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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張欽差宅中鬧鬼怪 江水漲羅漢護行轅

  話說濟公在張大人行轅收了鄒盂勳為徒弟,就在席上把陳亮取到的印信交給張大人,又把張大人失下的湖珠八十一顆如數交還,余下來的四百十九顆,就請張大人代為撫恤被水人家。話未說完,只見外面進來一個家丁,濟公認識是鎮江張公子府中家人,知他今天特地跑來,必有事故,就在袖中一占算,即深悉其中緣故,也不去問他。見他給張大人叩了頭,又給濟公叩頭,張大人先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麼?」那家人道:「啟稟大人,家中鬧的不成樣兒了。」張大人失驚道:「什麼人敢來鬧吾家裡呀?」那家人道:「不是人鬧,是鬼鬧。」張大人道:「什麼鬼呀?」家人道:「也不知他是什麼鬼,自從十一晚上鬧起來,鬧到今天還沒休歇。吾家公子爺本想就請聖僧過去捉獲他的,因為大人印信要緊,恐怕聖僧沒空閒,所以忍耐到此刻。吾們眾人都日裡睡覺,夜間大家帶著棍棒火鏡,聚集在一塊兒望著。這鬼真乖巧、真伶俐,吾們睜著眼等他來他不來,待吾們睏倦了,大家睡眼矇矓,他就跑來給吾們混鬧。昨天晚上鬧的更是不像,索性把吾們扛抬到外面茅廁邊去,吾們三十幾人險些兒跌下坑去。所以公於爺一早分付吾渡江未稟明大人,就問聖僧印信的事可已辦完,如沒辦好,只好等候幾天;若是辦完,公子爺說千萬求大人,請大師傅即速就去,給吾們捉捉鬼。」張大人聽罷,回頭對濟公道:「這事又只得求大師傅大發慈悲,就過江去給吾辦辦罷。」濟公道:「使得使得,吾就去罷。」張大人見濟公非但不推卻,而且並不留難,肯立時前去,心中不勝感激,不勝歡喜。
  說話之間,酒飯也吃完了,馬如飛師徒二人見濟公要過江,也不便久留在此,隨即起身。臨行時,濟公又囑咐馬如飛:「吾瞧你眉宇之間大有晦氣,必有一場大禍臨頭。你務要格外小心謹慎,吾屆時自來救你。」馬如飛大驚道:「師傅瞧吾幾時有大禍臨頭呀?」濟公道:「不出三個月,就有生命之虞。」馬如飛聞言,半信半疑,帶著江標,辭別眾人,自回觀中去了。
  濟公這才帶了雷鳴、陳亮起身告辭,張大人派原來的家人,跟著濟公同走。四人出了行轅,一徑望渡口而來,走至江邊,日已西沉。渡船上人認得是張欽差手下的人,忙找篙撐過船來,接了一行人下船,開駛過江。船至中流,濟公見一夜叉,手執黃旗飛行水面,極為詫異,屈著指頭一占算,就大驚失色道:「不好了!不好了!張大人有難。」忙叫船家轉舵回去,不許返慢。雷鳴問道:「吾跟了師父多年,無論碰到什麼事,師父總是從從容容,不忙不迫的,今天何以如此大驚小怪?」濟公道:「你那裡會知道,吾方才瞧見夜叉執著令旗往東飛奔,吾袖中一占算,原來今夜二更三點,江水要漲三十丈,那平望城市都要被水沖沒。張大人行轅地勢又低,必然也遭其禍。吾前已屢次給他出力,自然送佛到西天,這回也應該去救救他。」陳亮道:「師父是佛門子弟,以慈悲為本,這平望滿城滿村的百姓,無端被水沖死也是可憐的,師父怎麼只救張大人一個人,不救這方百姓呢?」濟公道:「救是自然要救的,只恐怕他們平素欺人罵天地,作惡多端,此刻惡貫滿盈,救他們不了。」說罷,又作著船家用力搖櫓。船家應諾,一時舟行如箭發,頃刻回到江口,家人給了船金。濟公起岸時,又囑咐船家從速把家眷搬至船上住宿,又叫他快去關照鄰里,快快往內地逃難,若要遲了,準沒命的。船家那裡肯信,笑嘻嘻的,仍把空船撐在僻靜之處,引繩繫著,自己取了船錢,帶上酒壺,上岸沽酒去了。當夜水漲的時候,家眷竟被水沖沒,這也是劫數難逃,不必去表他。
  濟公一起岸,就張著嘴大著聲音,一路叫喊道:「你們眾人聽真,今夜二更三刻就有大水上岸。你們眾人聽吾分付,快快往內地逃難,如若慢了,就要被水沖死。」雷鳴、陳亮也跟在後面,大家照樣叫喊。焉知眾人見濟公是個窮和尚,又是癡癡顛顛,腳步歪斜,像喝醉酒的形狀,雷鳴、陳亮又是外路口音,聽不清楚,大家不睬。濟公一路叫嚷,眾人只是笑,沒一個肯照他的說話做。濟公見眾人理也不理,歎了一口氣道:「這真叫『在劫不在數,在數最難逃』。吾雖然是婆心苦口,也是沒有法兒的。」三人奔回行轅,已近黃昏左右,濟公一進行轅,直撞到張大人的上房。張大人因為連日陪侍濟公,弄得身體困乏,所以送了濟公出門,自己就回到裡面睡覺去了。方才入夢,忽聞僕婦們大嚷道:「這和尚從那裡來的?怎麼黑夜裡撞到上房來了?」張大人一聽有人撞進內衙,忙在床上一骨碌起來,跑到外面一瞧,見是濟公,就問道:「聖僧怎麼回來了?」濟公道:「你有大難,吾特來救你。」張大人大驚失色:「吾好端端的在此,有什麼大難?」濟公道:「江水立刻要漲起來了,不到一刻,這地方就要變做一片汪洋了。」張大人道:「為什麼呢?聖僧那裡知道?」濟公道:「吾占算出來的。」就把才纔江中所見夜叉的事說了一遍。陳亮在旁問道:「水中的夜叉不稀罕的,師父怎麼就詫異他,給他占算?」濟公道:「江中海中都有夜叉,果然是不稀罕的。但他手中執著令旗,這令旗是江神濤聽泉所用,平素不能輕用,惟有水漲水退,號令諸神,方才用他,吾所以給他占算。不料一占算,果然要漲水三十丈。」張大人不等他說完,就接口道:「現在這裡既要被水沖沒,師傅怎麼來救吾呀?」濟公道:「吾救你一家人倒還容易,只是你是欽差大人,為一方百姓之主,理應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吾方才一路叫嚷,叫他們大家逃難,他們道吾是個酒醉和尚,瘋瘋顛顛,都不肯聽,吾只好請大人去分付他。」張大人道:「吾一個人如何分付得周到?」濟公道:「不必你自己去分付,只須差幾個人向各路分頭叫嚷就是了。」張大人立刻就叫人去各處傳諭。
  濟公一回頭,對雷鳴、陳亮道:「你二人快去沐浴更衣,把頭髮拆散了,走來聽令。」二人領令去了。濟公又對張大人道:「請大人派撥二十四個大漢給吾和尚,聽吾號令。」張大人道:「現在吾們先須想逃難的道理,師傅還用什麼人?」濟公道:「不須逃得,吾自有法術,只是吾力量只好救你一家人性命,余外的百姓都救不了他。」張大人道:「救不了百姓,即使吾一家人有命,吾這功名也不保了。」濟公道:「這是天意,干你什麼事?你此刻要顧百姓也顧不了的了。」張大人這才自己走到外面,把身邊的護勇一齊叫至面前,揀最勇壯的選了二十四人帶至書房,交給濟公。濟公就分付他們,叫他都去沐浴,把頭髮披散,前來聽令。濟公又分付家人,預備朱紅、筆、硯、黃紙,須臾送至書房。濟公就把黃紙裁了二十六片,每紙念上真言,畫了一道符。此刻雷鳴、陳亮同那二十四個人都來站在書房之外,濟公就各人分給他一紙,帶著他們出到行轅外,先往四面牆角之外,在地上畫了一道符。然後回到轅前,叫人取案桌八個,接疊八層,下面又選四人護著桌腳。自己又回到裡面,叫張大人穿戴冠袍坐在大堂,通班差役站立兩旁,像審堂事一般。
  張大人問道:「聖僧忙了好久,酒癮要到了,可要喝酒嗎?」濟公一到時候,更樓方打初鼓,屈指一算道:「還要挨延一歇兒哩,吾就喝些兒酒,也不要緊。」張大人立刻分付廚房,備辦上等山珍海味全席。頃刻排在書房,濟公一見了酒菜,霎時饞涎欲滴,對張大人道:「大人也來喝些酒罷?」張大人心中萬分憂急,自己想道:不知和尚法術靈驗不靈驗,如要不靈,這水是不讓情的,不管你大人小人、老爺百姓、欽差知縣,只消他一衝到,準得性命交給他。吾今天的有命沒命,不好定呢,那裡還咽的下酒去!就回說:「聖僧你自己清罷,吾喝不下去。」濟公道:「吾來救你,你還怕什麼?吾說能救,就準能救,大人何必憂他?」張大人推托道:「吾此刻不去坐堂,等到事急之際,一時集不攏的,待吾先去坐上罷。」濟公一想:他不要吃,吾也不必勉強他罷!自己就一個人坐在席上,大把菜、大口酒,大飲大嚼起來。張大人走出書房,就到大堂案上,眾差役參了堂,就各各站著,寂靜無聲,猶如泥塑木雕一般。
  濟公一個人在書房吃酒,覺寂寥得很,就分付家人:「到頭門叫陳亮、雷鳴進書房陪吾吃酒。」那家人往外一傳話,雷鳴道:「師父方才著急得很,現在怎麼這般從容,還要喝酒?」陳亮道:「師父做事從沒錯落,他叫吾們去吃酒,吾們儘管去吃酒。」說罷,拉著陳亮往裡就跑。走到書房,濟公道:「快來喝酒罷,倘然吾的法術不靈,不到一刻,吾們師徒就要變作水中之鬼了。趁此沒死的時候,喝他一個痛快,也不枉為人一世,來罷,快來喝罷!」雷鳴膽怯,見師父說這斷頭話,恐怕真要沖,就呆立在旁邊想心思,連濟公叫他都不答應。濟公笑道:「你嚇也要死,不嚇也要死;喝酒也要死,不喝也要死。總要一死,不如喝了爛醉好死的,不覺著。」雷鳴一聽也不差,就坐下狠命的亂吃。濟公恐怕他吃醉了要誤事,忙攔住道:「你這樣的吃酒,真個要被水沖死哩!暫不叫你吃了。」雷鳴道:「師父方才叫吾吃,此刻又不叫吾吃,這是什麼緣故呢?」說還未了,只聽四面人聲大起,二人大驚。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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