犯著與你們淘氣。」欒鎰萬道:「聞得你上邊人生
性耿直,故以此言戲之,你當真信以為是了。」分付家人速速秤二十兩銀子給他。家人
遂秤了二十兩銀子送與花振芳。花振芳接了,就同巴氏弟兄、余謙赴駱大爺家去了。不
提。
    再表欒鎰萬被花振芳這一捉,疼痛不待言矣!更兼又被這一番羞辱,其實難受。花
振芳去後,進與華三千商議道:「我們回家將合府之人齊集,諒這老兒不過在城外歇住,
我著他們痛打他一番,方出我心中之恨也。」華三千道:「方纔門下因何使眼色與大爺?
那門外還站了四五個丈餘身材的大漢,俱皆怒氣沖冠,欲要進來幫打的神情。幸而我們
回話得快,不然我二人那個吃得住!門外四五個人之中,門下認得一個,其年二十上下
的一人,乃駱游擊之家人余謙也。想是這一眾狠人在此與駱家有些認識,不然駱宏勳因
何接救他女兒?余謙又因何來相助幫打?他們既然相會,駱宏勳必留他家去了,那裡還
肯叫他們下店。大爺方才說,回家齊了合府之人與他廝打。動也動不得!這一夥人,門
下不知他怎樣就與駱家相熟?如今必到駱家,他家自然相留。那駱宏勳英雄不必言矣,
只他家人余謙那個匹夫,門下是久知他的利害,乃有名的『多胳膊』。非是誇他人之英
雄,滅大爺之銳氣,即將合府之人未必是余謙一個人之對手。」欒鎰萬道:「如此說來,
我就白白受他一場羞辱罷了?」華三千道:「大爺要出氣不難,門下還有個主意,俗語
說得好:強中更有強中手,英雄堆裡揀英雄。天下大矣,豈一余謙而已!大爺不惜金帛,
各處尋壯士英雄,請至家內,那時出氣。方保萬全。」欒鎰萬道:「那非一時之事,待
我訪著壯士,這老頭兒豈不回去了?」華三千道:「這伙狠人雖去,但駱宏勳、余謙不
能就去。就在他兩個人身上出氣,有何話講!」欒鎰萬聞華三千之言,諒今日之氣必不
能出了,只得含羞忍辱回家,俟訪著壯士再圖出氣。這且不表。
    再說駱宏勳自放下花碧蓮,隨同徐松朋回家中,分付家內預備酒飯等候;又徑至內
堂稟知駱太太,說花家母女同巴氏妯娌四人俱至揚州。又將「捉猴子花碧蓮受驚,現用
床抬,不久即至我家,望母親接迎」。駱太太感花振芳相待厚意何嘗刻忘,今聞得他母
女同來,正應致謝,連忙出迎。花奶奶一眾早至駱家門首,駱太太接進後堂,碧蓮姑娘
連床亦抬進後堂。花奶奶、巴氏妯娌俱與駱太太見過了禮;駱太太向花奶奶又謝了黃河
北邊的厚情。駱府侍妾早已捧上姜湯,巴氏妯娌將碧蓮扶起,花奶奶接過姜湯與碧蓮吃
了幾口,將眼睜開問道:「此是何所?」眾人齊應道:「好了,好了!」花奶奶道:
「你已到了駱大爺府上了。」駱太太道:「此乃捨下。姑娘心中妥定些了?」碧蓮道:
「此刻稍安,望太太恕奴家不能參拜!」駱太太道:「好說,姑娘保重身體要緊。」花
奶奶向碧蓮說道:「我兒,你尚不知,今日若非駱大爺援救,你身已為肉餅,稍停起來
叩謝。」駱太太道:「既系相好,何敢言謝。但姑娘墜亭之時,恰值吾兒在彼,此天意
也,俟姑娘起來謝神要緊。」仍將碧蓮安臥床上,大家過來坐下獻茶。看官,那碧蓮不
過受了驚恐,一時昏迷;在四望亭墜下,落在駱大爺懷中已醒人事,只因花奶奶低低那
幾句言語,道著了心病。雖系母女,此事亦要避忌,故不好貿然就站起,只推不醒,及
至駱府,方作初醒之態。這且不必提起。
    卻說花振芳討了銀子,心中惦著女兒,隨即就同巴氏弟兄、余謙到駱府而來。及至
駱府門首,駱宏勳、徐松朋俱在門前等候。花振芳進得門來,也不及問名通姓,就問道:
「我兒在何處?」駱宏勳道:「抬進後堂了。捨下別無他人,家母與老爹已見過二次,
請進內堂看令愛何妨!」花振芳道:「老拙亦要叩見老太太。」巴氏弟兄亦有甥舅之情,
也要進內。徐松朋、駱宏勳相陪花老來至後堂,早見女兒已起來同坐在那裡吃茶,花振
芳心才放下。花振芳率眾與駱大爺的母親見禮,彼此相謝。花振芳問媽媽道:「女兒叩
謝過駱大爺否?」花奶奶道:「將才起來謝過太太了,待你回來再謝大爺。」花振芳讓
駱大爺進內,叫碧蓮叩謝,駱宏勳哪裡肯受禮。花振芳無奈,自家代女兒相謝。駱宏勳
請至客廳,眾人方與徐松朋見禮,分坐獻茶。花振芳向駱宏勳問道:「這位大爺是誰?」
駱宏勳道:「家表兄徐松朋。」花老又向徐松朋一拱手:「維揚有名人也!久仰,久
仰!」徐松朋道:「豈敢,豈敢!常聞捨表弟道及老爹、姨舅英勇,並交友之義,每欲
瞻識,奈何各生一方,今識台面,大慰平生!」花振芳道:「彼此,彼此!」駱宏勳分
付擺酒。
    不多一時,前後酒席齊備,共是四席:後二席自然是花奶奶首坐,不必細言;前廳
兩席,花振芳首坐,巴龍二席,巴虎、巴彪、巴豹序次而坐;徐松朋、駱大爺兩席分陪,
駱宏勳正陪在花振芳席上。三杯之後,駱宏助問道:「向蒙搭救任世兄,至今未得音信,
不知世兄性命果何如也?」花振芳遂將那任正千赴王倫家捉姦,因失火回寓,次日進城,
任正千被王倫誣為大盜,已下禁牢中,晚間進監劫出,到王倫家殺奸,西門掛頭,後回
山東;將巴氏昆玉盜王倫之財,並自己相送、失信之事就不提了,恐駱宏勳惶恐,則難
於議畫親事;將任大爺受傷過重,三個月方好,現染瘟疾尚未痊癒,前後說了一遍。徐、
駱二人齊聲稱道:「若非老爹英雄,他人如何能獨劫禁牢,任世兄之性命實是老爹再造
之恩也!」花振芳道:「任大爺亦欲同來,奈何病久未痊。老拙來時,付書一封,命老
拙面呈。」遂向褡包內取出,雙手遞奉。駱宏勳接過,同眾人拆開一看,其書略曰:
    
    分袂之後,懷念定深,諒世弟近兆納福,師母大人康健,併合府清吉,不卜可知矣。
茲瀆者:向受姦淫蒙蔽,如臥甕中,反誣弟為非,真有不貸之罪;而自縛受屈,不辭回
府,皆隱惡之心,使兄自省之深意也。但弟素知兄芥偏塞絡,不自悟呼吸與鬼為侶,又
蒙駕由山東轉邀花老先生俯救殘喘,銘感私忱,囑花老先生面達。再者:花老先生諄諄
托兄代伊令愛作伐,若非賤恙未痊,負荊來府面懇。今特字奉達,又非停妻再娶,乃伊
情願為側,此世弟直為之事;再者虞有娥皇,女英,漢有甘、糜二婦,古之賢君尚有正
有側,何況令人為然。伏冀念數年相交,情同骨肉,望賞賜薄面,速求金諾,容日面謝。
    宏勳世弟文幾             世愚弟任正千具

    駱大爺將書札看完,書後有議親之事,怎好在花老當面言之,不覺難色形之於外面。
徐松朋看見駱宏勳觀書之後,有此神情,不知書中所雲何事,至席前說道:「書札借我
一觀。」駱宏勳連忙遞過。徐松朋接來一看,方知內有議親之話,料此事非花、駱當面
可定之事也。將書遞與駱大爺收過,徐松朋道:「請飲酒用飯,此事飯後再議。」眾人
酒飲足時,家人捧上飯來,大家吃飯已畢,起身散坐吃茶。值駱大爺後邊照應預備晚酒
之時,徐松朋道:「適觀任兄書內,乃與令愛作伐,其事甚美。但捨表弟其性最怪,守
孝而不行權。稍停待我妥言之。」花振芳大喜道:「賴徐大爺玉成!」不多一時,駱宏
勳料理妥當,仍至前廳相陪談笑。徐松朋邊坐邊說道:「表弟亦不必過執,眾人不遠千
裡而來,其心自誠,又兼任世兄走書作媒;且他情願作側室,就應允了也無其非禮之
處。」駱宏勳道:「正室尚未完姻,而預定其側室,他人則談我為庸俗,一味在妻妾上
講究了。」徐松朋道:「千里投書,登門再求,花老爹之心甚切,亦愛表弟之深也!何
必直性至此,還是允諾為是。」駱宏勳即刻說道:「若叫弟應允萬不能,須待完過正室,
再議此事可也。」徐松朋看事不諧,遂進客廳,低低回復花老道:「方纔與捨表弟言之,
伊雲:正室未完姻而預定其側室,他人則議他無知。須待他完過正室,再議此事。先母
舅服制已滿,料合表弟不久即赴杭州入贅,回揚之時,令愛之事自妥諧矣!」花振芳見
事不妥,自然不樂,但他所言合理,也怪不得他;且聞他不久即去完娶,回來再議亦不
為晚。道:「既駱大爺執此大理,老拙亦無他說。要是完煙之後,小女之事少不得拜煩
玉成。」徐松朋道:「那時任兄貴恙自然亦痊,我等大家代令愛作伐,豈不甚好?」花
振芳道:「多承,多承!」天色將晚,駱府家人擺下晚酒,仍照日間敘坐。飲酒席中,
講些槍棒,論些劍戟,甚是相投。飲至更余,眾人告止。徐松朋家內無人,告別回去,
明日早來奉陪。駱宏勳分付西書房設床,與花老妻舅安歇。他們各有行李舖蓋,搬來書
房相陪。一夜晚景已過。第二日清晨,眾人起身梳洗方畢,徐松朋早已來到。吃過點心,
花老見親事未妥,就不肯住了,敬告別回家。駱大爺哪裡肯放,留住四五日後,徐松朋
又請去,也玩了兩日。花老等諄諄告別,徐駱二人相留不住,駱宏勳又備酒餞行,又送
程儀,花老卻之不受,方才同花奶奶、姑娘、巴氏弟兄等起身回山東去了。
    這且按下不提。書內又表一人,姓濮,名裡雲,字天鵬。但不知此人是何人也?且
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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