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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六回 知縣狡計撰從詞 濟顛暗中換冤狀

  話說賈知縣因夾棍點錘,悟真全無痛楚,以為他必是學了濟顛一點什麼法子。但細看悟真,又實在是一個忠厚無用的形像。當下心生一計,不說他有法術,反說自家可憐他,不肯真用大刑。又說這個大刑用起,怎樣利害,末了又想了主意,反代他擬了一堂減罪的口供,叫他畫一個字便算數。咳,列位想一想,這個賈知縣面場辦事似乎平和得很,其實袖箭腹刀,全是暗處傷人,委實奸惡不過。就這一頓騙工,可憐一個悟真已被他哄得死心塌地,便答道:「如今既有個法子,能代僧人減罪,僧人還有不畫押的嗎?就請老爺擬一堂口供,給小僧看一看,果真無大關要,小僧定然畫字是了。」賈知縣一聽,心中大喜,以為悟真上騙。隨手拿過一張供單,枯了一枝禿筆,想了一想,拖拖拉拉的寫了半息,自家又過了目,然後給悟真道:「你看罷。這樣說來,名正言順,將來法司擬罪,極重也不過軍徒。明年太子大婚,立時逢赦。那天大一件禍事,不是就可以沒事嗎?」悟真聽說,也覺歡喜,便將那供單接過。但見上寫道:
  
  僧人悟真供:
  具供僧人悟真,竊僧俗家姓鄒,初在玉山西北隅二十一都十二圖落髮。十八歲在金山江天寺春期受戒,中途師死被逐,流落江湖。路遇濟公聖增,收為義徒。前歲敕建大成廟落成,奉敕護法,一載有徐,毫無疏忽。今春來有知客鐵珊,僧熟察其人,道行尚有。因思僧家以讓賢為德,法門以傳道為緣。愛請施主擇於五月十六日交家鐵珊,自入退居樓,稍作休息,即擬雲游。不料該鐵珊內詐外恭,實非善類。接家之夕,即向庫房支取大寶兩錠,黃昏出外,夤夜方歸。借以鐵珊才作主持,即行放縱,不免小有詰責。不料鐵珊反唇相譏,繼以橫目。並謂文家無家,不應再與廟事;且稱盤查庫產,亦有許多不符。但僧主持該廟之初,各事皆由創造,間有錢政不足,不免移東補西,何得護法之徒,敢師前抗侮?況且佛門師弟,其名分與俗家之父子無殊,彼既忤道,僧豈甘心,當時遂起爭端,鐵珊遂誤傷至死。夫前生冤結,僧人固懺悔之已退;而細察曲情,鐵珊亦佛律所不寡。要之忤逆之起禍之根,對毆實致傷之故。且彼下體本為毒潰,守正僧人,焉有此疾?還乞仁主察之,所供是實。

  悟真看畢,以為這知縣委實幫忙,處處皆從件逆著筆。那知這一段供,已將「私空廟產,暗害主僧」這八個字已做的是牆是壁的了。悟真那曉得公事的出入,又聽說極重不過擬個軍徒,明年就能逢赦。心中格外相信,就此便向知縣討過一支筆來,在名下畫了一個十字。知縣好不歡喜,隨將口供上自己也標了日子,用了印信,交刑房疊成文卷,以備定罪出詳。隨即又標了一面牌子,將悟真收監。將要起身上轎,忽見鄉保跪稟道:「老爺的明見,如今還有兩件要事,須求老爺示下。」賈知縣道:「還有什麼事?」鄉保齊道:「一者鐵珊和尚的屍身,還是掩埋,還是掛局?二者大成廟是一個敕建的廟宇,干系很大的呢,如今裡面道人和尚一個沒有。均求老爺察奪!」賈知縣想了一想,隨著承行的書班寫了兩套封條,自己也標了日子,過了朱,交代多保道:「鐵珊的屍身,雖然兇手有供,究竟不曾定罪,你們到同善堂領口棺材,將他盛好,還是發封掛局。大成廟既無主僧,就便有僧人香火在內,也該一應逐出,將廟發封。」
  當下又批了李龍、王虎兩個差人幫同料理,自己便打道回衙,心中得意不過。走回衙中,不曾問第二件事,先將釗、刑二房傳入,擬了悟真秋紋的罪名,統統將詳文辦好。自已將一應公事卷在一起,傳聽事的喊了一乘小轎,青衣小帽,趕到相府。不料金仁鼎因萬秋園就近大成廟,容易聽信,並未回家。連忙一乘轎子又趕到萬秋園,見了金仁鼎。將要開口,仁鼎拍手大笑道:「你的騙工是好得很,我先早已明白了。我且問你,預備擬他一個什麼罪?」賈知縣忙將公事打開,說道:「詳文已經辦妥,你請過目是了。」仁鼎先把大致一看,裡面一張存卷,一張傷格,一張供單,兩道詳文,一道是到臨安府的,一道是到宣撫使的。仁鼎便拿了一封詳文,抽出瓤子,由頭至尾看了一遍。閉目想了一想,說道:「怎能秋絞呢?假如老瘋子轉來,他一樣就鬧到萬歲面前,豈不誤了大事。」賈知縣道:「內中卻有一個難處,如把案情說重,悟真必定不肯畫字。若照這張口供,至重定個秋絞,也就到著極點了。」金仁鼎大笑道:「你這人辦事雖善,到底還有些嫌迂。內中把師徒一層,須改個兩人雖屬師徒,究不是例以父子,豈不是就可以改個斬立決嗎?」賈知縣大笑道:「你的手段,真個比我辣得多呢。我們一定這樣辦法是了。」金仁鼎又道:「還有一層,你臨走時,那廟怎樣安排的呢?」賈知縣道:「我派了兩個差人,叫他們幫著把屍首收拾,過後隨即發封。」金仁鼎聽說,歎了一口氣,蹬了兩腳道:「你真個無用!俗雲:趁火打劫。那裡你這點道理都沒有嗎?」賈知縣道:「這不關事,橫豎離此不遠,我不會再去嗎?」金仁鼎道:「且慢,究竟還是公事要緊,私財是逃不了的。等我再把那小禿頭的供單細細再參詳一遍,還有什麼受駁應改的地方麼?」賈知縣亦以為然,隨即將供單撿出。金仁鼎不曾看到三個字,不覺大吃一驚,說道:「奇怪,奇怪,這怎麼弄的?」賈知縣道:「怎麼奇怪?那裡有舛字嗎?」金仁鼎道:「豈但舛字,你再看一看是了。」賈知縣接來一看,但見第一行寫道:
  
  具供冤僧鐵珊
  賈知縣才看了一句,直嚇得目瞪口呆,說道:「這真就奇了!字也是我寫的,日期也是我標的,疊卷的時候我還過了目的。怎樣忽然變做冤僧鐵珊的供了?那裡認真的冤魂作怪嗎?」金仁鼎道:「冤魂那有這樣的神通,我們且看他下面究竟怎樣說法。」當下同賈知縣把
  張供單再向下面看道:
  為死不昧心,願吐實供事:竊僧鐵珊,本同大成廟方丈悟真幼年同門落髮,同壇入戒剃師。故後是僧陡起昧良,將悟真逐出,獨吞家產。揮霍兩年,聲名狼藉,旋被施主稟逐,游方在外,艱苦備嘗。今春來自臨安,訪得師弟悟真住持大成廟,名譽巍煥,品行端方。因是含愧往投,果蒙收錄。從此衣食有著,夢寐感情。未及兩月,悟真果以師友情深,擢升知客。自此便相識金御史仁鼎,接洽不時,日加親熱。四月中旬招僧游湖,舟次偶語廟事,暗與僧謀雲:建廟之初,彼曾被濟公詭計罰去良田若干,充人廟產。汝能立約在前,一朝得志,將充以之產完壁歸還,我准代謀取本廟方丈之缺。當下兩造立誓,金御史果然百計圖謀,至不獲已;便假傳聖旨,勒令悟真於昨日交家。僧接家之後,焉敢食言?只得走至庫房,將金相府所有佈施在廟田契,一律揀交金御史收藏,也不暇計及多少。但金御史既得田產,終慮悟真心有未甘,忽又計上心頭,暗騙悟真游玩萬壽行宮,意在閉禁餓死。午膳之後,金御史果佈置妥當,邀悟真徑入行宮。僧其時雖屬昧心,然亦因其心之太狠,正在懸懸之際,傳聞兩人才入行宮,忽與聖僧相值。僧乍聽之除,亦殊駭絕。因念聖僧神通變化無窮,繞屋幾周,又憂又喜。所喜者悟真遇救,可無性命之虞;所憂者聖僧既歸,難保隱謀不露。金雖惡極,僧亦罪魁。左右思維,實難濡滯。因趁事未敗露之時,向庫房支付庫銀兩隻,居心並無他謀,計在挾資逃遁。出門之後,飽覽湖光,落日之餘,逕投旅店。不料風流禍起,忽逢舊日王婆;月殿情牽,乍識天台仙子。伊人非別,即金御史之九姨;去路非遙,乃萬秋國之舊址。兩情方洽,正魚水之和諧;一度未終,驚龜翁乎稅駕。然據九姨密語,本借種之無猜;而論小子猖狂,亦殺身之不枉。以為彼此既有舊交,通家益加親密。陽台既下,復尋御史以晤談;席語未終,遂遭豪奴之毒手。一個羅漢胎,東方畢命;幾滴消強水,西藥喪身。增固死有徐辜,何須訴怨;第以人將假禍,波及無辜。陷悟真於囹圄,職乎此耳;封大成之聖剎,尚思言乎?總之金仁鼎務在反田,致害人之性命;鐵和尚死將言善,當歷敘其實情。速出悟真,早歸廟產。君子當知機,無為厲鬼祟。僧雖被害,情尚難忘,即此數言,正以忠告金御史,而報昔日知遇之恩於萬一者也。哀泣上呈,所供是實。

  二人看畢,委實又羞又恨,又驚又怕,抓住這一張供單,都像雷打癡了一般,只是你朝他望,他朝你望,足有半頓飯時候。兩邊伺候的爺們,不曉得主人忽然的賭那白眼是一件什麼事。還是賈知縣究竟事不關己,忙將仁鼎扯一扯道:「大哥,這件事不是發呆的呢,須要趁早明白些才好。我想這個供辭,死鬼鐵珊必無偌大的神通,一定是濟公聖僧暗中所為。世間那有本官親筆的供單忽然變掉的這個道理?」金仁鼎道:「話固有理,難道這件事鬧成這樣,我姓金的還要把田白白的退出不成?」賈知縣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我看能個沒得後災,就算好的了。這位濟公和尚放起刁來,可不利害,那裡你還不曾嘗過他的滋味嗎?」金仁鼎道:「然則照你看,這事該得怎樣呢?」賈知縣見問,心中正然躊躇,忽見李龍、王虎兩個差人由外面狼狽不堪的形像,一個抱住了頭,一個捧住了嘴,哭哭啼啼走來。一見賈知縣道:「老爺聽稟,小人們今天這個差使幹不成了!打也被打過了,卻沒有主意可想。請老爺趕快去查點查點看,究竟怎樣說法?」賈知縣聽這兩差所說的話,真正沒頭沒尾。畢竟不知所因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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