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秋院庭前,各式秋花繁妍,勝似往年。樹枝編成的疏籬,格外雅緻。尤以此處
秋花更為艷麗,搖曳多姿;朝露待日,晶瑩剔透之至。如此人造秋景,涼爽適意,勝似
春山之美。至於春秋之優劣,向來贊美秋景之人居多。故先前稱道紫姬園中春花的人,
如今又調頭來頌揚秋好皇後的秋院了。世態炎涼,由此可見一斑。皇後歸寧在家,欣賞
秋院美景之時,頗想在此舉行管弦之樂會。然而已故父親前皇太子之忌月恰在八月,故
不宜作樂。惟恐花期逝去,遂盡口盤桓花前,賞玩這些日益繁妍之秋花。豈料無色忽變,
狂風大作,滿園秋花,繽紛滿地,使不甚惜花之人,皆歎惜不已;更何況秋好皇後。見
碎玉般零落的草露,目不忍睹,恨不能「願將大袖遮天日,莫使秋花任曉鳳。」暮色漸
起,四周昏暗無物。朔風愈加淒緊,尤如鬼哭神號。格子窗早已關閉,秋好是後籠閉室
中,因掛念庭中秋花,獨自黯然神傷。
適逢其所居院中種植花木,朔風猛烈,這些「疏花小獲」禁受不住,花枝橫折,花
葉滿地。紫姬臨窗托腮凝望院內,源氏此刻恰在西廳小女公子處。此時,夕霧中將前來
問候,他無意瞥見紫姬室內許多待女,室內屏風因風大而撤了,紫姬正坐在那裡。他不
由駐足凝望。紫姬氣度不俗,高雅清麗,宛若塘中青蓮,清新優雅,好一個春之女神。
夕霧恍若夢境。一陣風來,掀起簾子,眾侍女急忙扯住。此番舉動,使得紫姬禁不住菀
爾一笑,神態越發動人。只因傳惜遺落群花,她不忍棄之回房。身邊諸位侍女,也各有
動人姿色,然而在夕霧眼中,皆似凋零黃花。他推自思忖:「父親小心謹慎,嚴加防範,
不容我親近這位繼母,我道何故?原來是怕我見了繼母這天姿國色,頓起貪色之念呵。
念此,懾於父親威嚴,便欲轉身離去。
恰逢此時,源氏從西廳裡拉開紙隔扇,進得紫姬房中來。他道:「好大的風!真是
討厭,快將格子窗關閉。你坐在這裡,外面的男人進來望得見呢!」夕霧聞聲回頭,只
見父親正微笑注視紫姬。立即驚詫於這個年輕而俊美的英年男子,竟不似其父了。紫姬
也適逢青春年華,他不禁也真心贊歎:「真乃天賜一對並頭鴛鴦。」心想:「我從未曾
端詳過這位繼母一面,今日恰應了俗語:大風吹得巖石移,還怕不見韓世物。賴大風之
福,我方見得這秘藏深院的絕世佳人,真乃幸運之至。」忽又一陣風乍起,吹盪開了他
站立其下的格子窗。他怕父親瞧見,急忙悄然退去。此時諸多家臣趕來,報告:「厲風
急自東北來,此處卻是安全,然那邊馬場殿與釣殿頗令人擔心。」於是眾人紛紛攘攘前
去防御。夕霧繞至簷前,裝出初來乍到,咳嗽一聲。源氏在裡面道:「果然不出所料,
有人來了,外面望得見呢!」這時他方察覺邊門未閉,夕霧正垂手門外。
源氏問道:「中將打哪裡來?」夕霧答道:「我在三條邪內問候外祖母。聞知狂風
肆虐。又不知此處情形,甚為牽掛,放前來探望。外祖母孤單寂寞。且她年歲一大,反
似小孩般怕風聲。今見這邊無事,看來我還是去陪伴她的好。」源氏道:「那快些去吧。
返老還童,世間尚未有,然人老心智衰,自然如孩童。」源氏也極掛念,遂叫夕霧捎一
封信去請安。信中說道:「天候這般惡劣,令我好生不安。然而有這朝臣在側伺候,萬
事只管吩咐,均可放心。」夕霧即刻頂風刮面,趕回三條邱吉。這位公子品質極為忠厚,
除了禁忌日子不得不於宮中值宿外,每日準時到三條邪及六條院請安;即使公事與節會
繁忙之日,也不例外。今日天候雖惡,仍奔波於狂風之中,孝心一片,確可動人。
夕霧的到來,自然令太君欣慰不已。說道:「你來我可就放心了2如此肆虐狂風,
我尚屬首見,真乃百年不遇呢!」說時渾身瑟縮。這當兒風聲呼嘯,刮斷院中大樹枝幹,
抬起房上瓦片,滿天亂飛。一時間,枝幹倒地聲,瓦片粉碎聲,甚是駭人。太君又道:
「且喜這狂風之中,你平安來此。」太君豆宏年華時,拜見之人絡繹不絕。如今冷寂了,
全靠此外孫來驅除冷清。真是世事無常渺難知呵!其實她的家境如今例尚繁盛,只是內
大臣照拂稍減罷了。狂風肆虐一夜,令夕霧心中倍感淒涼。他素來眷戀不已的雲居雁,
今已避於一邊;而昨日偷窺到的紫姬倩影,卻時時浮現於心。他暗自思忖:「我因何對
她難於忘懷?難道起了非份之念?太可怕了!」他想努力擺脫,但那倩影卻揮之不去,
侵占整個心思:「真是個絕世佳人!父親有此如玉美眷,為何又娶東院繼母花散裡來與
之齊肩呢?這繼母與她相比,實在相形見拙,越發晦氣!」此亦足見源氏厚道心腸。原
來夕霧人品實誠,對紫姬並無邪念。但他一直企盼:若有機會,也娶如此佳人,與她終
日廝守,或可延長天年。
一夜狂風,直至拂曉,風勢方才有所收斂,卻又降下滂沱大雨。家臣們互通消息:
「六條院的齋屋吹倒了!」夕霧聞知吃驚不小,想道:「如此風狂雨驟,六條院中樓宇
房屋,惟有父親居所防護可以讓人放心。東院繼母處人手少,定然慌亂不已。」他便在
曉色意微中乘車前去探望。一路寒風冷雨,車聲耕磷,愁雲蔽天,景色淒慘。夕霧心中
無端升起一種難言的惆悵,濕滿滿好生空落。想道:「我這是怎麼了,莫非心動中又憑
添了一種相思?」忽覺此念極為非份,便自斥之:「可惡至極!荒唐,卑鄙!」胡亂想
著,不覺已來到六條院中東院繼母處。果見花散裡愁容慘淡,四周一派狼藉。夕霧瞻前
顧後,百般慰藉,又吩咐下人立即動手修繕損壞之處,再赴南院參見父親。
此刻源氏未起床,臥室的格子廖尚關著。夕霧只得斜靠臥室前欄杆,眺望庭中。只
見山坡上樹木已被刮得斜斜歪歪;斷枝敗葉,瓦礫滿地;牆垣倒塌,狼藉不堪。東方天
際微露一線魚肚白色,庭中積水泛著青白之光,映出一片迷蒙天色與淒涼煙雨。面對此
情此景,夕霧只感到眼眶熱乎,忙舉袖拭淚,咳嗽幾聲。源氏在室內聽得真切,說道:
「此乃中將聲音呢。如此之早他就來了麼?」遂起身,與紫她敘談,卻不聞紫姬答話。
但聞源氏笑道:「還從未這般辜負香裊呢!今日實在抱歉,讓你不悅了。」兩人言語纏
綿,情意甚是投合。夕霧聽不清紫姬的聲音,然從其隱約調笑中,可聽出恩愛甜美。他
便繼續傾聽。
源氏打開格子窗。夕霧覺得太近不妥,急退向一旁。源氏見得夕霧,問道:「昨晚
如何?你去陪伴太君,她必定欣喜吧?」夕霧答道:「正是。如今些須之事,便使她暗
自落淚,真讓人同情啊。」「源氏笑道:「太君年歲已高,在世之日無幾了,你該盡心
孝敬於她。內大臣對她恭謹有余,親近不足,她常歎苦呢。我這個妻兄好臉面,總喜歡
講排場,探望太君時須儀仗車輛,隨從眾多,意欲旁人羨慕贊歎。這哪裡是孝心深摯呢!
儘管這般,他終究博學多才,且極為賢達。時值衰微末世,可謂才學過人了。唉,做一
個完人,是何等難啊!」
源氏甚是擔心秋好皇後,便對夕霧道:「昨晚風害甚大,不知皇後秋院是否安然無
恙?」遂派夕霧前去慰問。並親寫一信帶去。信中寫道:「昨夜朔風肆虐,不知皇後曾
驚嚇否?我因風寒,身體欠佳;若不堪言,正潛心調養,不能躬身慰問,希諒。」夕霧
持信穿過中廊界門,至秋好皇後院中。此刻晨光源俄,只見他清峻優雅,姿態灑脫。他
站於東廳南側,向皇後居室內探望:只見開著兩扇格子窗,帷帝已卷。晨光意微中,眾
侍女或閒坐,或憑欄而立,皆為妙齡女子,裝束甚為賞目。皇後命數女童向蟲籠中添加
露水。於是女童們身著紫管色或撫子色衫子,外罩黃綠色汗衫,三三兩兩,持著各式籠
子,在四方草地小心尋覓,折取最美的撫子花枝。此時朝霧迷離,如煙籠罩,此情景恰
似一幅仙女活動之圖。
忽然室中飄來一股特等的侍從香之味。原來恰逢皇後起身更衣,可知好一派高雅氣
品。夕霧不便立即打擾,稍候片刻,方始輕緩前去。眾侍女見之,並不慌亂,依次返回
室中,卻也並不迴避。秋好皇後入宮之時,夕霧年幼,時常往返帝內,與眾人甚為熟悉。
夕霧呈上源氏之信。皇後身旁,先前相識之侍女宰相君和內侍覷著他悄聲低語。夕霧打
量了一下皇後居室,覺有別於南院的高貴氣象,使人遐想非非。
回到南院時,所有格子廖均已打開。那些愛戀不捨之妍花,一夜狂風,便只留下殘
枝斷節。夕霧抬級而上,將回信呈與其父。源氏拆開一看,便見:「昨夜心中害怕,如
迷津之童,企盼你遣人來此防御風災。今晨得信,心甚喜慰。」閱畢,源氏說道:「皇
後膽量怯小。然而,如昨夜那番狂亂,室內一無男人,委實嚇人。她定怨我大意了。」
遂決意即刻前去探望。於是揭簾入室,將低矮的帷屏拉開一角,準備換上官袍。夕霧瞥
見帷屏邊微露半截繡花衣袖,心想那定是紫姬了。不由得心如小鹿,狂奔亂撞。遂責罵
自己不該生出此念,忙將頭轉向別處。源氏顧鏡自賞,柔聲對紫姬道:「晨光中,夕霧
這孩子,看去很可愛呢!他尚只有十五歲,就英俊非凡,肖似我年輕之時,這怕是父母
癡心愛子之故吧?」道出這番話,蓋因正對鏡自視,慶幸自己貌美青春吧!忽又說道:
「我一見皇後,總有些不自在。此人風姿雖不特別觸目,但那優雅賢淑,堅貞氣品高超
過人,令人不敢親近。」出門之時,但見夕霧正呆坐出神,近他之身旁也渾然不覺。源
氏何等機敏,立有所悟,退回房問紫姬道:「昨日狂風時,中將可曾覷見了你?那門沒
關閉呢。」紫姬臉紅了,答道:「走廊裡絕無人聲,豈有此等事情!」源氏自語道:
「真是踢蹺。」遂偕了夕霧出門。二人來至秋院。源氏逕自八門去探望秋好皇後,夕霧
則在走廓門口,與眾侍女戲要。惟因心事煩亂,不免是強作歡顏。不一刻,源氏辭別皇
後。二人又至北院,探望明石姬。這裡求設幹練家臣,惟見幾個侍女正於院中花圃內忙
碌。其中幾女童身著彩衣,行雲穿梭,姿態怡人。明石姬喜愛龍膽菊與牽牛花,在院內
栽植了許多。平日這些花借短籬攀升,如今一場狂風暴雨,已籬倒花落。這些女童正在
收掇整理呢。明石姬滿懷愁緒,臨窗而坐,獨自彈箏。聽得傳者通報源氏到來,便起身
入內,套好一禮服。可見她心思細密。源氏進屋後,也臨窗而坐。將昨夜風災情形詢問
一番,便匆匆別去。明石姬頗為幽怨,獨自吟道:「蘆荻微風一陣吹,離人經此也自
傷。」
住在西廳的玉鬃因狂風驚嚇,一夜未眠,故起得晚了,此刻正對鏡梳妝。源氏令前
驅噪聲,自己躡腳走進玉空房中。屏風早已疊好,只是其它什物尚顯零亂。晨喀穿窗人
室,玉髦之芳姿愈顯清晰嫵媚。源氏依她而坐,借口慰問風災,又絮叨一番情話。玉望
頓生厭惡。恨恨說道:「你講話老是如此乏味,不如昨夜之風將我吹走才好呢。」源氏
笑容可掬道:「風太輕飄了,你總得有著落之處吧!可見你想棄我而去呢,這也難怪。」
玉髦聽得此話,亦感出言過於直率,遂完爾一笑。那豐滿面龐,嬌艷如酸漿果一般;額
發下高高的額頭白皙細嫩,笑服彎彎,雖純真擔卻略欠高雅。室外夕霧聽見二人談吐親
暱,頗想再睹玉鬢芳容。屋角簾子裡雖設帷屏,然因大風之故,業已歪斜。略微揭得些
簾子,則再無遮蔽,王慧姿色便清晰闖入夕霧限內。夕霧以為父親分明在調戲這姐姐,
便想道:「雖然是父親,但姐姐已不是懷中嬰兒了!」欲注目細瞧,又深怕被父親察覺,
便欲隱去。終因此景怪異殊甚,夕霧終不肯走開。玉望側身而坐,身子倚柱。父親愈加
靠近玉望,攬手抱之。玉置身子偏向父親,一頭烏髮便飄灑一邊,如波浪晃動,異常美
觀。她雖厭惡抵拒,但並不堅決,終於面帶喜色依偎父親懷中了。可見已是習慣了。他
想:「若非親見,真難以置信!父親雖可任情所為,但這是他女兒呀,這樣親暱如情人,
也太不成樣子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如此猜度父親頗為羞恥。轉念又想:「如此美女,
我與她雖姐弟名份,然而並非一母所生。亦非近親,見之也禁不住頓生戀情。」他仔細
將此人與昨日所窺那人作比,以為這位姐姐雖略遜一籌,但讓人一見便生愛戀,兩人難
分高下,恰是一對美玉。他暗自思忖道:「此人姿色恰似像棠花,夕陽中正帶露重瓣竟
放。雖是秋天,但見得這五望,自然便想到春花。春花雖美,但比擬此女容顏,尚遠遠
不及。可見美之絕頂!」
玉鬢與源氏唱唱私語,並無人打擾。忽見源氏面露不悅之色,站了起來。惟聞玉髦
吟詩道:
「無越西風多暴亂,直將女蘿花吹損。」夕霧未聽真切。源氏復吟一遍,他方約略
聽清,以為將父親比作暴風,殊為可恨;王慧斥其無賴,又是可喜。極想窺看下去,又
怕如此迫近而被發覺,無奈隱去。源氏答詩道:
「西風不損女蘿花,惟願芳菲能承露。瞧那隨風擺腰的細竹。」或許誤解,但如此
穢言總是不雅,更是不妥。
源氏別過玉髦,便至東院探望花散裡。蓋因今晨驟寒,此刻忽然思起寒衣來。花散
裡身邊聚集著許多長於裁縫的老年侍女,另有幾個年輕侍女,正撕扯綁於一小櫃上的絲
棉。一旁散堆著扯好的綢緞絲絹。綢緞雖為枯葉卻也美麗,絲絹顏色新穎卻也珍貴。源
氏問道:「此乃夕霧的樹飽麼?朔風這般肆虐,簡直一事無成。宮中今歲也不辦秋花宴
了,真是一個討厭的秋天!」他雖不曉所織為何物,但因色澤悅人,想:「此人就染色
而言,不遜色於紫姬呢!」她曾為源氏所縫的一件中國花級官袍,便是以此種秋日竹葉
蘭,搾汁水淡染而成,淡雅溫馨。源氏建議道:「中將的衣服也用此案色調吧!少年人
著此色彩,定然雅觀。」如此這番一席話,便起身告辭。
夕霧陪父親探望了院中形色各異的女人,心中不免郁悶空索。攀然記起,早上曾想
寫一封信,此時已日上三竿,還未動筆。遂走進小女公子居所。乳母對他說道:「昨晚
風狂,小姐睡得不好,此刻尚在夫人房裡睡覺呢。」夕霧道:「昨夜狂風確是嚇人,我
原本打算來此護衛,惟因太君頗為膽小,只得前去陪伴。小姐的娃娃房間可否有損?」
此問逗得眾侍女發笑,答道:「小姐房間麼?即便輕風也令小姐膽顫,況昨夜風暴。我
們護衛這個房,相當費勁呢!」夕霧問道:「有無隨用紙?另外,請借筆硯一用。」一
侍女從櫥裡取出一卷信紙,並將硯筆—一陳於桌上。夕霧道:「如此高貴之紙,給我用
真有點可惜。」但念小女公子母親身份低微,也不必過於自卑,便用這種上深下談的紫
色信紙寫信了。他潛心磨墨,將筆毫於香墨中細細潤泡,然後凝神貫注一揮而就,姿態
甚為優雅。但由於研習漢學,作風略為乖怪,那首詩不免意趣不足:
「昨夜狂風吹暗雲,又是相思不忘君。」遂將此詩與一支風折的警革系於一起。侍
女們道:「交野少將的情書與所系花枝同色,你為何將紫色信紙與綠色警草系在一起
呢?」夕霧答道:「我可對色彩配搭一竅不通啊!請問姐姐們,我該選用何處野草?」
他少言多利,舉止得體,確是一個高尚的本分人物。夕霧又寫信一封,一並交付手侍女
右馬助。右馬助便又交與一俏麗女童與一親近隨從,並低聲吩咐幾句。眾年輕侍女見此
情狀,紛紛猜疑起來,不明白此信寫與何人。
忽聞人聲:「小姐回來了!」眾侍女急七手八腳升張帷屏。夕霧忽生一念:何不將
小姐姿容與昨日及今晨所偷覷之二美眷比較比較?雖平日討厭這樣做,但既生此念,也
無所顧忌了。忙藏於邊門口簾中,身上披了簾子,透過帷屏隙縫往裡窺望。只見眾侍女
簇擁小女公子,在眼前一晃而過。她身穿淡紫色衣裳,頭髮尚未及身,如張開扇頁,披
散於後。夕霧正為沒看清其面容而懊喪,忽又覺得那小巧玲瓏身材,頗遭人憐愛。夕霧
想:「前年我尚能偶謀面。長久不見,今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不知到了盛年,是何等可
愛哩。」若將紫姬比作櫻花,玉髦比作校棠,則此小姐便是籐花了。籐花開在高高樹梢,
此人美姿恰似籐花臨風搖曳之情狀。他想:「與如此美人朝夕相處,該是多麼愜意呀!
照理她們皆為親人,與之親近合乎情理。父親卻將她們幽閉起來,不許我親近,教我好
恨呀!」生性忠厚的他,此刻也不免還想不已了。
夕霧到得外祖母太君處,誰見其正靜修佛法。服侍侍女大多年輕端莊,面容姣好,
然姿態、相貌與衣著,皆難以與六條院眾侍女媲美。推幾個秀麗尼姑,灰色尼衫配其苗
條身姿,倒極其適宜這清靜幽雅之情趣。夕霧辭別外祖母后,內大臣也來拜望母親太君
了。母子二人便在燈下敘談。太君道:「乖孫女雲居雁,已許久不來瞧我,讓我想得好
苦呵!」說著便哽咽不止。內大臣安慰道:「我就叫她盡快來拜見吧。她自尋愁緒,瘦
弱不少,好生叫人心痛。但願再不生得女孩了,處處令人費心呢!」說此話時尚存怨怒,
耿耿於懷。太君十分傷心,對雲居雁也不再熱切盼望了。內大臣隨機告道:「實不相瞞,
最近我又尋得一個糟糕女兒,叫人好生無奈呵。」於是仿若愁苦地絮叨了近江君之事,
又忍不住自覺好笑起來。太君道:「哎呀,既是你女兒,又怎會引出如此之謠言?」內
大臣道:「正因是我女兒,故才更加為難。我正想帶她來見見太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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