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香歸到索笑齋寂坐,甚是無聊,忽而雲陰四合,積雨連綿,半月不止,所訂往銷
魂院日期已過,雪香愈是惆悵。不覺又是修褉佳辰,雪香早起推窗,乍見陽烏煜爍,喜
曰:「日光菩薩也有出世日子了。」急呼鶴奴熱水淨面,走到松家。值松初啟戶出,雪
香曰:「翠濤,今日好往銷魂院去。」松曰:「雪香好性急。久雨初晴,路還濘泥,明
日去罷。」雪香曰:「今日去甚好,一則修褉,一則賞花,豈不兩得?」松曰:「俟吃
早飯去。」雪香曰:「不須留連,同你去約嶰谷。」松曰:「到快雪亭坐一刻。」雪香
亦不肯坐。松曰:「又無火牌令箭,這等難緩。」遂同到竹家,竹請在種翠館坐。雪香
曰:「但去,不須坐。」松謂竹曰:「雪香已如涸鮒,稍緩則將索於枯魚之肆矣。嶰谷
你勿遷延。」竹曰:「坐一刻,待我攜金去。」雪香同松到種翠館,館有額云「不可一
日無」,旁列對云:
座中雅可延佳士 籬外何須問主人
雪香同松坐到館中。少時僕人邛兒捧點心出。雪香曰:「請你相公,快去!」竹遂
攜金數十,同到柳家。值柳外出,遂到洩春軒,坐以待之。雪香曰:「不知曲江幾早回
來?」問書僮笛譜曰:「你可知你相公去向否?快與我尋回!」笛譜答以不知。又等一
會,雪香心焦起來。松曰:「曲江不知幾早方回,我們空等無益,明日再來罷。」竹謂
笛譜曰:「你相公回時,你說我們明早定來,不要又向別處去了。」笛譜應諾。松、竹
起身出門,雪香不得已,也隨走出,謂松、竹曰:「正好揚帆,卻被石尤風打個回頭,
真是阻興。」松曰:「明日也不遲。」行不數武。一頭遇見柳至。雪香喜出望外,呼曰:
「曲江,才在府上等你多時,你卻向哪裡去了?可同到銷魂院去。」柳曰:「躲避了。
請到捨早餐。」雪香曰:「早餐是不用了,曲江肯速去,則拜賜良多。」松曰:「雪香
性急,速去罷。」柳再三強邀到家,雪香只是不肯。四人遂同往銷魂院去。行路之間,
雪香走得甚快,松笑謂柳曰:「曲江前日一番言語,說得雪香意往神馳,你看腳步兒好
快也。」竹曰:「雪香為人恬淡,前日於桃李二妓毫不動情,這銷魂院不過聽得曲江說,
尚未親見,怎的意馬心猿,竟如此鎖不住。」松曰:「他還有個好夢相引。」竹曰:
「你有甚好夢,說得聽聽。」雪香遂將前夢說得手舞足蹈。柳曰「未遇美人先徵奇夢,
雪香真是多情種子。」竹曰:「雪香前說『世無西子難誇美』,想是西子有靈,特來夢
中一會。」松笑曰:「西子若在,已成千年老嫗,不堪入目。雪香又何樂與老嫗相對。」
雪香曰:「偏你一張嘴,格外滑稽。」柳曰:「雪香夢中詩句,我欲步韻和成。」竹曰:
「曲江先作,我也和之。」柳乃口占云:
夢裡曾逢絕世仙,銷魂又在暮春天。
招他紅袖同修褉,好聽清歌雜管弦。
不喜濃妝喜淡妝,嬌花羞對美人旁。
桃紅李白君都棄,專要降心看海棠。
柳曰:「翠濤你放心這個美人顏色,應與西子無殊,你去便見。」雪香曰:「但走
無閒話,耽誤工夫。」
又走了一會,銷魂院已離不遠。雪香見門牆高峻,恍似夢中,心竅異之。及到門前,
有小廝在門首伺候。柳謂之曰:「我們欲到院中賞春,你可到裡面說一聲兒。」小廝曰:
「老爺們請到萃美堂坐。四人遂到萃美堂。茶罷,有五六粉頭出。柳謂松曰:「都有殊
色。」雪香曰:「盡是一般春色,有何殊色?」松曰:「雪香稱為春色,想是已看中了
意。自我看來,前日桃、李亦不弱。」雪香曰:「翠濤終是學問淺,古詩不雲乎:『春
色惱人眠不得。』」四人大笑。竹曰:「正恐那不惱人者又不能眠耳。」柳謂諸妓曰:
「你家延秋館桂姊欲求一見。」諸妓曰:「我等不知,當問我老知舉。」少時一老妓出,
諸妓都入內去。老妓遍問四人高姓,乃曰:「我這裡有十餘個姑娘,不知老爺你看得上
否?」柳曰:「這十餘人不必看,但要到延秋館要子。」老妓曰:「這裡沒有甚麼延秋
館。」柳曰:「我知道了,你怕我們是粗俗人,進去不大穩便。且縱老眼一觀,俱是讀
書才子,決不以殘花敗柳一例視汝家桂娘。且我去年曾來過一次,不必瞞我。」老妓見
四人俱屬斯文,因曰:「柳相公既來過,這到館的事也是明白的。」柳謂竹曰:「煙花
費拏來。」竹出金與老妓,老妓笑而納之,曰:「桂姑娘性燥,若是過於戲謔,恐得罪
了老爺,先為告過。」柳曰:「這卻放心。」雪香笑曰:「聲價便自不同。」老妓命小
廝導入延秋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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