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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御史廳戲弄老虎凳 慈寧宮初進丹鳳丸

  話說濟公在徐振興糟坊吃酒,忽然心血一動,知道重建大成廟已經奏准,並發下國幫三十萬兩,著金丞相之子金仁鼎監修。暗罵道:「你這奸賊,你倒又想升官發財了,俺到末了,總對你把片賬算得乾乾淨淨,才得罷休呢。」想畢,便把酒碗擲下,說道:「不好了,誤了大事了!」連忙出門直向城內奔走。由北門進城到了城內,仍住前走,心裡打算跑至午門,仍同前次劉差官見駕一樣,由黃門官啟奏。那知此回不得能彀了。一者,前次尚未退朝,二者,前次是差官打扮,所以沒人查問。今日是個破花子和尚,這內城裡就容得他走嗎?正然進了內城,走了不上一箭之路,忽見前面來了一位:坐在馬上,頭帶烏紗雙翅帽,身穿大紅錦邊袍,腰繫玉帶,腳踏薄底快靴,年約三十歲,又白又胖,窄額頭細長眼,幾撮黑須,生成一副曹氏傳家臉,騎了一匹青鬃馬。前面兩名勇役,拿著兩條烏龍鞭子。你道此人是誰?卻是私通外國張邦昌的侄兒,名叫張忠夷,現為巡街御史。其人奸毒異常,搭眼望見濟公,遂用馬鞭一指,叫聲:「眾人,將他拿下!」只見一名勇役,袖內掏出一條鐵鏈,向濟公頭上一套,說聲:「和尚,跟我走罷。」
  濟公正欲分剖,忽然定神想道:俺何不讓他帶去替我送個信把皇上,順便叫這個奸賊認識認識,俺豈不甚美?想罷,便向勇役道:「你家御史亡了人不成,請俺和尚去念倒頭經嗎?」那人舉鞭就抽,不料不曾抽到濟公,鞭尾回頭一縮,反把自己臉上抽了一下。心裡一恨,便把鐵鏈拖了直走。濟公倒反發笑,沿路跑著,就把鐵鏈股子當著佛珠子,指頭掐住,嘴裡一句一句的「南無阿彌陀佛」。走了十數步,忽然說道:「俺要大便了。」勇役不睬,那知再拖也拖不動身,只得把他送到毛廁上,站在旁邊,候他解了大便,拖了再走。又走不上十數步,忽然又說道:「俺要小解了。」只得又讓他解了小解。一路之間,大解小解,鬧了七八次,好容易帶到巡廳衙門。張御史下馬人內,過了半晌,張御史坐了大堂,分付將和尚帶上來。一見濟公沖沖怒罵道:「我看你這狗和尚,定然是梁山泊魯智深、武松一黨,過來做奸細的。從實招來,免得動刑!」濟公朝上哈哈一笑,說道:「俺的賢胞侄,你弄錯了。俺不是梁山泊的奸細,俺是私通外國、賣國求榮的奸細。你要辦俺這個奸細,是辦不盡的。俺現今還生了些兒子、侄兒,無數的小奸細。你曉得俺這奸細,能為是很大的呢,大宋江山,被俺這奸細送掉一半了;大宋皇帝,被俺這奸細害死了兩位了。」張御史明知他句句說的他家叔父張邦昌,卻不好認這句話說,只得老羞成怒的罵道:「你這狗和尚,滿口的胡言亂語!你不招實供?」說聲:「替我把老虎凳抬過來!」
  看官,這張忠夷自從做了巡城御史,他絕不打人的屁股,他作了兩樣刑罰:一名流星錘,專敲人的足拐;一名老虎凳。這凳上有刻成的兩只人手模子,兩旁皆有繩眼,後面斜檻一木,如虎尾一般,將罪人坐在凳上,頭髮繞在虎尾上,兩手擺在模內,下面用絞關收緊人身。十指連心,請問這等刑杖,利害是不利害?張御史因濟公開口嘲笑他的叔父,心裡恨極了,所以就用老虎凳來坐他。濟公一看暗說道:這樣刑罰俺倒不曾見過呢,倒要讓他們弄給俺看看。想罷,雙目一閉,如死人一般,聽些勇役把他搬上凳去,兩手落槽,單單濟公沒有頭髮,只得用條繩子,由頸項向虎尾上一扎,下面有兩人轉動絞關。但聽噗的一聲,繩頭皆斷。濟公站在旁邊,搓著手笑哈哈的說道:「好傢伙!」再朝凳上一看,只見紋的是兩塊碎石頭。張御史勃然大怒,罵聲:「妖僧,還了得!」忙取了印來,在濟公臉上蓋了一顆「巡城御史」的印,分付再絞。勇役另換了一張凳來,又把濟公坐上,下面又絞了幾絞,只聽噗噗兩聲,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對流星錘,把兩只木頭柄子絞斷了。濟公還是站在旁邊,說聲:「好利害傢伙廣張御史見了用印也是無用,心中想道:有了!分付來人說:「你代我到後面殺一只烏雞,宰一只黑狗,把血取來應用。」濟公聽說,復行又朝上說道:「俺的御史爺,你老也太費事了,有點狗肉把和尚下下酒就罷了,不必再殺雞了。」張御史被他說得把一副臉真真氣得青的間著紫的。忙催後面把雞狗血拿到,說聲:「代我把這妖僧由頭上澆下去。」濟公連忙用兩手抱住顆光頭,說道:「這是不能的。這一澆,我的法子就作不起來了。俺們認點交情,變通辦理罷。俺家有個小婆子,他又不敬重正室,又不孝順公婆,待俺叫他來替替刑罰罷!」看官,濟公因何這樣說法呢?因張忠夷新討了一個小老婆,千嬌百媚,寵愛非常,公婆正室,他皆瞧著不起,所以濟公便想到他身上了。
  閒話休提。張御史見濟公兩手抱頭,以為他真有點畏懼,遂說道:「先把他上凳。」勇役又換了一張凳來,處處服侍停當,然後上面將血當頭一澆,下面關紐直絞,但聽見一種嬌嬌滴滴的聲音喚道:「老爺,不能絞了,奴家沒有命了!還看看枕邊之情罷。」張御史聽見聲音,好生奇異,再行一看,見凳上絞的是自己的小老婆。和尚站在旁邊,口口聲聲的說道:「可憐,可憐!」拍著手笑哈哈亂竄亂跳的。張御史到此地步,實屬無法可治,分付押下,候明日奏明聖上再辦,當即退堂。張御史退到內室,千方百計的招陪那小老婆,一面又請外科醫十指,一宿不提。
  次晨,張御史連忙上朝,著人把濟公押至午門候旨。鐘鳴數響,皇上開殿,張御史匍匐金階奏道:「臣昨日巡城,至內城中段,緝獲妖僧一名,兇狠異常,不畏刑具,已帶到午門外候旨察奪。」皇上聞奏,心裡暗想:莫非就是濟顛僧嗎?遂分付:「將該僧帶至當殿,候朕視問。」不上片刻,只見一個窮和尚,身穿一件破袖,頭帶一頂黃泥滴滴的僧帽,赤著兩腳,項間掛了一條鐵鏈。金丞相搭眼一看,暗說道:壞了!這回張忠夷闖下大禍了。只見濟公走至當殿,朝上合十頂禮說:「僧人濟顛僧見駕,願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座上皇帝這一喜非同小可,連說道:「聖僧免禮,一旁賜座。」此時張忠夷跪在下面,聽說「濟顛僧」三字,就同半空中一個霹靂,把他打癡了一般。但見濟公一搖二擺的上了金殿,謝了恩在錦墩上坐下。聖上抬頭一看,問道:「聖僧這頸項裡掛的是何物件?」濟公道:「啟奏陛下,僧人因國太病重,看病要緊,俗雲『救病如救火』,昨日已牌之前就進了皇城。那知被一位巡城二皇帝,著人就用這鏈子把僧人鎖去。當時過堂,僧人說是奉皇帝召來看病的。他說皇帝召你,我二皇帝不曾召你,你拿皇帝來壓我。你且去到外國問問去,宋朝還是皇帝尊貴,還是張邦昌家姓張的尊貴?」說著,把兩只灰鈀手伸到御前說:「陛下請看。」皇帝但見每只手上,有「皇帝」兩字,不解何故。問道:「這是怎說?」濟公道:「這位二皇帝張御史,是真正利害呢!他見僧人口口聲聲尊重皇帝,他就把僧人手上寫了『皇帝』兩字,抬過一張老虎凳來,分付把僧人這雙手擺在凳上,將繩子對準『皇帝』中穿下,下面用絞關直絞,可憐僧人疼得直喊,他在堂上哈哈大笑道:『皇帝在你手上,就該叫你不疼,你看皇帝彀曾喊一個疼字嗎?』說罷,叫來人把僧人押下,直到此時來見陛下,願陛下作主。」
  皇上聽畢,龍顏大怒。問道:「奸賊張忠夷安在?」張忠夷跪在丹墀,嚇得直抖,上下牙齒對打對打的說:「臣張、張、張忠夷在、在此,死、死、死、死、死罪!」說罷,不住的碰響頭。皇上冷笑一聲,說道:「你此時磕頭已遲了,你還把那種欺君侮聖的本領,當面把朕瞧瞧。」張忠夷又碰頭奏道:「臣實系不敢欺君侮聖,皆是聖俗的謊言。」皇上大怒道:「你還狡賴?難道聖僧手上寫的字,項上套的鐵鏈子,不是憑據嗎?」分付侍衛說:「代朕把張忠夷拖下,重打三十御棍!」兩旁答應,五下一換,真個打得皮開肉碎。打畢,又聽皇上說道:「巡街御史張忠夷著即行革職,交刑部照庶民欺君侮聖的罪過議處。」當即擬成絞罪。又是大成廟落成之後,濟公代他求恩。赦為庶民,此是後話。
  當時皇上忙親手解去鐵鏈,對濟公道:「張忠夷已經辦罪,大成廟已經飭修。但是太后之病,日見沉重,朕心晝夜不安,就請聖僧入內一視罷!」龍袍一擺,大眾散朝。張忠夷自然待罪刑部了。皇上便同內侍臣帶同濟公,直奔慈寧官而來。單言內宮一切宮娥嬪妃,聽說聖僧入內,一個個皆隔簾偷看,以為這位聖僧,必定頭戴昆盧帽,身穿千佛衣,足蹬鑲黃履,手持禪杖,如地藏王菩薩一樣。那知一到當面,不覺嚇了一跳。但見他一頂破帽,一件破衣,赤著兩隻腳,面上鍋灰樣子,還夾了些黃泥,覺得他身上一種齷齪氣味,一陣陣的送到簾內來了。大眾吐吐喥喥的,連忙各散。
  這且不提,卻說濟公隨著聖駕緩緩前行,不覺已至慈寧宮門口。當宮太監搶步入內啟奏。轉眼之間,聽說懿旨下:「宣皇兒同聖僧入見。」皇上入內請安,濟公頂禮高呼已畢,只聽幃內傳說道:「聖僧遠來,賜坐賞茶賜點。」早有三四個小太監,一個搬過錦墩,在皇上下面,二個送上兩碗香茗,一個手持金鑲朱漆盤,內中盛了六個餑餑。濟公謝恩坐下,皇上道:「聖僧不必行禮,胡亂用點粗點罷!」濟公道:「謝聖恩。」說著就用那釘鈀的手,築了一只餑餑,向嘴裡一送,連手又要來築第二隻。忽見裡面來一太監說道:「宣聖僧入內視病。」濟公一想:這個乾麵餅倒還好吃,俺如進去看病,多分被太監撤去,沒得到我吃了。心中一想:俺何不如此如此,因奏道:「太后貴恙,不必診視,僧人都知道了。陛下不信,聽僧人慢慢道來。」於是就由起病的時候,一直到此刻,什麼時候,何處癢,何處痛,均一一說出,連皇上都沒他記得清楚。又說道:「不是由前晚吃了一匙參粥,到今日連茶水都不進口嗎?」皇上道:「一些不錯,足見聖僧名不虛傳!然則當速求聖僧設法,須要能進飲食才好呢。人非草木,不食何能持久?」說著,眼睛裡便落下幾點淚來。濟公忙奏道:「陛下不必憂傷。」說著便向懷裡掏出一粒紅丸,指著說了無數的功用。未知所說何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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