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四十 楊嗣昌 吳甡

    楊嗣昌,字文弱,武陵人。萬歷三十八年進士。改除杭州府教授。遷南京國子監博
士,累進戶部郎中。天啟初,引疾歸。
    崇禎元年,起河南副使,加右參政,移霸州。四年,移山海關飭兵備。父鶴,總督
陝西被逮,嗣昌三疏請代,得減死。五年夏,擢右歛都御史,巡撫永平、山海諸處。嗣
昌父子不附奄,無嫌於東林。侍郎遷安郭鞏以逆案謫戍廣西,其鄉人為訟冤。嗣昌以部
民故,聞於朝,給事中姚思孝駁之,自是與東林卻。
    七年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歛都御史,總督宣、大、山西軍務。時中原饑,群盜蜂
起,嗣昌請開金銀銅錫礦,以解散其黨。又六疏陳邊事,多所規畫。帝異其才。以父憂
去,復遭繼母喪。
    九年秋,兵部尚書張鳳翼卒,帝顧廷臣無可任者,即家起嗣昌。三疏辭,不許。明
年三月抵京,召對。嗣昌通籍後,積歲林居,博涉文籍,多識先朝故事,工筆札,有口
辨。帝與語,大信愛之。鳳翼故柔靡,兵事無所區畫。嗣昌銳意振刷,帝益以為能。每
對必移時,所奏請無不聽,曰:「恨用卿晚。」嗣昌乃議大舉平賊。請以陝西、河南、
湖廣、江北為四正,四巡撫分剿而專防;以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為六
隅,六巡撫分防而協剿;是謂十面之網。而總督、總理二臣,隨賊所向,專征討。福建
巡撫熊文燦者,討海賊有功,大言自詭足辦賊。嗣昌聞而善之。會總督洪承疇、王家楨
分駐陝西、河南。家楨故庸材,不足任,嗣昌乃薦文燦代之。因議增兵十二萬,增餉二
百八十萬。其措餉之策有四,曰因糧,曰溢地,曰事例,曰驛遞。因糧者,因舊額之糧,
量為加派,畝輸糧六合,石折銀八錢,傷地不與,歲得銀百九十二萬九千有奇;溢地者,
民間土田溢原額者,核實輸賦,歲得銀四十萬六千有奇;事例者,富民輸資為監生,一
歲而止;驛遞者,前此郵驛裁省之銀,以二十萬充餉。議上,帝乃傳諭:「流寇延蔓,
生民塗炭,不集兵無以平寇,不增賦無以餉兵。勉從廷議,暫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
患。其改因糧為均輸,佈告天下,使知為民去害之意。」尋議諸州縣練壯丁捍本土,詔
撫按飭行。
    賊攻淅川,左良玉不救,城陷。山西總兵王忠援河南,稱疾不進,兵噪而歸。嗣昌
請逮戮失事諸帥,以肅軍令,遂逮忠及故總兵張全昌。良玉以六安功,落職戴罪自贖。
    嗣昌既建「四正六隅」之說,欲專委重文燦,文燦顧主撫議,與前策牴牾。帝譙讓
文燦,嗣昌亦心望。既已任之,則曲為之解,乃上疏曰:「網張十面,必以河南、陝西
為殺賊之地。然陝有李自成、惠登相等,大部未能剿絕,法當驅關東賊不使合,而使陝
撫斷商、雒,鄖撫斷鄖、襄,安撫斷英、六,鳳撫斷亳、穎,而應撫之軍出靈、陝,保
撫之軍渡延津。然後總理提邊兵,監臣提禁旅,豫撫提陳永福諸軍,並力合剿。若關中
大賊逸出關東,則秦督提曹變蛟等出關協擊。期三月盡諸劇寇。巡撫不用命,立解其兵
柄,簡一監司代之;總兵不用命,立奪其帥印,簡一副將代之;監司、副將以下,悉以
尚方劍從事。則人人效力,何賊不平。」乃克今年十二月至明年二月為滅賊之期。帝可
其奏。
    是時,賊大入四川,朝士尤洪承疇縱賊。嗣昌因言於帝曰:「熊文燦在事三月,承
疇七年不效。論者繩文燦急,而承疇縱寇莫為言。」帝知嗣昌有意左右之,變色曰:
「督、理二臣但責成及時平賊,奈何以久近藉之口!」嗣昌乃不敢言。文燦既主撫議,
所加餉天子遣一侍郎督之,本藉以剿賊,文燦悉以資撫。帝既不復詰,廷臣亦莫言之。
    至明年三月,嗣昌以滅賊逾期,疏引罪,薦人自代。帝不許,而命察行間功罪,乃
上疏曰:「洪承疇專辦秦賊,賊往來秦、蜀自如,剿撫俱無功,不免於罪。熊文燦兼辦
江北、河南、湖廣賊,撫劉國能、張獻忠,戰舞陽、光山,剿撫俱有功,應免罪。諸巡
撫則河南常道立、湖廣余應桂有功,陝西孫傳庭、山西宋賢、山東顏繼祖、保定張其平、
江南張國維、江西解學龍、浙江喻思恂有勞,鄖陽戴東旻無功過,鳳陽硃大典、安慶史
可法宜策勵圖功。總兵則河南左良玉有功,陝西曹變蛟、左光先無功,山西虎大威、山
東倪寵、江北牟文綬、保定錢中選有勞無功,河南張任學、寧夏祖大弼無功過。承疇宜
遣逮,因軍民愛戴,請削宮保、尚書,以侍郎行事。變蛟、光先貶五秩,與大弼期五月
平賊,逾期並承疇逮治。大典貶三秩,可法戴罪自贖。」議上,帝悉從之。
    嗣昌既終右文燦,而文燦實不知兵。既降國能、獻忠,謂撫必可恃。嗣昌亦陰主之,
所請無不曲徇,自是不復言「十面張網」之策矣。是月,帝御經筵畢,嗣昌奏對有「善
戰服上刑」等語,帝怫然,詰之曰:「今天下一統,非戰國兵爭比。小丑跳梁,不能伸
大司馬九伐之法,奈何為是言?」嗣昌慚。
    當是時,流賊既大熾,朝廷又有東顧憂,嗣昌復陰主互市策。適太陰掩熒惑,帝減
膳修省,嗣昌則歷引漢永平、唐元和、宋太平興國事,蓋為互市地雲。給事中何楷疏駁
之,給事中錢增、御史林蘭友相繼論列,帝不問。
    六月,改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仍掌兵部事。嗣昌既以奪情入政府,
又奪情起陳新甲總督,於是楷、蘭友及少詹事黃道周抗疏詆斥,修撰劉同升、編修越士
春繼之。帝怒,並鐫三級,留翰林。刑部主事張若麒上疏醜詆道周,遂鐫道周六級,並
同升、士春皆謫外。已而南京御史成勇、兵部尚書范景文等言之,亦獲譴。嗣昌自是益
不理於人口。
    我大清兵入牆子嶺、青口山,薊遼保定總督吳阿衡方醉,不能軍,敗死。京城戒嚴,
召盧象升帥師入衛。象升主戰,嗣昌與監督中官高起潛主款,議不合,交惡。編修楊廷
麟劾嗣昌誤國,嗣昌怒,改廷麟職方主事監象升軍,而戒諸將毋輕戰。諸將本恇怯,率
藉口持重觀望,所在列城多破。嗣昌據軍中報,請旨授方略。比下軍前,則機宜已變,
進止乖違,疆事益壞雲。象升既陣亡,嗣昌亦貶三秩,戴罪視事。
    十二年正月,濟南告陷,德王被執,游騎北抵兗州。二月,大清兵北旋,給事中李
希沆言:「聖明御極以來,北兵三至。己巳之罪未正,致有丙子;丙子之罪未正,致有
今日。」語侵嗣昌。御史王志舉亦劾嗣昌誤國四大罪,請用丁汝夔、袁崇煥故事。帝怒,
希沆貶秩,志舉奪官。初,帝以嗣昌才而用之,非廷臣意,知其必有言,言者輒斥。嗣
昌既有罪,帝又數逐言官,中外益不平。嗣昌亦不自安,屢疏引罪,乃落職冠帶視事。
未幾,以敘功復之。
    先是,京師被兵,樞臣皆坐罪。二年,王洽下獄死,復論大辟。九年,張鳳翼出督
師,服毒死,猶削籍。及是,亡七十余城,而帝眷嗣昌不衰。嗣昌乃薦四川巡撫傅宗龍
自代。帝命嗣昌議文武諸臣失事罪,分五等:曰守邊失機,曰殘破城邑,曰失陷籓封,
曰失亡主帥,曰縱敵出塞。於是中官則薊鎮總監鄧希詔、分監孫茂霖,巡撫則順天陳祖
苞、保定張其平、山東顏繼祖,總兵則薊鎮吳國俊、陳國威,山東倪寵,援剿祖寬、李
重鎮及他副將以下,至州縣有司,凡三十六人,同日棄市。而嗣昌貶削不及,物議益嘩。
    當戒嚴時,廷臣多請練邊兵。嗣昌因定議:宣府、大同、山西三鎮兵十七萬八千八
百有奇,三總兵各練萬,總督練三萬,以二萬駐懷來,一萬駐陽和,東西策應。余授鎮
監、巡撫以下分練。延綏、寧夏、甘肅、固原、臨兆五鎮兵十五萬五千七百有奇,五總
兵各練萬,總督練三萬,以二萬駐固原,一萬駐延安,東西策應。余授巡撫、副將以下
分練。遼東、薊鎮兵二十四萬有奇,五總兵各練萬,總督練五萬,外自錦州,內抵居庸,
東西策應。余授鎮監、巡撫以下分練。汰通州、昌平督治二侍郎,設保定一總督,合畿
輔、山東、河北兵,得十五萬七千有奇,四總兵各練二萬,總督練三萬,北自昌平,南
抵河北,聞警策應。余授巡撫以下分練。又以畿輔重地,議增監司四人。於是大名、廣
平、順德增一人,真定、保定、河間各一人。薊遼總督下增監軍三人。議上,帝悉從之。
嗣昌所議兵凡七十三萬有奇,然民流餉絀,未嘗有實也。
    帝又采副將楊德政議,府汰通判,設練備,秩次守備,州汰判官,縣汰主簿,設練
總,秩次把總,並受轄於正官,專練民兵。府千,州七百,縣五百,捍鄉土,不他調。
嗣昌以勢有緩急,請先行畿輔、山東、河南、山西,從之。於是有練餉之議。初,嗣昌
增剿餉,期一年而止。後餉盡而賊未平,詔征其半。至是,督餉侍郎張伯鯨請全征。帝
慮失信,嗣昌曰:「無傷也,加賦出於土田,土田盡歸有力家,百畝增銀三四錢,稍抑
兼併耳。」大學士薛國觀、程國祥皆贊之。於是剿餉外復增練餉七百三十萬。論者謂:
「九邊自有額餉,概予新餉,則舊者安歸?邊兵多虛額,今指為實數,餉盡虛糜,而練
數仍不足。且兵以分防不能常聚,故有抽練之議,抽練而其余遂不問。且抽練仍虛文,
邊防愈益弱。至州縣民兵益無實,徒糜厚餉。」以嗣昌主之,事鉅莫敢難也。神宗末增
賦五百二十萬,崇禎初再增百四十萬,總名遼餉。至是,復增剿餉、練餉,額溢之。先
後增賦千六百七十萬,民不聊生,益起為盜矣。
    五月,熊文燦所撫賊張獻忠反谷城,羅汝才等九營皆反。八月,傅宗龍抵京,嗣昌
解部務,還內閣。未幾,羅犬英山敗書聞。帝大驚,詔逮文燦。特旨命嗣昌督師,賜尚
方劍,以便宜誅賞。九月朔,召見平台。嗣昌曰:「君言不宿於家,臣朝受命,夕啟行,
軍資甲仗望敕所司遄發。」帝悅,曰:「卿能如此,朕復何憂。」翊日,賜白金百、大
紅絺絲四表裡、鬥牛衣一、賞功銀四萬、銀牌千五百、幣帛千。嗣昌條七事以獻,悉報
可。四日召見賜宴,手觴三爵,御制贈行詩一章。嗣昌跪誦,拜且泣。越二日,陛辭,
賜膳。二十九日抵襄陽,入文燦軍。文燦就逮,嗣昌猶為疏辯雲。
    十月朔,嗣昌大誓三軍,督理中官劉元斌,湖廣巡撫方孔炤,總兵官左良玉、陳洪
范等畢會。賊賀一龍等掠葉,圍沈丘,焚項城之郛,寇光山。副將張琮、刁明忠率京軍
逾山行九十裡,及其巢。先驅射賊,殪絳袍而馳者二人,追奔四十裡,斬首千七百五十。
嗣昌稱詔頒賜。十一月,興世王王國寧以眾千人來歸,受之於襄陽,處其妻子樊城。表
良玉平賊將軍。諸將積驕玩,無鬥志。獻忠、羅汝才、惠登相等八營遁鄖陽、興安山間,
掠南漳、谷城、房、竹山、竹溪。嗣昌鞭刁明忠,斬監軍僉事殷大白以徇。檄巡撫方孔
炤遣楊世恩、羅萬邦剿汝才、登相,全軍覆於香油坪。嗣昌劾逮孔炤,奏辟永州推官萬
元吉為軍前監紀,從之。
    當是時,李自成潛伏陝右,賀一龍、左金王等四營跳梁漢東,嗣昌專剿獻忠。獻忠
屢敗於興安,求撫,不許。其黨托天王常國安、金翅鵬劉希原來降,獻忠走入川,良玉
追之。嗣昌牒令還,良玉不從。十三年二月七日,與陝西副將賀人龍、李國奇夾擊獻忠
於瑪瑙山,大破之,斬馘三千六百二十,墜巖谷死者無算。其黨掃地王曹威等授首,十
反王楊友賢率眾降。是月也,帝念嗣昌,發銀萬兩犒師,賜鬥牛衣、良馬、金鞍各二。
使者甫出國門,而瑪瑙山之捷至,大悅,再發銀五萬,幣帛千犒師。論功,加太子少保。
而湖廣將張應元、汪之鳳敗賊水石壩,獲其軍師。四川將張令、方國安敗之千江河。李
國奇、賀人龍等敗之寒溪寺、鹽井。川、陝、湖廣諸將畢集,復連敗之黃墩、木瓜溪,
軍聲大振。汝才、登相求撫,獻忠持之,斂兵南漳、遠安間,殺安撫官姚宗中,走大寧、
大昌,犯巫山,為川中患。獻忠遁興安、平利山中,良玉圍而不攻,賊得收散亡,由興
安、房縣走白羊山而西,與汝才等合。嗣昌以群賊合,其勢復張,乃由襄陽赴夷陵,扼
其要害。帝念嗣昌行間勞苦,賜敕發賞功銀萬,賜鞍馬二。罷鄖陽撫治王鰲永,詔廢將
猛如虎軍前立功。黃得功、宋紀大破賊商城,賀一龍五大部降而復叛。鄭嘉棟、賀人龍
大破汝才、登相開縣。汝才偕小秦王東奔,登相越開縣而西,自是二賊始分。
    當是時,諸部士馬居山谷,罹炎暑瘴毒,物故十二三。京兵之在荊門、雲南兵之在
簡坪、湖廣兵之在馬蝗坡者,久屯思歸,夜亡多。關河大旱,人相食,土寇蜂起,陝西
竇開遠、河南李際遇為之魁,饑民從之,所在告警。嗣昌以聞。帝發帑金五萬,營醫藥,
責諸將進兵。而陝之長武,川之新寧、大竹,湖廣之羅田又相繼報陷。嗣昌乃下招撫令,
為諭帖萬紙,散之賊中。七月,監軍孔貞會等大破汝才豐邑坪。其黨混世王、小秦王率
其下降,賊魁整十萬及登相、王光恩亦相繼降,於是群賊盡萃於蜀中。嗣昌遂入川,以
八月泛舟上,謂川地厄塞,諸軍合而蹙之,可盡殄。而人龍以秦師自開縣噪而西歸,應
元等敗績於夔之土地嶺,獻忠勢復張,汝才與之合。聞督師西,遂急趨大昌,犯觀音巖,
守將邵仲光不能御,遂突淨壁,陷大昌。嗣昌斬仲光,劾逮四川巡撫邵捷春。賊遂渡河
至通江,嗣昌至萬縣。賊攻巴州不下,嗣昌至梁山,檄諸將分擊。賊已陷劍州,趨保寧,
將由間道入漢中。趙光遠、賀人龍拒之,賊乃轉掠,陷梓潼、昭化,抵綿州,將趨成都。
十一月,嗣昌至重慶。賊攻羅江,不克,走綿竹。嗣昌至順慶,諸將不會師。賊轉掠至
漢州,去中江百裡,守將方國安避之去,賊遂縱掠什邡、綿竹、安縣、德陽、金堂間,
所至空城而遁,全蜀大震。賊遂由水道下簡州、資陽。嗣昌征諸將合擊,皆退縮。屢征
良玉兵,又不至。賊遂陷榮昌、永川。十二月,陷瀘州。
    自賊再入川,諸將無一邀擊者。嗣昌雖屢檄,令不行。其在重慶也,下令赦汝才罪,
降則授官,惟獻忠不赦,擒斬者賚萬金,爵侯。翌日,自堂皇至庖湢,遍題「有斬督師
獻者,賚白金三錢」,嗣昌駭愕,疑左右皆賊,勒三日進兵。會雨雪道斷,復戒期。三
檄人龍,不奉令。初,嗣昌表良玉平賊將軍,良玉浸驕,欲貴人龍以抗之。既以瑪瑙山
功不果,人龍慍,反以情告良玉,良玉亦慍,語載良玉、人龍傳。
    嗣昌雖有才,然好自用,躬親簿書,過於繁碎。軍行必自裁進止,千里待報,坐失
機會。王鰲永嘗諫之,不納。及鰲永罷官,上書於朝曰:「嗣昌用師一年,蕩平未奏,
此非謀慮之不長,正由操心之太苦也。天下事,總挈大綱則易,獨周萬目則難。況賊情
瞬息更變,今舉數千里征伐機宜,盡出嗣昌一人,文牒往返,動逾旬月,坐失事機,無
怪乎經年之不戰也。其間能自出奇者,惟瑪瑙山一役。若必遵督輔號令,良玉當退守興
安,無此捷矣。臣以為陛下之任嗣昌,不必令其與諸將同功罪,但責其提衡諸將之功罪。
嗣昌之馭諸將,不必人人授以機宜,但核其機宜之當否,則嗣昌心有余閒,自能決奇制
勝。何至久延歲月,老師糜餉為哉?」先是,嗣昌以諸將進止不一,納幕下評事元吉言,
用猛如虎為總統,張應元副之。比賊入瀘州,如虎及賀人龍、趙光遠軍至,賊復渡南溪,
越成都,走漢州、德陽、綿州、劍州、昭化至廣元,又走巴州、達州。諸軍疲極,惟如
虎軍躡其後。十四年正月,嗣昌知賊必出川,遂統舟師下雲陽,檄諸軍陸行追賊。人龍
軍既噪而西,頓兵廣元不進,所恃惟如虎。比與賊戰開縣、黃陵城,大敗,將士死亡過
半。如虎突圍免,馬騾關防盡為賊有。
    初,賊竄南溪,元吉欲從間道出梓潼,扼歸路以待賊。嗣昌檄諸軍躡賊疾追,不得
拒賊遠,令他逸。諸將乃盡從瀘州逐後塵。賊折而東返,歸路盡空,不可復遏,嗣昌始
悔不用元吉言。賊遂下夔門,抵興山,攻當陽,犯荊門。嗣昌至夷陵,檄良玉兵,使十
九返。良玉撤興、房兵趨漢中,若相避然。賊所至,燒驛捨,殺塘卒,東西消息中斷。
鄖陽撫治袁繼鹹聞賊至當陽,急謀發兵。獻忠令汝才與相持,而自以輕騎一日夜馳三百
裡,殺督師使者於道,取軍符。以二月十一日抵襄陽近郊,用二十八騎持軍符先馳呼城
門督師調兵,守者合符而信,入之。夜半從中起,城遂陷。
    獻忠縛襄王置堂下,屬之酒,曰:「吾欲斷楊嗣昌頭,嗣昌在遠。今借王頭,俾嗣
昌以陷籓伏法。王努力盡此酒。」遂害之。未幾,渡漢水,走河南,與賀一龍、左金王
諸賊合。嗣昌初以襄陽重鎮,仞深溝方洫而三環之,造飛梁,設橫□互,陳利兵而譏訶,
非符要合者不得渡。江、漢間列城數十,倚襄陽為天險,賊乃出不意而破之。嗣昌在夷
陵,驚悸,上疏請死,下至荊州之沙市,聞洛陽已於正月被陷,福王遇害,益憂懼,遂
不食。以三月朔日卒,年五十四。
    廷臣聞襄陽之變,交章論列,而嗣昌已死矣。繼鹹及河南巡按高名衡以自裁聞,其
子則以病卒報,莫能明也。帝甚傷悼之,命丁啟睿代督師。傳諭廷臣:「輔臣二載辛勞,
一朝畢命,然功不掩過,其議罪以聞。」定國公徐允禎等請以失陷城寨律議斬。上傳制
曰;「故輔嗣昌奉命督剿,無城守專責,乃詐城夜襲之檄,嚴飭再三,地方若罔聞知。
及違制陷城,專罪督輔,非通論。且臨戎二載,屢著捷功,盡瘁殞身,勤勞難泯。」乃
昭雪嗣昌罪,賜祭,歸其喪於武陵。嗣昌先以剿賊功進太子少傅,既死,論臨、藍平盜
功,進太子太傅。廷臣猶追論不已,帝終念之。後獻忠陷武陵,心恨嗣昌,發其七世祖
墓,焚嗣昌夫婦柩,斷其屍見血,其子孫獲半體改葬焉。
    吳甡,字鹿友,揚州興化人。萬歷四十一年進士。歷知邵武、晉江、濰縣。天啟二
年征授御史。初入台,趙南星擬以年例出之,甡乃薦方震孺等,而追論崔文升、李可灼
罪,遂得留。後又諫內操宜罷,請召還鄒元標、馮從吾、文震孟,乃積與魏忠賢忤。七
年二月削其籍。
    崇禎改元,起故官。溫體仁訐錢謙益,周延儒助之。甡恐帝即用二人,言枚卜大典
當就廷推中簡用,事乃止。時大治忠賢黨,又值京察,甡言此輩罪惡非考功法所能盡,
宜先定其罪,毋混察典。御史任贊化以劾體仁謫,甡論救,而力詆王永光媚璫,請罷黜。
皆不納。出按河南。妖人聚徒劫村落,甡遍捕賊魁誅之。奉命振延綏饑,因諭散賊黨。
帝聞,即命按陝西。劾大將杜文煥冒功,置之法。數為民請命,奏無不允。遷大理寺丞,
進左通政。
    七年九月,超擢右歛都御史,巡撫山西。甡歷陳防御、邊寇、練兵、恤民四難,及
議兵、議將、議餉、議用人四事。每歲暮扼河防秦、豫賊,連三歲,無一賊潛渡,以閒
修築邊牆。八年四月上疏言:「晉民有三苦:一苦兇荒,無計糊口;一苦追呼,無力輸
租;一苦殺掠,無策保全。由此悉為盜,請蠲最殘破地十州縣租。」帝即敕議行。戶部
請稅間架,甡力爭,弗聽。其秋,我大清平察哈爾國,旋師略朔州,直抵忻、代,守將
屢敗。總督楊嗣昌遣副將自代州往偵,亦敗走。甡鐫五級,嗣昌及大同巡撫葉廷桂鐫三
級,俱戴罪視事。先是,定襄縣地震者再,甡曰:「此必有東師也。」飭有司繕守具,
已而果入。定襄以有備,獨不被兵。山西大盜賀宗漢、劉浩然、高加計皆前巡撫戴君恩
所撫,擁眾自恣。甡陽為撫慰,而密令參將虎大威、劉光祚等圖之,以次皆被殲。甡行
軍樹二白旗,脅從及老弱婦女跪其下,即免死,全活甚眾。在晉四年,軍民戴若慈母。
謝病歸。
    十一年二月,起兵部左侍郎。其冬,尚書楊嗣昌言邊關戒嚴,甡及添注侍郎惠世楊
久不至,請改推。帝怒,落職閒住。十三年冬起故官,明年命協理戎政。帝嘗問京營軍
何以使練者盡精,汰者不嘩,甡對曰:「京營邊勇營萬二千專練騎射,壯丁二萬專練火
器,廩給厚而技與散兵無異。宜行分練法,技精者,散兵拔為邊勇,否則邊勇降為散兵,
壯丁亦然。老弱者汰補,革弊當以漸,不可使知有汰兵意。」帝然之。又問別立戰營,
能得堪戰者五萬否,甡對:「京營兵合堪戰。承平日久,發兵剿賊,輒沿途雇充。將領
利月餉,游民利剽□,歸營則本軍復充伍。今練兵法要在選將,有戰將自有戰兵,五萬
非難。但法忌紛更,不必別立戰營也。」帝顧兵部尚書陳新甲,令速選將,而諭甡具疏
以聞。賜果餌,拜謝出。
    十五年六月,擢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周延儒再相,馮銓力為多,延儒許復其冠
帶。銓果以捐資振饑屬撫按題敘,延儒擬優旨下戶部。公議大沸,延儒患之。馮元飆為
甡謀,說延儒引甡共為銓地,延儒默援之,甡遂得柄用。及延儒語銓事,甡唯唯,退召
戶部尚書傅淑訓,告以逆案不可翻,寢其疏不覆。延儒始悟為甡紿。延儒欲起張捷為南
京右都御史,甡力尼之。甡居江北,延儒居江南,各樹黨。延儒引用錦衣都督駱養性,
甡持不可。後帝論諸司弊竇,甡言錦衣尤甚,延儒亦言緹騎之害,帝並納之。
    十六年三月,帝以襄陽、荊州、承天連陷,召對廷臣,隕涕謂甡曰:「卿向歷巖疆,
可往督湖廣師。」甡具疏請得精兵三萬,自金陵趨武昌,扼賊南下。帝方念湖北,覽疏
不悅,留中。甡請面對,帝御昭文閣,諭以所需兵多,猝難集。南京隔遠,不必退守。
甡奏:「左良玉跋扈甚,督師嗣昌九檄徵兵,一旅不發。臣不如嗣昌,而良玉踞江、漢
甚於曩時,臣節制不行,徒損威重。南京從襄陽順流下,窺伺甚易,宜兼顧,非退守。」
大學士陳演言:「督師出,則督、撫兵皆其兵。」甡言:「臣請兵,正為督、撫無兵耳。
使臣束手待賊,事機一失,有不忍言者。」帝乃令兵部速議發兵。尚書張國維請以總兵
唐通、馬科及京營兵共一萬畀甡,又言此兵方北征,俟敵退始可調。帝命姑俟之。甡屢
請,帝曰:「徐之,敵退兵自集,卿獨往何益?」逾月,延儒出督師,朝受命,夕啟行。
蔣德璟謂倪元璐曰:「上欲吳公速行,緩言相慰者,試之耳,觀首輔疾趨可見。」甡卒
遲回不肯行。部所撥唐通兵,演又請留,雲關門不可無備。甡不得已,以五月辭朝。先
一日出勞從騎,帝猶命中官賜銀牌給賞,越宿忽下詔責其逗遛,命輟行入直。甡惶恐,
兩疏引罪,遂許致仕。既行,演及駱養性交構之,帝益怒。至七月,親鞫吳昌時,作色
曰:「兩輔臣負朕,朕待延儒厚,乃納賄行私,罔知國法。命甡督師,百方延緩,為委
卸地。延儒被糾,甡何獨無?」既而曰:「朕雖言,終必無糾者,錦衣衛可宣甡候旨。」
甡入都,敕法司議罪。十一月,遣戍金齒。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馳疏救,不從。
    明年,行次南康,聞都城變。未幾,福王立於南京,赦還,復故秩。吏部尚書張慎
言議召用甡,為勳臣劉孔昭等所阻。國變後,久之,卒於家。
    贊曰:明季士大夫問錢谷不知,問甲兵不知,於是嗣昌得以才顯。然迄無成功者,
得非功罪淆於愛憎,機宜失於遙制故耶?吳甡按山右有聲,及為相,遂不能有為。進不
以正,其能正邦乎?抑時勢實難,非命世材,固罔知攸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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