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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改書柬竇公主辭姻 割袍襟單雄信斷義


   詩曰:
    伊洛湯湯繞帝城,隋家從此廢經營。
    斧斤未輟干戈起,丹漆方塗篡逆生。
    南面井蛙稱鄭主,西來屯蟻聚唐兵。
    興衰瞬息如雲幻,唯有邙山伴月明。
  人的功業是天公注定的,再勉強不得。若說做皇帝,真是窮人思食熊掌,俗子想得西施,總不自猜,隨你使盡奸謀,用盡詭計,止博得一場熱鬧,片刻歡娛。直到鐘鳴夢醒,霎時間不但瓦解冰消,抑且身首異處,徒使孽鬼啼號,怨家唾罵。如今再說曷娑那可汗殺了劉武周、宋金剛,把兩顆首級與劉世讓□了來見,秦王許他助唐伐鄭,拔寨要往河南進發。因見花木蘭相貌魁偉,做人伶俐,就升他做了後隊馬軍頭領。幾千人馬到鹽剛地方,縹緲山前,沖出一隊軍馬來。曷娑那可汗看見,差人去問:「你是那裡來的人馬?」那將答道:「吾乃夏王竇建德手下大將范願便是。」原來竇建德因勇安公主線娘,要到華州西嶽進香,差范願領兵護駕同行。此時香已進過,轉來恰逢這技人馬。當時范願一問,知是曷娑那可汗,便道:「你們是西突厥,到我中國來做什麼?」曷娑那可汗道:「大唐請我們來助他伐鄭。」范願聽見大怒道:「唐與鄭俱是隋朝臣子,你們這些殺不盡的賊,守著北邊的疆界罷了,為甚幫別人侵犯起來?」曷娑那可汗聞知怒道:「你家竇建德是買私鹽的賊子,窩著你們這班真強盜成得什麼大事,還要饒舌!」范願與手下這干將兵,真個是做過強盜的,被曷娑那可汗道著了舊病,個個怒目猙獰,將曷娑那可汗的人馬,一味亂砍,殺得這些蠻兵,盡思奪路逃走。
  曷娑那可汗正在危急之際,幸虧花木蘭後隊趕來。木蘭看見在那裡廝殺,身先士卒沖入陣中,救出曷娑那可汗,敗回本陣。木蘭叫本隊軍兵,把從人背上的穿雲炮,齊齊放起。范願見那炮打人利害,亦即退去。木蘭猶自領兵追趕,不題防斜刺裡無數女兵,都是一手執著團牌,一手執著砍刀,見了馬兵,盡皆就地一滾,如落葉翻風,花階蝶舞。木蘭忙要叫眾兵退後,那些女兵早滾到馬前。木蘭的坐騎,被一兵砍倒,木蘭顛翻下來,夏兵撓鉤套索拖去。又一個長大將官見了,如飛挺槍來救,只聽得弓弦一呼,一個金丸把護心鏡打得粉碎,忙側身下去拾起那金丸時,亦被夏兵所獲,北兵是拖翻了兩個去,大家掉轉馬頭逃去了。竇線娘帶了木蘭與那個將官,趕上范願時,已日色西沉,前隊已扎住行營。竇線娘亦便歇馬,大家舉火張燈。竇線娘心中想道:「剛才拿住這兩個羯奴,留在營中不妥。」叫手下帶過來。
  女兵聽見,將木蘭與那長大醜漢都擁到面前。那些女兵見木蘭好一條漢子,到替他可憐,便對花木蘭道:「我家公主爺軍法最嚴,你須小心答應。」木蘭只做不聽見,走進帳房,只見公主坐在上面,眾女兵喝道:「二囚跪下!」那醜漢睜著一雙怪眼,怒目而視。線娘先把木蘭一看,問道:「你那個白臉漢子,姓甚名誰?看你一貌堂堂,必非小卒終其身的。你若肯降順我朝,我題拔你做一個將官。」花木蘭道:「降便降你,只是我父母都在北方,要放我回去安頓了父母,再來替你家出力。」線娘怒道:「放屁,你肯降則降,不肯降就砍了,何必饒舌!」木蘭道:「我就降你,你是個女主,也不足為辱;你就砍我,我也是個女子,亦不足為榮。」線娘道:「難道你不是個男兒,到是個女子?」木蘭道:「也差不多。」公主對著手下女兵道:「你們兩個押他到後帳房去一驗來回報。」
  兩個女兵扯著木蘭往後去了。線娘道:「你這個醜漢有何話說?」那漢道:「公主在上,我卻不是女子,實是個男子,你們容我不得的。若是公主肯放了我去,或者後日見時,相報厚情。」公主聽了大怒道:「這羯奴一派胡言,與我拿去砍了罷!」五六個女兵,如飛擁他轉身,那漢口中喊道:「我老齊殺是不怕的,只可惜負了羅小將軍之托,不曾見得孫安祖一面。」線娘聽見,忙叫轉來問道:「你那漢剛才講什麼?」那漢答道:「我沒有講什麼。」線娘道:「我明明聽見,你口中說什麼羅小將軍與孫安祖二人,問你那個孫安祖?」那漢道:「孫安祖只有一個,就在你家做官,那裡還尋得出第二個來。」線娘便叫去了綁,賜他坐下,又問道:「足下姓甚名誰?與我家孫司馬是什麼相知?」那漢道:「我姓齊,號國遠,是山西人,與你家主上也是相知,孫司馬是好朋友。前年承他有書寄來,叫我們弟兄兩個去做官,我國有事沒有來會他。」
  原來齊國遠與李如珪兩個,當時因李密殺了翟讓,遂去投奔柴嗣昌。正值唐公起義之時,柴郡主就留兩個人為護軍校衛團練使,嗣昌又帶他兩個出去幫唐家奪了幾處郡縣。嗣昌奏知唐帝,唐帝賜他兩個為護軍校尉,就在鄂縣駐紮。為因幽州刺史張公謹五十壽誕,與柴嗣昌昔年曾為八拜之交,故特煩國遠去走遭。恰好遇見幽州總管羅公之子羅成,常到公謹署中來飲酒,遂成相知。曉得他與秦叔寶、單雄信契厚,故此寫書,附與國遠,煩他寄與叔寶。其時線娘見說,便道:「足下既是我家孫司馬的好友,又與父皇相聚過的,我這裡正缺人才,待我回去奏過父皇,就在我家做官罷了。但是你剛才說什麼羅小將軍是那裡人?」國遠道:「就是幽州總管羅藝之子。他與山東秦叔寶是中表之親,他有什麼姻事,要秦叔寶轉求單雄信在內玉成,故此叫我去會他。不意撞著曷娑那可汗,被他拉來,裝了馬兵,與你們廝殺。」線娘聽了,頓了一頓道:「沒有這事,豈有人的婚姻大事,托朋友千里奔求的。」齊國遠道:「我老齊一生不會說謊,現有羅小將軍書札在此。」站起身來,解開戰袍,胸前貼肉掛著一個招文袋內,許多油紙裹著,取出一封書遞上。線娘叫左右接來一看,卻用大紅紙包好,上面寫著兩行大字:幽州帥府羅煩寄至山東齊州秦將軍字叔寶開拆。線娘看罷,忙把書向自己靴子內塞了進去,對左右說道:「外巡著幾個進來。」左右到帳房外去,喚四個男兵進來。線娘吩咐道:「你們點燈,送這位齊爺到前寨范帥爺那裡去,說我旨意,叫他好好看待安頓了,不可怠慢。」又對齊國遠道:「羅小將軍的書暫留在此,候足下到我國會過了孫司馬,然後繳還何如?」齊國遠此時也沒奈何,只得隨了巡兵到范願營中去了。
  線娘見齊國遠已去,站起身來,只見一個女兵打跪稟道:「那白臉的人,檢驗的真是女子,並非虛班。」線娘道:「帶進後帳房來。」坐下,問道:「你既是個女人,姓甚何名,如何從軍起來?實對我說。」木蘭涕泣道:「妾姓花,名木蘭,因父母年高,又無兄長,膝前止有孱弱弟妹,父親出門,無人倚賴。妾深愧男子中難得有忠臣孝子,故妾不惜此軀,改裝以應王命,雖軍人莫知。而自顧實所恥也,望公主原情宥之。」說罷,禁不住淚如泉湧。線娘見這般情景,心下惻然道:「若如此說,是個孝女了。不意北方強悍之地,反生此大孝之女,能幹這樣事,妾當拜下風矣!」請過來賓禮相見。木蘭遜謝道:「公主乃金枝玉葉,妾乃裙布愚頑,既蒙寬有,已出望外,豈敢與公主分庭抗禮。」線娘歎道:「名爵人所易得,純孝女所難能,我自恨是個女子,不能與日月增光,不意汝具此心胸。我如今正少個閨中良友,竟與你結為姊妹,榮辱共之何如?」木蘭道:「這一發不敢當。」線娘道:「我意已定,汝不必過謙,未知尊庚多少?」木蘭道:「癡長十七。」線娘道:「妾叨長三年,只得占先了。」大家對天拜了四拜,兩人轉身,又對拜了四拜。軍旅之中,沒有甚大筵席,止不過用些夜膳,線娘就留木蘭在自己帳房中同寢。線娘間木蘭道:「賢妹曾許配良人否?」木蘭搖首答道:「僻處荒隅,實難其人。妾雖承賢姐姐錯愛,但恐歸府時,駙馬在那裡,將妾置於何所?」線娘見說,雙眉頓蹙,默然不語。木蘭道:「姐姐標梅已過,難道尚無古士,失過好逑?」線娘道:「後母雖賢,主持國政;父王東征西討,料理軍旅,何暇計及此事。」木蘭道:「正是人世上可為之事甚多,何必屑屑拘於枕席之間。」又說了些閒話,昏昏的和衣睡去。線娘悄悄起身,在靴子裡取出羅小將軍的書來,心中想道:「剛才齊國遠說羅郎為什麼姻事,要去央煩秦叔寶,不知他屬意何人,我且挑開來,看他寫什麼言語在上。」把小刀子輕輕的弄去封簽,將書展開放在桌上,細細的玩讀。前邊不過通候的套語,念到後邊,止不住雙淚交流道:「哦,原來楊義臣死了。我說道羅郎怎不去求他,到央煩秦叔寶來。」從頭至尾看完了,不勝浩歎道:「噯,羅郎,羅郎,你卻有心注意於我,不求佳侶,可知我這裡事出萬難。如楊老將軍不死,或者父皇還肯聽他說話,今楊義臣已亡,就是單二員外有書來,我父皇如何肯允。我若親生母親尚在,還好對他說。如今曹氏晚母雖是賢明,我做女孩兒的怎好啟齒?」想到這個地位,免不得嗚嗚咽咽哭了一場,歎道:「罷了,這段姻緣只好結在來生了,何苦為了我誤男子漢的青春?我有個主意在此:當初我住在二賢莊,蒙單家愛蓮小姐許多情義,我與他亦曾結為姊妹。今羅郎既要去求叔寶,莫若將他書中改了幾句,竟叫叔寶去求單小姐的姻,單員外是必應允。一則報了單小姐昔日之情,二則完我之願,豈不兩全其美。」打算停當,忙叫起一個女書記來,將原書改了,謄寫一個副啟上,照舊封好,仍塞在靴子裡頭。
  不覺晨雞報曉,木蘭醒來,起身梳洗;線娘將他也像自己裝束。眾軍士都用了早膳,正要撥寨起行,只見四五匹報馬飛跑到帳前來,對著公主稟道:「千歲爺有令,差小將來請公主作速回國,因王世充被唐兵殺敗,差人到我家來求救,千歲即欲自去救援,因此差小將前來。」線娘道:「我曉得了,你們去罷!」便叫手下,喚昨夜送齊爺去的外巡進來。不一時,外巡喚到,線娘在靴內取出書來,又是二十兩一封程儀,對外巡道:「這書與銀子你□到前寨去,送與昨夜那位齊爺,說我因國中有事,不及再晤。」外巡接書與銀子,收好去了。線娘把手下女兵,調作前隊,范願做了後隊,急急趕回。齊國遠曉得夏國也要出兵,亦不去見孫安祖,竟投秦叔寶去了。正是:
    將軍休下馬,各自趕前程。
  今再說秦王同徐懋功滅了劉武周,降了尉遲敬德,軍威甚勝。懋功對秦王道:「王世充自滅了魏公之後,得了許多地方,增了許多人馬,聲勢非比昔日。今殿下若不除之,日後更難收拾。當先差諸將,四路先去其爪牙,收其土地,絕其糧餉。然後四方攢逼攏來,使他外無救援,內難守禦,方可漸次擒滅。譬如人取巨螯,先斷其八足,雖雙鉗利害,何以橫行哉!」秦王稱善,把兵符冊籍,悉付懋功。懋功便差總管史萬寶,自宜陽縣進兵,取龍門一帶地方。將軍劉德威,自太行山取河內地方。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絕王世充糧道。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攻取洛城。大將屈突通、竇軌,駐紮中路埋伏,接應各處緩急。王簿同程知節、尤俊達、連巨真等,往黎陽收復故魏土地。羅士信與尋相去取千金堡並虎牢地方。臣同殿下,與叔寶、敬德進河南,向鴻溝界口與李靖會合。諸將奉了元帥將令,分頭領兵去了。秦王統領一班將士進河南。其時李靖已殺敗了朱燦,朱勢孤力盡,竟把菊潭屠了,揀肥的吃了幾日,數騎逃入河南投王世充去了。李靖將兵馬屯住在鴻溝界口,專望秦王來進兵。
  未及月余,秦王已至,彼此相見了。秦王對李靖道:「朱燦狂奴,賴卿之力,得以去除逃遁,未知世充處聲勢如何?」李靖道:「臣已差人細細打聽,他們已曉得我大唐統兵來征伐,各處分外嚴備,盡遣弟兄子侄把守。魏王王弘烈守襄陽,荊王王行本守虎牢,宋王王泰守陳州,齊王王世揮守南城,楚王王世偉守寶城,越王王君度守東城,漢王王玄恕守合嘉城,魯王王道御守曜儀城,弄得水洩不通,日夜巡警。」秦王笑道:「愚哉世充也,安有國家功業,止使一門占盡,其子弟豈盡皆賢智哉,吾立見其敗矣!」遂督將士,直趨洛陽。王世充曉得了,便點二萬人馬,自方諸門出兵,逼著谷水扎住,與唐兵對陣。唐將營壘未立,怕他來攻擊,各自驚惶。秦王平日慣以寡破眾,以奇取勝,全不介意道:「賊臨水結陣,是怕我兵沖突,其志已餒。」即命叔寶、敬德,沖入世充前陣,自己帶領程知節、羅士信、邱行恭、段志玄,抄到世充陣背後去,數十精騎,奮力砍殺。鄭將見秦王兵少,把馬兵圍裹攏來,史岳、王常等雖殺了幾百兵卒,畢竟難出重圍。正酣戰時,秦王的坐騎,一個前失,把秦王掀將下來。鄭陣中二將,亡命挺槍刺將進來;史岳看見,大喝一聲,把一將砍倒,奪馬來與秦王騎時,那一將又被王常一箭射中咽喉,顛下馬來。前邊敬德、叔寶合著,又混殺了三四個時辰,王世充支撐不住才退,被唐將直迫到城下,斬了鄭將七千多首級回兵。
  次日,秦王同懋功在寨外閒玩,只見二三十百姓,多是張弓執矢,抬著網羅機械而走。秦王看見,叫手下喚這些人過來問道:「你們是往何處去的?作何勾當?」那些百姓跪下稟道:「有人傳說,魏宣武陵上昨日有只鳳鳥飛來,站在陵村,故此我們眾獵戶去拿他。」秦王道:「魏宣武陵有多少路?」獵戶道:「只好一二十裡地。」秦王道:「你們引我去看,若是真的,我有重賞。」徐懋功道:「不可,魏宣武陵逼近王世充後寨,倘有伏兵奈何?」秦王道:「世充兩戰大敗,心膽俱喪,安敢出來挑戰?」遂全身貫甲,引五百鐵騎出寨。行至榆窠,到一個平坦戰地,周圍廣闊,山林遠照。左有飛來峰,右有瀑潤泉,幽離怪獸,充(牛刃)其中。昔黃帝遺下石室,魏宣武營造皇陵,真是勝地。秦王左顧右盼,稱羨不已。正看時,聽得眾獵戶喊道:「那飛來的不是鳳鳥麼?」秦王定睛一看,只見一只大鳥,後邊隨著七八十小禽,多站在一顆大樹上。那鳥是長頸花冠,五色彩羽,日中耀目,愈覺奇異。秦王道:「這是海外的野鸞,錯認他是靈鳳。」眾獵戶正要張那網羅起來,只見內中一人,把手指道:「那邊又有兵馬來,不好了!」大眾一哄而散。懋功如飛催促秦王轉身。秦王忙取一枝箭,拽滿弓,向那野鸞射去,正中其翅,帶箭飛出谷口去了。
  秦王縱馬亦出谷口,見外邊盡是鄭國旗號,一將飛馬前來,口中喊道:「李世民,我鄭國大將燕伊來拿你了!」秦王一見,忙跑進澗去,便帶住馬,一箭正中燕伊咽喉,應弦而倒。秦王看那野鸞時,還在對洞樹上整理羽毛。秦王見前面是斷澗,後邊是鄭國兵馬,徐懋功又落在後邊。野鸞卻在對岸嗚啼,如呼朋弓類。只得加鞭縱馬跳去,一個三四丈闊的深澗,被他跳過去了。野鸞見秦王來,又飛數十步,占在高枝上。秦王聽見對岸金鼓之聲鼎沸,心下著忙,對著野鸞說道:「靈鳥,靈鳥,你若是救得我難,你須向我啼叫三聲。」那鳥便向秦王連叫三聲。秦王看澗旁山路崎嶇,便離鞍下馬,把馬系在樹上,隨鳥進山,攀籐附葛而行。到了頂上,遠望對岸一將,兇煞神一般,快馬跑來。秦王認得是單雄信。後邊又有一將,亦縱馬趕來,乃是徐懋功。秦王正呆看時,只聽得靈鳥又叫上一聲,秦王忙轉身想道:「靈鳥不去猶鳴,此山畢竟還有出路。」就隨著那飛鳥走去,只見一個石室,外邊立著一僧,光彩滿目,相貌端嚴。把只手向靈鳥一招,那鳥即飛入老僧掌中,老僧便進石室去了。秦王以為奇異,忙走進石室,只見那僧盤膝而坐。秦王問道:「和尚,你剛才取的那靈鳥,拿來把了我。」那僧道:「靈鳥知是君王此刻有難,從大士前飛來,你看他麼?」在柏中取出來,箭猶在羽尾上,仔細一認,卻變成一只白鸚鵡。那僧忙在昆上取下箭,遞與秦王道:「箭歸還君王。」鳥向空中一擲,飛去了。秦王把箭收入壺內,知是聖僧,忙問道:「孤今此難得脫去否?」那僧道:「難星只在此刻,君王快躲在貧僧背後穩睡,貧僧自有法退之。」秦王依他藏好,那僧捏成印訣,口裡念了幾句咒語,只見他頂上放出一毫白光,就把洞門封住。
  鄭國單雄信熟識此地,曉得此谷為五虎谷,前洞名曰斷魂澗,無有出路。單雄信見燕伊飛趕進去,恐他奪了頭功,也趕進谷來,只見一匹空馬,飛跑出來,燕伊早已射死在地。雄信看了大怒道:「不殺此賊,以報燕伊,不為好漢。」因策馬繞谷尋來,忽聞後邊一騎馬飛奔前來,高聲叫道:「單二哥勿傷吾主,徐懋功在此。」忙趕向前,扯住雄信衣襟道:「單二哥別來無恙,前在魏公處,朝夕相依,多蒙教誨,深感厚誼。今日一見,弟正有要言欲商,幸勿窘迫吾主。」雄信道:「昔日與君相聚一處,即為兄弟。如今已各事其主,即為仇敵。誓必誅滅世民,以報先兄之靈,以盡臣子之道。」懋功道:「兄不記昔日焚香設誓乎,我主即你主也,兄何不情之甚?」雄信道:「此乃國家之事,非雄信所敢私。此刻弟不忍加刃於兄者,盡弟一點有契之情耳,兄何必再為饒舌?」隨拔佩刀割斷衣襟,加鞭復去找尋。懋功見事勢危急,如飛勒馬奔回,大叫諸將,主公有難。
  時尉遲敬德,正在洛水灣中洗馬,忽見東北角上一騎馬飛奔前來。敬德定睛一看,見是懋功,聽他口中喊道:「主公被鄭將單雄信追逼至五虎谷口,快快去救!」敬德聽說,不及披掛,忙在水中,赤身露體,跨上禿馬,執鞭飛趕前去。時雄信四下一望,並無蹤跡。看見洞中泥水浮沉,濁泉泛溢。又聽得那玉鬃馬咆哮亂嘶。只得把坐騎一題,跳過澗來各處尋覓,又無影響。止見樹下五鬃馬嘶嗚。雄信也就下馬,走上山頂,往石洞邊看去,卻是一個斑斕猛虎,蹲踞在內。見雄信來長嘯一聲,澗谷為之震動。雄信吃了一驚,自思道:「這孩子想必被虎吃了,不知還是投在洞內死了。再到下面去看。」跨上自己的馬,把秦王的馬一手挽著,將到澗邊,忽見山坡那邊一員大將,面如渾鐵,聲若巨雷,大叫:「勿傷吾主,尉遲敬德在此!」也跳過澗來。雄信忙放了秦王的馬,舉槊來刺,被敬德把身一側,一鞭打去,正中雄信手腕。敬德將鞭擱在鞍繑,隨趁勢奪雄信手中槊。雄信雖勇,當不起敬德神力,四五扯,一條槊被敬德奪去。雄信只得退逃,仍過澗去了。
  再說秦王橫睡在石洞內和尚背後,看那和尚在座前弄神通。又見單雄信到洞門首,探望了三四口,不知為甚,再不敢進洞來,耳邊只聽得一片殺聲。和尚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災星已過,救兵已來,君王好出洞去了。」秦王起身謝道:「蒙聖僧法力救孤,孤回太原,當差官來敦請去供養,但不知聖僧是何法號?」和尚道:「貧僧叫做唐三藏。若說供養,自有山靈主之,但願致治太平做一個好皇帝足矣!貧僧有偈言四句,須為牢記。」乃曰:
    建業唯存德,治世宜全孝。
    兩好更難能,本源當推保。
  說完,那和尚瞑目入定去了。秦王然後捱下山來,轉過谿坡,尋著了坐騎,跨上雕鞍。只見敬德飛馬前來,見了秦王,說道:「好了,殿下沒有受驚麼?」秦王道:「沒有,雄信這強徒呢?」敬德道:「被臣奪了他的槊,逃出谷外去了。此地不是久站之所,快同臣出谷去罷。」兩騎馬縱過了澗溪,直至五虎谷口,遇鄭將樊佑、陳智略,敬德更不打話,一鞭一個,二將多打傷下去。敬德殺開一條血路,奔出重圍,只見秦叔寶、徐懋功領著諸將,正與王世充後隊交戰。敬德對李靖道:「你保殿下回寨,我再去殺賊來。」忙又趕到鄭陣中去奮勇大戰,鄭家兵將雖多,怎當得起叔寶、敬德兩個,一條鞭,兩根間,殺了鄭國許多兵將。敬德在忙中,猛抬頭見一人沖天翅、蟒袍玉帶的,騎在馬上,在高阜處觀戰。便撇下眾將,提鞭直奔前來,嚇得王世充如飛勒馬退逃。敬德同眾軍直追到新城,方才轉來。徐懋功叫鳴金收回人馬,到秦王寨中來拜賀。秦王笑道:「若無敬德奮力向前,幾為此賊所困。」遂以金銀一篋賜敬德。自是秦王倍加信愛,敬德寵遇日隆。王世充見唐將利害,亦不敢出來對壘。
  相持了數日,那日秦王正與眾將商議破敵之策,見各處塘報,雪片般飛遞下來。懋功與秦王翻閱,知是榮州、汴州、沮州、華州,多來歸附。又有顯州總管楊慶,他率領轄下二十五州縣來投降。又有尉州刺史時德睿,亦率領轄下杞、夏、隨、陳、許、穎、魏七州來降。王簿與程知節亦有文書來說伊州、黎陽、倉城,多已降唐。只有千金堡與虎牢,聞得羅士信與尋相急切難下。又有中路大將屈突通,在途巡緝,獲著鄭國細作兩個,招稱鄭國差將,潛往樂壽,向竇建德處請兵去了。徐懋功道:「鄭國土地,賴天子洪福,三分已收其二。只是虎牢與千金堡系各州縣咽喉之所,若二地不收,則所得亦難據守,須得臣自去走遭。」便辭了秦王,連夜帶領自己精兵一千,望虎牢進發。正是:
    待把干戈展經緯,只看談笑弄兵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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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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