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婚後,曾有一段時間住在東光岳父馬周菉家,與東光李雲舉、霍養仲
等人,在"生雲精舍"讀書,授業的便是《閱微草堂筆記》中多次提到的"東光李又
聃先生"。後來,他將家眷帶到北京,定居在父親紀容舒為他新買的一座院落裡,
並建起了幾房書齋,供他讀書之用。這時的生活,不再是枯燥無味。讀書齋館,
夫人馬月芳常在一旁陪伴,夫妻倆唱和不斷,倒是其樂融融。聰明美麗的倩梅,
已被納為妾室,對他體貼得圓滿周到,處處可意。最使他興致盎然的,是同文社
裡的文友們的交遊往來。
他到了北京,為了增長學識,擴大見聞,交流心得,便和劉墉等一幫年少學
優的官宦子弟結交往來,結成了"文社"。文友們常聚在一起,研討經史,比賽詩
文,談今論古,褒貶時事。紀曉嵐學識淵博,才思敏捷,談鋒銳利,旁征博引,
恢宏恣肆,常以排山倒海之勢,力冠群"儒",不久,這位少年才子便名噪京城。
眾人喝彩時的激動、才華展露時的興奮,更促使他奮發攻讀,銳意窮究,兼
收並蓄,博采眾長。每次文社聚會,他常有宏論闡發,但最讓人津津樂道、相傳
流布的是他那些詼諧機警的辯詞對語,讓人玩味無窮。
那次文社中論詩,爭論今古詩的弊玻紀曉嵐堅持古詩多"病"之論,說古人古
詩,若細心探究,常常會發現一些不妥。吳惠叔相詰為難,脫口說道:"杜牧《清
明》一詩,歷代傳為絕唱,請年兄你來批評,此詩弊病何在?"眾人聽了,暗暗咂
舌。紀曉嵐總不服人,見吳惠叔發難,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振振有詞地說:"此
詩有'病','病'在'上焦','頭火'太盛,宜清其上。"說完他狡黠地一笑。眾人迷
惑不解,要他詳細解釋。他便繼續說道:"首句'清明時節雨紛紛',不宜用'清明
'二字。諸君試想,如果別的時節下雨,而清明節反倒沒下,這句豈不是'空了'。
若改為'時節雨紛紛',哪個節下雨,便指哪個節了,豈不更好?!第二句'路上行
人欲斷魂','路上'二字也屬多余。請問,哪個行路之人,不在'路上'行走,沒有
必要點明'路上'。第三句'借問酒家何處有','借問'二字更是不妥,路邊有人,
可以問路,如若路邊無人,這路怎麼問呢?
'酒家何處有',自有問意在內,則是有人問人,無人便是自問,這樣最妥。
第四句'牧童遙指杏花村','牧童'二字更為欠佳。行路之人,見人即問,如遇到
耕夫、樵夫、漁翁、村姑等等,都要問的,哪有專揀牧童問路的道理;再說,還
可能一個人也遇不到,自己望見酒簾飄動了。只留'遙指杏花村'幾字,則為有人
問人人答,無人也可自問自答。這樣清理句首之後,便成為:'時節雨紛紛,行人
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
贅瘤已除,簡潔優美!"
眾人聽完,哈哈大笑。大家不計較他的詩論、詩理是對是錯,感興趣的是他
這一席雄辯。這時,吳惠叔又用杜甫的《四喜詩》向他發難,說道:"'久旱逢甘
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樣的佳作,有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有。"曉嵐不假思索,"病與清明詩相反,是'上焦太虛,宜補其上'。應改作:
"十年久旱逢甘雨,萬裡他鄉遇故知;和尚洞房花燭夜,監生金榜題名時。'"他的
話還沒說完,大家已笑得前仰後合。大家覺得有趣,要他講講其中原因。他便笑
嘻嘻地解釋起來:"旱了三月五月,是旱。旱上一年兩年也是旱,人們都要急切地
盼降甘霖。但和大旱十年相比,程度就差遠了,大旱十年之後,下了一場大雨,
那高興勁就無法形容了。'他鄉遇故知'一句,也是如此,離家鄉三百裡五百裡,
遇到故舊相知,當然高興,離家萬裡之遙,遇到相知之人,那就高興之極啦!男
子娶妻,人生常理,但和尚是不許婚配,如能娶到妻子,則比常人結婚要歡喜諸
多倍呀。監生的功名,是用金銀錢財捐來的,多數人才學淺薄,若能金榜題名,
當比一般讀書人更來得不易,豈止是歡喜,那可大喜過望了!"紀曉嵐誇誇其談,
故意曲解詩文,插科打趣。房裡笑聲不止,他這回出盡了風頭。最愛和紀曉嵐開
玩笑的,是他的好友劉墉。劉墉字崇如,號石庵,是東閣大學士劉統勳的長子,
比紀曉嵐年長4歲,是一位將門虎子,自幼聰慧過人,如今20剛過,已學識非
常淵博,是聞名京城的少年俊才。這次劉墉沒有多說話,要等下次聚會時,讓紀
曉嵐出一出丑。
時間不久,又值文社興會,剛談完詩文,劉崇如便說研究一下字學。他在紙
上寫下一個"矮"字,讓紀曉嵐講講這個字的音、義。眾人不解其意,在一旁冷眼
觀看。紀曉嵐莫名其妙,看看劉墉,倒是一本正經的,又看看那個'矮'字,並沒
有奇怪之處,便說道:"這字是高矮的'矮'。矮者,身材短也。"說到此處又問劉
墉:"崇如兄,這有什麼好問的?"「不對,應讀為'射',其實這就是射箭的'射'
字。"劉墉用手指著那個'矮'字,鄭重地說著。
"崇如兄,豈有如此顛倒之理?"紀曉嵐哪裡肯服他。
劉墉不緊不慢地說:"這不是為兄的顛倒,而是你的先生不高明,耽誤了你這
當弟子的。"紀曉嵐滿臉通紅,心裡清楚是劉墉有意奚落他,一時又不知從何處反
譏,只好耐著性子,說道:"如此說來,崇如兄的先生,當有高明的教誨嘍?那麼,
我今天倒要領教一下崇如兄的解釋。"劉墉仍是不慌不忙地說:"那好吧,為兄今
天給你補補課,這一課就叫'說文解字'。"他用手指著那個"矮"字說,"這個字讀
如'射',從委從矢,委者放也,矢者箭也,放箭為射,故應是'射箭'之'射'。"說
完他又在紙上寫了一個"射"字,堅持著說:"此字可讀作'矮",從身從寸,身只寸
高,不正是矮嗎?"他這麼一講,把大家逗得啞然失笑,禁不住連連稱絕,有人說:
"紀才子,服氣了吧?"「好!"紀曉嵐口中說道。他也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下一個
"出"字,讓劉墉看是何字。劉墉說:"出入的'出'呀!"紀曉嵐搖搖頭:"料你也念
不對,才讀書幾年,哪會有這麼大的學問。"劉墉心裡明白,紀曉嵐不服氣,正"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事已至此,由他說去吧。
紀曉嵐笑瞇瞇地說:"這字有兩讀,一讀'輕重'之'重',一讀'重疊'之'重'。
"隨即,他又寫出一個"重"字,指著說:"此字才讀作'出入'的'出'呢!"眾人都圍
上來打趣,問他作何解釋,紀曉嵐笑道:"重(出)者,二山也,山上加山,兩山
相疊,讀作'重疊'之'重'。一座山本已很重,再加上一山,那就重不可比了,故
又讀'輕重'之'重'!"他再指著'重'字,繼續說道:"上千下裡,合為'出'(重)
字,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居家而不出,何以致千里,故應讀作'出入'之'出'字。
"眾人聽完,又是歡笑不止。劉墉笑道:"如此看來,我這一課補得很好,你的長
進很快!"大家又接著笑起來。紀曉嵐這回也不再反駁。
很快就到了乾隆甲子年,考期臨近,紀曉嵐從北京回到家鄉,參加這年的科
試。清時的制度,每屆鄉試之前,一省的提督學政要巡迴本省所屬州府,舉行科
試,俗稱科考。科考合格的生員,才有參加本省鄉試的資格。
紀曉嵐寄宿到河間府學,要在這裡溫習兩月,然後參加考試。在這裡,他遇
上了戈源。戈源字仙舟,家住獻縣城裡。
兩人一拍即合,情趣相投,於是形影不離,在河間鬧出了一場又一場的笑話。
這天,紀、戈二人到河間街上閒游,剛過十字街口,看到他們的一位同學正
大搖大擺地向前走。這人叫邵思德,是河間府學的生員。這時,從邵思德的對面,
走來一位20多歲的少婦,生得容顏俏麗,眉目含情,香腮帶笑。邵思德見少婦
走近,便在街心停下來,盯著少婦上下打量。少婦與他錯肩而過,邵思德也隨之
轉身,跟在了少婦後面慢慢行走,兩眼滴溜溜亂轉,貪婪的神情將他眼饞心急的
丑態暴露無遺,活像一只饞貓盯上了一塊兒不能到口的魚餌。
紀曉嵐、戈仙舟將此事看在眼裡,不由得相視一笑。轉眼見少婦已從他二人
身邊走過,邵思德仍跟在少婦身後。他倆迎著邵思德停下腳步,意欲同邵思德打
個招呼,調侃幾句。
可是邵思德一心一意地盯著少婦,哪裡將他們二人看到眼裡。
邵思德走近了,紀曉嵐也不躲閃。正當邵思德與紀曉嵐擦肩而過時,紀曉嵐
忽然伸腿一絆,邵思德"叭"的一聲倒在了地上。邵思德沒顧得思想腳下發生的事
情,慌忙起身,嘴裡向身邊的人道歉,眼睛卻不停地盯著少婦遠去的影子。紀、
戈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邵思德這才注意到站在眼前的是他兩位同窗。
回到府學,邵思德才回味過來,是紀曉嵐使了一絆,將他跌倒在地,使他丟
掉了跟蹤的念頭,最終沒能弄清少婦住在哪處屋舍,心中說不出的懊惱,於是他
就尋找機會,要整治一下這個壞小子。
邵思德出身在富貴之家,生得身高體胖,在府學裡卻孤傲不群,常與同學發
生口角。有幾個年少力薄的生員,曾吃過他的苦頭。紀曉嵐看邵思德已經銜恨在
心,便與戈仙舟商量,來個先發治人,給他點兒顏色看看,也為同學們出出氣。
一天午飯時,邵思德正在紀、戈二人的近處。戈仙舟閃眼一笑,俯在紀曉嵐
耳邊私語起來,卻有意讓邵思德聽個清楚。戈仙舟說:"這幾日午間,在學院前面
的大柳樹下,總有個美貌的小娘子,歇息在蔭涼裡,看其左右顧盼之狀,定是久
悶深閨,在此尋覓情郎,欲求歡會,我等何不覷個機會,與他調笑?"「不可,不
可。"紀曉嵐搖搖頭,"考期臨近,我等溫書為要。"這一說一答,邵思德聽得句句
真切。表面上若無其事,心思早已想入非非了。等同學們都已午睡,邵思德便借
故走出府學大門。
府學位處河間城的東南角,學院外面有一方池塘。池中荷撐綠傘,蓮掌紅燈,
蛙鳴魚戲,好不悠閒;四周茂密的蘆葦,翻動著綠色的波浪。池塘那面,一行依
依的垂柳,搖搖擺擺,飄飄蕩蕩。柳絲拂水,鳥語蟬鳴,頗有情致,是夏日納涼
的好去處。邵思德踽踽獨行,看到這美麗的景色,想著那俏麗的佳人,更是春情
蕩漾,匆匆繞過池塘,鑽到柳蔭之下。看這裡靜悄悄地,空無一人,邵思德悵惋
地猶疑起來,但又不忍心離去,便倚在樹上觀望。
正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樹林的盡頭傳來叮噹的鈴聲。邵思德扭頭一
望,不由得心中一喜,一顆心呯呯地,要跳出胸外。只見迎面走來一頭小驢兒,
驢上坐著一位濃妝艷抹、俏麗嫵媚的女子。邵思德站在那裡一時發起呆來,不知
道怎樣上前招呼才好。
不料,那女子來到近前未曾下驢,嫣然一笑,撥轉驢頭。
回眸含羞帶怨,嬌滴滴說道:
"期盼數日,終得相見,郎君不棄,請隨奴家捨中吃茶納涼。"邵思德萬萬沒
想到這般順利,一言未發,悠悠乎乎地,跟著驢子便走。心裡美滋滋地,暗喜今
日吉星高照,運交桃花,只等到得女子家中,成就好事,再慢慢詢問女子的來由。
驢子越走越快,漸漸地拉開距離,邵思德急急追驢。沒想到從一旁的莊稼地
裡飛出一陣磚頭瓦塊,一片正打在邵思德額頭,立刻血流滿面,疼得他嗷嗷怪叫。
待他定神觀看,莊稼地裡靜無聲響,前面的毛驢早已鑽進莊稼地裡,看不到蹤影
了。
邵思德驚魂未定,回到府學,用帕子包扎額頭。同學們詢問他何致傷著額頭,
邵思德隱衷難訴,只說是去親戚家時,從驢上墜地而致,紀曉嵐、戈仙舟聽了,
竊笑不已。
邵思德吃了苦頭,狐疑驚懼。第二天偷偷地向紀、戈二人詢問起柳下少婦之
事,戈仙舟故作驚愕地說:"昨日曾與紀曉嵐言及此事,那婦人非狐即鬼,邵兄可
曾見得?"邵思德聽了,驚愕不已,便說起昨日經過,最後怔怔地說道:"未見婦
人舉手,而瓦塊橫著擊來,我也疑其非人。可是,鬼魅不會白天出來,我懷疑是
狐仙呢。"紀曉嵐說道:"此事不可深究,無論是人是鬼是狐,總之......當擊。
勸君莫再造次。"邵思德驚魂未定,連連稱是。
不料,這件事被府學的講學先生知道了,先是對邵思德嚴厲訓斥,又向訓導
懲報,嚴加苛責,整肅風紀。邵思德被整得苦不堪言,連連抱怨紀、戈二人將此
事講了出去。
紀曉嵐眼珠一轉,對邵思德說:
"要堵住先生的嘴,倒也不難。"
邵思德連忙追問有何良策,紀曉嵐低聲對邵思德說:要如此這般。邵思德連
連點頭,依計而行。
這位講學先生性格古板,循規蹈矩,對生徒要求十分嚴厲,在河間府素享端
方之名。
這天傍晚,先生像往常一樣,到府學後面的菜園散步,見月下花間,有一個
人影晃動,隱隱約約,看不清楚。當時積雨初晴,府學後院的圍牆倒塌一段,先
生還認為是鄰近的人,來院中偷竊蔬菜,便要過去盤問盤問。走到近前一看,卻
是一名美貌的少女,躲在樹的後面。見先生走到跟前,這女郎也不躲閃,跪在地
上,嬌滴滴地說:"妾身本是狐女,怕見端方公正之人,白天不敢來,所以夜間才
敢來這兒折花,沒想到遇到先生,請先生饒恕!"女郎的聲音,像銀鈴一般悅耳,
兩只閃亮的眸子,脈脈含情,光彩動人,嬌羞的面容,百媚俱生。先生看了,禁
不住生起愛憐的情懷,一時間沒了言語,只是在女子身上看來看去。
見此情景,那女郎又說道:
"先生不作計較,寬恕待人,妾身定要報答!"「你將怎樣報答我?"先生急切
地問著,已經想入非非。
女郎回道:"妾身除了俏麗的容貌,婀娜的體態,再沒有值得先生喜歡的了。
"這話說得先生心裡顫悠悠兒的,女郎又說道:"如先生不棄,妾願一薦枕席。"這
話直截了當地說出來,讓先生有些驚慌失措,口中忙說:"使不得,使不得!"眼
睛卻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少女的身上。
女郎莞爾一笑,站起身來說道:"先生無須擔驚,小妾道行雖淺,但也會隱形
之術,往來無影無蹤。即使有人站在一旁,也看不見我,不會被人發現的。"說著
話,女郎上前拖起先生的臂膊,先生看著女郎的笑臉,忐忑不安地來到了寢室。
於是,一夜的卿卿燕暱,說不盡其中情趣。
天色慾曉,先生催促她早點離去。女郎溫存地說:"先生太狠心了!奴家怎麼
捨得離開你呢?其實,先生用不著擔心,即使外面來人,妾會從窗縫裡飛出去的!
"先生這才放心下來,又是一番男歡女愛,直到天光大亮。
生徒們都來了,等著先生講經。但此刻先生剛剛起床,那女郎仍偃臥在圍帳
之中,懶洋洋地,聽著先生讓她離去的催促,笑而不語,把先生急得驚慌不迭。
先生從昨天夜裡,就根本沒有相信她是什麼狐女的話。
女郎賴著不走,先生也沒辦法,說聲:"你且在在屋中歇息,千萬不要出去。
"就惴惴不安地給生徒們講課去了。不想課未講完,外面有人來向他說道:"外面
來了個老太太,說是接她女兒的。"這時,女郎披著衣服,逕自上了先生的講壇,
坐到先生的椅子上,旁若無人地梳理著頭髮。生徒們嘩然大笑,邵思德等人,沖
著先生大喊大叫。
先生驚慌失措,臉上變顏失色,一副魂不附體的姿態。
女郎梳理完畢,斂衽向先生謝道:"多謝先生厚愛,昨日來得匆忙,未帶妝具,
賤妾回家梳洗,改日再來相見。"話剛說完,生員們已嚷成一片。
女郎伸出手來,要昨夜的纏頭,先生才如夢方醒,心中叫苦不迭,臉上卻像
死了親娘老子一樣。
原來,這女郎是城中新來的藝妓,受邵思德的賄使,來坑害先生的。先生上
當受騙,又被搞得聲名狼藉,當天下午,就離了府學。邵思德的事,也就不了了
之。
眨眼兩月過去,紀曉嵐順利地通過了科試,並以優異的學識,得到督學大人
的賞識。督學在離開河間府前,將紀曉嵐傳到寓所。
行過師徒大禮,紀曉嵐接過督學要他對的一副上聯,只見寫道:"縣考難,府
考難,院考更難,當名秀才不易;"紀曉嵐心中疑惑起來,以為學政大人,沒有將
他這名秀才看在眼裡,便自恃年少才高,要對上一副表明心跡、抒發志向的下聯,
隨即寫道:「鄉試易,會試易,殿試更易,中個進士何難?"學政大人皺起了眉頭,
俄而說道:"為學之道,謙虛嚴謹,切不可恃才傲物,爾當牢牢記住才是!"督學
的話講得語重心長,紀曉嵐若有所悟地點頭應諾。實際上,督學提醒和教誨,紀
曉嵐只是聽著在理,但當時並沒有引為鑒戒,直到鄉試過後,才深刻地領會了督
學的用意。
這年鄉試,紀曉嵐所作破題,因考官不欣賞,考卷被置入劣等。果然如學政
大人所言,紀曉嵐名落孫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打擊,於是想起了
學政的話,心中感念不已。回到家中,痛悔自己恃才傲物,於是閉門謝客,發奮
攻讀經義,夜以繼日地將自己埋在書堆裡,一盞寒燈夜夜閃亮,伴著他度過了上
千個夜晚。
功夫不負苦心人。乾隆十二年丁卯科,紀曉嵐再應順天府鄉試,終於揚眉吐
氣,以第一名解元奪魁。
喜訊傳來,合家歡騰起來,前來賀喜的絡繹不絕,紀曉嵐反倒表現得非常平
靜,在應酬來客的時候,置辦了豐盛的禮物,親自上門拜謝座師劉統勳。
劉統勳,字延清,號爾純,山東諸城人,是雍正年間進士,乾隆元年擢為內
閣學士,是紀曉嵐好友劉墉(石庵)的父親。乾隆十二年,他卸任漕運總督後還
京,受命同阿克敦主持順天鄉試,這次鄉試出的文章題目是,"擬乾隆十一年,上
特召宗室廷臣分日賜宴,瀛台賦詩,賞花釣魚,賜賚有差,眾臣謝表。"閱卷時,
劉統勳接連看了幾份,都覺得不夠滿意,又拿過一份審閱,先是清秀字體和乾淨
漂亮的卷面,已讓他有幾分喜悅,再看那文章辭句,只見開始寫道:"伏以皇慈霧
洽,雅葉夫酒醴笙簧;聖渥天浮,道契夫賡歌颺拜。。.....集公姓公族以式燕,
玉牒生光;合大臣小臣以分榮,冰銜動色。欞槎八月,真同海客之游,廣樂九成,
似返鈞天之夢;屏藩有慶,簪組騰歡,。.....竊維世道升平,著太和於有象,朝
運清暇,敷愷樂以無疆;。....."這段開場白,讀起來回腸蕩氣,宏偉壯闊,劉
統勳極其欣賞。往下看時,更是氣象千重,誇張新異,盛讚至極:"青龍布席,白
虎執壺,四溟作杯,五岳為豆。琳琅法曲,舜韶奏而鳳凰儀;渾穆元音,軒樂張
而鳥獸駭。紅牙碧管,飛逸韻以千雲;羽衣霓裳,驚仙游之入月,莫不神飛色舞,
共酌大和。感覺心曠神怡,同餐元氣。....."讀著文章,劉統勳確實心曠神怡,
禁不住拍案叫好,往下看瀛台賦詩的描寫,更覺詞藻華麗,五彩繽紛:"天章首煥,
落一串之驪珠;御筆高標,扛百斛之龍鼎。
葛天浩唱,不推義繩以前;叢雲奧詞,漫道媧簧而後。因之句成七字,仿漢
事以聯吟;人賦五言,分唐詩而探韻。宮鳴商應,俱協和聲,璧合璋分,細裁麗
制。歌葉八拍,盈廷依紀縵之華;頌出九如,聯袂上岡陵之祝。"接著看其賞花釣
魚的情景,形容得更加生動逼真,引人入勝,恍如親臨其境:"......舟浮太液,
驚黃鵠以翻飛;帳啟昆明,凌石鯨而問渡。指天河之牛女,路接銀潢;塞秋水之
芙蓉,域開香國。尋芳曲徑,惹花氣於露中;垂釣青波,起潛鱗於荷下。檀林瑤
草,似開金谷之郁芬;桂餌翠綸,喜看銀盤之撥刺。....."看到這裡,主考劉統
勳高興地站立起來,讓人去叫阿克敦,讓他也欣賞批評一下這篇文章。劉統勳又
拿著試卷,聲情並茂地讀其最後一段:"觀九族之燕笑,則思自親睦以至平章,顧
千官之肅雍,則思正朝廷以及邦國。賞花而念貢花之非禮,勿信其小忠;垂餌而
知貪餌之不情,務察其大偽。供來芬饌,莫忘東作之耕人;捧出霜綃,當厘西江
之浣女。樂諧韻潗,致戒夫琴瑟之專;詩被管弦,務親夫風雅之正。....."讀到
這裡,劉統勳的激動心情竟然鎮定下來。仔細考味,確為其實穩健,拓展宏深,
發人深思,畫龍點睛,堪稱神來之筆!沒有它,那些虛構場景、人物和情節的描
述,將會讓人覺得虛言浮誇,華而不實;有了它,全文便落地生根,巍然屹立。
劉統勳越品味越喜歡,暗讚此文出手不凡,匠心獨運。
阿克敦來後,兩人又一起誦讀一遍,禁不住交口稱讚,這篇只有兩千字的文
章,引經據典,宏大精深,詞藻瑰麗典雅,把一場假設的宴會,寫得富麗堂皇,
盛況空前,譽為"千秋曠禮,萬古奇逢。"兩人當場決定,此卷擢為榜首。阿克敏
問是何人所寫,劉統勳才想起只顧看文,竟沒顧得看卷封內的姓名。
啟封看時,這位以"儷語冠場"而高中解元的考生,就是年僅24歲的河間秀
才紀曉嵐。
劉統勳早在上年卸漕運總督任回京時,就曾聽兒子劉墉講過,他有位好朋友
叫紀昀字曉嵐,學識超人,才華橫溢,劉統勳也很想見見這位年輕後生。
紀曉嵐來訪,劉統勳十分高興。紀曉嵐先是施禮謝恩。然後向老師賀喜,原
來劉墉這年也中了舉人。在劉統勳看來,這位門生雖比兒子小幾歲,但其學識遠
比兒子優長。言談話語之中,顯得機敏異常,應答如流,在這年紀輕輕的時候,
竟已熟知經史,旁及百家,是位難得的文才。
由此而後,劉統勳對紀曉嵐的愛護有加,更是悉心教誨,使之受益匪淺。後
來,紀曉嵐因為洩露查鹽機密,而充軍烏魯木齊,也是由劉統勳保薦他當《四庫
全書》總纂,他才被詔還京城。
紀曉嵐得中解元,好像暗淡的書齋生活,打開了一扇窗子,照進了一片光亮,
幽暗日子結束了,又恢復三年前的光彩。還有一件讓他高興的事,他的長子降生
了,取名紀汝佶。
小汝佶的到來,使他嘗到了做父親的歡樂。妻子馬月芳對丈夫體貼入微,讓
丈夫將倩梅正式納為妾室,以照顧他的起居。
也就在這個時候,紀曉嵐反倒更加思念文鸞,竟至輾轉反側,夜不成寐,白
日裡倦溫詩書,失魂落魄。
侍妾倩梅見到反常的樣子,猜想他有什麼事藏在心裡。問他有什麼心事,他
卻搖頭不語,讓倩梅急得沒辦法,最後只好搬出夫人月芳,兩人硬要他說出個究
竟,他這才將埋在心底已久的話,說了出來。
當初離開獻縣崔爾莊,遷居京城的時候,紀曉嵐就想把文鸞一同帶來,可是
四嬸李氏有些不願意,她是看他剛結婚不久,又是少年夫妻,天天享受著無盡的
恩愛,還有陪嫁丫環服侍,那是當然的媵妾,紀曉嵐對她也很滿意,再搭上個年
輕貌美、趣味無窮的文鸞,豈不讓他耽於床第的歡娛,而毀掉了錦繡的前程。李
氏好言相勸,句句在理,紀曉嵐也無可強求,心想這煮熟的鴨子,怎麼也飛不了
的,晚個一年半載,再來商議此事不遲,遂同意嬸母的好意,讓文鸞再在家中住
上一段時間,以後來接她。
他把這個主意,告訴了文鸞。文鸞痛苦非常,不能自持地俯在他的懷裡,嗚
咽起來,哭得紀曉嵐的心裡酸楚難忍。但他還是遵從了嬸母的意見,軟言細語地
安慰文鸞,等他鄉試中舉,一定來接她,自信時間頂多只有一年,這個願望很快
就會實現。文鸞無奈,只好送別了情人,依依怨怨地苦等苦挨。沒想到那年鄉試,
紀曉嵐名落孫山,痛苦之下,沒有心思再納妾室,這樣又過了三年,一直沒有回
去接納文鸞,現在中了解元,許下的諾言該實現了,但身邊的夫人和倩梅,對他
百依百順,恩愛無比,他一時又覺得難於啟齒,要不是她倆追問究竟,還不知他
會在肚子裡悶多久。
聽完紀曉嵐所說的情由,馬月芳心中難於平靜,想著丈夫對自己沒有不滿意
的時候,儘管有了倩梅陪他夜宿,他也是不出三日五日,定去自己房中,共敘夫
妻之樂。兩人恩愛有加,情深意濃,可他仍舊對一個婢女情深如海,經久莫忘,
有這樣一位多情的丈夫,雖然有時心裡酸溜溜地,但也是十分欣慰,便欣然答應,
打發人回獻縣去,將文鸞接進京來。
不料,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說文鸞姑娘早已經死了,這突然的消息,使紀
曉嵐心中忍不住一陣陣作痛。細究其中情由,原來是在他三年前鄉試未果,文鸞
賣身紀府的期限已滿。
雖然她願意留在紀府,但也不再是奴婢的身份,嬸母李安人有意成全,便為
她置辦衣裳簪環,即將打發人送她進京。不料文鸞的父親來到崔爾莊,向紀家索
要一千兩紋銀的身價。這下把李安人氣壞了,心想買下一個婢女頂多花上三百五
百,現在與你家作親戚,豈有索要身價之理。即使你不說要錢,那納為妾室之後,
侄兒還能虧待了你?一千兩紋銀也不算太多,但給了豈不招來別人的譏笑,一氣
之下讓他把女兒帶回家中,納妾之事就這樣僵持下來。文鸞隨父親回到家中,痛
苦難忍,竟然一病不起,不久便抑鬱而死。為了讓曉嵐安心讀書,李安人不讓人
告訴曉嵐,免得他為文鸞傷心,直到鄉試中舉,回家去接文鸞時,才讓人告訴這
其中的原委。
文鸞死去,事出意外,煮熟的鴨子又飛了,紀曉嵐悵然良久,痛苦地思念使
他無可奈何。想起文鸞說過的命由天定的話,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但又似乎全然
無理。這樣一朵美麗的花,豈不是被毀在了人的手裡?雁過長空,影沉秋水,一
場難以克制的期盼,竟早已成為泡影,但幼時與文鸞嬉戲的場面,永遠保留在他
的記憶裡,文鸞那俏麗的身影,銅鈴般的笑聲,深深地鐫刻在紀曉嵐的心中,每
逢看到海棠花,他的思念之情,便油然而生。.....這年春節過後,紀曉嵐正準備
參加本科會試之時,家鄉傳來生母張夫人病重的消息,立刻使紀曉嵐心神難定,
如坐針氈,急忙回家探望,在病榻前守護半年,母親終於命歸黃泉。臨終前,張
夫人叮囑兒子奮力進取,光耀門庭。
錯過了這科會試,紀曉嵐並未覺得多麼惋惜,使他心神不寧的,是他這些年
忙於追求功名,埋身在書海之中,未能照顧母親。成家之後,移居京城,沒把母
親接來同住,未能先盡孝道,心中尤為痛惜。於是在張夫人的喪事過後,同妻兒
一起留在家中,按當時規矩,為母親守喪三年。
這段時間,紀曉嵐無限悵惘,錯過了本科會試,下科也不能參考,因為居喪
未滿,要等六年後的甲戌科才能參加大比,雖說是太平盛世,但誰知道六年之後
會有什麼世事變化?
光陰不可虛度,他於是開始了考據學的研究。
閒暇之時,他也常給紀氏子弟講解經文,教他們賦詩填詞,這下可把族人們
高興極了,誰家能請到一名解元當先生呢,僅此一事足使崔爾莊的紀姓自豪十分。
那些讀書的孩子,更是喜歡紀曉嵐,只要是紀曉嵐的空閒時間,就有一幫孩子圍
著他問這問那。
一次,他的兩個族侄,竹汀和秀山,到村南的廟旁玩耍,淘氣地爬到樹上,
折斷了不少枝杈,拿在手裡揮舞不停。廟裡的老和尚看到了,便出廟來勸阻,問
明是紀家的子弟,也不好過於責備,便對兩個小孩說:"你們紀家是詩禮之家,個
個能詩能文,兩位公子可曾學過?"「學是學了,只是做不好!"「那我出個聯,
你倆對對,怎麼樣?"竹廷秀山很感興趣,便請師傅說出來試試。
老和尚說出了上聯:
"二猿伐樹,看小猴子如何下鋸?"
竹廷秀山聽出是老和尚轉著彎地罵人,都想立刻回敬他。但你看看我,我看
看你,誰也對不出下聯。老和尚笑咪咪地說:「快回家讀書去吧,你們的學問還
差得遠呢,阿彌陀佛。"說完老和尚轉身走了。
竹廷秀山回到家裡,心裡很不舒服,覺得讓老和尚戲弄了,胸中窩火。兩個
小調皮便找到紀曉嵐家,請他指教一下。
紀曉嵐正在家中讀書,聽完他倆的講述,就教訓其他倆,責備侄子不懂事,
不該損壞樹木,兩個侄子認了錯,卻纏著不走,非要叔叔說出下聯不可,紀曉嵐
便笑道:"你們可以這樣對他:'一馬犁田,瞧老畜生怎樣出蹄!'"竹廷秀山得意
非常。他倆趕忙寫在紙上,拿著跑到村外,到廟裡送給老和尚。
老和尚看了,也不生氣,問道:
"這是兩位公子對的?"
「是啊!"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不是,不是。"老和尚搖著頭,眼光盯著竹汀和秀山。
竹汀見其他不過,便實說道:
"是我們五叔對的,怎麼樣?"
老和尚笑起來:"我猜就是他。高才,高才!"兩個孩子見此情景非常高興,
向和尚告別,像兩個凱旋的武士,趾高氣揚地回到家中。
中秋節前,先生要回家過節,休館那天,先生得意洋洋地給學生們出了個上
聯,要學生們對上,節後開館便講給他們聽。這個上聯是:"中秋八月中;"看上
去,這句話很簡單,但對上它很不容易,所以先生很得意。竹汀搜腸刮肚地想了
一晚上,直到月上中天,吃完了中秋瓜果和月餅,仍然沒有想出對句,心裡有這
事結記著,在炕上翻過來轉過去,既對不上聯,又睡不著覺,乾脆起來出了門,
踏著融融的月色,跑到紀曉嵐的住處,讓五叔指教個下聯。
紀曉嵐已經躺在床上,聽僕人說是竹汀對不上聯了,半夜跑來請教,心中很
歡喜,便讓竹汀進院來,隔著窗問:"是個什麼句,非今天對不可?"竹汀忙說:
"是個五言句,'中秋八月中,'您看好對不?"紀曉嵐在屋內說道:"現在天色什麼
時候?"「已到半夜了。"竹汀看看空中的皎月。
"噢--,那你就回去吧。"屋中又說。
真是掃興,竹汀琢磨著,該是五叔嫌吵醒覺,生氣了吧,仍想說幾句請求的
話,只聽屋中催促道:"你回去睡覺吧。已經'兩更半"了,明天再告訴你。"竹汀
無奈,只好怏怏而去。
第二天一早,竹汀又來了,給五叔請過早安,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叔叔說道:
"竹汀,你有什麼事兒嗎?一大早就來啦。"竹汀納悶起來,怎麼五叔這麼愛忘事?
昨夜說得好好的,今天告訴我怎麼對下聯。莫非是昨晚睡迷怔了,還沒醒過來,
迷迷糊糊地把我打發走了。於是竹汀說道:"五叔,我是來討那個'中秋八月中'的
下聯來了,您是否對了出來?"這時紀曉嵐嗔怪起來:"你這孩子,我昨夜不是告
訴你了嗎?怎麼又來問呢?"「沒有哇,您說今天再說。"竹汀茫然,兩隻眼睛眨
巴眨巴地。又聽五叔說道:"你這孩子,怎麼就不動腦筋?我昨夜問你什麼事了?
"「問我是什麼時候了。"竹汀說。
"你怎說的?"
「我說'半夜了'。"
「接下來,我怎麼說,你還記得不?"
「您說'二更半了,明天再說吧'。"
「這不就告訴你了嗎!"
竹汀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半夜二更半'!"竹汀在屋裡跳起來,嘴
裡喊著:"謝謝五叔!'中秋八月中',對它個'半夜二更半'。"說完,一溜煙地跑
了出去。
紀曉嵐看著竹汀遠去的背影,心中感到幾分欣慰。這種心情,常常產生在人
們有求於他這位解元的時候。人們見他很好說話,求他寫詩題字撰文的人很快多
起來,以至他窮於應付,不得不有所推辭。好給自己省出時間來,研究學問,准
備以後的仕進。
春節來臨,人們習慣貼春聯,一些地位和身份較高的人,打發人到紀府來,
求紀曉嵐捉刀,撰成新桃,以換舊符。一開始紀曉嵐欣然答應,立刻揮筆而就,
將寫好的春聯交來人帶回,不料求寫春聯的太多,竟有人以求到的春聯炫耀鄉里,
讓紀曉嵐知道了,非常生氣,有意謝絕高門顯戶的請托。一氣之下,不再答應任
何人的請求。
這天紀曉嵐由書童陪著路經村南頭張鐵匠的門口,看鐵匠的三間低矮的土坯
房,周圍沒有院牆,孤零零地矗立在蕭瑟的寒風裡,實在顯得冷落,兩扇黑乎乎
的木板門,還沒貼上桃符,沒有一點兒過年節的氣氛。張鐵匠是個憨直的人,勤
懇耐勞很受村裡人的稱讚,由於他家很窮,三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根,他到紀
府幫工時,很賣力氣。每次見到解元,都是畢恭畢敬地喊著"解元爺"。
紀曉嵐心中,生出一股憐憫之情,讓書童去敲張鐵匠的房門。
張鐵匠戴一頂狗皮帽子,穿一件補丁摞補丁仍然露著些棉絮的破棉襖,兩手
插在袖筒裡,從烏洞洞的小門裡,瑟縮著鑽了出來。一看眼前站著紀曉嵐,一時
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趕忙給解元大人施禮,"請問解元爺有什麼吩咐?"
紀曉嵐說:"家家都過新年,你怎麼連桃符都沒貼?"張鐵匠憨厚地咧嘴笑笑,不
好意思地說:"人家過年,一家大小熱鬧鬧的。我一條光棍,這年有啥好過的。"
「你跟我到府上來一趟,我給你寫幅春聯,你拿回來貼上。
好日子全在人過,你幹活不惜力,會有好日子過的!"「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張鐵匠咧嘴笑著。
紀曉嵐回到書房,揮筆寫成一副對聯,交給了張鐵匠,鐵匠拿著對聯,上上
下下看個沒夠,激動地說著:"謝謝解元爺!謝謝解元爺!"「不必不必,你回去
貼上吧!"紀曉嵐吩咐。
鐵匠轉身要走,卻猶猶豫豫地回過頭來,結結巴巴地說:"解。.....解元爺,
我。.....小的。.....,小的不識字呀。....."從他那認真的樣子看,紀曉嵐以
為鐵匠識字,看懂了其中的意思,沒想到張鐵匠原是個目不識丁的莊稼漢,自己
笑了出來,隨即說道:"無妨無妨,我念給你聽聽。"紀曉嵐用指頭指著春聯上的
字,一字一頓地念道:三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千錘百煉人。
張鐵匠眨巴眨巴眼睛,嘴唇蠕動幾下,好像是體會出其中的意味,嘴一咧,
憨厚地笑了:"敢情解元爺寫的這詞,是專寫俺的,正對俺的勁,解元爺,這個詞
俺喜歡。"張鐵匠回到家裡,立刻將春聯貼在了門上,過往行人看過,莫不啞然失
笑,過節期間,這裡時興拜年,外村的客人們,很快將這件事傳得很遠,周圍幾
十裡的村莊,幾乎無人不曉。張鐵匠貼了紀解元送的對聯,好像年輕了十歲,站
在鄉親們面前,大家也對他另眼相看,剛出正月,居然有人來給鐵匠提親。時隔
不久,鐵匠就把媳婦娶了回來。一時傳為美談,都說是解元的春聯,給鐵匠抬來
了媳婦。
可是,誰也沒想到,紀曉嵐那天寫的另一副春聯,惹出了一場官司,差點兒
招致災禍,給親友們帶來一場虛驚。
那天,張鐵匠剛剛離去,紀家的僕人蘭桂,進來通報,說他的表哥劉銅,想
求解元爺的一副春聯,這會兒,正等候在門房裡。
劉銅家的日子也很窮,兄弟三人,一對半光棍,經常挨人家的白眼。這次劉
銅來找蘭桂,求紀曉嵐寫副春聯,心想準能壯門面,少受一些窩囊氣,這貼上紀
解元的對聯,也是劉家家史上的光彩事兒,可以輩輩傳說下去。
紀曉嵐認識劉銅,少年時曾在一起玩耍過,年齡大些了,由於家庭地位懸殊,
紀曉嵐作為貴公子,又要讀書進取,就很少再與劉銅等窮孩子在一起,尤其是結
婚以後,奔赴宦途更是辛勞忙碌,更沒有時間接近那些貧窮的童伴。
然答應,並讓蘭桂領劉銅進了書房。問問劉銅一家人的生計情形,想出一幅
對聯來,未曾提筆,嘴角上已露出笑意,揮筆寫出上聯:驚天動地門戶;將上聯
念出口來,蘭桂、劉銅都吃一驚:這口氣太大了,劉家貧苦小戶,哪擔得起這樣
的誇獎?劉銅的臉紅得像豬肝,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站在一旁發起癡來。
紀曉嵐看得清楚,也不去理睬,伏案寫成下聯,又為他二人念道:數一數二
人家!
這下可好,劉銅聽後脖子都紅了,怯生生地說道:"解元爺,過。.....過獎
啊,這樣的好詞語,小可,小可擔不起呀!"「擔得起,擔得起,只有你家,才配
貼這副門聯。"說著話,紀曉嵐手不停揮,已又寫出了橫批,四個字是:先斬後奏。
這回紀曉嵐不念了,只是對劉銅說道:"你回家貼上這副門聯,你們劉家,就
會在十裡八鄉出名的,以後的日子,就紅火起來啦!"劉銅受寵若驚,連連叩謝,
回到家中,三條光棍一起動手,小心翼翼地貼好,那股子高興勁,真勝哥們一同
娶上了媳婦。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當地的風俗是起五更拜年,輩份小的要去輩份大的親族
人家,給長輩磕頭賀年。天沒亮,人們經過劉銅家門,看這光棍之家,破天荒第
一次在門口吊上了大大的紅燈,燈火映照著鮮紅的春聯。借著燈光看上面的字句,
人們無不目瞪口呆。
天亮後,劉銅家門口圍了許多人。大家聽說春聯是紀解元寫的,誰也不敢妄
加評論,只是連聲稱讚。幾天過去,這副聯的事,同張鐵匠那副一樣,傳遍了周
圍的大小村莊,不少人不信,特意跑到崔爾莊來,看這幅門聯。
話傳到景城的姜家,姜家起初也是不相信紀曉嵐會寫這樣的春聯,直到派人
看了墨跡,果然是紀曉嵐的親筆,姜家這時喜出望外,要投狀控告解元題聯犯上,
請官府將紀家滿門抄斬。
事出有因。景城的姜姓,也是這方的大姓之一,與紀家結下了世代冤仇。事
情發端於紀曉嵐的祖上,曾出高價購買了姜家看好的一處田產,姜家懷恨,姜、
紀兩家反目成仇,姜家吃了虧,便不斷尋機報復。
在景城的北面,有紀家的祖墳。墳地旁邊,有一條隆起的坡岡,風水先生說,
這便是紀家的龍脈。正好這條坡岡,是那姜家的田地,姜姓請風水先生看後,按
著風水先生的計策,在坡岡上建起了一座真武廟,要壓斷紀氏的龍脈。明末戰亂,
獻縣遭受兵燹,紀家一族就被殺了幾百口,紀姓認為災難的源泉,就是姜家蓋了
真武廟,恨不得與之拼殺一場,把姜家殺個乾淨,看姜家也被殺多口,家族敗落,
便按住了火氣,沒有發生械鬥,真武廟年久失修,後來倒塌了,紀家也漸漸興旺
起來,到了紀曉嵐這輩,紀、姜兩家尚在記著這世代的恩怨。
姜姓見這次有機可乘,便將狀子投到縣衙,知縣見這事非同小可,不敢輕易
決斷,連夜呈報知府。知府見案子發生在解元身上,同時紀家幾代為官,事關重
大,不敢造次行事,便傳紀曉嵐到府衙內堂,審問案中情由。
紀曉嵐到了堂上,鎮定自若,侃侃而談,向知府回道:"老師祖明察,學生所
題門聯,本無褻瀆之意。姜姓與紀姓有世仇,因而姜家撥弄是非,誣陷學生,敢
請老師祖明斷!"「既無褻瀆之意,為何出言聳聽?"知府大人問道。
"老師祖有所不知,學生題聯說的是劉氏兄弟三人的職業。"「這就新鮮了,
劉氏三條漢子,都是鄉里的小民,哪像你聯中所寫,有如此大的權勢?"「劉氏兄
弟三人,長曰劉銅,次曰劉鐵,再次曰劉錫,劉銅是個賣爆竹的,爆竹聲響劇烈,
說是'驚天動地門戶'不謂不可。老二劉鐵,常到集上當經紀,專管糴米□糧過斗
一事,說他數一數二人家,也未嘗不妥,劉錫最小,是個賣燒雞的,買來活雞,
先殺掉,才好再做(讀z□u,方言)其他活計,小生說他'先斬後奏(做)',
也不過分埃"知府聽完,忍不住在堂上暗笑,口中卻說道:"大膽紀昀,舞文弄墨,
口出狂言,授人權柄。如今此案,已奏聞聖上,究竟如何發落,要聽從聖裁,你
且委屈幾日,聽候發落。"案情果真奏到了朝廷,乾隆皇上還算是位聖明的君主,
看過官府的奏狀和劉統勳代紀曉嵐呈送的陳詞,不由得笑起來,認為這文字游戲,
開的大了些,加上劉統勳的懇請,不但沒有發怒,反到很喜歡這副巧聯,於是傳
下旨意,赦免紀曉嵐罪過。一場虛驚到此而止。
經過這場風波,紀曉嵐雖然謹慎了許多,夫人馬月芳也常勸他。但他的戲謔
之習,仍然未能改掉。
時隔不久,紀曉嵐到崔爾莊村南的廟裡觀賞佛像,弘一法師把他讓到裡面吃
茶。兩人談論起來,弘一興致很濃,喜形於色,紀曉嵐卻一反常態,顯得一本正
經,平靜溫和。
弘一法師早知道紀曉嵐的學問,非常人可比,尤其擅長題寫聯語,膾炙人口,
巧妙無比,想自己這廟裡,尚無一副紀解元的墨跡,確是大為遺憾。紀曉嵐名揚
才逞,譽滿天下,這座廟離他的莊子這麼近,他的手書更是不可缺少。便請紀曉
嵐題寫一副楹聯,俟後刻在楹柱上。
弘一法師說明此意,紀曉嵐也不推辭,略一思索,拿起筆來,寫成一聯:日
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爐寒火盡,須把意馬牢拴。
有了紀才子的題聯,僧徒們自然高興,不久請來工匠,將這副楹聯刻在了柱
子上。聯中之意,不但合乎佛家的生活規矩,而且創造了一種恬淡幽美的意境,
讓人回味無窮,弘一法師有些沾沾自喜。
約摸半年過去,本縣的秀才張璉,到了這座廟裡,看到楹聯上的字體很熟,
向僧人們一問,果然不出所料,正是紀曉嵐所寫,便在柱子前面,上下左右地端
詳起來。
張璉是紀曉嵐的好友,幾年前,曾結伴漫遊,尋幽訪古,泛舟白洋澱。紀曉
嵐回到崔爾莊後,兩人常有詩文唱和。他深知紀曉嵐喜好戲謔,又能夠一本正經
不露聲色,非留意揣摩不能洞悉其中奧秘,所以他對紀曉嵐的詩詞文賦,一向十
分留意,總是細心思索,看其中有無暗藏之語。
張璉看著柱子上的對聯,猛然間看出其中的秘密,開口大笑起來,前仰後合,
最後坐在了地上,仍然大笑不止。一旁的人,鬧不清是何緣故,看他笑得如癡如
呆,便圍攏過來觀看。
張璉半躺半坐,一手支在地上,一手指著柱子,示意眾人觀看,嘴裡還笑個
不停,身體不住聳動,人們看看柱子,又看這個"瘋子",雖然莫名其妙,也隨笑
起來,一時間,寺院裡笑聲一片。
張璉笑累了,咳嗽幾聲,止住了笑,指著楹聯說道:"諸位看這'日落香殘,
'不是說'香'字,去了下面的'日』,只剩個'禾'字嗎,再'掃去凡心一點',那就
是個'幾'字,'禾'與'幾'就組成個'禿'字。"眾人似有所悟,這才體會到聯中另有
深意,催著張璉講解下聯。於是又聽張璉說道:"'爐寒火盡',只剩個'戶'字,'
須把意馬牢拴',即在'戶'字旁填一'馬'字,那是個'驢'。上聯、下聯暗含的兩字
是--"「禿驢!"眾人齊聲大笑起來,寺廟裡的僧人聽著,羞愧難以自容,心中都
罵紀曉嵐,馬上把這副抱柱聯換掉了。
張璉從廟裡出來,逕直進了崔爾莊,到紀府一見紀曉嵐,就指著紀的鼻子大
笑一通,紀曉嵐莫名其妙,忙問為何發笑。
"你幹的好事!。.....我剛從村南的廟裡出來。"紀曉嵐明白,對聯的秘密沒
能瞞過張璉。兩人又一起笑起來。
紀曉嵐設下宴席,招待客人。席間張璉說道:"小弟過府來訪,有一事叨擾。
"「我紀昀不過一介書生,兄有何事用到不才,只當盡力相助。"張璉見他像往常
一樣,回答的很爽快,便將來意說了出來。
原來,滄州知州張墨谷,與張璉有知遇之恩,來往得很密切。前幾天,張璉
進城拜望知州,張墨谷正為糧價大漲之事犯愁。幾年來滄州等地大旱,周圍的獻
縣、河間、交河、南皮等縣,連年虧產,有的地方甚至絕收。入冬以來,米價暴
漲。凍餓而死的貧苦百姓,實在太多了,讓人聽了不寒而慄,雖然官府在各縣設
粥廠施粥,仍不能普濟災民。
就在這時,滄州城裡有一位姓戴的富商,囤積了大量的糧食。這人有一個怪
脾氣,不喜歡積存金銀財物,唯獨喜歡積存糧食,他什麼生意都做,獲利之後全
部變換成糧食入倉。
所以人們叫他"戴大肚子"。滄州缺糧嚴重,官紳皆出面調停,讓戴大肚子賣
出一些,救活家鄉饑民。但無論誰來說情,戴大肚子都是一口回絕,堅決閉廩不
□。米價之貴,前所未有,做為一州之守的張墨谷,乾著急沒辦法。
張璉得知此事,自然想起了獻縣紀家。紀家是河間府的顯戶,又值他的好友
紀曉嵐在家居喪,或許找到他,能有解決的辦法。於是,張璉離開滄州,來到崔
爾莊紀曉嵐府上。
得知張璉來意,紀曉嵐當即告訴張璉,紀家雖然家資殷實,但沒有積存多少
糧食。如需紀家放貸,可以壓低一些利息,但百姓即使有了錢,無處買糧也不濟
於事,倒是可以隨張璉到滄州去一趟,摸摸戴大肚子的底細,然後再做計較。
紀曉嵐來到滄州,拜見了張知州,但談話之中,除了詩文以外,其它一句話
也不肯多講。每天曉宿夜出,踽踽獨行,張知州和張璉都感到莫明其妙。
四五天過去,紀曉嵐辭行,向張知州等人說道:"米價之事,不才束手無策,
實在慚愧。但各位大人也不必過分焦慮,幾日之後,市面上可能有糧米出售。再
會,再會!"說罷揖手一禮,就像個怪物一樣揚長而去。
戴大肚子從二十多歲開始經商,到現在已有三十多年,這時已存了十幾萬石
米谷,是方圓幾百裡內的糧商之首。就在紀曉嵐離開滄州的第二天早晨,戴大肚
子家來了一名絕色的美女,花容月貌,體態嬌羞。戴大肚子見了這個姑娘,立刻
心旌搖蕩,魂不守舍,滿臉堆笑地將姑娘請進客房。
這位美貌的姑娘,在滄州城幾乎無人不曉,是最有才名的藝妓,琴棋書畫,
樣樣出眾。尤其是琵琶彈唱,聞名遐邇,再加上她僅僅十八九歲的年紀,色藝雙
絕,讓全城的男人為之傾倒,是滄州城第一號的青樓女子,人們給了她個雅號,
叫做"玉面狐"。
玉面狐小口一開,宛如絲竹繞樑,戴大肚子聽著渾身酥軟,幾聲寒暄過後,
玉面狐說道:"賤妾今日到得府上,是想把終身托付給你,不知你肯不肯收留我。
"戴大肚子大喜過望,立刻眉飛色舞地說:"姑娘肯跟我,不敢想,不敢想,我這
樣一個老頭子,比不得那些白面公子,姑娘不是開玩笑吧?"玉面狐說道:"你不
要淨說些浪話!你肚裡的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你不想把我含在嘴裡?我早已
領會。人家和你說正經的,你卻裝狗熊,再這樣,我就走了,永遠不再理你!"
「姑娘,別生氣,別生氣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戴大肚子嘻皮笑臉地,在玉
面狐身上擰了一把。
玉面狐伸出纖纖玉手,捏住戴大肚子的耳朵,嬌聲說:"你知道,我是鴇母的
搖錢樹,她是不肯輕易讓我從良的。
前天我們鬧翻啦,她許我半月以內,以千金自贖。我也厭倦風塵,願找一位
你這樣的忠厚長者,寄托終身。整個滄州城,只有你最稱我的意,許多人恨不得
一口吃了我,我就是不答應!你如果肯拿出千兩金子,我就終身為你執巾櫛,薦
枕席,還會幫你疏通渠道,結交官宦,打通經營關節。肯與不肯,你給我個痛快
話。"戴大肚子有些猶豫:"哎呀,這身價太高啦,期限也太緊埃"「這我都知道,
價碼低的,你還不肯要呢。我也聽說你不存金銀,手頭拿不出那麼多金子,不過
你抓幾千貫銅錢,也不難辦到,抵得金子的價,老鴇也會答應的。你就快點想個
法子吧。昨個有位木材商人,聽說了這事,執意要把我買過去,已經回天津家中,
取金銀去了,估計他返回來,也得個十天八天的。我心裡對你最中意,也不願跟
他去那天津衛。你能在幾天內,兌換些銀兩,把這事先定下來,過後我會幫你發
大財的,我的神通之廣,不用多講,你也知道,你快點拿主意吧,我早跟你說過,
你是個有福份的人。"玉面狐偎著戴大肚子,撒起嬌來,把戴大肚子引逗得渾身發
癢。
戴大肚子對玉面狐青睞已久,曾幾次到館中去,玉面狐推說沒有空閒,把他
冷在一邊。這回來了絕好的機會,戴大肚子不肯放過,猶豫再三,終於開倉售米,
要賣出玉面狐的身價,把玉面狐買下來。
誰知米倉一開,就再也閉不上了。百裡之內的百姓,雲集滄州城內外,都來
這裡求糴米買糧。人山人海,晝夜不減,如若閉倉不售,饑餓的民眾就會動起手
來,將他的糧食一搶而光,戴大肚子知道,官府的人幾次說情,他都不依,這回
他自己有事,衙門哪裡還肯為他說話,只好接著賣下去。戴大肚子像熱鍋上的螞
蟻,一刻也站不住腳,但又沒有一點辦法,"哎呀呀」地苦叫,直到把十幾萬石谷
米售光。
糧倉賣空,戴大肚子讓人拉著錢來到妓館,玉面狐殷勤備至,笑不攏口,連
連道謝,只是最後說:"鴇母教養我這麼久,我哪裡捨得立刻離開。那天是賭氣,
才有了贖身的念頭。如今鴇母悔過,懇切地挽留我,我不能忘恩負義呀!為我贖
身的事兒,過一年半載再說吧,我早晚是你的,這次你先把銀兩拉回去吧。"戴大
肚子氣得暴跳如雷,玉面狐"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戴大肚子明白,這遭是上當
了,但一無媒證,二無聘禮,也對她無可奈何,只好悻悻地回去。
事後不久,張璉又來到了崔爾莊。這次是受了張知州的委託,攜帶著禮起來
答謝紀曉嵐。紀曉嵐哪裡肯接受,說是無功受祿,心中不安,張璉說道:"紀老五,
你別跟我裝傻了,你的鬼點子,我全曉得了,在玉面狐那裡,有一方絲帕,明明
是你題的,你還掩蓋什麼?"紀曉嵐還是不肯承認什麼玉面狐,但送來的禮物,也
全收下了。張璉也不再追問什麼,高興地回到滄州,向張知州覆命去了。
此後,紀曉嵐深居簡出,開始了《史通削繁》一書的撰寫。這是他的一部考
證學專著。考證學又稱考據學,萌芽於對歷史文獻的質疑,肇端於漢代學者整理
的文獻典籍。而後,考據一直是歷代學者用來整理歷史文獻的技法。到了清代,
考據成為一種專門的學問,作者蜂起,著述叢生,成為當時的「顯學"。紀曉嵐深
居家中,博覽群籍,銳意窮搜,繼承了前人的史學傳統,形成了自己的研究理論,
遂在批判繼承唐代劉知己的《史通》等史學理論基礎上,對《史通》一書提出的
史學批評等理論,進行歸納總結,取其精華,著成《史通削繁》四卷。
書成刊印,紀曉嵐立刻名噪一時,人們沒有想到,這部精深的史學著作,竟
出自一位年僅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之手。
這時期的刻苦鑽研,為他20年後總纂《四庫全書》,作了知識和理論上的
準備。
居喪期滿後,紀曉嵐回到北京。又經過幾年的努力,終於在31歲,乾隆甲
戌科殿試時,考中二甲第四名進士,選入翰林院,開始了他一生的仕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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