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蹈春陽妖豔生奸
話說蔡京在武學中查問那不聽他譚兵,仰視屋角的這個官
員,姓羅名戩,祖貫雲南軍,達州人,見做武學諭。當下蔡京怒
氣填胸,正欲發作,因天子駕到報來,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領百
官,迎接聖駕進學,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講武已畢,當有武學諭
羅戩,不等蔡京開口,上前俯伏,先啟奏道:「武學諭小臣羅戩
,冒萬死,謹將淮西強賊王慶造反情形,上達聖聰。王慶作亂淮
西,五年於茲,官軍不能抵敵。童貫,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討,
全軍覆沒;懼罪隱匿,欺誑陛下,說軍士水土不服,權且罷兵,
以致養成大患。王慶勢愈猖獗,前月又將臣鄉雲安軍攻破,擄掠
淫殺,慘毒不忍言說,通共占據八座軍州,八十六個州縣。
蔡京經體贊元,其子蔡攸,如是覆軍殺將,辱國喪師,今
日聖駕未臨時,猶儼然上坐譚兵,大言不慚,病狂喪心!乞陛下
速誅蔡京等誤國賊臣,選將發兵,速行征勦,救生民於塗炭,保
社稷以無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聞奏大怒,深責
蔡京等隱匿之罪。當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駕還
宮。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聽調,上書直言童貫,蔡攸喪
師辱國之罪;并薦舉宋江等才略過人,屢建奇功,征遼回來,又
定河北,今已奏凱班師,目今王慶猖獗,乞陛下降H,將宋江等
先行褒賞,即著這支軍馬,征討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隨即降旨下省院,議封宋江等官爵。省院
官同蔡京等商議,回奏:「王慶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許州,葉縣
三處申文告急。那三處是東京所屬州縣,鄰近神京,乞陛下H陳
璜,宋江等,不必班師回京,著他統領軍馬,星夜馳援禹州等處
。臣等保舉侯蒙為行軍參謀。羅戩素有韜略,著他同侯到陳瓘軍
前聽用。
宋江等正在征勦,未便陞受,待淮西奏凱,另行酌議封賞
。」原來蔡京知王慶那塈L強將猛,與童貫,楊戩,高俅計議,
故意將侯蒙,羅戩送到陳瓘那堙A只等宋江等敗績,侯蒙,羅戩
,怕他走上天去?那時卻不是一網打盡。話不絮繁。卻說那四個
賊臣的條議,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寫H,就著侯蒙,羅戩,
齎奉詔H,及領賞賜金銀,緞疋,袍服,衣甲,馬匹,御酒等物
,即日起行,馳往河北,宣諭宋江等;又H該部將河北新復各府
州縣所缺正佐官員,速行推補,勒限星馳赴任。道君皇帝判斷政
事已畢,復被王黼,蔡攸二人,勸帝到艮嶽娛樂去了不提。
且說侯蒙齎領詔H及賞賜將士等物,滿滿的裝載三十五車
,離了東京,望河北進發。於路無話,不則一日,過了壺關山,
昭德府,來到威勝州,離城尚有二十餘里,遇著宋兵押解賊首到
來。
卻是宋江先接了班師詔H,恰遇瓊英葬母回來;宋江將瓊
英母子及葉清貞孝節義的事,擒元兇賊首的功,并喬道清,孫安
等降順天朝,有功員役,都備細寫表,申奏朝廷,就差張清,瓊
英,葉清,領兵押解賊首先行。當張清上前,與侯參謀,羅戩相
見已畢。張清得了這個消息,差人馳往陳安撫,宋先鋒處報聞。
陳瓘,宋江率領諸將,出郭迎接,侯蒙等捧齎聖旨入城,擺列龍
亭香案。陳安撫及宋江以下諸將,整整齊齊,朝北跪著,裴宣喝
拜。拜罷,侯蒙面南,立於龍亭之左,將詔書宣讀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纘紹洪基,惟賴傑宏股肱,贊勷
大業。邇來邊庭多儆,國祚少寧,爾先鋒使宋江等,跋
履山川,踰越險阻,先成平虜之功,次奏靜寇之績,朕
實嘉賴。今特差參謀侯蒙,齎捧詔書,給賜安撫陳瓘,
及宋江,盧俊義等金銀,袍緞,名馬,衣甲,御酒等物
,用彰爾功。茲者又因強賊王慶,作亂淮西,傾覆我城
池,芟夷我人民,虔劉我邊陲,蕩搖我西京,仍敕陳瓘
為安撫,宋江為平西都先鋒,盧俊義為平西副先鋒,侯
蒙為行軍參謀。詔書到日,即統領軍馬,星馳先救宛州
。爾等將士,協力盡忠,功奏蕩平,定行封賞。其三軍
頭目,如欽賞未敷,著陳瓘就於河北州縣內豐盈庫藏中
那撮給賞,造冊奏聞。爾其欽哉!特諭。
宣和五年四月 日
侯蒙讀罷丹詔,陳瓘及宋江等山呼萬歲,再拜謝恩已畢,
侯蒙取過金銀緞疋等項,依次照名給散:陳安撫及宋江,盧俊義
,各黃金五百兩,錦緞十表堙A錦袍一套,名馬一匹,御酒二瓶
;吳用等三十四員,各賞白金二百兩,綵緞四表堙A御酒一瓶;
朱武等七十二員,各白金一百兩,御酒一瓶;餘下金銀,陳安撫
設處湊足,俵散軍兵已畢。宋江復令張清,瓊英,葉清,押解田
虎,田豹,田彪,到京師獻俘去了。公孫勝來稟:乞兄長修五龍
山龍神廟中五條龍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馬靈往諭各路守城將士,一等新官到來,即
行交代,勒兵前來,征勦王慶。宋江又料理了數日,各處新官皆
到,諸路守城將佐,統領軍兵,陸續到來。宋江將欽賞銀兩,俵
散已畢,宋江令蕭讓,金大堅鐫勒碑石,記敘其事。正值五月五
日天中節,宋江教宋清大排筳席,慶賀太平,請陳安撫上坐,新
任太守,及侯蒙,羅戩,并本州佐貳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張
清晉京外,其一百單七人,及河北降將喬道清,孫安,卞祥等一
十七員,整整齊齊,排坐兩邊。
當下席間,陳瓘,侯蒙,羅戩稱讚宋江等功勳;宋江吳用
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論朝事,或訴衷曲,觥籌交錯,燈燭輝煌,
直飲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與吳用計議,整點兵馬,辭別州官
,離了威勝,同陳瓘等眾,望南進發。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
姓香花燈燭,絡繹道路,拜謝宋江等剪除賊寇,我每百姓,得再
見天日之恩。
不說宋江等望南征進,再說「沒羽箭」張清同瓊英,葉清
,將陷車囚解田虎等,已到東京,先將宋江書札,呈達宿太尉,
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轉達上皇,天子大嘉瓊英母子貞孝,降H
特贈瓊英母宋氏為「介休貞節縣君」,著彼處有司,建造坊祠,
表揚貞節,春秋享祀。封瓊英為貞孝宜人,葉清為正排軍,欽賞
白銀五十兩,表揚其義;張清復還舊日原職;仍著三人協助宋江
,征討淮西,功成陞賞。
道君皇帝H下法司,將反賊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
,凌遲碎剮。當下瓊英帶得父母小像,稟過監斬官,將仇申宋氏
小像,懸掛法場中,像前擺張桌子,等到午時三刻,田虎開刀碎
剮後,瓊英將田虎首級,擺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聲大哭。
此時瓊英這段事,東京已傳遍了,當日觀者如垛:見瓊英哭得悲
慟,無不感泣。瓊英祭奠已畢,同張清、葉清望闕謝恩。三人離
了東京,逕望宛州進發,來助宋江,征討王慶,不在話下。
看官牢記話頭,仔細聽著,且把王慶自幼至長的事,表白
出來。那王慶原來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他父親王砉,是
東京大富戶,專一打點衙門,擸唆結訟,放刁把濫,排陷良善,
因此人都讓他些個。他聽信了一個風水先生,看中了一塊陰地,
當出大貴之子。這塊地,就是王砉親戚人家葬過的,王砉與風水
先生設計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紙謊狀,官司累年,家產蕩
盡,那家敵王砉不過,離了東京,遠方居住。
後來王慶造反,三族皆夷,獨此家在遠方,官府查出是王
砉被害,獨得保全。王砉奪了那塊墳地,葬過父母,妻子懷孕彌
月。王砉夢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獅獸突入,將虎銜去。王砉
覺來,老婆便產王慶。那王慶從小浮浪,到十六七歲,生得身雄
力大,不去讀書,專好鬥落城芋A使鎗輪棒。那王砉夫妻兩口兒
,單單養得王慶一個,十分愛恤,自來護短,憑他慣了,到得長
大,如何拘管得下。王慶賭的是錢兒,宿的是娼兒,喫的是酒兒
。王砉夫婦,也有時訓誨他。王慶逆性發作,將父母詈罵,王砉
無可奈何,只索由他。過了六七年,把個家產費得罄盡,單靠著
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個副排軍。一有錢鈔在手,三兄四弟,終
日大酒大肉價同喫;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拽出拳頭便打,所以
眾人又懼怕他,又喜歡他。
一日,王慶五更入衙畫卯,幹辦完了執事,閒步出城南,
到玉津圃遊玩。此時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氣,遊人如蟻,軍
馬如雲,正是:
上苑花開堤柳眠,遊人隊娷虃`娟。金勒馬嘶芳草地,
玉樓人醉杏花天。
王慶獨自閑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楊上,將肩
胛斜倚著,欲等個相識到來,同去酒肆中喫三盃進城,無移時,
只見池北邊十來個幹辦,虞候,伴當,養娘人等,簇著一乘轎子
,轎子堶情A如花似朵的一個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
竹簾。那王慶好的是女色,見了這般標致的女子,把個魂靈都吊
下來。認得那夥幹辦虞候,是樞密童貫府中人。
當下王慶遠遠地跟著轎子,隨了那夥人,來到艮嶽。那艮
嶽在京城東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築,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
池館,不可勝數。外面朱垣緋戶,如禁門一般,有內相禁軍看守
,等閑人腳指頭兒也不敢踅到門前。那簇人歇下轎,養娘扶女子
出了轎,逕望艮嶽門內,嬝嬝娜娜,妖妖嬈嬈走進去。那看門禁
軍內侍,都讓開條路,讓她走進去了。
原來那女子是童貫之弟童貰之女,楊戡的外孫。童貫撫養
為己女,許配蔡攸之子,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了,小名叫做嬌秀
,年方二八。她稟過童貫,乘天子兩日在李師師家娛樂,欲到艮
嶽遊玩。童貫預先吩咐了禁軍人役,因此不敢攔阻。那嬌秀進去
了兩個時辰,兀是不見出來。王慶那廝,呆呆地在外面守著,肚
堸屁j,踅到東街酒店堙A買些酒肉,忙忙地喫了六七盃,恐怕
那女子去了,連帳也不算,向便袋媞N出一塊二錢重的銀子,丟
與店小二道:「少停便來算帳。」王慶再踅到艮嶽前,又停了一
回,只見那女子同了養娘,輕移蓮步,走出艮嶽來,且不上轎,
看那艮嶽外面的景致。王慶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時,真個標致,有
《混江龍詞》為證:
風姿毓秀,那堶茠鱈帠籉活H點櫻桃小口,橫秋水雙眸
。若不是昨夜晴開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腸斷小梁州。芳
芬綽約蕙蘭儔,香飄雅麗芙蓉袖,兩下堣葽幙ㄢQ月引
花鞢C
王慶看到好處,不覺心頭撞鹿,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
向火,霎時間酥了半邊。那嬌秀在人叢堙A□見王慶的相貌:
鳳眼濃眉如畫,微鬚白面紅顏。頂平額闊滿天倉,七尺
身材壯健。善會偷香竊玉,慣的賣俏行奸。凝眸呆想立
人前,俊俏風流無限。
那嬌秀一眼□著王慶風流,也看上了他。當有幹辦虞候,
喝開眾人,養娘扶嬌秀上轎,眾人簇擁著,轉東過西,卻到酸棗
門外嶽廟堥蚇N香。王慶又跟隨到嶽廟堙A人山人海的,挨擠不
開,眾人見是童樞密處虞候幹辦,都讓開條路。那嬌秀下轎進香
,王慶挨踅上前,卻是不能近身,又恐隨從人等叱I,假意與廟
祝廝熟,幫他點燭燒香,一雙眼不住的溜那嬌秀,嬌秀也把眼來
頻□。原來蔡攸的兒子,生來是憨獃的;那嬌秀在家,聽得幾次
媒婆傳說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見了王慶風流俊俏,那小鬼
頭兒春心也動了。
當下童府中一個董虞候,早已睢科,認得排軍王慶。董虞
候把王慶劈臉一掌打去,喝道:「這個是甚麼人家的宅眷!你是
開封府一個軍健,你好大膽,如何也在這堮螳謊蝗翩C待掩對相
公說了,教你這顆顱頭,安不牢在頸上!」王慶那敢則聲,抱頭
鼠竄,奔出廟門來,噀一口唾,叫聲道:「碎,我直恁這般獃!
癩蝦蟆怎想喫天鵝肉?」當晚忍氣吞聲,慚愧回家。誰知那嬌秀
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賄侍婢,反去問那董虞候,教他說王慶
的詳細。侍婢與一個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馬泊六,悄地勾引王
慶從後門進來,人不知,鬼不覺,與嬌秀勾搭。王慶那廝,喜出
望外,終日飲酒。
光陰荏苒,過了三月,正是樂極生悲。王慶一日喫得爛醉
如泥,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露出馬腳,遂將此事張揚開去,
不免吹在童貫耳朵堙C童貫大怒,思想要尋罪過擺撥他,不在話
下。
且說王慶因此事發覺,不敢再進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閑坐
,此時已是五月下旬,天氣炎熱,王慶掇條板凳,放在天井中乘
涼,方起身入屋堨h拿扇子,只見那條板凳四腳搬動,從天井中
走將入來。王慶喝聲道:「奇怪!」飛起右腳,向板凳只一腳踢
去。王慶叫聲道:「阿也苦也!」不踢時,萬事皆休,一踢時,
迍邅立至。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畢竟王慶踢這板
凳,為何叫苦起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