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四十九
      【宋紀四十九】 起強圉大淵獻四月,盡著雍困敦三月,凡一年。

       ○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慶歷七年(遼重熙十六年。
丁亥,一零四七年)

    夏,四月,乙巳朔,遼主聞太后不豫,馳往視疾。丙午,太后愈,遼主復如黑水濼。

    己酉,詔曰:「前京東轉運使薛紳,任文吏孔宗旦、尚同、徐程、李思道為耳目,
伺察州縣細過以滋刑獄,時號四瞪。前江東轉運使楊紘,判官王綽,提點刑獄王鼎,皆
苛察相尚,時號三虎。是豈稱朕忠厚待人之意!紘既降知衡州,而紳等故在;其降紳知
陝州,鼎知深州;綽方居喪,候服除日取旨。自今毋皆復用為部使者。宗旦等四人,並
與遠小處差遣。」綽,益都人,鼎,沿子,與紘三人者,皆范仲淹等所選用也。天章閣
待制侍講楊安國,因講筵為帝言三虎、四瞪事,故有是詔。

    綽先為刑部詳覆官,有廖均者,挾當路權勢雪罪,中書連舊例送刑部,官屬無敢違
者,綽獨以為敕一定而例有出入,今廢敕用例,非有司所敢聞也。執政雖深惡之,然卒
不能屈。遷通判雄州,城久壞,守將慮違遼人誓書,不敢修,綽以為今但修之而已,非
有所增廣,於誓書固無害也。既興役,遼人果來問。綽報以前語,仍緩其使,及使反而
役已畢,遼亦不復問。杜衍、富弼尤稱其才。及喪除,責通判萊州。

    庚戌,以京東轉運使包拯為直集賢院、陝西轉運使。

    壬子,御正殿,復常膳,仍賜二府《喜雨詩》。

    乙卯,陳執中、宋庠、丁度皆復所降官。

    丁卯,上封者言:「諸路轉運司廣要出剩,求媚於上。民輸賦稅,已是太半之賦,
又令加耗,謂之潤官。江西諸路州軍體例,百姓納米一石,出剩一鬥,往往有聚斂之臣,
加耗之外,更要一鬥。江西一路,歲以百萬石為淮,每石取米一斗,以百萬石計之,所
收已及十萬石,十萬石耗米入官,則下民必食貴米。此但粗引一路之弊耳,況天下之廣,
賦稅之饒,其弊無極。臣恐諸路轉運司尚有似此無名刻削,願陛下閱其奏目,或有橫加
收斂,名為出剩,乞賜黜貶為便。」帝覽之,曰:「古稱聚斂之臣過於盜賊,今如此掊
斂,是為朕結怨於民也。」亟下詔止絕之。

    遼以太后疾愈,赦境內。

    己巳,詔諫官除朝參外,非公事毋得出入請謁。

    五月,丙子,以東頭供奉官李瑋為左衛將軍、駙馬都尉,選尚福康公主。瑋,用和
次子,帝追念章懿太后不已,顧無以厚其家,乃使長女降焉。

    知諫院王贄言:「臣僚章疏內,有事合更張者,送兩制及台諫官等同議,動經半年
有餘,未見結絕,素無條約,務在因循。欲乞今後應批狀下兩制及台諫等官同定者,乞
限五日內聚議,半月內連書奏上;如議論不同,即許別狀以聞。」從之。

    戊寅,詔武臣非歷知州、軍無過者,毋授同提點刑獄。

    己丑,補降猺唐和等為峒主。

    以知青州、翰林學士、戶部郎中葉清臣兼龍圖閣直學士為永興軍路都部署兼本路安
撫使、知永興軍。帝初欲進清臣官為諫議大夫,宰相陳執中曰:「此太優,乞且令兼龍
圖閣直學士。」帝許之。故事,新除知永興軍者,當有錫□,執中曰:「清臣近已得
賜。」遂不與。清臣愈恨,過闕,請對,於帝前數執中之短,且力辭龍圖閣直學士不拜,
帝錫□之,亦不受。然帝遇執中如故。

    水洛城都監劉滬卒。其弟淵將護喪東歸,居人遮道號泣,請留葬水洛,立祠城隅,
歲時祀之。經略司言:「熟戶蕃官牛獎逋等願得滬子弟主其城。」乃覆命滬弟淳為水洛
城都監。

    己亥,命翰林學士楊察除放天下欠負。

    辛丑,詔:「西北二邊有大事,自今令中書、樞密院召兩制以上同議之。」

    六月,戊申,遼主清暑於永安山。

    丁巳,准布部長朝於遼,獻方物。

    戊午,遼詔士庶言事。

    壬戌,置北京留守司御史台。

    詔:「臣僚移任求朝見者,留京師毋得過十日。」

    先是夏竦言石介實不死,富弼陰使入契丹謀起兵,朝廷疑之。弼時知鄆州,亟罷京
西路安撫使。既而北邊安堵,竦讒不驗。弼自鄆州徙青州,仍領京東路安撫使。

    竦在樞府,又讒介說契丹弗從,更為弼往登、萊結金坑兇惡數萬人欲作亂,請發棺
驗視,侍御史知雜事韓城張□及御史何郯嘗極論其事。郯奏:「此事造端,全是夏竦,
意本不在石介。緣范仲淹、富弼在兩府日,竦嘗有樞密使之命,以群議不從,即行罷退。
竦疑仲淹等排擯,以介曾被仲淹等薦引,故欲深致介惡以污忠義之臣。皆由疇昔之憾未
嘗獲逞,昨以方居要位,乃假朝廷之勢有所報耳。其石介存歿,乞更不根問,庶存大
體。」帝不聽,復詔監司體量。

    中使持詔至奉符,提點刑獄呂居簡曰:「今破塚發棺,而介實死,則將奈何?且喪
葬非一家所能辦,必有親族門生及棺斂之人,苟召問無異,即令具軍令狀保之,亦可應
詔矣。」中使曰:「善!」及還奏,帝意果釋。介妻子初羈管它州,事既辨明,乃得還。

    秋,七月,辛巳,詔兩制及太常禮院議增真宗謚。

    壬午,以戶部副使張堯佐為河東都轉運使。

    辛卯,遼主如慶州。

    辛丑,禁貢餘物饋近臣。

    八月,丁未,賜汝州龍興縣處士孔□文粟帛。□文,孔子四十六代孫,性孤潔,喜
讀書。有田數百畝,賦稅常為鄉里先;遇歲饑,分所餘周不足者,未嘗計有無。聞人之
善,若出於己。動止必依禮法,環所居百裡人皆愛慕,見□文於路,輒斂衽以避。葬其
父,廬墓三年,臥破棺中,日食米一溢,壁間生紫芝數十本。州以行義聞,故有是賜,
又詔給復其家。

    丙辰,加真宗謚曰膺符稽古成功讓德文明武定章聖元孝,從張方平等議也。

    戊午,改文明殿學士為紫宸殿學士。文明殿,禁中已無之,學士自程羽、李昉後亦
不以除授,而「文明」二字又同真宗謚。用宋庠議也。

    初置天章閣直學士,位在龍圖閣直學士之下。

    乙丑,析河北為四路,各置都部署。

    九月,甲戌,降知渭州張亢知磁州。時三司給郊賞,州庫物良而估賤,三司所給物
下而估高,亢命均其直以便軍人。轉運使奏亢擅減三司所估,樞密使夏竦挾故怨,因黜
亢。御史宋禧繼言亢嘗以庫銀市易,復降知壽州。

    自七月至於是月,遼主日射獵於楚不溝、霞列、系輪、石塔諸山。

    冬,十月,壬寅朔,以集賢殿修撰范陽張揆為天章閣待制兼侍讀學士。揆著《太玄
集解》,召見延和殿,令揲蓍,得《斷首》,且言:「《斷首》,准《易》之《夬》卦,
蓋陽剛以決陰柔,君子進而小人退之象也。」帝悅,故有是命。

    辛亥,遼主如中京。

    太子太傅致仕李迪既歸濮州,其子東之為侍御史知雜事,奉迪來京師。帝數遣使勞
問,欲召見,以羸疾辭。壬子,迪卒,贈司空、侍中,謚文定。帝篆其基碑曰「遺直之
碑」,又改迪所葬鄄城之鄧侯鄉曰遺直鄉。

    丙辰,遼定公主行婦禮於舅姑。

    乙丑,河陽、許州地震。

    庚午,鐵驪仙門朝於遼,遼主以其始入貢,加其使為右監門衛大將軍。

    十一月,戊寅,遼主祀木葉山。己丑,如中京,朝太后。

    壬辰,遼禁漏洩宮中事。

    丙申,朝享景靈宮。丁酉,享太廟、奉慈廟。戊戌,冬至,祀天地於圓丘。大赦。

    是日,貝州宣毅卒王則據城反。則本涿州人,歲饑,流至貝州,自賣為人牧羊,後
隸宣毅軍為小校。貝、冀俗妖幻,相與習《五龍滴淚》等經及圖讖諸書,言釋迦佛衰謝,
彌勒佛當持世。初,則去涿,母與之訣別,刺福字於背以為記,妖人因妄傳福字隱起,
爭信事之。而州吏張巒、卜吉主其謀,黨連德、齊諸州,約以明年正旦斷澶州浮梁,亂
河北。會其黨潘方淨,懷刃以書謁北京留守賈昌朝,事覺被執,不待期亟叛。

    時知州張得一,方與官屬謁天慶觀,則率其徒劫庫兵,得一走保驍捷營。賊焚門,
執得一,囚之。兵馬都監田斌以從卒巷鬥,不勝而出。城扉闔,提點刑獄田京、任黃裳
持印棄其家縋城出,保南關。賊從通判束鹿董元亨取軍資庫鑰,元亨拒之,殺元亨。又
出獄囚,囚有憾司理參軍王獎者,遂殺獎。既而節度判官李浩、清河令齊開、主簿王奕
皆被害。則僭號東平郡王,以張巒為宰相,卜吉為樞密使,建國曰安陽。榜所居門曰中
京,居室廄庫,皆立名號。改年曰得聖,以十二月為正月。百姓年十二以上,七十以下,
皆涅其面曰「義軍破趙得勝」。旗幟號令,率以佛為稱。城以一樓為一州,書州名,補
其徒為知州,每面置一總管。然縋城下者日眾,於是令守者五伍為保,一人縋,徐悉斬。

    賈昌朝遣大名府鈐轄郝質將兵趨貝州。十二月,辛丑朔,昌朝以貝州反書聞。內出
答刀子下中書、樞密院,亟擇將領往撲滅之。仍令澶州、孟州、定州、真定府豫設守備,
毋致奔逸。

    壬寅,遣入內押班麥允言、西京作坊使王凱往貝州捕殺軍賊,仍詔賈昌朝發精兵衛
之。

    高陽關都部署王信聞貝州亂,亟領本部兵傅城下。甲辰,以信為貝州城下招捉都部
署。

    戊申,加恩百官,王貽永封遂國公,夏竦英國公,章得象郇國公,王德用祁國公。

    舊制,將相食邑萬戶,即封國公。王旦為相,過萬戶,而謙抑不受。是歲,郊恩,
中外將相唯竦滿萬戶,中書請封英國公,因詔節度使帶平章事未滿萬戶皆得封,於是貽
永、得象、德用皆封國公。

    庚戌,以權知開封府明鎬為河北體量安撫使。

    辛亥,遼主謁太祖廟,觀太宗《收晉圖》。

    癸丑,遼主問太后安。

    甲寅,徙知滄州高繼隆知貝州,遣內侍何誠用□敕榜招安貝州軍賊。御史中丞高若
訥言:「河朔重兵所積處,今釋貝州不討,後且啟亂階,為遼人笑。」不聽。

    乙卯,遼以太后疾愈,命雜犯死罪以下減一等論,徒以下免。

    庚申,遼南府宰相杜防、韓紹榮奏事有誤,各以大杖決之,出防為武定軍節度使。

    三司使張方平言:「勘會陝西用兵以來,內外所增置禁軍八百六十餘指揮,約四十
有餘萬人,內馬軍一百二十餘指揮,若馬數全足,計六萬有餘匹;其系三路保捷、振武、
宣毅、武衛、清邊、蕃落等指揮並本道士兵,連營仰給約二十餘萬人,比屯駐戍兵當四
十萬人。又自慶歷三年以後,增添給送西北銀絹,內外文武冗官,日更增廣,所以三司
經用不贍。天下山澤之利,茶鹽酒稅諸色課入,比之先朝以前,例皆大有增剩,可謂無
遺利矣。而有司調度,交見匱乏,直以支費數廣,不量入為出所致耳。方今急務,莫先
食貨,食貨不足,何以為國!伏望令中書、樞密院審加計議,裁於聖斷。早為之所,猶
須效在累年之後;如救焚援溺,則益不及矣。」

    王戌,高麗貢於遼。

       ○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慶歷八年(遼重熙十七年)

    春,正月。辛未,夏國主曩霄殂,偽謚曰武烈皇帝,廟號景宗,墓曰泰陵。

    曩霄凡七娶:一曰米母氏,舅女也,生一子,以貌類它人,殺之。二曰索氏。三曰
都羅氏,早死。四曰咩迷氏,生子阿理,謀殺曩霄,為臥香乞所告,沉於河,殺咩迷氏。
五曰雅爾氏,裕勒且從女也,頎長,有智謀,曩霄畏之,戴金起雲冠,令它人不得冠。
生三子,曰寧明,喜方術,從道士學辟谷,氣忤而死。次寧令格,曩霄以貌類己,特愛
之,以為太子。次薛埋,早死。後復納瑪伊克,皆山女,營天都山以居之。雅爾之族宣
言:「吾女嫁二十年,止故居,而得瑪伊克女,乃為修內!」曩霄怒。會有告裕勒且兄
弟謀以寧令格娶婦之夕作亂,曩霄遂族裕勒且、剛哩、凌城逋等三家。既而雅爾氏訴
「我兄弟無罪見殺」,曩霄悔恨,下令訪遺口,得裕勒且妻閻於三香家,後與之私通,
雅爾氏覺之,乃出之為尼,號密藏大師。六曰耶律氏。七曰瑪伊克氏,初欲納為寧令格
妻,曩霄見其美,自娶之,號為新皇後。寧令格憤而殺曩霄,不死,劓其鼻而去,匿黃
蘆鄂特彭家,為鄂特彭所殺。曩霄遂因鼻創死,年四十六。

    密藏氏初為尼,寓於興州之戒壇院,既娠而曩霄死。曩霄遺言,立從弟委格寧令。
其大酋諾伊尚都等與密藏鄂特彭議所立。密藏,大族也,鄂特彭為之長。眾欲如遺言立
委格寧令。鄂特彭獨弗許,曰:「委格寧令非子,且無功,安得有國!」諾伊尚都曰:
「國今無主,然則何所立?不然,爾欲之乎!爾能保有夏土,則亦眾所願也。」鄂特彭
曰:「予何敢哉!夏自祖考以來,父死子繼,國人乃服。今密藏尼娠先王之遺腹,幸而
生子,則可以嗣先王矣,誰敢不服!」眾曰:「然。」遂立密藏尼為太后。曩霄死三月
而生男,是為諒祚。以毛惟昌、高懷正之妻更乳之,而政在密藏氏。惟昌、懷正皆漢人,
本裕勒且帳下,故親待之。已而懷正貸銀夏人,惟昌竊衣曩霄所與盤龍服,皆為鄂特彭
所族。

    乙亥,明鎬以貝州城峻,不可攻,謀築距闉,度用工二萬人,期三十日可與城齊。
而賊亦於城上設戰棚,與官軍相當,名曰喜相逢。距闉將成,為賊所焚,火三日不滅。
乃用軍校劉遵計,即南城鑿地道,而日攻其北以牽制之。

    貝州民有汪文慶、郭斌、趙宗本、汪順者,自城上系書射鎬帳,約為內應,夜,縋
□以引官軍,既納數百人,焚樓櫓,賊覺,率眾拒戰。初,官軍既登,欲專其功,斷□
以絕後來者。及與賊戰,兵寡不敵,與文慶等復縋而下。是夜,城幾克。丙子,授文慶、
斌西頭供奉官,宗本、順右侍禁。

    丁丑,以參知政事文彥博為河北宣撫使,本路體量安撫使明鎬副之。鎬督諸將攻貝
州城,久不下。帝憂之,問輔臣策安出,彥博乞自往討賊,故遣彥博宣撫而改鎬為副。
先是樞密使夏竦惡鎬,恐其成功,凡鎬所奏請,輒從中沮之。彥博既受命,因言軍事中
覆不及,願得專行。戊寅,詔許彥博以便宜從事。彥博請用將作監主簿鞠真卿等三人掌
機宜文字,許之。鎬所奏辟殿中丞王起等四人,仍聽隨軍。貝州賊謀竊出要劫遼使,明
鎬諜知之,遣殿侍安素伏兵西門。壬午,賊果以三百人夜出,伏發,皆就獲。

    是日,江寧府火。初,南唐大建宮室府寺,其制皆仿帝京。時營兵謀亂,事覺,伏
誅。既而火,知府事、集賢殿學士李宥懼有變,闔門不救,延燒幾盡,唯存一便廳,乃
舊玉燭殿也。尋責宥為秘書監直,令致仕。宥奏火事雲:「不意禍起蕭牆,變生回祿。」
會新有衛士之變,朝廷惡其言,故責特重。

    乙酉,降空名告敕宣頭答刀子三百道,下河北宣撫使,以備賞戰功。是日,文彥博
至貝州城。

    丁亥,遼主如春水。

    乙未,日赤無光。

    官軍攻貝州城北甚急,賊盡銳御之。而南城所穴地道潛達城中,賊初不覺也。閏月,
庚子朔,文彥博夜選壯士二百,銜枚由地道入,右班殿直曹竭等導之。既出,登城,殺
守陴者,垂□引官軍。賊縱火牛,官軍稍卻。軍校楊遂以槍中牛鼻,牛還走,賊眾驚潰。
王則開東門遁,閤門祗候張絪緣壕與戰,死之。王信捕得則,餘黨保村捨,皆焚死。則
自反至敗,凡六十五日。

    辛丑,文彥博遣李繼和來告貝州平,賜繼和錦袍、金帶。彥博請斬王則於大名府,
夏竦言恐所獲非真盜,當覆視之,詔以檻車送則京師。

    王則之以貝州反也,深州卒龐旦,與其徒謀以元日殺軍校、劫庫兵應之。前一日,
有告者,知州王鼎夜出,檄遣軍校攝事於外邑,而陰為之備。翼日,會僚吏,置酒如常,
叛黨愕不敢動。鼎刺得實,徐搏首謀十八人送獄,獄具,俟轉運使至審決。未至,軍中
兇兇,謀劫囚,鼎謂僚吏曰:「吾不以累諸君。」獨命取囚桀驁者數人斬於市,眾皆失
色,一郡帖然。轉運使至,囚未決者半,訊之,皆伏誅。

    壬寅,升翼州為安武軍。

    甲辰,曲赦河北,賜平貝州將士緡錢,戰歿者官為葬祭;兵所踐民田,除夏秋稅。
改貝州為恩州。

    丁未,以秘閣校理張環為兩浙轉運使。環十年不磨勘遷官,朝廷獎其退靜,故用之。

    戊申,以文彥博為禮部侍郎、平章事,明鎬為端明殿學士,給事中,馬軍都虞候王
信為威德軍留後。自餘兵官各以功次遷轉及賜緡錢有差。

    贈馬遂為宮苑使。遂,開封人,以三班奉職為北京指使,聞王則叛,詣留守賈昌朝
請擊賊。昌朝使持榜入城招降,則盛服見之,與飲茶。遂諭以禍福,輒不答。遂將殺則
而無兵仗自隨,時張得一在側,遂欲其助己,目得一,得一不動。遂奮起,投杯抵則,
扼其喉,擊之流血,而左右卒無助者。賊黨攢刃聚噪,至斷其一臂,猶詈則曰:「妖賊,
恨不斬汝萬段!」賊執遂,縛而支解之。則倉猝被毆傷,病數日乃起。事聞,帝歎息久
之。則既誅,乃追贈遂,封其妻為旌忠縣君,賜冠帔,官其子五人。後得殺遂者,使其
子剖心而祭之。

    癸丑,遼主射虎於侯裡吉。

    乙卯,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賈昌朝加檢校太師,進封安國公,以恩州平也。翰林
侍讀學士楊偕言:「賊發昌朝部中,至出大臣討之乃平。昌朝為有罪,不當賞。」弗聽。

    辛酉,崇政殿親從官顏秀、郭逵、王勝、孫利等四人謀為變,殺軍校,劫兵杖,登
延和殿屋,入禁中,至寢殿。時皇後侍帝,夜半,聞變,帝遽欲出,後閉閤抱持,遣宮
人馳召都知王守忠等以兵入衛。賊至福寧殿下,斫宮人,傷臂,聲徹帝所。宦者何承用
慮帝驚,紿奏宮人毆小女子,後叱之曰:「賊在殿下殺人,帝且欲出,敢妄言邪!」後
知賊必縱火,乃遣宦者持水踵賊,賊果以燭焚簾,水隨滅之。是夕,所遣宦者,後親翦
其發以為識,諭之曰:「賊平加賞,當以汝發為證。」故宦者爭盡死力。倉猝處置,一
出於後。顏秀等三人尋為宿衛兵所誅,王勝走匿宮城北樓,經日乃得,捕得即支分之,
卒不知其始所謀。

    樞密使夏竦言於帝,請御史同宦官即禁中鞫其事,且言不可滋蔓,使反側者不安。
參知政事丁度曰:「宿衛有變,事關社稷,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固請付外台窮治黨
與。自旦爭至食時,帝卒從竦議。甲子,降內侍楊景宗、鄧保吉、楊懷敏、劉永年、趙
從約、王從善等五人皆外遷;獨懷敏領職如故,竦庇之也。

    先是有詔釋景宗等罪,御史中丞魚周詢、侍御史知雜事張□、御史何郯等言:「殿
廷所置宿衛,本為人主預備非常。今衛士所為兇悖,意不可測,兼後來獲賊餘黨,累傳
聖旨令未得殺死,而全不依稟,蓋是本管臣僚懼見捕獲之後,勘鞫得情,所以容眾毆死,
以圖滅口,欲輕失職之罪。情狀如此,理無可恕。太祖朝,酒坊火發,本處兵士因便作
過,太祖以本坊使副田處巖等不能部轄,並處極法。今乘輿咫尺,賊亂竊發,兇惡之狀,
無大於此。而居職者既不能察舉,當宿者又不即禽捕,未正典法,何以塞公議!伏乞重
行黜降,用振威罰。」景宗等既外遷,郯等又再具奏,乞黜懷敏。帝令中書召郯等,諭
以獨寬假懷敏之故。郯等又言:「衛士持刃直入禁庭,欲凌犯乘輿,為大臣者宜深責有
司失察之罪,如楊景宗等,並當誅戮以謝天下;若以其過非自取,止可貸其正坐,並宜
流竄以戒百職。景宗等罰既甚輕,懷敏又獨異眾,蓋兩府大臣畏陛下左右之怨怒,不能
堅執祖宗之法也。伏望一例責授外任,以協公論。」

    帝語輔臣以宮庭之變,美人張氏有扈蹕功,夏竦即倡言宜講求所以尊異之禮。宰相
陳執中不知所為,翰林學士張方平見執中言:「漢馮婕妤身當猛獸,不聞有所尊異。且
捨皇後而尊美人,古無是禮。若果行之,天下謗議必大萃於公,終身不可雪也。」執中
瞿然而罷。

    初,諫官言:「江寧,上始封之地,守臣視火不謹,府寺悉焚,宜擇材臣繕治之。」
命司農卿林濰代李宥,濰固辭不行,乃降濰知袁州,改命龍圖閣直學士張奎知江寧府。
奎既至,簡材料工,一循舊制,不逾時復完。

    丙寅,磔王則於都市。

    以知洪州、直集賢院李絢為荊湖南路轉運使。時五谿蠻寇湖南,擇轉運使,帝曰:
「有館職善飲酒者為誰?今安在?」輔臣未喻,帝曰:「是往歲城邠州者,其人才可
用。」輔臣以絢對,遂除之。絢乘驛至邵州,戒諸部按兵無動,使人諭蠻以禍福。蠻悅,
罷兵受約束。

    初,元昊犯延州,並邊皆恐。絢通判邠州,城陴不完。絢方攝守,即發兵治城,僚
吏皆謂當言上待報,絢不聽。帝聞之,喜,因詔它州悉治守備。

    丁卯,誅張得一,其兄弟悉坐降官,妻子論如律。得一知貝州,視事八日而亂作。
賊置得一州廨之西,日具食飲。初,賊取州印,語曰:「用訖卻見還。」每見賊,必呼
曰大王,先揖而坐,坐必東向,又為則草僭擬儀式。賊平,得一付御史台劾治。獄具,
朝廷議貸死,中丞高若訥謂:「守臣不死自當誅,況為則屈乎?」於是坐棄市。得一,
耆之子也。

    是月,臣僚上言:「皇城司在內中最為繁劇,祖宗任為耳目之司,句當官四員,多
差親信有心力人。近年員數倍多,並不選擢。乞今後只差四員,選有心力沉厚之人,更
不許人指射陳乞;如違,並以違制論。」從之。

    二月,癸酉,楊懷敏落入內副都知,復為左藏庫使、滑州鈐轄,始從御史言也。何
郯擊懷敏尤力,帝諭郯曰:「古之諫臣嘗有碎首者,卿能行此否?」對曰:「古者帝不
從諫,故臣有碎首。今陛下從諫如流,何用如此!若必碎首,則美歸臣下而過在君上
也。」帝欣納之。

    頒《慶歷善救方》。帝始閱福建奏獄,多以蠱毒害人者,福州醫工林士元能以藥下
之,遂詔錄其方。又命太醫集諸方之善治蠱者為一編,詔丁度為序而頒之。

    丙子,翰林侍讀學士、左諫議大夫楊偕為工部侍郎,致仕。召見,宴勞,賜不拜。
及卒,遺奏上《兵論》一篇。帝憐之,特贈兵部侍郎。偕性剛而忠樸,敢為大言,數上
書論天下事,議者以為迂闊難用。與人少合,然亦能有所容。初,蔡襄等劾奏偕,出知
杭州。會襄謁告過杭,而輕游裡市,或謂偕,盍言於朝,答曰:「襄嘗以公事詆我,我
豈可以私報邪!」

    丁丑,夏遣楊守素來告其主曩霄之喪,命開封府判官曹穎叔為祭奠使,六宅使鄧保
信為吊慰使,賜絹布羊米面酒如例。夏亦遣使告於遼,遼遣使如夏慰奠。

    戊寅,改知荊南范仲淹復知鄧州。仲淹在鄧二年,鄧人愛之。及徙荊南,眾遮使者
請留仲淹,仲淹亦願留,詔從其請。

    己卯,賜瀛、莫、恩、冀州緡錢二萬,贖還饑民鬻子。

    壬午,貶三司戶部判官韓綜知滑州。綜前使遼,遼主問其家世,綜言父億在先朝已
嘗持禮來使,遼主喜曰:「與中國通好久,父子相繼奉使,宜酌我酒。」綜率同使者五
人起為壽,遼主亦離席酬之,歡甚。既還,宰相陳執中以為生事,故責之。尋改知許州。

    乙未,以侍御史宋禧為兵部員外郎、同知諫院。先是禧鞫衛士獄於內侍省,不能究
其本謀。獄既具,內侍又使禧自為牒,稱無敢漏洩。已而乞遍於宮省置防謹火燭牌,及
伐禁中臨簷巨木,畜羅江犬以備盜。朝論非笑,因號曰宋羅江。開封府判官曹穎叔言禧
為制使辱命,請置於法,不聽,至是又擢諫官。

    是月,遼命士庶言國家利便,不得及己事,奴婢所見,許白其主,不得自陳。

    三月,甲辰,詔禮部貢舉。

    以京西轉運使任顓權判三司都理欠憑由司。

    初,夏遣呂你如來納款,要請凡十一事,其尤者欲去臣稱男。選顓押拌,一切責以
大義,詞屈而去。及孫延壽再使,雖上表已稱臣,而猶欲以青鹽通中國及自買賣,又乞
增歲賜至三十萬。詔惟許榷場及添賜五萬,其議多顓所陳者。曩霄既為其下所殺,遣楊
守素告哀,而守素乃康定中為曩霄謀不稱臣、納所賜節者也。顓適奏計京師,帝留顓館
伴。顓問守素曩霄所以死,守素不能對,終其去,不敢桀驁。中書擬顓知鳳翔府,帝曰:
「任顓應接楊守素事畢,宜備朝廷緩急委任,鳳翔不難得人。」執政有不悅顓者,因命
以此官。

    甲寅,幸龍圖、天章閣,召近臣、宗室觀太宗《游藝集》、真宗《幸澶州詩碑》及
三朝瑞物。又出手詔賜輔臣曰:「間者西垂備御,天下繹騷,趣募兵師,急調軍食,雖
常賦有增而經用不給。加以承平浸久,進仕多門,人浮政濫,員多缺少。又,牧宰罕聞
奏最,將帥艱於稱職,豈制度未立,不能變通於時邪?簡擢靡臻,不能勸厲於下邪?西
北多故,敵情靡常,獻奇譎空言者多,陳悠久實效者少,思濟此務,罔知所從,悉為調
畫之。」又詔翰林學士、三司使、知開封府、御史中丞曰:「欲聞朕躬闕失,左右朋邪,
中外險詐,州郡暴虐,法令非便民者,及朝廷幾事,其悉以陳。」皆給筆札,令即坐上
對。時樞密使夏竦知執中不學少文,故為帝畫此謀,意欲困執中也。執中方力辭,未許。
參知政事宋庠進曰:「兩漢對策,本延巖穴之士;今備位政府而自比書生,非所以尊朝
廷,請至中書合議上對。」許之。論者以為知體。

    是日,翰林學士張方平既退朝,會鎖院草制,方平即條對所問,夜半,與制書俱上,
曰:「向因夏人阻命,諸路增置禁軍約四十二萬餘人,通三朝舊兵且八九十萬人,其鄉
軍義勇、州郡廂軍、諸軍小分剩員等不在此數。凡此冗兵,非惟困天下財用,方且成天
下禍階,若不早圖,後無及矣。望嚴令天下禁止召募,命逐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分案
所部,揀選疲老,便與放停。若雖系禁軍而羸弱願退就廂軍,亦聽從便。

    「今入官之路,徼幸攀援,日生新例,乞令中書、樞密院各具逐年諸色入仕名目及
人數,取其徼幸弊濫尤甚者,逐色別立條約,稍加裁損。其屬三司、殿前司、群牧司等
處酬獎條貫,亦乞重行詳定。

    「臣聞先朝,雖將相大臣之子孫,猶多白衣未仕者。今自少卿監以上,輒每歲任一
人,不亦過乎?祖宗之時,文武官不立磨勘年歲,不為升遷資序,有才用名實之人,或
從下位便見超擢。無才用名實之人,有守一官十餘年不改轉者,其任監當或知縣、通判、
知州,有至數任不得遷者。故當時人皆自勉,非有勞效,知不得進。自祥符之後,朝議
益循寬大,故令守官及三年,即例得磨勘,賢不肖莫知所勸。願陛下稍革此制,其應磨
勘敘遷者,必有勞績可褒,或朝廷特敕擇官保任者,即與轉遷,足以見聖恩急才愛民之
意也。

    「至於將帥之任,宜久於其職。祖宗任李漢超、郭進等,遠或二十年,近猶八九年,
略其細故,不輕有移易。今則不然,武臣指邊郡,謂之邊任,借為發身之地。歷邊任者,
曾無寸勞,不數年徑列橫行、刺史、防、團、廉察,能飾廚傳,熟於人事者,即以為才。
而又移換改易,地形山川未及知,軍員仕伍未及識,吏民士俗未及諳,已復去矣。願陛
下鑒祖宗故事,重爵賞以待功勞,責久任以觀能效,亦馭將帥之一節也!」

    帝覽奏驚異。詰旦,更賜手札,問詔所不及者。方平即日復上對曰:「臣觀古今治
亂之變,不在其它,只在上下之勢合,事無大不成;上下之勢離,事無小不敗。比年以
來,朝廷頗引輕險之人,布之言路,違道干譽,利口為賢,敗壞雅俗,遂成險薄。內則
言事官,外則案察官,多發人閨門暖昧,年歲深遠累經赦宥之事。而又諸色小人,下至
吏胥僮僕,觀時得逞,敢於犯上,創造詞說,朝廷便行,濟以愛憎,何所不至!故自將
相而下,至於卿大夫,惴惴危恐,一動一為,輒曰恐致人言,苟且因循,求免謗咎,何
暇展佈心體,為國立事哉!願陛下留神,務在通上下之情;欲上下之情合,在審於聽受
而已。」帝覽奏,益異之,書「文儒」二字以賜。

    壬戌,以霖雨錄系囚。

    癸亥,御迎陽門,召知制誥、待制、諫官、御史等詔之曰:「朕欲聞朝政得失,兵
農要務,邊防備御,將帥能否,財賦利害,錢法是非,與夫讒人害政,奸盜亂俗,及所
以防微杜漸之策,悉對於篇。」是曰,知制誥曾公亮以母病在告,亦遣內侍賜詔令上對。

    殿中侍御史何郯既對詔所問,又言:「天下利害,非一日可盡條陳,欲乞特頒詔旨,
告諭兩制、兩省臣僚,自今有聞朝政闕失,政令過差,軍機利害,雖非本職,並許上章
論列,仍委中書置籍具錄所上章疏。遇欲進用臣僚,令取有裨補多者,用為選首。所冀
親侍之人,各知責任,務圖傾竭,以助政化。」

    翰林侍讀學士葉清臣在永興,條對甲寅詔書所問,其言多劘切權貴,且曰:「陛下
欲抑奔競,此系中書。若宰相裁抑奔競之流,則風俗敦厚,人知止足;宰相用險佞之士,
則貪榮冒進,浸成波靡。向有職在管庫,日趨走時相之門,入則取街談巷言以資耳目,
出則竊廟謨朝論以驚流輩,一旦皆擢職司以酬所任。比日人士,競踵此風,出入權要之
家,時有三屍、五鬼之號,乃列館職,或置省曹。且台諫為天下耳目,今則盡為宰相肘
腋,宰相所惡,則捃以微瑕,公行擊搏;宰相所喜,則從而唱和,為之先容。中書政令
不平,賞罰不當,則鉗口結舌,未嘗敢言;人主纖微過差或宮闈小事,即極言過當,用
為訐直。供職未逾歲時,遷擢已加常等。宋禧為御史,勸陛下宮中畜犬設棘以為守衛,
削弱朝禮,取笑外國,不加訶譴,擢為諫官。王逵兩為湖南、江西轉運使,所至苛虐,
誅剝百姓,徒配無辜,特以宰相故舊,不次拔擢,遂有河東之行。如此,是長奔競也!」
其它所列利害甚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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