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全傳
二、蒙學鄉里

    雍正二年(1724年)六月十五日午時一刻,紀天申飯後到書房納涼,靠
在一張楠木椅上,手裡捧著一卷書翻閱。看著看著,便進入了夢鄉。.....他看到
從窗戶鑽進一只猴子。只見它只吃完桌上的果品,就到書櫥翻騰那些書,像人一
樣,一部一部地翻著,看完的便扔在了地上。當將最後幾櫥書都搗騰到了地上時,
已是一片狼藉。這時,猴子見紀天申手裡還拿著一卷,就躥上來奪......紀天申
一急,醒來知是一夢。看著手中空空的,書已掉在了地上。這時,兒子紀容舒房
裡的一名老婢女走進書房,向老太爺施禮說道:"恭喜老太爺,午時一刻,大老爺
房中的張夫人,添了一位少爺。"這個剛降生的男孩,是紀天申的第五個孫子,取
名紀昀,字曉嵐。紀曉嵐還有個哥哥,名卓,字晴湖。紀天申的另外三個孫子--
紀暄為容雅所生、紀暉為容恂所生、紀□為容端所生。
    這紀府裡的五公子紀曉嵐,皮膚白嫩,容貌端正,天資聰穎,稟賦異常,倍
受一家人的寵愛。
    紀曉嵐兩三歲時,每天睡覺很少,常常白天玩上一整天,晚上還要玩到深夜,
乳娘李媽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紀曉嵐卻玩得興趣勃勃。四五歲時,婢女晚上帶
他到屋外去玩,他東鑽西跑,同白天一樣快。於是,人們發現這孩子實在有些與
常人不同:在漆黑的夜裡,他的兩眼炯炯發光,不用點燃燈火,就能看到黑暗中
的物件。這實在令人驚歎不止。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這種特異功能卻慢慢地
消斂了。
    紀曉嵐69歲時,在所寫《槐西雜誌》中,有如下一段記述:"余四五歲時,
夜中能見物,與晝無異。七八歲後漸昏閽,十歲後遂全無睹。或夜半睡醒,偶然
能見,片刻則如故,十六七歲後以至今,則一兩年或一見,如電光石火,彈指即
過。
    蓋嗜飯日增,則神明日減耳。"
    他這時已是文章泰斗,享有盛譽,不會編造出古怪離奇的故事騙人,所以人
們都是相信的,確也如此。
    幼年的紀曉嵐,很喜歡聽大人講故事,整天纏著大人們講個沒完。故事講得
最多的,是他的爺爺紀天申。在老太爺的五個孫子中,小紀昀口齒伶俐,乖巧異
常。老太爺常把他摟在膝前,講述古往今來的傳奇故事、神話傳說。小紀昀聽得
津津有味,迷戀不已。
    後來,老太爺一句一句地教他背誦律詩絕句,往往剛教三四遍,他就能一字
不錯地背誦下來。老太爺驚喜異常,便盤算著,要給孫子請一個有名望的先生,
早些給他開蒙。
    這年夏天,紀曉嵐剛滿五歲。紀天申為孫子請來了一位啟蒙老師。這位先生
名叫及孺愛,河間府交河縣人,與紀家是姻親,按輩份來排,當稱他的學生紀曉
嵐為表叔。
    及孺愛在弱冠之年就考中了秀才,但直到四十,卻屢試不第,也就打消了科
舉進仕的念頭。他是一位學識淵博的人,談古論今,滔滔不絕。原在家賦閒,連
續接到紀天申的幾封家書以後,不好推辭,便來到紀府。
    及先生首先教紀曉嵐學《三字經》。開始幾天,每天教20余字,原以為這
樣就學得不少,不曾想這孩子過目不忘。念幾遍就背熟了。於是,以後便每天多
教幾句,不到一月,就把一本《三字經》背熟了。接著,及先生又教他《千字文》,
剛滿一月,小紀昀已經是倒背如流。及孺愛欣喜異常,為遇到這樣一個學生而十
分自豪。
    一天,紀天申來到塾館,想看看孫子學得如何。及先生見面就誇獎起來,說
這種天資穎異的孩子,只能出在紀府。老太爺十分高興,捋著胡子笑個不停。接
著,便把孫子叫到跟前,讓他把學到的功課,背誦一遍。
    紀曉嵐小口一張,就像江河流水,滔滔湧來,清揚悅耳。
    《三字經》、《千字文》,都是一口氣背完,一個字不錯。老太爺聽著不斷
抿嘴,微微地笑個不停。
    聽完孫子的背誦,老太爺又揀出當中的幾個字,寫在紙上,讓紀曉嵐來認讀。
紀曉嵐讀得一字不誤。老太爺回過頭來,拍拍及先生的肩膀,笑著說道:「紀昀
如此長進,全仗賢甥教誨有方啊!賢甥博學多才,還望對他嚴加訓導,以期養育
成才呀。"說罷,老太爺和及先生商量起來,下一步要如何教這孩子讀《五經》、
《四書》,和練習寫字。
    紀曉嵐聽了爺爺的誇獎,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在他幼小的心靈裡,產生
了一種思學若渴的願望。只不過他活潑頑皮,有時也會受到先生的訓斥。雖然他
聞過則改,但卻改而又犯。倒是在學業上,能夠不斷長進。
    這時,紀曉嵐的父親紀容舒被放了外任,到雲南出任姚安軍民府知府。從直
隸到雲南,遠隔千山萬水,並且考慮到任期不會太長,便把家小留在故裡,托咐
四弟紀容端多加照管,自己便前去赴任了。
    紀容端是府學庠生,精讀經史,工於詩詞,他很喜愛紀曉嵐,見侄兒天資穎
異,便也悉心栽培。在紀曉嵐跟隨先生攻讀"四書"的同時,紀容端已開始教他作
詩對句。先從對句教起,繼而學作詩,紀曉嵐所作聯語對句,大多用詞恰當,對
仗工整,出言幽默,膾炙人口。
    紀容端在啟發侄子認真思考時,常教誨他說:"世間沒有不能屬對的事物,只
要認真思考,總是能找得到、對得上的。"遂以身邊的事物為題,要紀曉嵐屬出對
語,鳥木蟲魚,風花雪月,無不涉及。紀曉嵐反映敏捷,對答如流,海闊天空,
思緒紛呈,常出人意外,妙語天成。叔侄倆你出我對,一問一答,有說有笑,十
分愜意。
    這天,紀曉嵐又去找四叔出題,一路上蹦蹦跳跳,嘴裡還哼著四叔教給他的
"對韻":姐對妹,弟對兄,小兒對老翁。
    三姑喚四嫂,
    二老戲雙童。
    家庭百十口,
    世代四五重。
    門前栽楊柳,
    屋後長梧桐。
    古宅秦磚覆漢瓦,
    鄰寺鐵杵打銅鐘。.....
    紀曉嵐一抬頭,見已走到四叔屋內。四叔說:"你看屋裡,還有什麼物件沒有
對過?"紀曉嵐看到嬸母李氏正在裡間做針線,坐在炕沿上,雙腿下垂,一雙小腳
上穿兩只紅緞繡花軟鞋,十分惹眼。就衝著容端擠眼一笑,用手一指:"此物尚未
對過。"四叔一笑,出一上聯道:"三寸金蓮瘦;"紀曉嵐眨眨眼:"一雙繡鞋輕!
"說罷,笑不可支。
    李氏一聽這叔侄倆在拿她開玩笑,停下手中的針線,嗔怒著拿起炕上的笤帚,
罵道:"小兔崽子,這也能用來作對嗎?"容端急忙上前勸解:「誰人不有足?"紀
曉嵐提衣衿,上前佯施一禮,笑嘻嘻的說道:"何必動無名。"這一對答,把四嬸
逗笑了,說道:"去去去。....."叔侄倆被李氏攆出屋來。
    紀曉嵐性喜玩耍。一日,要婢女梳上髽髻,狀如蟬頭,怪模怪樣地去街上耍
鬧,迎面撞見常來他家行走的和尚惠明。惠明走到近前,笑著說:"五公子,都說
您聯語對得好,我出一聯可否?"紀曉嵐把頭一歪:"儘管出來!"老和尚用手撥了
撥紀曉嵐的髽髻,出一上聯道:"牛頭喜得生龍角;"紀曉嵐白了老和尚一眼,張
口對道:"狗嘴何曾長像牙。"站在一旁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老和尚也笑
道:"五公子果然天資聰敏,將來定是棟樑之才。"此後,紀曉嵐出口成章的本領
在鄉里傳開了。人們常出對考他,他也常以妙句相對,出語不凡。紀曉嵐在書館
裡的功課每天都是早早完成。先生常是早晨佈置,中午檢查;午後佈置,傍晚檢
查。書館裡十幾個紀氏子弟,每次都是紀曉嵐第一個背完功課回家。
    那天傍晌,紀曉嵐早早回到家裡,找出陀螺和鞭子,等著叔伯哥哥紀□放學
後一起打陀螺。他等得心煩了,就跑回塾學裡觀望。
    原來老師在水邊閒走,看到人們把收割的蘆葦垛起來,有的苫上了葦席。於
是,便編出一個"葦草織席席蓋葦"的上聯要弟子們來對。學生們對不出,先生便
把他們留下了。紀□也在其中。
    這會兒,紀□見弟弟來了,便悄聲把上聯告訴了他,要他幫著對出一下聯。
紀曉嵐稍加思索,便有了下聯。他把手裡拿著的小鞭子,朝哥哥一晃,說道:"下
聯不正在弟弟手中?!"紀□看著鞭子,眉頭皺了起來,不解其中用意。
    紀曉嵐見先生走了過來,便替代紀□對先生說:"學生有一下聯,不知妥否?
"先生說:"請你答來。"「學生對的是'牛皮擰鞭鞭打牛。'"「葦草織席席蓋葦,
牛皮擰鞭鞭打牛。"先生吟詠一遍,便連連叫好。
    接著,又出一上聯要紀曉嵐來對:
    "鞭打黃牛背;"
    學生們聽著有趣,都躍躍欲試。先生見了,便要他們來對。連續對了幾個下
聯,先生都不太滿意。這時書館外傳來幾聲狗叫,紀曉嵐應聲說道:"學生對'棍
戳黑狗牙'。"師生聽了哄堂大笑。先生贊揚紀曉嵐大膽的想象,笑哈哈地讓學生
們放學回家。
    紀曉嵐8歲的時候,已經讀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這
四部書。接下來便是讀《詩經》、《書經》、《禮記》、《易經》、《春秋》五
部儒家經典著作。他的學業成績總是在書館同學中遙遙領先。放學回家,他常常
鑽到紀天申的書房裡,一本一本地瀏覽爺爺的藏書,經史子集、百家雜說,無所
不讀。有時將記有同一件事的幾本書,一齊找出來,對照比較,辯別異同,考其
優劣。有時連地契文書、官家文告、鄉間應酬等文稿,也都讀得津津有味。各類
書籍都認真誦讀,使他養成了博聞強記的習慣。一些難於理解的語句,常記下來
到書館請教先生。一些篇幅較長的文章,他也能記住層次,述其大概,精警句段,
熟記於心。漸漸地,家中的藏書,已不能填飽他的胃口。於是,他的注意力,便
轉向了書舖。
    景城離崔爾莊三裡,北依子牙河,是一個水陸碼頭,商業發達,文化繁榮。
這裡文風極盛,人們在勞作之余,崇尚詩詞唱和。舖店館肆門口,都掛著對聯招
牌,聯語精闢,對仗工穩。紀曉嵐常隨家人到景城游逛,便將各家門口聯語,一
一記住,回來後便和家人及同學們談論,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景城東頭,有一書舖,是紀曉嵐最愛光顧的地方。書舖主人是一位老儒,世
居景城,人稱"馮先生"。馮先生學識淵博,精通書史,廣搜善本、秘籍,於是馮
氏書舖飲譽一方。隔三差五,紀曉嵐就要跑到這裡來,瀏覽所喜愛的書籍。看完
一卷,再換一卷,有時一卷尚未讀完,看看天色不早,就記下頁碼,下次再來續
讀。馮先生起初沒有在意這位小娃娃。時間長了,漸漸發現這位俊秀的學童有很
濃的讀書興趣,只是他來了看一陣就走,卻很少買書。一卷書拿到他手裡,一頁
不拉地翻閱,讀完了扭頭便走。端詳他的穿著打扮,又不像貧家子弟。
    一次紀曉嵐正捧著一部《紫山奏議》閱讀,馮先生走到他跟前說道:"這部書
是明季直隸省永年縣胡瓚所撰。胡瓚是聞名一時的俊才,弱冠之時即登弘治癸丑
科進士,曾任大同巡撫。胡公才智超人,所陳邊防六事,皆為聖上嘉納,後來當
了工部尚書。鄙處尚有胡公所著《巡邊錄》八卷。公子少年大志,將來定是國家
棟樑,兩書不可不讀,公子有意購買,可七折收費。"紀曉嵐沒想到主人一上來就
是一套宏論,這下可把他窘住了。他看馮先生慈眉善目,便施禮道:"請先生海涵!
晚生今天有事來景城,原本沒有購書之意,路經貴舖前,只想進來看看,讓先生
見笑了。"紀曉嵐答得彬彬有禮,說完想一溜了之。
    "公子且留步!你先把書帶著,改天再還書金不遲。"紀曉嵐見主人如此盛情,
感到走停兩難,只好講明實情。
    "先生不要生氣,實是晚生看過一遍後,就不用再買了。
    望先生多多原諒。"紀曉嵐忐忑不安地回道。
    馮先生見曉嵐如此回答,便撿出幾篇《紫山奏議》中的奏稿,讓紀曉嵐複述。
紀曉嵐一一講述其主要內容,精警之處竟一字不錯。馮先生驚詫地睜大眼睛說:
"公子過目成誦,真是天下奇才,日後定為國家棟樑,老朽失敬失敬!"問明眼前
的小孩即是崔爾莊紀容舒的二公子後,馮先生高興異常。馮先生和紀容舒早就相
識,馮、崔兩家又是世交,便連忙說道:「賢侄以後只管常來看書,愚伯是非常
高興的。舖裡人多嘈雜,不是讀書之處,老朽有一間書房,白日閒著,賢侄來後
就在書房裡讀,定會滿意!"隨後,馮先生將書舖交給別人照看,把紀曉嵐拉到內
宅,看過書房,又熱情地款待了他一頓便宴。紀曉嵐受到如此禮遇,有點兒受寵
若驚,稱謝不迭。
    此後,紀曉嵐常去書舖裡借書看,有時一卷沒看完,又愛不釋手,馮先生就
讓他帶到家中去讀。這樣,在他小小的年紀,就讀了許多古今名著,包括他喜歡
的《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恆言》、《拍案驚奇》及一些明人筆記
小說都是在這時讀到的。
    到了9歲這年,紀曉嵐到縣裡參加童子試。入考場前,他手裡正拿著一截樹
枝和幾個相識的考生玩耍。這時,擔任主考的教諭來了,紀曉嵐趕忙把樹枝藏在
袖筒裡,一本正經地向教諭大人問好。
    先生看著這個小機靈鬼,心中十分喜歡,便把他叫到身邊說道:"你這個小頑
童,生得倒挺機靈,不知你的書念得如何?"紀曉嵐的娃娃臉上,兩隻大眼晶晶閃
亮,看著教諭說道:"一會兒入場考試,大人就會曉得了。"他這麼一說,把教諭
大人逗樂了,說道:"現在未入考場,我倒要先試你一試。"說完,教諭給紀曉嵐
出了一聯,要他來對,這句上聯是:"小童子暗藏春色;"紀曉嵐聽了,臉上微微
一紅,便撲嗤一下笑出聲來,想是先生看到了自己剛才頑皮的樣子。便趕忙回答
了一句下聯:"老宗師明察秋毫。"教諭聽了含笑點頭,沒想到這個小頑童對得如
此巧妙,拍拍紀曉嵐的頭頂稱讚道:"好,好!你真可稱得上是個小才子埃"後來,
紀曉嵐到河間府參加童生試,他的頑皮又引起了考官的注意。考官是三年前登科
的舉人,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聽人講這個小頑童就是有名的小神童,便要試一
試他的才思。
    考官給紀曉嵐出了一句上聯:
    "十歲頑童,豈有登科大志?"
    哪裡想到,紀曉嵐人小心大,一點也不膽怯,看考官出聯有譏諷之意,竟然
反唇相譏,對了一句下聯:"三年經歷,料無報國雄心!"考官聽了,苦笑兩聲卻
對他奈何不得。猛然見門上繪著神荼、郁壘兩位門神,就又給紀曉嵐出一個上聯:
"門上將軍,兩腳未曾著地;"紀曉嵐毫不示弱,略一思索答出了下聯:"朝中宰相,
一手可以托天。"考官看這"神童",還真有點學識,滿意地笑了起來。
    半年之後,這位考官已是河間太守。這天打從崔爾莊頭的官道上路過,看一
群小孩正在路邊玩耍。忽然間,他們玩的球打進了轎子,太守便讓轎夫停下。待
他走下轎來未曾說話時,太守身邊的衙役已先喝斥起來,把一幫小孩,嚇得四散
而逃。最後,只有一個面目清秀、皮膚白嫩、扎著一條長辮的十來歲的小男孩,
站著沒動,小腦袋轉來轉去地在太守及其隨從人員身上打量。太守覺得奇怪,仔
細一看,認出這個小孩正是去年參加童生試的紀曉嵐。
    紀曉嵐看著太守也笑了,原來他也認出了這位太守就是他參加童生試時的主
考。於是,紀曉嵐施上一禮,口中說著:"拜見宗師大人。"太守把球拿在手裡,
對紀曉嵐說道:"這球是你的嗎?"「正是晚生之物。"「不在學中讀書,跑到官道
上恣意戲耍,竟將球打入我的轎中,實在太淘氣了!"紀曉嵐低頭說道:"學生知
罪,所以不敢跑開,站在這裡等著給大人賠罪。"太守被這小頑童的伶牙俐齒說得
高興起來。他把手中的球晃一晃說道:"好吧,我給你出一上聯,你若能對得出,
就把球還給你。"紀曉嵐笑著答道:"謝大人指教。"太守說道:"童子六七人,惟
汝狡;"紀曉嵐想了想,脫口而出:"太守兩千石,獨公。....."說到這裡,不往
下說了,兩顆眼珠盯著太守臉上,滴溜溜亂轉。
    太守問道:
    "為何不將末字說出來?"
    紀曉嵐慢吞吞地說道:
    "太守大人如果肯將球還給我,那就是'獨公廉',假如您不肯還給我。.....
"「不還給你怎麼樣呢?"「那便是'獨公貪'啦!"這下倒把太守逗得笑起來,然後
說道:"你真是個十足的頑皮鬼!"太守看這孩子聰慧狡黠,膽大過人,將來必成
大器,心中十分喜歡,便笑著拍拍紀曉嵐的頭,把球還給了他。紀曉嵐又給太守
施了一禮,扭頭就跑了。
    時過不久,紀曉嵐少年斷案的事又在各村傳說開來。
    那是這年初夏的一天傍晌,紀曉嵐從景城馮氏書舖借書回來,要回崔爾莊去。
    待他走到景城東街口時,便被一群人擋住了去路。人群之中,聲嘶力竭的吵
鬧之聲不絕於耳,紀曉嵐擠到人群裡面,看見兩個大漢正爭吵得面紅耳赤。這兩
人一個三十歲上下,另一個四十多歲。他倆中間放著一只簸籮。
    那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赤裸著臂膀,滿口污言穢語,眼珠子快瞪出來了。那個
四十多歲的人也不示弱,袖管高挽,兩手叉腰,罵罵咧咧,一張嘴唾沫星子四濺。
看樣子,這倆人大有拼個你死我活的架式。
    紀曉嵐眨巴著兩只烏黑的眼睛,東看西瞧地觀察起來。他從人們七嘴八舌的
議論中,明白了這兩人爭吵的原因:這三十來歲的漢子,是油坊裡的掌櫃;那四
十來歲的男人,是個面坊掌櫃。他們的兩家作坊離得很近,常互相借用工具。前
幾天,油坊裡少了一只簸籮,掌櫃就去面坊裡找。面坊裡的人說,他們沒有借。
可是今天,油坊掌櫃到面坊來閒坐,看到面坊掌櫃手中拿著的簸籮,正是自己家
的那只,便欲拿回。
    結果,都說是自己的,話不投機,各不相讓,兩個人便爭吵起來。
    鄉親們圍了很多,但誰也不清楚當中的細節,說不清簸籮到底是哪家的,只
好看著著急,也想不出勸解的話來。
    這時,紀曉嵐心生一計,竟然忘了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卻像個大人似地上前
勸解,說道:"兩位為了一只簸籮,吵鬧的不可開交,實在太不應該,其不有損兩
家的和氣?快別吵啦,快別吵啦!"油房掌櫃看著趕上來說話的小孩,是個富貴人
家的公子哥,就對他說:"少爺閃遠一些,這事兒不是你能管的。後站些!後站些!
    以免傷著少爺。"
    誰知紀曉嵐聽了這話,不但不後站,反而兩手叉在腰間,扯直嗓子高喊起來:
"豈有此理!你說是你的,他說是他的。我看你倆的話,都不足為憑。還是叫簸籮
自己說話,說說誰是它的主人。"眾人聽了,嘩然大笑起來。人群中有人認識這是
崔爾莊紀府裡的五公子,便亂哄哄地議論起來。誰也不肯上前阻攔他,覺得有好
戲看啦。這兩位掌櫃聽著眾人的議論,也知道了這個小公子是誰,也對他奈何不
得,只好由著他的性子來了。
    紀曉嵐把書放下,從人群中的一個人手裡要過一把鐵鍬。
    人們不清楚他要干什麼,便都瞪大了眼不說話,看這小公子怎麼做。
    紀曉嵐把簸籮往地上一扣,用鍬把在簸籮底上敲打一陣,然後放下鐵鍬,又
把簸籮輕輕挪開,彎腰在地上看來看去,接著伸兩個指頭在地上撿了幾下,好象
他撿到了什麼細小的東西。
    然後,紀曉嵐直起腰來向眾人一笑,開口說道:"這只簸籮說了話,油坊掌櫃
是它的主人!"面坊掌櫃一聽,惱怒起來,臉膛憋得像豬肝一樣,指著紀曉嵐嚷道:
"公子你不可信口亂說,小可才是真正的主人。"紀曉嵐張開一只小手,另一手指
著說道:"你不要再爭了,這些芝麻粒就是證據。"說著走到面坊掌櫃面前,伸著
手讓他看手中的芝麻粒,"你說簸籮是你的,那麼你就經常用來盛面和五谷雜糧,
可是剛才敲打幾下,卻掉下這麼多芝麻粒,這只簸籮究竟是誰的,這不是不言自
明了嗎?!"面坊掌櫃的不好再說什麼,臉上作紅作白地,扭轉身擠出人群走了。
油坊掌櫃連聲稱謝,周圍的人也議論紛紛。
    一場難解難分的爭吵,就這樣偃旗息鼓了。紀公子才十來歲就會審案的事,
也馬上不翼而飛,在四鄉八里傳說開來。
    紀曉嵐生活的年代,正是鬼神之說盛行的時候,人們或多或少地相信,在這
大千世界上,還到處游蕩著一種人類以外又非動物的精靈。
    據傳在一個秋天的夜晚,紀曉嵐在塾館中讀書到深夜,一個人打著燈籠去茅
房。茅房早有一個人蹲在那裡。在幽暗的燈光下,紀曉嵐看不清那個人是誰,就
問了一聲:"誰呀?"「我是鬼。"蹲著的人低頭說話。
    紀曉嵐聽了一楞,看那"鬼"覺得也沒什麼可怕的,便笑著說了一聲;"鬼也會
屙屎,沒聽說過。"那"鬼"低頭不語。
    紀曉嵐的燈籠沒有地方放,看那"鬼」的大頭頂平平的。
    於是,他就把燈籠往它頭上一放,說道:"你是個善鬼,這次你干點兒好事,
給我頂會兒燈籠吧!"那"鬼"等紀曉嵐解完手,把燈籠交還給他說道:"紀爺紀爺
你好大膽!"紀曉嵐笑哈哈地摸摸"鬼"的頭,說道:"小鬼小鬼你好大頭!"然後他
又狡猾地笑道:"小鬼兒,你為我頂燈籠,我也沒什麼可賞你的東西,就賞你塊煎
餅吃吧。"說著這話,他把一直捏在手中的那張剛才用過的手紙,塞進"鬼"的嘴裡。
    "鬼"聞到一股臭味,明白塞進嘴裡的是手紙時,"嗥"地大叫一聲,跑出茅房
不見了。
    紀曉嵐也不追趕,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同窗的學童聽到叫聲趕來時,紀曉
嵐一走三晃地笑著,大家莫名其妙,回到屋中詢問,都聽得大笑起來。但直到後
來,也沒搞清那天究竟是人是"鬼」。
    紀曉嵐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已經是滿腹文章。言談舉止,要比其他年齡相
仿的孩子成熟得多,成為這幫小夥伴的"小軍師"。由於他活潑好動,又嘎裡嘎氣
的,比那些大點兒的孩子更淘氣。
    為了這些,他的祖父紀天申、祖母張太夫人、母親張夫人、四叔紀容端和嬸
母李氏等盼望他早日成才的人,不得不對他嚴加管教,無奈這孩子聰明靈活,無
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塾館,都能變著法地玩個痛快。
    那年元宵節,紀曉嵐和弟弟妹妹們去景城逛元宵燈會,由老僕人施祥陪著。
紀曉嵐看市上好玩的東西很多,便和弟弟妹妹去買。紀□等幾個孩子每人買了幾
件心愛的玩具,拿在手中高興異常。紀曉嵐卻只買不玩,等著拿回家中再玩,本
來這也無可非議。可是讓施祥琢磨不透的是,這位小少爺見什麼買什麼,買得實
在拿不了,還要去挑選,不得已,施祥這才在一旁說了話:"五少爺,少買幾件吧。
一下子買這麼多,哪裡玩得過來?
    人家都說玩物喪志,你可不要耽誤了功課呀!"紀曉嵐聽了,搖頭一笑說:"
我是買了供玩一年的,要是只買三五件,壞了就沒有玩的了,不是還要來買?這
下一次買夠了,反倒省事些。"施祥見勸也不聽,只好由著他。回到家中,大人們
見孩子玩得痛快,自然也很高興,惟獨施祥卻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悶悶不樂。
    施祥小名舉兒,與紀容舒同歲,早在8歲時就來到紀府,為紀容舒當書童。
幾十年來,忠心耿耿,很受紀府上下的尊重,都習慣稱他"老舉哥",是紀府裡地
位較高的僕人。
    施祥見到紀曉嵐的母親張氏,對夫人說道:"五少爺買的玩具太多了,夫人該
管他一管。"張夫人正在高興頭上,一時沒有在意施祥說的話,隨口說道:"昀兒
高興,就讓他去玩弄吧!"施祥忠實正直,向來把紀家的事,看得比自己的還重要,
聽了夫人的話,也不好再說什麼,但心裡很不舒服,就去找太夫人。
    施祥對太夫人說道:
    "太夫人,我想跟您說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張太夫人笑笑道:"有什麼事
兒,你就直說吧!"施祥說道:"五少爺去觀燈火的時候,買了很多玩的東西。
    錢花多少倒不值得吝惜,只是明天先生就回來開館了,少爺要到館中讀書。
買那麼多玩的東西,您說他是顧著玩哪,還是顧著讀書哪?老夫人應當管教他一
下才好!"張太夫人聽了點點頭:"你說的很對。我也看他拿著許多玩具,只是沒
有往這方面想,多虧你提醒。"第二天,太夫人讓紀曉嵐把那些玩具拿出來,只給
他留一兩件,其它的給鎖到一個匣子裡。只有節假日不讀書時,才給他拿出來玩。
玩過之後,太夫人便再給他鎖好。
    紀曉嵐聽說是施祥的主意,當時很生氣,有幾天一見施祥,就把嘴撅得高高
的,罵施祥是"舉大舌頭"。可是到他懂事的時候,心中卻一直很感謝施祥,終生
不忘這件事。到他75歲寫《灤陽續錄》時,還特意寫上這件事,感慨地說道:
"此雖細事,實言人難所言也,今眼中遂無此人,徘徊四顧,遠想慨然。"滄州離
崔爾莊不遠,交通方便,風景秀麗。紀家便在滄州城購買了一處莊院,位於運河
邊的上河涯,院中蓋了一棟五楹樓房,取名叫水明樓。水明樓矗立在運河岸,一
面依翠,三面環水,風帆沙島,漁歌處處。庭園中,老樹蒼郁,濃蔭密佈,花開
如錦,幽香襲人。每逢夏天到來,老太爺紀天申和張太夫人,便到這裡避暑。直
到秋禾盡熟、天氣涼爽的時候,才回到崔爾莊家中,忙著徵收佃戶們的租子。
    滄州每年四月十八舉辦社會,熱鬧非常,周圍幾方里的人們,都到這裡趕會。
紀曉嵐這年11歲了,倒是來過幾次水明樓,可是還沒有見過滄州趕會的熱鬧景
象,所以剛到四月初,他便吵吵著,要媽媽到時候帶他去滄州住些天,趕完社會
再回家讀書。張夫人為了讓他一心讀書,沒有答應他的要求。
    曉嵐見母親不答應,就跑去纏著他四叔,非要四叔趕會時帶他去不可。紀容
端一向很喜歡這個侄子,代他向嫂子求了情,把曉嵐高興得直跳。四月中旬的一
天,他便跟著叔叔來到滄州水明樓。
    四月十八日這天大清早,滄州城內已是熱鬧非常,大街小巷被擠得水洩不通,
叫賣聲、說笑聲、吵嚷聲混成一片。紀曉嵐真是大開眼界,每天都由四叔帶著東
遛西逛,看這看那,玩得開心極了。
    這天,四叔沒有帶他去,讓他在家中陪陪太夫人。一上午他都悶悶不樂,四
叔回來時,喜出望外地帶來了一個小丫頭,年齡和紀曉嵐差不多,是淪州的一戶
貧寒人家的女兒,四叔給她取名叫文鸞。
    文鸞雖然家中貧窮,但長得十分水靈,兩隻大眼又黑又亮,給她換過衣服,
打扮一下,更是讓人喜愛,粉紅的臉蛋像朵綻開的海棠。
    紀曉嵐先是在文鸞身上看個沒夠,後來又問這問那,往常這只圈不住的鳥兒,
今天反倒安安穩穩地扎在屋裡不肯出去玩耍了。
    四嬸李氏看在眼裡,覺得這孩子很可笑,莫非他小小的年紀,便已經產生了
對女孩的好感?她看看侄兒,又看看文鸞,都是出奇的俊美,站在一塊,相映生
輝,像兩朵並蒂蓮,分開了反倒不好,便也不去管他們,由他倆在一起隨便玩耍。
    這兩個孩子一見如故,不長工夫便說笑得熟人一般,嘰嘰嘎嘎地笑個沒完。
這下好啦,曉嵐趕會的興致全沒了,以後的幾天裡,不再跟四叔到街上去,總是
找借口到四嬸屋裡,與文鸞在一塊玩個沒夠。有時,大人們都出去趕會,紀曉嵐
更是無拘無束,拉著文鸞的手,在院裡東奔西竄,笑聲咯咯咯地響個不斷。文鸞
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神采,似乎忘卻了身世的悲苦。
    又過了幾日,紀容端的事情全部料理妥當,準備回到崔爾莊。行前的那天晚
上,一家人聚到太夫人的房裡敘話。太夫人講起發生在滄州城上河涯的一件事。
紀曉嵐一向愛聽奶奶講故事,這天因為沉浸在與文鸞在一起嬉戲的歡樂中,開始
並未留意,奶奶講得繪聲繪色,曲折生動,他聽了後半截後,又讓奶奶補進了前
面的經過。後來,紀曉嵐將這個故事寫在他的筆記小說《閱微草堂筆記》裡。故
事是這樣的:滄州上河涯某甲的女兒,許配給了某乙的兒子。兩家都是小康之家,
婚娶定在了一二年內。
    這一天,有一位星士來到甲家,碰巧下起雨來,天色又已經晚了,星士就在
甲家住下了。
    閒來無事,某甲便叫星士為女兒推算一下,看女兒的命運如何。那星士問過
生辰八字之後,沉思良久,然後抬起頭來說道:"實在抱歉,我今天到此,只是為
了訪友,身上沒有帶著算書,令嬡的命運如何,此刻不能推算啊!"某甲見星士有
意推脫,頓時生疑。心想與星士早就相熟,他為別人觀相算命時,並不曾聽說常
將算書帶在身上,這其中定有緣故,就纏著不放,尋根究底地再三詢問起來。星
士見推脫不過,只好為難地說:"既然老兄非問不可,那就恕我直言相告吧:據令
嬡的生辰八字推來,命中注定她是要作側室的。剛才聽你說,已擇定夫婿,且嫁
期已定,干支又不相克,斷不會有再嫁他家之理,所以我思來想去,唯恐判斷不
准,徒使老兄憂慮。還望你姑妄聽之,切莫當真!"某甲聽了星士的話,心中更是
疑惑不解,與鄉鄰閒談時,將星士的話說了出來,要大家解釋其中的因由。有一
個常在此做生意的商人,非常狡黠,聽過某甲的話,立刻想出了一個壞主意,就
對某甲說道:"你家的日子雖然還能應付,但論起家產,你才有多少?
    並且女兒出嫁,你不得不置辦嫁妝,這筆費用就會用盡你的全部積蓄。女兒
嫁過去以後,你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啦。我勸老兄試想,你的女兒既然命中注定
要做側室,不如先說她病了,然後報個死訊,到市上買口空棺材速速埋葬,免去
賴婚的罪名,再帶女兒到北京城裡,改名換姓,挑選個富貴殷實人家作個小,一
來得寵,她自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也可以求得女兒的身價,過一輩子的富
裕生活。"某甲聽了商人的話,思慮良久,覺得句句在理,便依計而行,將女兒偷
偷地帶到了北京。正巧有一戶官宦人家的女兒將要出嫁,缺少一名聰明漂亮的婢
女。某甲就將女兒賣給了這個官宦家裡,取回了二百兩銀子,抵了女兒的身價。
    一個月後,那家北京官宦用船送女兒到南方去完婚,行船到運河天妃閘時,
突然風浪大作,桅折船翻,全家人葬身水底,唯獨某甲的女兒命大,遇救得以生
存。但這裡的人家誰也不願收養這個姑娘,就將她送到了官府。官府向她詢問來
歷,她只知道主人的姓氏,說不出主人的名字和官職,因為她剛到這家不久。問
到她家中的父母,說得清清楚楚,毫無差錯。官府將文牒送到滄州,某甲的事就
再也包不住了,立刻在滄州內外傳揚開來。某甲無奈,只得按官府的命令,又將
女兒接回家中。
    某乙的兒子以為某甲的女兒真的死了,這時已經和他的表妹結了婚。但是某
乙的心中卻憤恨難平,他想自家已下過聘禮,某甲的女兒就是他的兒媳了,某甲
膽敢將她賣掉,這不但於禮不容,也是對自己的蔑視和污辱,思來想去嚥不下這
口氣,就要到官府告上某甲一狀。
    本來這事一傳出去,某甲就覺得無地自容了,現在又要吃官司,那不就要傾
家蕩產了嗎?某甲驚慌萬狀,托人說情,答應仍將女兒按婚約嫁給某乙的兒子,
某乙和兒子見這事也不吃虧,就答應這樣了結此事。
    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某乙的兒子已與其表妹成婚,但聘期在後,現在
某甲的女兒要做正室,某乙兒子的表妹家聽說後,哪裡肯讓?又要到官府告狀。
於是事態紛紜糾葛,有成大獄之勢。甲乙兩家的故舊,都出面調和,讓某甲出資
將女兒迎接回來後,嫁給了某乙的兒子作了側室,此事才平息下來。
    該女的丈夫並未親去迎娶。而是由公爹用牛車接到家中。
    該女見到婆母,苦苦辯解,說那事並非自己所願。其婆母說:"既然不是你的
意願,那時你為何不說你已有丈夫。"該女無言應對。婆母帶她去拜見正室,她猶
豫不去。婆母說:"你被賣為婢女時,也不拜見?!"該女無言以答,只好按禮拜
見。婆母對她終身以奴隸看待。
    太夫人給孫子補進了前面的經過,紀曉嵐的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看屋中的
婢女,似乎在思索什麼。太夫人看水明樓裡的幾個婢女,連同剛買來的文鸞,這
時都在身邊,就轉臉向她們說道:"她父親不過圖多得些錢財,那女子不過是想過
富貴的生活,才生出這樣的計謀。哪裡知道反倒把原有的財產損失了。
    人生在世,命運已定,應該打消那些虛妄的念頭。"幾個婢女聽到老夫人的教
誨,連連稱是。
    第二天,四叔紀容端叫僕人駕上馬車,帶李氏、曉嵐、文鸞回到了崔爾莊。
    紀曉嵐回到家中,興高彩烈地向母親描述了在滄州的見聞,並保證今後刻苦
讀書。在母親眼裡,這孩子似乎一下子大了,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溫書,在塾館
不斷受到先生的嘉許。並且與他那幫頑皮夥伴聚首的時間也很少很少,倒是向四
叔家裡跑的次數多了起來,母親還以為他去找四叔作詩對句,不由得臉上掛起了
滿意地微笑。
    可是在四嬸看來,就有些不同了:他讀書刻苦,這確實不假,功課做得比以
前更好,只是天天來到她家裡,並不是向叔叔求教學問,而是借機和文鸞在一塊
兒說笑戲耍。李氏看文鸞聰明伶俐,做事勤快,心裡很喜歡她。又見心愛的侄子
喜歡文鸞,兩人到了一起,歡快得像一雙小鳥,看了讓人更是高興。有時在院中
玩夠了,回到屋裡,紀曉嵐把書中的故事講給文鸞聽,文鸞常常是聽完一遍就記
得清清楚楚。紀曉嵐又教文鸞認字,她很快就能把《千字文》熟讀了。四嬸看了
這些,就半正經半開玩笑地說道:"昀兒,既然你喜歡文鸞,等過個一年半載,我
就將文鸞送給你做婢女,你願意嗎?"紀曉嵐臉上熱乎乎地,有些不好意思,但看
李氏那幾分認真的態度,心裡十分高興,就厚著臉皮施上一禮,對嬸子說道:"謝
過四嬸美意!您這樣疼愛侄兒,我定牢記在心,將來取得了功名,我一定好好地
孝敬您!"李氏看他那認真地樣子,"噗"地笑出聲來:"看把你美的!現在讓文鸞
過去,我不是捨不得,是怕影響了你的功課,你也別忘了,你才是個十幾歲的孩
子呀,你年少有志,要好好用功才是!"紀曉嵐聽四嬸說得語重心長,就連連答應
四嬸的要求。此後雖常來看文鸞,但來得少些了,聽先生說,他讀書確實更加用
功了。
    這時,紀曉嵐已將《四書》全部讀完。又換了一位姓施的先生來教他《周禮》
和《春秋》等儒家經典。紀曉嵐的功課做得很好,深得施先生的喜愛。施先生是
一位60多歲的老夫子,治學嚴謹,滿腹經綸,就是性格急躁,對學生十分嚴厲,
常常訓斥學生。紀曉嵐一來讀書用功,二來小心謹慎,還沒有挨過先生的訓斥。
不過施先生與自己的啟蒙老師及先生比起來,他更喜歡及先生。及先生因為患了
眼疾,雙目近乎失明,已經辭館回家了。
    四月底的一天,紀曉嵐搭車來到交河縣的齊橋鎮,看望心中思念的及孺愛先
生。談話間,紀曉嵐說起家中的幾株牡丹,說是從洛陽買回來的,眼下正是盛開
的季節。紀曉嵐說到這兒,停了停,又傷心地說道:"先生如果眼疾痊癒了有多好,
您可以到崔爾莊看看,我家的幾株牡丹花,開得非常嬌妍!"及孺愛先生微合著雙
眼,覺察出紀曉嵐的感傷,為了安慰安慰他,便一手拉著紀曉嵐的手,一手撫摩
著他的肩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你說到牡丹,我倒想起一個聯來,想再考你一考。
"「請先生指教。"紀曉嵐答道。
    及先生睜一下眼說道:"我這個上聯是:'盲人看牡丹,心中富貴;'"紀曉嵐
看先生認真的樣子,好像是自我寬慰,心裡越加悲憫,思索一會兒,想出了下聯,
低吟道:"啞巴念左傳,腹內春秋。"及先生聽後,臉上堆滿了笑意,拍拍紀曉嵐
的肩膀,口中贊道:"好好,你對得很好,看你有這樣大的長進,我心裡說不出地
高興啊!"接著,及先生又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大堆勉勵他刻苦讀書的話,紀曉嵐認
真聽著,連連應諾。.....果然,紀曉嵐更加用功讀書了,每天早晨早早地就起來
讀書。五月初五這天凌晨,剛交五更,紀曉嵐的臥房裡便點亮了燭光,清脆的讀
書聲傳到窗外:"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
嵬。被明月兮珮寶璐。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虯兮驂白螭,
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哀南夷
之莫吾知兮,旦余濟乎江湘。。....."這一大早,他就背誦起了屈原的《涉江》。
原來他在這重陽節的前幾天,心裡就一直想著這位偉大的愛國詩人。他在書舖裡
聽馮先生講過,屈原的《涉江》作於頃襄王二十一年春天,那是屈原被第二次放
逐的時候。屈原在頃襄王三年遭到流放,從漢北渡過長江,經洞庭,溯湘江,走
到沅水上游,又行經辰陽,進入漵浦,十八年過去,但他的報國之心未泯。
    恰在這時,傳來了郢都被秦軍攻陷的消息。國破家亡,使詩人萬分悲痛,遂
寫下了這首千古絕唱。就在這年五月五日,屈原徬徨苦悶,悲憤憂鬱,自沉汨羅
江而死。當地人們為了紀念屈原,每到五月初五這天,向江中投下許多米粽,以
圖餵飽魚蚌蝦蟹,好保全詩人的屍骨。後來這事傳到北方,演變成五月初五吃粽
子的民俗,用以紀念愛國者的英名。
    紀曉嵐讀著讀著,胸潮激盪,聲音有些嗚咽了:"亂曰:鸞鳥鳳皇,日以遠兮;
燕雀鳥鵲,巢堂壇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並御,芳不得薄兮。陰陽易位,
時不當兮;懷信漈傺,忽乎吾將行兮。"兩顆晶瑩的淚珠,滾落在手捧的《楚辭集
注》上。一時興起,難以遏制,他一口氣將《惜誦》、《哀郢》、《抽思》。.....
等《九章》上的幾篇作品逐篇誦讀一遍,儼然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文弱書生。但他
畢竟還是個孩子,感物傷情,來去倏忽,到吃過早飯,跑出家門玩耍時,就又恢
復了他那天真爛漫的性格,因為今天先生回家過節,給學生們放假一天,紀曉嵐
正要借這機會好好兒玩上一日呢。
    早晨的粽子,特別地好吃,是用上好的糯米摻上糖,加入精選的家鄉特產的
金絲小棗做成的。曉嵐惦記著文鸞,就打發僕人給文鸞送去一些。僕人走後,他
又想起了那位來到紀家門上不久的三嫂子,她是三哥紀暉春節後剛娶過門的新媳
婦。
    三嫂是本縣陳家的閨女。陳家世代書香,是縣裡數得上的大姓人家,陳氏只
有十七八歲,容貌端莊秀麗,姣美的身材,溫柔的性情,一張笑臉活潑可愛,加
上她從小飽讀詩書,長於琴棋書畫,更讓人們刮目相看,她是在紀府內,除了文
鸞以外的,紀曉嵐喜歡親近的又一位女性。叔嫂倆常在一起寫詩填詞、互相唱和
、調笑戲謔,感情非常融洽。
    曉嵐想起自己已有二十來天沒有拜見嫂子了,唯恐三嫂怪罪,就讓僕人在竹
籃裡裝好粽子,親自拿到三嫂屋裡去。
    路上,他一邊走一邊想,出個什麼笑話去逗逗三嫂子呢?
    他先是想起古人的一句玩笑話,叫做"嫂嫂怕日手遮蔭",又想這話不妥,還
沒有與嫂子開過這麼"深"的玩笑,說惱了她又該怎麼收場?
    一抬頭,已經走到了紀暉的門口,見陳氏由使女陪著,正在院裡觀看石榴花。
紀曉嵐開口問道:"嫂子近日可好?多日不見,萬般思念,小弟特來拜望。"「昀
弟來了,快請屋裡坐,這麼多天不到我屋裡來玩,恐怕是你的魂被什麼人勾走啦!」
    紀曉嵐笑嘻嘻地說:"我曉得三嫂就會怪罪,所以今天是來請罪的!"說著,
他將手中的籃子遞給陳氏,又學婦女的樣子給她拜個萬福,引得陳氏咯咯咯笑個
不停。
    陳氏請曉嵐室內落坐,又打發使女去取來新鮮的瓜果。陳氏看了一下,一雙
秀目忽閃兩下,微啟朱唇說道:"多謝賢弟照應,嫂子很是感激呢。只是你這些天
沒來,我也沒了做詩的興趣。今天我想出個對聯,五弟你來對對怎麼樣?"曉嵐忙
笑著答道:"請嫂嫂賜教。"陳氏一笑,以清脆的聲音吟道:"五月五日,五弟籃中
提五粽;"曉嵐聽了想一想,然後狡黠地說道:"這副對兒倒不太難,不過對好了
也不容易。我來試試,對得不好,請嫂嫂不要介意。"「你別囉哩囉嗦地,快說吧。
"曉嵐一邊說一邊瞄著三嫂的臉色:"三更三點,三嫂床上抱三哥。"三嫂的臉刷一
下子由白變紅,伸手假意要打,曉嵐起身就跑。陳氏被他羞得不得了,哪裡肯饒,
就追他到了院裡,紀曉嵐看嫂子臉紅紅的,咯咯笑著不依不饒,扭頭就向院外跑,
一頭撞到三叔紀容恂懷裡,"哎呀"一聲喊了出來。
    陳氏本想不再追到門外去了,可是聽見外面有喊聲,便來到門口,要看個究
竟。
    陳氏一看正是公爹,忙收斂笑容,鄭重大方地向公爹施禮。
    紀容恂猜想侄兒又來這裡調皮,便正色訓道:"昀兒,不許惹嫂子生氣!"曉
嵐偷眼看看三嫂,向她擠擠眼,意思是讓她在叔父面前說上句好話,免得挨訓,
不想陳氏臉上換了一層色彩,很嚴肅地向公爹說道:"我為昀弟出了一聯,叫他來
對,他卻信口胡扯。"紀曉嵐見嫂子是有意讓他難堪,又看看叔叔生氣的樣子,便
分辯道:"嫂子說得不對,我是認真對哩!"三嫂想他平時是很敬畏叔叔的,料他
當著叔叔的面,不敢把剛才的對句說出來,就更想難為他一下,於是說道:"你壞
小子,不講老實話。我給你出的一聯是:'五月五日,五弟籃中提五粽;你是怎麼
對的?"「我。.....我對得滿好哩。"說完,紀曉嵐又衝著陳氏擠眼,求他饒耍陳
氏看他那難堪的樣子,真想轉嗔為笑,不過她這時哪裡肯饒,便催促道:"你適才
是如何對來,何不再說一遍。"紀曉嵐看看三叔莫名其妙的神色,笑笑說道:"我
對的是:'三更三點,三嫂床上。.....三嫂床上叫三哥!'有什麼不好哩?"說完,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紀容恂見是叔嫂倆開個玩笑,也不好多說什麼,罵了一聲"淘
氣鬼!"轉身走了。
    一場玩笑過後,叔嫂倆又回到了房中,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語地互不相讓,嘻
嘻咯咯地笑個不停,不再一一細表。
    轉眼間到了夏秋之交,這天中午突然降下一場大雨,傍晚雨停了,有許多剛
出巢的小鳥,被打到了地上飛不起來了。
    紀曉嵐和一幫夥伴到樹下尋找,紀曉嵐捉到一只,回到家裡,細心地餵養它。
    第二天到塾館念書,他把小鳥放在家中不放心,就帶到塾館,和同學們一塊
兒玩兒鳥。到了先生上課的時候,他就在牆上挖下一塊磚,成了一個小洞,把鳥
放進去,外面再用一塊磚將洞口堵好。
    兩天過後,他們的秘密被施先生發現了。施先生怕學生們玩物喪志、影響了
功課,便將磚塊用力向裡一推,把小鳥擠死了,又向外推一下那塊磚,使之恢復
原樣。
    等到紀曉嵐又來喂鳥時,發現小鳥被擠得扁扁的,十分痛恨干這件事的人,
只是不清楚是誰幹的,心中郁憤難平。
    臨放學時,施先生又給學生們出了一個對兒,要學生們來對。上聯是:"細羽
佳禽磚後死;"紀曉嵐聽先生念完這句話,馬上斷定是先生干的,恨不得上前去唾
他一身唾沫,但師道尊嚴是不敢違背的,他便按著性子,心裡琢磨著報復先生的
辦法。猛然間來了主意:我何不借對對兒的機會罵他一下?於是站起身來對先生
說道:"學生願來試試。"先生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好吧,你就對吧!"紀曉嵐
不慌不忙地說:"先生的'細'字,對'粗'字可以嗎?"說著,他看看先生的臉,見
先生依然如故。
    "可以。"
    紀曉嵐又說:
    "'羽'字,對一個'毛'字,如何?"
    「不錯!"
    「'家禽',我對它個'野獸'怎樣。"
    「好,這'細羽家禽'對上'粗毛野獸',十分工整。"先生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紀曉嵐接著若有所思地說道:
    "磚瓦的'磚',我用石頭的'石'來對,先生看行嗎?"紀曉嵐以往回答先生的
問題,總是非常流利,常常像爆豆似地一口氣說完,從沒有這樣一字一句、羅羅
嗦嗦,先生心中有些納悶,便說:"行行,你快點往下對吧。"曉嵐略作遲疑,說
道:"'後'對'先','死'對'生'。"施先生被他囉哩囉嗦地說懵了,一時間沒弄清
是什麼意思,於是說道:"你把對句念一遍。"紀曉嵐的神色有些緊張,心裡為自
己壯壯膽子,念了一遍:"粗毛野獸石先生。"「什麼?你。....."施先生的肺都
快要炸了,這不是轉著彎兒地罵我"施先生"嗎?
    先生一氣之下,厲聲把紀曉嵐喝到跟前,手裡攥著戒尺,質問紀曉嵐為什麼
辱罵先生。
    紀曉嵐看先生氣極敗壞,心中十分得意,口中分辯道:"學生不敢侮辱先生。
學生只是遵照先生的教誨,按照對對兒的規矩,一字一字地對上來的,沒想到對
先生有什麼妨礙。學生愚鈍,懇請先生賜教。"施先生正在氣頭上,哪有心思"賜
教"什麼對聯,想想自己如果打了這紀曉嵐,心中的氣憤倒是發洩了,但自己沒有
充足的理由,怎麼向紀家解釋呢?施先生想來想去,只好忍了這口氣,讓他回家
去了。
    紀曉嵐報復了先生,心中自鳴得意,在同窗們跟前,更覺得自己有些了不起。
雖然在多年之後,他曾為自己有違先生的慈愛之意而深感不安,但在當時,他卻
覺得這樣對付不受人喜歡的先生,是心安理得的。尤其使成年後的紀曉嵐感到愧
疚不已的是,在此後發生的一件事,使他離別了這位博學的先生。
    那是這年入冬後的一天,紀曉嵐找到比他大上二三歲的純,想整治一下先生,
密謀策劃,用心琢磨著。紀純性情魯莽,讀書從來不肯用功,經常挨先生的戒尺。
    紀曉嵐說出他的計劃,紀純高興得跳了起來。想到這次能出出氣,紀純願意
依計而行,紀曉嵐唯恐他臨陣膽怯,便鼓勵他說:"你果真能做到這件事,那才是
我佩服的英雄。我的那個石繡球,你也很喜歡,我是從來捨不得讓別人玩的。這
事辦完了,我就把它做為獎賞送給你,你高興不?"「你說話當真?"「當真。我
什麼時候說過謊話騙你?"紀純對紀曉嵐的繡球羨慕已久。那是紀曉嵐去滄州趕會
時,舅父送給他的禮物。這只繡球作得極其精緻,用細膩的漢白玉雕刻而成,球
體分為裡外兩層:外層的球面是鏤雕的細密的花格子,裡面包著三個大小相同,
圓潤光亮的小球,外表堅硬精美,裡面的三個小球滾動靈活。將繡球放地上一滾,
裡面的小球就互相撞擊,叮噹作響,清脆悅耳。
    紀曉嵐曾把這球拿給同學們看,誰看了都喜歡的不得了。
    這次紀純聽曉嵐說肯將這球送自己,也顧不得多考慮,立刻答應紀曉嵐的要
求,並拉勾起誓,保證這事無論如何,誰也不能對人講。
    第二天早課,施先生把《左傳》上的"曹劌論戰"一節,分析得透徹入理,學
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唯有紀曉嵐和紀純心不在焉。兩個人眉來眼去,不時地互遞
眼色。
    先生把課講完了,便吩咐學生自己溫習,他把兩手倒背過去,邁著方步走出
課堂,轉個彎上廁所去了。
    紀曉嵐、紀純等先生走後,就在窗紙上用手指蘸著唾沫捅了兩個小孔,從小
孔向外張望起來。等了好長時間,先生的影子在小孔裡出現了。
    紀曉嵐定睛一看,差點喊出一句"好!"來。他看同學們都在認真背書,便高
聲喊叫起來:"先生出事啦!快去看啊!"隨著這一聲叫喊,學生們都跑到了院裡,
他們看先生的長袍濕漉漉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走到先生近前,便聞到了一股
難聞的臊臭味,這下他們才明白過來:"先生掉到屎坑裡了。"施先生滿身污穢,
早就心裡氣惱得不得了,這下學生們又圍了上來,更是尷尬異常。只見他頭部微
微發顫,胡子上還沾著幾塊屎渣,學生們一時哭笑不得,幾個年齡大些的學生,
趕忙隨先生到房中去換洗了衣服。
    這事發生以後,先生閉館了,說是身體不爽,要學生們在家中溫書。紀曉嵐
在家中坐臥不寧、忐忑不安。手中拿著一卷書,看了半天還沒有讀上幾頁。思想
卻一刻也沒閒著,他一會兒"嗤嗤"地發笑,一會憂慮地平息靜氣。眼前浮現著的,
是豎在先生廁所裡的那根木橛。
    兩日過後,先生已恢復平靜,學生們也到館上課了,先生給每人佈置了功課
以後,就將學生逐個地叫到他的住室,一個人一個人地審問起來,幾個平時淘氣
些的孩子,手心都被先生用戒尺打得又紅又腫,拷問來拷問去,唯獨剩下了紀曉
嵐。學生們知道老師遭了暗算,非要查出這個罪魁禍首不可,所以無辜的人,也
跟著吃了苦頭。
    紀曉嵐見唯獨自己沒有挨打,心裡很是納悶,不清楚先生為什麼沒有打自己,
這悶葫蘆裝得是什麼藥?他的心裡更加不踏實。
    這天下午,村南天齊廟裡的老和尚慧靜來看望先生,慧靜和先生年紀差不多,
學識淵博,尤其喜歡下棋,經常和施先生對奕。有時慧靜連經也顧不得念了,與
施先生戰得難解難分。這幾天沒有見到施先生,就前來塾館看望。
    慧靜問道:"幾日不見,可是身體欠安?"施先生不好意思地回答:"老朽身體
稍有不爽,勞大師惦記,多謝!多謝!"「先生你得的是什麼病啊?"這下可把先
生問得不好意思起來,支吾半天沒有說出是什麼玻慧靜再三追問,施先生只好講
出那天事情的原委--原來,塾館的廁所裡只有一個茅坑,二尺見方,深有幾尺。
入冬以來坑邊常常結著一層薄冰。施先生腿腳不便,解手後站起時覺得有些吃力,
尤其是怕被腳下的冰滑倒在地上。
    他就找到紀家的管家施祥,讓他在坑邊搭上一塊木板。施祥說搭上板後口子
就小了,尿水流到外面,不但不潔靜,恐怕結得冰會更多。
    這事讓紀曉嵐知道了,他要施祥打發人在坑子邊上楔了一只二尺來高的木橛,
這下方便多了,先生解手時,用手拉著木橛,既穩當又方便,站起時稍一用力,
即可站穩。
    這天出事,是因為有人將木橛鋸斷多半,先生哪裡知道?
    他到廁所後,動作復如往常,根本沒有留意。站起時用力一拉,"卡嚓」一聲
木橛斷了,先生隨之掉進了屎坑。.....為查明此事,一怒之下,挨個地拷問,但
仍沒有查出個究竟,這會兒還在為這事兒生氣。
    慧靜聽他說完,略一思索,就哈哈大笑起來。施先生以為笑他當時的窘態,
更覺得不好意思。
    慧靜說:"你問過那個紀曉嵐沒有?"
    「沒有,就他一人沒有挨打。"
    「先生錯矣!據老衲看來,這位五公子天資狡黠,這類事件只有他才會幹得
出來。"施先生將信將疑,說道:"紀曉嵐是個聽話的孩子,平時功課很好,乖巧
伶俐。木橛既是他讓人豎的,又豈有削斷之理?"慧靜又笑了起來:"哈哈哈,你
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想古人說,'解鈴還得系鈴人',是很有道理的。"施
先生如夢方醒,送走了慧靜,便將紀曉嵐喚到他的住室,詢問起木橛被鋸的事來。
    紀曉嵐在先生面前垂手而立,默不作聲,兩眼卻不斷地偷偷看著先生,見先
生今天和顏悅色,對自己和氣如初,一時激動起來,向先生施禮過後,如實招供
出來,懇請先生恕罪。
    施先生看他畢恭畢敬地樣子,覺得這孩子打不得,一旦惹他記恨自己,說不
定還會生出什麼壞主意,便心平氣和地訓斥幾句了事。可是這比打他幾下還難受,
使他的負疚之感,一直在多年之後仍然沒有卸去。
    幾天過後,紀曉嵐的父親紀容舒,卸去雲南姚安軍民府知府的職務,回到家
中省親。原來他已被調至京城,在戶部任職了。
    紀容舒一直惦記著紀曉嵐的功課,向夫人和家人仔細詢問,當他聽說他在塾
館算計先生的事後,不由得為孩子擔心起來,心想這孩子若不嚴加管教,恐怕將
來沒有什麼造就。反覆和張夫人商量以後,拿定主意將紀曉嵐帶到北京,讓他在
自己身邊,便於今後管教。
    紀曉嵐聽說父親要將帶他到京城裡去,心中非常高興。只是臨近啟程的日子,
覺得對家鄉留戀起來,三嬸、四嬸,以及那幫天天一起讀書的夥伴,都讓他難以
忘卻,尤其是捨不得和文鸞分離。想來想去,給文鸞送去了一個他心愛的瑪瑙扇
墜,給她留做紀念。
    一個寒冷的早晨,從崔爾莊抬出了幾頂軟轎,後面跟著一串馬車,滿載著行
囊物品,走上了北去的官道。就這樣,紀曉嵐在他12歲的時候,跟隨父親、母
親同哥哥、妹妹一塊兒,來到了北京,等他回家鄉參加鄉試,已是五六年以後的
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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