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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見牡丹金輝深後悔 提艾虎焦赤踐前言


  且說史雲引著金輝了雄來到莊中,莊丁報與智化。智化同張立迎到大廳之上。金太守並不問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謝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卻先言夫人公子無恙,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著張立引太守來到後面,見了夫人公子。此時鳳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認,正在慶賀。忽聽太守進來,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這些田婦村姑誰不要瞧瞧大老爺的威嚴。不多時,見張立帶進一位戴紗帽的,翅兒缺少一個;穿著紅袍,襟子搭拉半邊;玉帶系腰,因揪折鬧的裡出外進;皂靴裹足,不合腳弄的底綻幫垂;一部蒼髯,揉得上頭紮煞下頭卷;滿面塵垢,抹的左邊漆黑右邊黃。初見時只當做走會的槓箱官,細瞧來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眾婦女見了這狼狽的形狀,一個個握著嘴兒嘻笑。
  夫人公子迎出屋來,見了這般光景,好不傷慘。金章上前請安,金公拉起,攜手來到屋內。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何氏又說恩公搭救的備細。夫妻二人又是嗟歎,又是感激。忽聽金章道:「爹爹,如今卻有喜中之喜了。」太守問道:「此話怎講?」何氏安人便將母女相認的事說出。太守詫異道:「豈有此理?難道有兩個牡丹不成?」說罷,從懷中將邵老爺書信拿出,遞給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另有別情。當初女兒不肯離卻閨閣,是乳母定計將佳蕙扮做女兒,女兒改了丫環。不想遇了賊船,女兒赴水傾生。多虧張公夫婦撈救,認為義女。老爺不信,請看那兩件衣服,方才張媽媽拿來,是當初女兒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兩件丫環眼色,暗暗忖度道:「如此看來,牡丹不但清潔,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門的臉面,實屬難得。」再一轉想:「當初手帕金魚原從巧娘手內得來,焉知不是那賤人作弄的呢?就是書箱翻出玉釵,我看施生也並不懼怕,仍然一團傲氣。仔細想來,其中必有情弊。是我一時著了氣惱,不辨青紅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勒牡丹自盡一節,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難禁,便問何氏道:「女兒今在那裡?」何氏道:「方纔在這裡,聽說老爺來了,他就上他干娘那邊去了。」金公道:「金章,你同丫環將你姐姐請來。」
  金章去後,何氏道:「據我想來,老爺不見女兒倒也罷了。惟恐見了時,老爺又要生氣。」金公知夫人話內有譏消之意,也不答言,只有付之一笑。只見金章哭著回來道:「我姐姐斷不來見爹爹,說惟恐爹爹見了又要生氣。」金公哈哈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無奈何,煩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見金公如此,只得叫張媽媽引路,老夫妻同進了角門,來到跨所之內。鳳仙姐妹知道太守必來,早已躲避。只見三間房屋,兩明一暗,所有擺設頗頗的雅而不俗,這俱是鳳仙在這裡替牡丹調停的。張李氏將軟簾掀起,道:「女兒,老爺親身看你。」金公便進屋內,見牡丹面裡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見女兒的梳妝打扮,居然的布裙荊欽,回想當初珠圍翠繞,不由的痛徹肺腑,道:「牡丹我兒,是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當初一時氣惱,不加思索,無怪女兒著惱。難道你還嗔怪爹爹不成?你母親也在此,快些見了吧。」張媽媽見牡丹端然不動,連忙上前道:「女兒,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禮,如何使得?老爺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時豈不更難乎為情了麼?快些下來,叩拜老爺吧。」
  此時牡丹已然淚流滿面,無奈下床,雙膝跪倒,口尊:「爹爹,兒有一言告稟:孩兒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兒自盡?如今現為皇家太守,倘若遇見孩兒之事,爹爹斷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豈不於德行有虧?孩兒無知頂撞,望乞爹爹寬宥。」金公聽了,羞的面紅過耳,只得陪笑,將牡丹攙起道:「我兒說的是,以後爹爹諸事細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體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與女兒將衣服換了。我到前面致謝致謝恩公去。」說罷,抽身就走。張立仍然引至大廳。智化對金公道:「方纔主管帶領眾役們來央求於我,惟恐大人見責,望乞大人容諒。」金公道:「非是他等無能,皆因山賊兇惡,老夫怪他們則甚。」智化便將金福祿等喚來,與老爺磕頭。眾人又謝了智爺,智爺叫將太守衣服換來。
  只見莊丁進來報道:「我家員外同眾位爺們到了。」智化與張立迎到莊門。剛到廳前,見金公在那裡立等,見了眾人,連忙上前致謝。沙龍見了,便請太守與北俠進廳就座。智化問剿滅巢穴如何。北俠道:「我等押了藍驍入山,將輜重俱散與嘍囉,所有寨柵全行放火燒了。現時把藍驍押來交在西院,叫眾人看守,特請太守老爺發落。」太守道:「多承眾位恩公的威力。既將賦首擒獲,下官也不敢擅專。待到任所、即行具折,連賊首押赴東京,交到開封府包相爺那裡,自有定見。」智化道:「既如此,這藍驍倒要嚴加防範,好好看守,將來是襄陽的硬證。」復又道:「弟等三人去而復返者,因聽見顏大人巡按襄陽,欽派白五弟隨任供職。弟等急急趕回來,原欲會同兄長齊赴襄陽,幫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說不得必須耽遲幾日工夫。沙兄長、歐陽兄、丁賢弟,大家俱各在莊,留神照料藍驍。惟恐襄陽王暗裡遣人來盜取,卻是要緊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細。若要小弟護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折子到時,即行將藍驍押赴開封。諸事已畢,再行趕到襄陽,庶乎於事有益。不知眾位兄長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好。就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勞動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說話間,酒筵擺設齊備,大家入座飲酒。
  只見張立悄悄與沙龍附耳。沙龍出席來到後面,見了鳳仙秋葵,將牡丹之事—一敘明。沙龍道:「如何?我看那女子舉止端方,決不是村莊的氣度,果然不錯。」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還在咱們這裡居住,還是要隨任呢?」沙龍道:「自然是要隨任,跟了他父母去。豈有單單把他留在這裡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丹姐姐他不願意去。如今連衣服也不換,彷彿有什麼委屈,擦眼抹淚的。莫若爹爹問問太守,到底帶他去不帶他去,早定個主意為是。」沙龍道:「何必多此一問。那有他父母既認著了,不帶了去,還把女兒留在人家的道理?這都是你們貪戀難捨心生妄想之故。我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換衣服,我惟你們二人是問。少時我同太守還要進來看呢。」說罷轉身上廳去了。
  鳳仙聽了,低頭不語。惟有秋葵,將嘴一咧,哇的一聲哭著,奔到後面,見了牡丹,一把拉住,道:「哎喲!姐姐呀,你可快走了!我們可怎麼好呀!」說罷,放聲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來了。眾人不知為著何故。隨後鳳仙也就來了,將此事說明。大家這才放了心了。何氏夫人過來拉住秋葵,道:「我的兒,你不要啼哭,你捨不得你的姐姐,那知我心裡還捨不得你呢。等著我們到了任所,急急遣人來接你。實對你說,我很愛你這實心眼兒,為人憨厚。你若不憎嫌,我就認你為乾女兒,你可願意麼?」秋葵聽了,登時止住淚,道:「這話果真麼?」何氏道:「有什麼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來,道:「如此,母親請上,待孩兒拜見。」說罷,立時拜下去。何氏夫人連忙攙起。鳳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了。」牡丹噗哧的一聲也笑了。鳳仙道:「妹子,你只顧了認母親。方纔我爹爹說的話,難道你就忘了麼?」秋葵道:「我何嘗忘了呢!」便對牡丹道:「姐姐,你將衣服換了吧。我爹爹說了,如若不換衣服,要不依我們倆呢。你若拿著我當親妹妹,你就換了。若你瞧不起我,你就不換。」張媽媽也來相勸。鳳仙便吩咐丫環道:「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環衣服來。」彼此攛攝,牡丹礙不過臉去,只得從新梳洗起來。不多時,梳妝已畢,換了衣服,更覺鮮艷非常。牡丹又將簪珥贈了鳳仙姊妹許多,二人深謝了。
  且說沙龍來到廳上,復又執壺斟酒,剛然坐下,只見焦赤道:「沙大哥,今日歐陽兄智大哥俱在這裡,前次說的親事今日還不定規麼?」一句話說的也有笑的,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體,此話從何說起;笑的是笑他性急,粗莽之甚。沙龍道:「焦賢弟,你忙什麼?為女兒之事何必在此一時呢?」焦赤道:「非是俺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隨太守赴任,豈不又是耽擱呢?還是早些定規了的是。」丁二爺道:「眾位不知,焦二哥為的是早些定了,他還等著吃喜酒呢。」焦赤道:「俺單等吃喜酒。這裡現放著酒。來,來,來,咱們且吃一杯。」說罷,端起來一飲而盡,大家歡笑快飲。酒飯已畢,金公便要了筆硯來,給邵邦傑細細寫了一信,連手帕並金魚玉釵俱備封固停當,當面交與丁雄,叫他回去,就托邵邦傑將此事細細訪查明白。匆忙之間,金公只說起牡丹投河自盡,卻忘了說明牡丹已經遇救,以及父女重逢。賞了丁雄二十兩銀子,即刻起身,趕赴長沙去了。
  沙龍此時已到後面,秋葵將何氏夫人認為乾女兒之事說了。又說起牡丹小姐已然換了衣服,還要請太守與爹爹一同拜見。沙龍便來到廳上,請了金公,來到後面。牡丹出來,先拜謝了沙龍。沙龍見牡丹花團錦簇,滿心喜歡。牡丹又與金公見禮,金公連忙攙起。見牡丹依然是閨閣妝扮,雖然歡喜,未免有些淒慘。牡丹又帶了秋葵與義父見禮。金公連忙叫牡丹攙扶。沙龍也叫鳳仙見了。金公又致謝沙龍:「小女在此打攪,多蒙兄長與二位侄女照拂。」沙龍連說:「不敢。」
  他等只管親的干的,見父認女,旁邊把個張媽媽瞅的眼兒熱了,眼眶裡不由的流下淚來,用絹帕左擦右擦。早被牡丹看見,便對金公道:「孩兒還有一事告稟。」金公道:「我兒有話,只管說來。」牡丹道:「孩兒性命,多虧乾爹干娘搭救,才有今日,而且老夫妻無男無女,孤苦只身,求爹爹務必將他老夫妻帶到任上,孩兒也可以稍為報答。」金公道:「正當如此,我兒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明日隨行便了。」張媽媽聽了,這才破涕為笑。
  沙龍又同金公來到廳上,金公見設筵豐盛,未免心甚不安。沙龍道:「今日此筵,可謂四喜俱備。大家坐了,待我說來。」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俠、智公子、丁二官人、孟傑、焦赤,下首卻是沙龍與張立。焦赤先道:「大哥快說四喜。若說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龍道:「第一,太守今日一家團聚,又認了小姐,這個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賀。俺喝這一碗。快說第二。」沙龍道:「這第二就是賢弟說的了。今日湊著歐陽兄智賢弟在此,就把女兒大事定規了。從此咱三人便是親家了。一言為定,所有納聘的禮節再說。」焦赤道:「好呀!這才痛快呢。這二喜俺要喝兩碗,一碗陪歐陽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長。你三人也要換盅兒才是。」說的大眾笑了。果然北俠、智公子與沙員外彼此換杯。焦赤已然喝了兩碗。沙龍道:「三喜是明月太守榮任高昇,這就算餞行的酒席,如何?」焦赤道:「沙兄長會打算盤,一打兩副成。也倒罷了,俺也喝一碗。」孟傑道:「這第四喜不知是什麼?倒要聽聽。」沙龍道:「太守認了小女為女是干親家,歐陽兄與智賢弟定了小女為媳是新親家,張老丈認了太守的小姐為女是干親家。通盤算來,今日乃我們三門親家大會齊兒,難道算不得一喜麼?」焦赤聽了卻不言語,也不飲酒。丁二爺道:「焦二哥,這碗酒為何不喝?」焦赤道:「他們親家鬧他們的親家,管俺什麼相干?這酒俺不喝他。」丁二爺道:「焦二哥,你莫要打不開算盤。將來這裡的侄女兒過了門時,他們親家爹對親家爺,咱們還是親家叔叔呢。」說的大家全笑了,彼此歡飲。飯畢之後,大家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隨任,獨有鳳仙秋葵與牡丹三人痛哭,不忍分別,好容易方才勸止。智化又諄諄囑咐,好生看守藍驍,等折子到時即行押解進京。北俠又提撥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執手分別,上任的上任,回莊的回莊,俱各不表。
  要知後文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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