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段 返羅浮妻妾齊美 告終養翁婿同居
    山嵐及蘭瘦翁俱移家羅浮,雪香同猗猗拜見冷氏,冷氏甚喜。松、竹將桂蕊的事告
知冷氏,冷氏曰:「此事易起猜媒,況我媳婦系初婚,何能遽及此事?俟我與媳婦商量
停當方可。」松、竹應諾而去。冷氏謂猗猗曰:「吾兒舊眷一妓,我實不知,今日松、
竹二生對我言及那妓,意欲為吾兒小星,你意下如何?」猗猗曰:「那妓兒已見之。其
為人也幽閒貞靜,當面足令人欽,過後尤令人慕。兒本樂與相聚,還望母親玉成。」冷
氏喜曰:「似兒如此賢慧,古人《江有汜》之詩可以不作。」
    一日,松、竹復至,冷氏復將猗猗之言告知松、竹。松曰:「蘭家弟婦的賢慧,好
早知之。既伯母許可,當擇日接桂蕊回。」竹曰:「伯母若見了桂蕊,必定愛憐。」
    少時,松、竹出,到索笑齋以告雪香,雪香遂喜,遂請松、竹為媒,擇日接桂蕊到
家。松曰:「雪香與月香這段姻緣,是柳曲江為之汲引,必須央曲江為媒,方是有始有
卒。」竹曰:「翠濤之言是也。」三人議定,復談敘半時方去。
    菊婢自遇松翠濤於船上歸,時服侍冷夫人甚殷勤,冷氏亦愛憐之。是日聞桂蕊尚在,
不日即請柳相公為媒擇吉迎歸,亦自私心竊喜。乘間謂雪香曰:「自婢子與主人同出院
後,一別已經一載,以為主人葬於魚腹,婢子今生已無相見之期。今幸主人尚在,到君
意欲迎歸,易不早為之所,使婢子得早相見?」雪香曰:「爾不言,我亦必急圖之,此
亦可見爾眷眷主人之意。」
    次日,雪香至竹嶰谷家,欲議請柳曲江為媒。至則曲江先在焉,一見雪香笑迎曰:
「弟遠遊數月,前日始歸。聞雪香克諧舊姻,不勝愉快,今日特邀嶰谷,方欲同到尊府,
一則敘契闊之懷,一則賀于飛之喜。不期雪香先來,真是快事。」雪香曰:「弟因歸家
未久,未得一敘離別之情。今日正欲邀嶰谷同到尊府,更有一事相煩。恰與曲江相遇,
亦是奇緣作合。」竹笑曰:「雪香這一段奇緣,真是曲江作合,此語到也恰當。」柳曰:
「雪香說有事相煩,得毋為桂月香乎?」〔雪香〕曰:「然。曲江何以知之?」柳曰:
「方纔聽得嶰谷言及,始知其中顛末。」竹曰:「曲江既在此,雪香可當面相請。」柳
曰:「弟願執斧。」雪香曰:「曲江慨諾,足見高誼。」坐敘一會而別。
    次日,曲江即邀翠濤、嶰谷同至山嵐家。松、竹二人,山嵐認識的,遂指柳曰:
「此位尊姓?」曲江告以姓字,並道來意,與令嬡作伐。山嵐曰:「誰家?」曲江曰:
「梅雪香。」山嵐曰:「固所願也。」即進內與桂蕊說知,忙備酒餚,款待三人。盡歡
而別,一同來見雪香,云:「山翁甚喜,只恐蘭家弟婦不容。」雪香曰:「此舉正出你
弟媳之意。」遂及稟知母親冷氏,冷氏以明月珠一顆為聘。一切合巹之事,自有猗猗料
理,遂擇吉迎歸。
    成婚之夕,二人原舊相識,不似尋常遮遮掩掩。彼此對坐,各道相思。雪香曰:
「睹卿丰姿如舊,而形骸消瘦,足見別後奔波。」月香曰:「自去歲蒙郎君大德,拔我
於污泥之中,即以身許君,誰知落奸人之井。私心自計,唯有赴水一死,與君結來世緣。
豈料藕絲未斷,浮沉十餘里,幸得恩父母救起,留此殘喘得侍中櫛,豈非天隨人願。」
雪香曰:「傷心語不忍過聽,夜已深矣。」遂各就寢。歡娛之際,雪香撫摩殆遍,戲謂
曰:「記去歲在院時,蒙卿留宿。酒酣情暢,願借青樓藍橋一度。卿執意不肯。斯時虧
卿把持得定。」月香曰:「斯時妾非不欲,其拂君意者,正為今日地也。妾口占一絕,
請君驗之。」詩云:
    
    粉黛叢中訂好逑,今朝果遂抱衾裯。
    燈前細認猩紅色,猶是當年璞玉不?

    雪香聞詩,喜曰:「當日聆卿之言,已知卿守貞以待,何俟今日。」二人細細聒聒,
不覺雞已三唱。
    晨起梳洗畢,拜見母親冷氏。冷氏喜曰:「老身一見猶憐,怪不得吾兒眷戀。」復
拜猗猗,執小星禮。猗猗執其手,曰:「姊姊何拘此禮?妹自西子廟一見,已自心降。
及邀至寒舍坐談,時姊姊道梅郎事甚悉,料梅郎詩中所載必是姊姊。及閱鴛鴦圖,姊姊
背地沉吟,則鴛鴦圖其為姊姊所以無疑。無奈姊姊藏頭露尾,不肯明言。妹私心暗祝,
倘得與姊共事梅郎,生平願足,豈知今日果如所願。妹方虛太以待,而遽行此禮,是愧
我也。」二人推遜不已。冷氏喜曰:「自古恃才者傲,恃色者驕。我兒才既對、貌相當,
今又互相推遜,是洵女中傑士,足以愧天下恃才、恃色者矣。你二人自後,無分大小,
姊妹相呼。猗猗曰:「善。」於猗猗年少長姊之,月香妹之。兩人你憐我愛,不必細述。
    三朝後,雪香具帖奉謂曲江及松、竹三人,酌謝玉成之美。翠濤曰:「這段姻緣,
老伯大人仙見已明示『重到西泠,二美偕歸』,弟等不過從中作合,何力之有?但喜酒
是要吃的。」遂各暢飲而別。
    自此,雪香日與猗猗、月香揩至母前問寢視膳,閒則敲棋、賦詩。一日,猗猗正與
月香對弈,雪香忽至,見芷馨在旁,笑謂曰:「子莫又靜觀鷸蚌。」猗猗微笑曰:「你
偏記事。」月香問故,猗猗將在自芳館對弈之事說了一遍。月香笑曰:「梅郎可謂多心,
我意欲讓漁人獲利,不知姊姊意下如何?」猗猗曰:「我於芷馨雖則主僕,情同姊妹。
當梅郎在自芳館北居住時,我既守禮避嫌,一切詩簡往來,非芷馨何以能達?爾時縱無
苟且之事,然兩下不無盟約。這幾日觀其動靜,知郎君得隴望蜀已久,本欲與妹妹商議,
同菊婢一齊收入房中,但恐郎君無御眾之策。」雪香笑曰:「多承二卿美意,我比韓信
將兵——多多益善。」月香笑曰:「郎君好厚臉。」三人戲諺一會。猗猗遂將此事告知
母親冷氏,冷氏曰:「我兒賢慧亦至此耶!」於是擇日收入房中。一日,雪香私謂芷馨
曰:「今後不致丟你在腦背後了,你可如意否?」芷馨曰:「說也羞人。妾始念,不過
望相公垂青,俾使長相依傍,不致失所,於願已足。至若床笫之私,非敢與聞。」雪香
曰:「偶一為之,可乎?」芷馨恐猗猗聽見,急趨而出。
    忽聞外面喧嚷,問是何事。菊婢曰:「鶴奴報去是本縣太爺奉部文到此,召相公進
京授職,請相公出去。」雪香聞之,忙整冠束帶,出來迎接,一面送過縣主,一面即請
松、竹與曲江並蘭瘦翁、山翁到家商議。翠濤曰:「曲江素性無志功名,獨我三人偏欲
就試鴻博,幸而出人頭地,告假榮歸,本志已遂。今朝廷徵召又至,弟與嶰谷實不欲往,
不知雪香是何主見?」雪香曰:「弟請兄等至,正是為此。弟以家父仙去,老母在堂,
且蘭岳翁與山岳翁移家到此,弟一就職,萍蹤靡定,安能遽迎板與到任,即兩岳翁處誰
人照應?意欲與二兄作一《告請終養表》,求縣主轉詳上司,申奏朝廷,伸弟等得以優
游林下,彼此弄月吟風,豈非人生快事?奚必紓紫拖綠為?」瘦翁與山翁曰:「賢婿之
言亦是,但勿因我二老致抗君命。」雪香曰:「婿主意已定,岳父大人不必過慮。今殘
臘將終,俟明春共舉可也。」遂各相爵而去。
    光陰迅速,不覺已是新正。三人計議上表,詳請上司。上司轉奏蒙上諭:
    
    朕以孝治天下,梅如玉等奏請終養,誠烏私之至情,朕甚嘉焉,准其終養。時敕誥
命其母,封為太夫人;其內子,封為夫人。欽此。

    雪香奉上諭,焚香拜謝聖恩,即到松、竹兩家道賀。曲江聞之亦至,遂一同轉至雪
香家,拜賀冷太夫人,並拜見蘭、桂二夫人。月香曰:「婢子始終蒙諸君作合,尚未叩
謝大德。今既降臨,婢子之幸。」遂襝衽而拜。翠濤等遜謝。舉首忽見菊婢,初非婢子
裝飾;蘭氏側復一美人侍立,知是芷馨。退謂雪香曰:「二弟婦側侍立者非芷馨、菊婢
乎?」雪香曰:「然。」翠濤曰:「何以亦梳蟬鬢、插鳳釵,全不似婢子裝飾?」雪香
曰:「尚未請兄等吃喜酒,已收用了。」翠濤曰:「二弟婦能勿吃醋乎?」雪香曰:
「不唯不吃醋,而反曲成之。」翠濤曰:「非吾弟不能消此福,然非二弟婦之賢,吾弟
亦不能享此福。第恐占盡人間春色,有犯造物之忌。」雪香曰:「在兄造物或忌之,在
我梅雪香造物方曲成之,何忌之有?」
    正談笑間,忽蘭瘦翁與山翁至,遂各出位相迎,彼此道賀。蘭瘦翁曰:「今而後賢
婿可與松兄等得以優遊林下矣。」雪香曰:「小婿志願已遂,所恨者家父仙去,未獲終
養耳。」翠濤曰:「伯父仙去,然比堂□草自可忌憂。且伯父根基不知幾生修到,吾弟
亦唯培養根基,家聲勿替足矣!」雪香曰:「善。」於是大排筵宴,命芷馨同菊婢把盞。
竹曰:「不可。今既為弟婦夫人,即二翁丈亦必不輕視。」遂命鶴奴捧觴,飲至深夜方
散。
    雪香從容謂猗猗、月香曰:「二卿情同姊妹,朝夕甚歡。但二岳父母大人另居一處,
於必終覺不安,二卿以為何如?」猗猗曰:「據妾愚見,家下亦無多人,雖然茹捨竹籬,
頗甚寬闊,不免移至家中,使妾與桂妹得以朝夕親候,豈不兩全?」雪香曰:「正合吾
意。」遂告知太夫人,擇日移至家中。二翁每日尋山玩水,欲仿懼翁陳跡;二姥自有冷
太夫人共話。唯雪香日偕二美敲棋賦詩,出門則尋翠濤、嶰谷吟風弄月。人之見者,莫
不交相羨慕,曰:「松、竹二子固佳,然而梅雪香真仙品也。」贊曰:
    
    所謂伊人,丰姿絕俗。骨傲神清,比德於玉。
    不慕繁華,依子空谷。誰其友之,唯松與竹。
    孤高成性,靜而能安。誰其配之,唯桂與蘭。
    陋彼桃紅,嗤他李白。冒雪沖寒,獨標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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