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十】 起閼逢執徐,盡著雍涒灘,凡五年。
長城公下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
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廟;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於隋,服通天冠、絳紗袍,北面受郊勞。及入見於大興殿,隋主服
通天冠、絳紗袍,梁主服遠遊冠、朝服,君臣並拜。賜縑萬匹,珍玩稱是。
隋前華州刺史張賓、儀同三司劉暉等造《甲子元歷》成,奏之。壬辰,詔頒新歷。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餞梁主於灞上。
突厥蘇尼部男女萬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隴州。
突厥達頭可汗請降於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書虞慶則為右僕射。隋上大將軍賀婁子干發五州兵擊
吐谷渾,殺男女萬餘口,二旬而還。
帝以隴西頻被寇掠,而俗不設村塢,命子干勒民為堡,仍營田積穀。子幹上書曰:
「隴右、河西,土曠民稀,邊境未寧,不可廣佃。比見屯田之所,獲少費多,虛役人功,
卒逢踐暴;屯田疏遠者請皆廢省。但隴右之人以畜牧為事,若更屯聚,彌不自安。但使
鎮戍連接,烽堠相望,民雖散居,必謂無慮。」帝從之。以子幹曉習邊事,丁巳,以為
榆關總管。
五月,以吏部尚書江總為僕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淺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詔太子左庶子宇文愷帥水工
鑿渠,引渭水,自大興城東至潼關三百餘里,名曰廣通渠。漕運通利,關內賴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騎常侍謝泉等聘於隋。
八月,壬寅,隋鄧恭竇熾卒。
乙卯,將軍夏侯苗請降於隋,隋主以通和,不納。
九月,甲戌,隋主以關中饑,行如洛陽。
隋主不喜詞華,詔天下公私文翰並宜實錄。泗州刺史司馬幼之,文表華艷,付所司
治罪。治書侍御史趙郡李諤亦以當時屬文,體尚輕薄。上書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詞,
忽君人之大道,好彫蟲之藝。下之從上,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競一韻
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雲之狀。世俗以此相
高,朝廷據茲擢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於是閭裡童昏,貴游總草,未窺六
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關心,何嘗入耳。
以傲誕為清虛,以緣情為勳績,指儒素為古拙,用詞賦為君子。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
良由棄大聖之軌模,構無用以為用也。今朝廷雖有是詔,如聞外州遠縣,仍踵弊風:躬
仁孝之行者,擯落私門,下加收齒;工輕薄之藝者,選充吏職,舉送天朝。蓋由刺史、
縣令未遵風教。請普加采察,送台推劾。」又上言:「士大夫矜伐干進,無復廉恥,乞
明加罪黜,以懲風軌。」詔以諤前後所奏頒示四方。
突厥沙缽略可汗數為隋所敗,乃請和親。千金公主自請改姓楊氏,為隋主女。隋主
遣開府儀同三司徐平和使於沙缽略,更封千金公主為大義公主。晉王廣請因釁乘之,隋
主不許。
沙缽略遣使致書曰:「從天生大突厥天下賢聖天子伊利居盧設莫何沙缽略可汗致書
大隋皇帝:皇帝,婦父,乃是翁比。此為女夫,乃是兒例。兩境雖殊,情義如一。自今
子子孫孫,乃至萬世,親好不絕。上天為證,終不違負!此國羊馬,皆皇帝之畜。彼之
繒彩,皆此國之物。」
帝復書曰:「大隋天子貽書大突厥沙缽略可汗:得書,知大有善意。既為沙缽略婦
翁,今日視沙缽略與兒子不異。時遣大臣往彼省女,復省沙缽略也。」於是遣尚書右僕
射虞慶則使於沙缽略,車騎將軍長孫晟副之。
沙缽略陳兵列其珍寶,坐見慶則,稱病不能起,且曰:「我諸父以來,不向人拜。」
慶則責而諭之。千金公主私謂慶則曰:「可汗豺狼性;過與爭,將嚙人。」長孫晟謂沙
缽略曰:「突厥與隋俱大國天子,可汗不起,安敢違意!但可賀敦為帝女,則可汗是大
隋女婿,奈何不敬婦翁!」沙缽略笑謂其達官曰:「須拜婦翁!」乃起拜頓顙,跪受璽
書,以戴於首,既而大慚,與群下相聚慟哭。慶則又遣稱臣,沙缽略謂左右曰:「何謂
臣?」左右曰:「隋言臣,猶此雲奴耳。」沙缽略曰:「得為大隋天子奴,虞僕射之力
也。」贈慶則馬千匹,並以從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騎常侍薛道衡等來聘,戒道衡「當識朕意,勿以言
辭相折。」
是歲,上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間,其窗、
牖、壁帶、縣楣、欄、檻皆以沈、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有寶床、
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所未有。每微風暫至,香聞數裡。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
雜植奇花異卉。
上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並覆道交相往來。又有
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婕妤、江脩容,並有寵,迭游其上。以宮人
有文學者袁大捨等為女學士。僕射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都官尚書孔范、散騎
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餘人,侍上游宴後庭,無復尊卑之序,謂之「狎客」。上每飲酒,使
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採其尤艷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餘人
習而歌之,分部迭進。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
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
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上見而悅之,得幸,生太子深。貴妃發
長七尺,其光可鑒,性敏慧,有神彩,進止詳華,每瞻視眄睞,光采溢目,照映左右。
善候人主顏色,引薦諸宮女;後宮鹹德之,競言其善。又有厭魅之術,常置淫祀於宮中,
聚女巫鼓舞。上怠於政事,百司啟奏,並因宦者蔡脫兒、李善度進請;上倚隱囊,置張
貴妃於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並為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
間有一言一事,貴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宦官近習,內外連結,援
引宗戚,縱橫不法,賣官鬻獄,貨賂公行;賞罰之命,不出於外。大臣有不從者,因而
譖之。於是孔、張之權熏灼四方,大臣執政皆從風諂附。
孔范與孔貴嬪結為兄妹;上惡聞過失,每有惡事,孔范必曲為文飾,稱揚贊美,由
是寵遇優渥,言聽計從。群臣有諫者,輒以罪斥之。中書捨人施文慶,頗涉書史,嘗事
上於東宮,聰敏強記,明閒吏職,心算口占,應時條理,由是大被親幸。又薦所善吳興
沈客卿、陽惠朗、徐哲、暨慧景等,雲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為中書捨人。客卿
有口辯,頗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舊制:軍人、士人並無關市之稅。上盛修宮室,
窮極耳目,府庫空虛,有所興造,恆苦不給。客卿奏請,不問士庶並責關市之征,而又
增重其舊。於是以陽惠朗為太市令,暨慧景為尚書金、倉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
簿領,纖毫不差;然皆不達大體,督責苛碎,聚斂無厭,士民嗟怨。客卿總督之,每歲
所入,過於常格數十倍。上大悅,益以施文慶為知人,尤見親重,小大眾事,無不委任。
轉相汲引,珥貂蟬者五十人。
孔范自謂文武才能,舉朝莫及,從容白上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敵耳。
深見遠慮,豈其所知!」上以問施文慶,文慶畏范,亦以為然;司馬申復贊之。自是將
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奪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體,以至覆
滅。
長城公下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禮部尚書牛弘修五禮,勒成百卷;戊辰,詔行新禮。
三月,戊午,隋以尚書左僕射高熲為左領軍大將軍。
豐州刺史章大寶,昭達之子也,在州貪縱,朝廷以太僕卿李暈代之。暈將至,辛酉,
大寶襲殺暈,舉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誼與隋主有舊,其子尚帝女蘭陵公主。帝待之恩禮稍薄,誼頗怨望。
或告誼自言名應圖讖,相表當王;公卿奏誼大逆不道。壬寅,賜誼死。
戊申,隋主還長安。
章大寶遣其將楊通攻建安,不克。台軍將至,大寶眾潰,逃入山,為追兵所擒,夷
三族。
隋度支尚書長孫平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已下,貧富為差,儲之當社,委
社司檢校,以備兇年,名曰義倉。」隋主從之。五月,甲申,初詔郡、縣置義倉。平,
儉之子也。時民間多妄稱老、小以免賦役,山東承北齊之弊政,戶口租調,奸偽尤多。
隋主命州縣大索貌閱,戶口不實者,裡正、黨長遠配;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隱。
於是計帳得新附一百六十四萬餘口。高熲又言民間課輸無定簿,難以推校,請為輸籍法,
遍下諸州,帝從之,自是奸無所容矣。
諸州調物,每歲河南自潼關,河北自蒲板,輸長安者相屬於路,晝夜不絕者數月。
梁主殂,謚曰孝明皇帝,廟號世宗,世宗孝慈儉約,境內安之。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與沙缽略有隙,分而為二,阿波浸強,東距都斤,西越金山,
龜茲、鐵勒、伊吾及西域諸胡悉附之,號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將軍元契使於阿波以撫
之。
秋,七月,庚申,遣散騎常侍王話等聘於隋。
突厥沙缽略既為達頭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於隋,請將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
川。隋主許之,命晉王廣以兵援之,給以衣食,賜之車服鼓吹。沙缽略因西擊阿波,破
之。而阿拔國乘虛掠其妻子;官軍為擊阿拔,敗之,所獲悉與沙缽略。沙缽略大喜,乃
立約,以磧為界,因上表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大隋皇帝,真皇帝也!豈敢阻兵
恃險,偷竊名號!今感慕淳風,歸心有道,屈膝稽顙,永為籓附。」遣其子庫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庫合真至長安。隋主下詔曰:「沙缽略往雖與和,猶是二國;今作君
臣,便成一體。」因命肅告郊廟,普頒遠近;凡賜沙缽略詔,不稱其名。宴庫合真於內
殿,引見皇後,賞勞甚厚。沙缽略大悅,自是歲時貢獻不絕。
九月,將軍湛文徹侵隋和州,隋儀同三司費寶首擊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來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國楊素為信州總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於東宮,及即位,遷秘書監、右衛將軍兼中書通事捨人,
負才使氣,人多怨之。施文慶、沈客卿共譖縡受高麗使金,上收縡下獄。
縡於獄中上書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愛下民,省嗜欲,遠諂佞,未明求夜,
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宇,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大神,專媚淫昏之
鬼,小人在側,宦豎弄權。惡忠直若仇讎,視生民如草芥。後宮曳綺繡,廄馬餘菽粟,
百姓流離,殭屍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民怨,眾叛親離,臣恐東南王氣自斯
而盡。」
書奏,上大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不?」對曰:
「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慶窮治其事,遂賜死獄中。
上每當郊祀,常稱疾不行,故縡言及之。是歲,梁大將軍戚昕以舟師襲公安,不克
而還。
隋主征梁主叔父太尉吳王岑入朝,拜大將軍,封懷義公,因留不遣;復置江陵總管
以監之。
梁大將軍許世武密以城召荊州刺史宜黃侯慧紀;謀洩,梁主殺之。慧紀,高祖之從
孫也。
隋主使司農少卿崔仲方發丁三萬,於朔方、靈武築長城,東距河,西至綏州,綿歷
七百裡,以遏胡寇。
長城公下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
春,正月,梁改元廣運。
甲子,黨項羌請降於隋。
庚午,隋頒歷於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歲暮更入朝,上考課。
丁亥,隋復令崔仲方發丁十五萬,於朔方以東,緣邊險要,築數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謨為巴東王,叔顯為臨江王,叔坦為新會王,叔隆為新寧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陽男子高德上書,請隋主為太上皇,傳位皇太子。帝曰:「朕承天
命,撫育蒼生,日旰孜孜,猶恐不逮。豈效近代帝王,傳位於子,自求逸樂者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於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莊為會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騎常侍裴豪等來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禮。
閏月,丁卯,隋太子勇鎮洛陽。
隋上柱國郕公梁士彥討尉遲迥,所當必破,代迥為相州刺史。隋主忌之,召還長安。
上柱國杞公宇文忻與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隋主亦忌之,以譴去官。與柱國舒
公劉昉皆被疏遠,閒居無事,頗懷怨望,數相往來,陰謀不軌。
忻欲使士彥於蒲州起兵,己為內應,士彥之甥裴通預其謀而告之。帝隱其事,以士
彥為晉州刺史,欲觀其意;士彥忻然,謂昉等曰:「天也!」又請儀同三司薛摩兒為長
史,帝亦許之。後與公卿朝謁,帝令左右執士彥、忻、昉等於行間。詰之,初猶不伏。
捕薛摩兒適至,命之庭對,摩兒具論始末,士彥失色,顧謂摩兒曰:「汝殺我!」丙子,
士彥、忻、昉皆伏誅,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臨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資物以為誡。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書楊尚希為禮部尚書。隋主每旦臨朝,日昃不倦,尚
希諫曰:「周文王以憂勤損壽,武王以安樂延年。願陛下舉大綱,責成宰輔。繁碎之務,
非人主所宜親也。」帝善之而不能從。
癸丑,隋置山南道行台於襄州;以秦王俊為尚書令。俊妃崔氏生男,隋主喜,頒賜
群官。
直秘書內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貧,人往賀之,文博曰:「賞罰之設,功過所存。今
王妃生男,於群官何事,乃妄受賞也!」聞者愧之。
癸亥,以尚書僕射江總為尚書令,吏部尚書謝由為僕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渾可汗誇呂在位百年,屢因喜怒廢殺太子。後太子懼,謀執誇呂而降;請兵於
隋邊吏,秦州總管河間王弘請以兵應之,隋主不許。太子謀洩,為誇呂所殺,復立其少
子嵬王訶為太子。疊州刺史杜粲請因其釁而討之,隋主又不許。
是歲,嵬王訶復懼誅,謀帥部落萬五千戶降隋,遣使詣闕,請兵迎之。隋主曰:
「渾賊風俗,特異人倫,父既不慈,子復不孝。朕以德訓人,何有成其惡逆乎!」乃謂
使者曰:「父有過失,子當諫爭,豈可潛謀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朕臣妾,
各為善事,即稱朕心。嵬王既欲歸朕,唯教嵬王為臣子之法,不可遠遣兵馬,助為惡
事!」嵬王訶乃止。
長城公下禎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
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癸巳,隋主享太廟。
乙未,隋制諸州歲貢士三人。
二月,丁巳,隋主朝日於東郊。
遣兼散騎常侍王亨等聘於隋。
隋發丁男十萬餘人修長城,二旬而罷。夏,四月,於揚州開山陽瀆以通運。
突厥沙缽略可汗遣其子入貢於隋,因請獵於恆、代之間,隋主許之,仍遣人賜以酒
食。沙缽略帥部落再拜受賜。
沙缽略尋卒,隋為之廢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缽略以其子雍虞閭懦弱,遺令立其弟葉護處羅侯。雍虞閭遣使迎處羅侯,將
立之,處羅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來,多以弟代兄,以庶奪嫡,失先祖之法,不
相敬畏。汝當嗣位,我不憚拜汝!」雍虞閭曰:「叔與我父,共根連體。我,枝葉也,
豈可使根本反從枝葉,叔父屈於卑幼乎!且亡父之命,何可廢也!願叔勿疑!」遣使相
讓者五六,處羅侯竟立,是為莫何可汗。以雍虞閭為葉護。遣使上表言狀。
隋使車騎將軍長孫晟持節拜之,賜以鼓吹、幡旗。莫何勇而有謀,以隋所賜旗鼓西
擊阿波;阿波之眾以為得隋兵助之,多望風降附。遂生擒阿波,上書請其死生之命。
隋主下其議,樂安公元諧請就彼梟首;武陽公李充請生取入朝,顯戮以示百姓。隋
主謂長孫晟:「於卿何如?」晟對曰:「若突厥背誕,須齊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滅,
阿波之惡非負國家。因其困窮,取而為戮,恐非招遠之道。不如兩存之。」左僕射高熲
曰:「骨肉相殘,教之蠹也,宜存養以示寬大。」隋主從之。
甲戌,隋遣兼散騎常侍楊同等來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衛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梁主帥其群臣二百餘人發江陵;庚申,至長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鄉公崔弘度將兵戍江陵。軍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王巖、
弟荊州刺史義興王□獻等恐弘度襲之,乙丑,遣其都官尚書沈君公詣荊州刺史宜黃侯慧
紀請降。九月,庚寅,慧紀引兵至江陵城下。辛卯,巖等驅文、武、男、女十萬口來奔。
隋主聞之,廢梁國;遣尚書左僕射高熲安集遺民;梁中宗、世宗各給守塚十戶;拜
梁主琮上柱國,賜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蕭巖為開府儀同三司、東揚州刺史,蕭言獻為吳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馮翊,親祠故社;戊戌,還長安。
是行也,內史令李德林以疾不從,隋主自同州敕書追之,與議伐陳之計。及還,帝
馬上舉鞭南指曰:「待平陳之日,以七寶裝嚴公,使自山以東無及公者。」
初,隋主受禪以來,與陳鄰好甚篤,每獲陳諜,皆給衣馬禮遣之,而高宗猶不禁侵
掠。故太建之末,隋師入寇;會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師,遣使赴吊,書稱姓名頓首。帝
答之益驕,書末雲:「想彼統內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悅,以示朝臣。上柱國楊
素以為主辱臣死,再拜請罪。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對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
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征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兵守禦,足得廢其農時。
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
師;登陸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捨多茅竹,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
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
於是楊素、賀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勱、虢州刺史崔仲方等爭獻平江南之策。仲方上書
曰:「今唯須武昌以下,蘄、和、滁、方、吳、海等州,更帖精兵,密營度計;益、信、
襄、荊、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張形勢,為水戰之具。蜀、漢二江是其上流,水路
沖要,必爭之所。賊雖於流頭、荊門、延洲、公安、巴陵、隱磯、夏首、蘄口、湓城置
船,然終聚漢口、峽口,以水戰大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
須擇便橫渡;如擁眾自衛,上江水軍鼓行以前。彼雖恃九江、五湖之險,非德無以為固;
徒有三吳、百越之兵,無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為基州刺史。
及受蕭巖等降,隋主益忿,謂高熲曰:「我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
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柿於江,曰:
「若彼懼而能改,吾復何求!」
楊素在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餘尺;左右前後置六拍竿,
並高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次曰「黃龍」,置兵百人。自餘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晉州刺史皇甫續將之官,稽首言陳有三可滅。帝問其狀,曰:「大吞小,一也;以
有道伐無道,二也;納叛臣蕭巖,於我有詞,三也。陛下若命將出師,臣願展絲發之
效!」隋主勞而遣之。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草久塞,忽然自開。帝惡之,乃自賣於佛寺為奴以厭之。
又於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級浮圖;未畢,火從中起而焚之。
吳興章華,好學,善屬文。朝臣以華素無伐閱,競排詆之,除大市令。華郁郁不得
志,上書極諫,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東定吳會,西破王琳,高宗
克復淮南,闢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於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
知天命之可畏;溺於嬖寵,惑於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三妃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
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復游於
姑蘇矣!」帝大怒,即日斬之。
長城公下禎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
春,正月,辛巳,立皇子為東陽王,恬為錢塘王。遣散騎常侍袁雅等聘於隋;又遣
騎常侍九江周羅□將兵屯峽口,侵隋峽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騎常侍程尚賢等來聘。
戊寅,隋主下詔曰:「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奪閭閻,資產俱竭,驅
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
求恩;盛粉黛而執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志。
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蕩疆場;晝伏夜遊,鼠
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授律,應機誅殄;在斯一
舉,永清吳越。」又送璽書暴帝二十惡;仍散寫詔書三十萬紙,遍諭江外。
太子胤,性聰敏,好文學,然頗有過失;詹事袁憲切諫,不聽。時沈後無寵,而近
侍左右數於東宮往來,太子亦數使人至後所,帝疑其怨望,甚惡之。張、孔二貴妃日夜
構成後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於外助之。帝欲立張貴妃子始安王深為嗣,嘗從容言之。
吏部尚書蔡征順旨稱讚,袁憲厲色折之曰:「皇太子,國家儲副,億兆宅心,卿是何人,
輕言廢立!」帝卒從征議。夏,五月,庚子,廢太子胤為吳興王,立揚州刺史始安王深
為太子。征,景歷之子也。深亦聰惠,有志操,容止儼然,雖左右近侍未嘗見其喜慍。
帝聞袁憲嘗諫胤,即日用憲為尚書僕射。
帝遇沈後素薄,張貴妃專後宮之政,後澹然,未嘗有所忌怨,身居儉約,衣服無錦
繡之飾,唯尋閱圖史及釋典為事,數上書諫爭。帝欲廢之而立張貴妃,會國亡,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為吳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於壽春,以晉王廣為尚書令。
帝遣兼散騎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騎常侍許善心聘於隋,隋人留於客館。琬等屢請還,
不聽。
甲子,隋以出師,有事於太廟,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皆為行軍元帥。廣
出六合,俊出襄陽,素出永安,荊州刺史劉仁恩出江陵,蘄州刺史王世積出蘄春,廬州
總管韓擒虎出廬江,吳州總管賀若弼出廣陵,青州總管弘農燕榮出東海,凡總管九十,
兵五十一萬八千,皆受晉王節度。東接滄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以
左僕射高熲為晉王元師長史,右僕射王韶為司馬,軍中事皆取決焉;區處支度,無所凝
滯。
十一月,丁卯,隋主親餞將士;乙亥,至定城,陳師誓眾。
丙子,立皇弟叔榮為新昌王,叔匡為太原王。
隋主如河東;十二月,庚子,還長安。突厥莫何可汗西擊鄰國,中流矢而卒。國人
立雍虞閭,號頡伽施多那都藍可汗。
隋軍臨江,高熲謂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茲大舉,江東必可克乎?」道衡曰:
「克之。嘗聞郭璞有言:『江東分王三百年,復與中國合。』今此數將周,一也。主上
恭儉勤勞,叔寶荒淫驕侈,二也。國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總為相,唯事詩酒,拔小
人施文慶,委以政事,蕭摩訶、任蠻奴為大將,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
無德而小,量其甲士不過十萬,西自巫峽,東至滄海,分之則勢懸而力弱,聚之則守此
而失彼,四也。席捲之勢,事在不疑。」熲欣然曰:「得君言成敗之理,令人豁然。本
以才學相期,不意籌略乃爾。」
秦王俊督諸軍國屯漢口,為上流節度。詔以散騎常侍周羅□都督巴峽緣江諸軍事以
拒之。
楊素引舟師下三峽,軍至流頭灘。將軍戚昕以青龍百餘艘、守狼尾灘,地勢險峭,
隋人患之。素曰:「勝負大計,在此一舉。若晝日下船,彼見我虛實,灘流迅激,制不
由人,則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新帥黃龍數千艘,銜枚而下,遣開府儀同三司
王長襲引步卒自南岸擊昕別柵,大將軍劉仁恩帥甲騎自北岸趣白沙,遲明而至,擊之;
昕敗走,悉俘其眾,勞而遣之,秋毫不犯。
素帥水軍東下,舟艫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偉,陳人望之,皆懼,
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濱鎮戍聞隋軍將至,相繼奏聞;施文慶、沈客卿並抑而不言。
初,上以蕭巖、蕭□獻,梁之宗室,擁眾來奔,心忌之,故遠散其眾,以巖為東揚
州刺史,□獻為吳州刺史;使領軍任忠出守吳興郡,以襟帶二州。使南平王嶷鎮江州,
永嘉王彥鎮南徐州。尋召二王赴明年元會,命緣江諸防船艦悉從二王還都,為威勢以示
梁人之來者。由是江中無一斗船,上流諸州兵皆阻楊素軍,不得至。
湘州刺史晉熙王叔文,在職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據有上流,陰忌之;自度素與
群臣少恩,恐不為用,無可任者,乃擢施文慶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
西上;仍征叔文還朝。文慶深喜其事,然懼出外之後,執事者持己短長,因進其黨沈客
卿以自代。
未發間,二人共掌機密。護軍將軍樊毅言於僕射袁憲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
各須銳兵五千,並出金翅二百,緣江上下,以為防備。」憲及驃騎將軍蕭摩訶皆為以然,
乃與文武群臣共議,請如毅策。施文慶恐無兵從己,廢其述職,而客卿又利文慶之任,
己得專權,俱言於朝曰:「必有論義,不假面陳;但作文啟,即為通奏。」憲等以為然,
二人□啟入,白帝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恐驚擾。」
及隋軍臨江,間諜驟至,憲等殷勤奏請,至於再三。文慶曰:「元會將逼,南郊之
日,太子多從;今若出兵,事便廢闕。」帝曰:「今且出兵,若北邊無事,因以水軍從
郊,何為不可!」又曰:「如此則聲聞鄰境,便謂國弱。」後又以貨動江總,總內為之
游說。帝重違其意,而迫群官之請,乃令付外詳議。總又抑憲等,由是議久不決。
帝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來,無不摧敗。彼何為者邪!」
都官尚書孔范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渡邪!邊將欲作功勞,
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范曰:「此
是我馬,何為而死!」帝笑以為然,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是歲,吐谷渾裨王拓跋木彌請以千餘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
之撫育,俱存仁孝。渾賊惛狂,妻子懷怖,並思歸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
納。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違拒,又復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撫,任其自拔,不
須出兵應接。其妹夫及甥欲來,亦任其意,不勞勸誘也。」
河南王移茲裒卒,隋主令其弟樹歸襲統其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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