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全傳
十九 終老京師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陝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笙歌雜,
    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輳,
    二條營外路縱橫。
    貂裘豪客知多少,
    簇簇胭脂坡上行。
    這是北京城裡,有史以來關於八大胡同的廣為流傳的俚謠。其實,名曰八大
胡同,實際上乃是十大胡同,僅在這首俚謠裡所提及的就有九條。這九條胡同是:
陝西巷、百順胡同、石頭胡同、韓家潭、王廣福斜街、石佛灣、大外郎營、小外
郎營、胭脂胡同。凡老北京人,或在北京居住得時間長些的行商客旅,無不知道
這八大胡同的,也無一個不到八大胡同去走走的,亦不分其富卑尊或達官貴人。
如此說來,八大胡同那是在人們心目中占有一定位置了的。
    北京八大胡同這方地界,不僅是有名的煙花柳巷,妓女成群,也是個有名的
游樂場所。
    就在這八大胡同的外首,有不少是擺地的人物。擺地的,這也是一種行道職
業。干這種行道職業的人,沒有個胳膊粗、力氣大的本事,沒有個竇爾墩的派頭
和黃三太、黃天霸、勝英、楊香武的功夫,那是不行的。要說吃這碗飯,也不算
難。
    本錢不大,底墊不厚,只是買上些桌子、凳子、杉篙、竹竿、棚布,弄上幾
個生意場子,有那麼幾方地皮,讓那上些江湖藝人有個臨時落腳的地點,那樣也
就行了。他們只不過是在其中吃些份子,或二八、或三七、或四六、或五五,待
那生意結束下來,攏攏帳,分一分,也就算了事。不過,話是這樣說,聽來也容
易。可是,人要壓不住地皮,鎮不住人,那個份子也是劈不到手的。
    單說這擺地的,無意中就成了一方地主;而那來做生意的江湖藝人,也就成
了上地的。上地的行當,樣子很多,包含也廣,有說子弟書的、唱大鼓的、摔跤
的、變戲法的、打把式賣藝的、唱墜子的、抖空竹的。除掉這些玩藝兒之外,還
有賣大力丸的、算卦的、相面的、點痣的,等等。干這些生意的人,往往都要租
上一桌一凳,或者三條竹竿、兩頂布棚什麼的,也就足以夠了。其實,租用這些
東西,只是擺地的用作收錢搞提成的一種手段,即使是不用這些物件,只要占上
一方地皮,那也是要付錢的。像賣大力丸的,往往只是在地上畫個圓圈,舖上一
塊紅布,扣上幾個藍花瓷碗,弄幾個琉璃球在裡面翻騰來翻騰去的鬧活一番,也
用不了什麼東西物件,但是也得照樣花錢、付份子。
    在諸種玩藝兒中,尤值得一說的是說子弟書。子弟書,是清代乾隆初年興起
的一種鼓曲藝術。它的特點是:文辭典雅綺麗,講究平仄聲韻。這種子弟書,是
專供滿族八旗子弟酒後茶余消遣用的。正因為這樣,它被北京人說成是"帶方字旁
人聽的書"。"帶方字旁的",即指"旗"字言,也就是指滿漢蒙旗人而言的。那個時
候,竹板書已經興起。子弟書同竹板書、唱大鼓的,並稱為三種鼓曲藝術。又由
於這些鼓曲藝術所操持的工具不盡相同,又分別地獲得了不同的稱謂。唱大鼓的,
因為使用的是弦子,比較長些,故人們調侃時又叫它使長傢伙的;唱竹板書的,
因為使用的是竹板,比較扁些,故人們調侃時又叫它使扁傢伙的;說子弟書的,
使用的往往只是一把折扇,比較短些,因此人們調侃時又叫它使短傢伙的。不管
是使長傢伙的,短傢伙的,或是使扁傢伙的,只要是賣口黃、耍嘴皮子的,江湖
人調侃時都叫它"吃柳海轟兒"的。當然,這都是北京的方言土語了。
    紀曉嵐,平生有三大嗜好,即吃肉、抽煙、聽書。
    這年是嘉慶七年,歲在壬戌,紀曉嵐已經79歲了。但是,他仍精神矍爍,
興致不減。每當朝事完了,鬧得輕閒時,他總是要到八大胡同說書場子走上一趟,
或聽上三言兩語,或喝上幾杯清茶,倒也清幽自在,解卻一心的朝事煩悶。
    這日,他來到八大胡同青雲閣說書場,正趕上唱《青樓遺恨》段子。他見屋
內聽書的人很多,儘管與書場館主相識,他也沒有去打招乎,而是揀個空座子坐
下來,便聽上了。
    千古傷心杜十娘,
    青樓回首恨茫茫。
    癡情錯認三生路,
    俠氣羞沉百寶箱。
    瓜州當年曾賞月,
    李生何物不憐香。
    我今筆作龍泉劍,
    特斬人間薄梓郎。
    那說書人說過開篇詩後,便將折扇一打,咽咽啞啞地唱起來了。
    說一段明朝萬歷年間事,
    勾欄院家家燈火夜輝煌。
    杜十娘粉黛班頭煙花女,
    巧遇上浙江布衣李兒郎。
    遵父命釋菜南雍游國子,
    愛春情看花北星逢名娼。
    他二人鳳友鸞交盟誓語,
    十娘子褥裡藏金欲從良。
    李公子柳戀花迷錢用盡,
    只剩下雙雙素手一空囊。
    愁得他措貸無門挪無路,
    三百兩贖身銀價費周張。
    多虧了同窗柳生成好事,
    兼得那眾家姊妹助資幫。
    出勾欄風帆萬裡煙同水,
    走運河槳打濤聲月湧檣。
    沿潞河徑奔李家蘇松路,
    柳浪裡鶯聲不盡好舒暢。
    再看那船兒內裡無多物,
    剩一支描金文具伴十娘。
    這一晚十月中旬瓜州渡,
    只迎來收帆二十四橋旁。
    見幾點岸上殘蘆花作絮,
    聽幾聲雲中斷雁字成行。
    問船頭倚棹買魚人沽酒,
    果然是江南風景不尋常。
    更有情一輪明月當空掛,
    復望去光浮暮靄霧蒼蒼。
    公子說自出都門行自此,
    扁舟兒隨波逐浪人奔忙。
    趁今宵江清月朗水如天,
    卿卿呀何不高唱慰淒涼?
    十娘說郎有情妾豈無意,
    恰好是苗吹玉樹泛瓊漿。
    一聲聲賣弄精神誇手段,
    一曲曲響遏行雲韻繞樑。
    起初時翩翩紫燕啼朱戶,
    到後來點點黃鶯鳴素窗。
    忽變作壯士銜枚赴戰場,
    淒慘慘猿啼鶴唳五更霜。
    李公子擊掌稱奇頗呼妙,
    真可謂人間一曲杜十娘。
    歌幾套情詞話幾條古典,
    玩幾番皓月焚幾陣沉香。
    李公子醉倚紅妝淺斟飲,
    未提防天緣良機耳隔牆。
    有一個新安鹽客年雖少,
    豈是那風月場中老在行。
    泊舟處恰離李生船不遠,
    對良宵倚欄酌酒暗思鄉。
    忽聽得余音裊裊隨風至。
    呀是何處歌聲讓人斷腸?
    細思量定是勾欄絕代者,
    不然時哪裡會有此悠揚!
    待得機按著船頭訪一訪,
    破千金買笑當屬我孫郎
    紀曉嵐聽得入神,竟涼了一杯茶水。正待他要去喝時,忽聽得旁邊有二人在
低語。他無意回眸一看,見是兩個舉子模樣的人。其中的一個說道:「仁兄,我
有一詩想背誦於你,看意下如何?"另一個道:"這好端端的說書,還聽得那詩有
何用場!"那人道:"我叫你聽,自是有聽的妙處。"另一人道:"那麼,你就說說
看。"偏巧,這時說書已到了一段,屋內的聲音也少了些,話也容易聽得真了。這
會兒,只聽那人背誦道:禁御花盈百,遲遲送漏聲。
    此中饒絢爛,
    遙聽亦分明。
    籟靜敲愈響,
    紅深望不成。
    鈴脆金個個,
    柯雜玉琤琤。
    代把雞籌報,
    先教蝶夢驚。
    霞開林外曙,
    霧封竹間清。
    園鼓休催羯,
    樓鐘未吼鯨,
    皇州春色滿,
    更待轉流鶯。
    另一人聽了,叫道:
    "好詩,好詩。"
    那誦詩者聽了,瞥了他一眼,說道:
    "當然是好詩,它的題目叫《漏聲遙在百花中》,還有評點呢。"「怎麼評點
的?"「第一,點題有法;第二,音色交繪;第三,音節清脆;第四,意境深邃。
這是首早朝詩,摹寫宮禁中曉景,字字逼真。清華之中有富貴氣,與尋常游園賞
花不同。作此題詩者,不難於雅,而難於壯,不難於切,而難於稱。若帶些子山
林氣,便是不稱著了。一句綺靡語,便是畫龍點睛處。諸卷殊少合同,惟此詩清
穩得體。"「看你評點個高妙得當。"「這不是我的評語。"「誰的?"那人四下望
了望,見無炸眼人,便放低聲音,耳語道:"這是當今大主考紀昀的批語。"另一
人聽了,大為驚訝,道:"紀昀,不就是在這乾嘉兩朝五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兩赴
千叟宴、兩遷禮部尚書的紀曉嵐紀大人嗎!"那人說道:"正是,正是這個紀大才
子,事情也就出在這裡。"另一人道:「這分明是殿試中的試卷詩,現在未等揭榜,
怎麼就傳了出來?"那人說道:"這事,不能不說與這位主考大人有關了。"另一人
道:"難道是他洩露了課士詩題?"那人說道:"也說不定啊,錢能通神。如今的科
場,營私舞弊者多矣。"那人說完,還回眸望了望紀曉嵐。多虧紀曉嵐未著朝服,
易為便裝,未被認出。
    不過,這事也在紀曉嵐心中留下了一個問號。他想,這詩確實是試卷中的策
試詩,批評也是出自本人之手。但是他也納悶,這詩怎麼會傳揚出去呢?榜尚未
發,可是為何出現此種事情?這事要一但傳到皇上耳中,豈不是落下個偌大罪名!
    他想到這裡,很想與那兩個舉子模樣的人盤旋一會兒,也好弄個水落石出。
不料,那兩個舉子竟然離座而去。
    紀曉嵐看了看,心想也罷,即便去問,還能得出個什麼結果?莫不如回朝聽
聽風聲會更好些。
    他想到這裡,也無心再聽那《青樓遺恨》的子弟書說唱段子了,索性的向居
所"閱微草堂"家中走去。
    原來,在嘉慶七年,紀曉嵐這位79歲的老臣,再次被諭命之為會試正考官。
正考官共有兩名,另一名正考官是左都御史熊枚,副考官是內閣學士玉麟、戴均
元。
    在此之前,紀曉嵐曾兩次充任會試正考官,一次充任武科會試正考官。每次
都謹慎從事,嚴於防範,沒有出什麼差錯,錄取了一批又一批具有真才實學的人。
因而就擔任正考官來說,他已是輕車熟路,可是事有偶然,沒想到這次出了麻煩。
    在尚未發榜之時,外邊就有人傳揚前幾名的名字,並能誦出前列者的詩句,
有人密告嘉慶皇帝,奏請查處洩密之人。
    嘉慶皇帝得知此事大為惱火,立刻派人追查,一時間風雨滿城,參與此科會
試的大小官員,無不人人自危。
    紀曉嵐看這事麻煩不小,不管出在哪個人頭上,他作為本科的正考官,那是
罪無可逭,勢必要株連進去。尤其讓他擔心的是,這一案查下來,說不清要株連
多少人下獄。自己受累坐牢事小,讓同僚們及其親屬獲罪,自己更難做人。思之
再三,最後拿定了主意。
    這天皇上召見紀曉嵐,查問科場洩密一事。紀曉嵐跪下叩頭,然後鎮定自如
地說:"皇上不必動怒,臣即是洩漏之人。"嘉慶素知紀曉嵐為事恭謹,這種事斷
不會出在他身上,但聽紀曉嵐如此回答,很為吃驚,接下來問道:"老愛卿何故洩
漏?"紀曉嵐回答說:"聖上明鑒,這洩漏之事實出無意。為臣書生習氣,見佳作
必吟哦,或者記誦其句,然不知何人所作,心中憋悶,欲訪知為何人手筆,則無
意中不免洩漏。皇上果真動怒,紀昀甘願領罪。但惟求聖上開恩,不要株連他人。
"經紀曉嵐這一說,嘉慶的怒氣竟出乎意外的全部消了下去,隨即撤回追查考案的
大臣,一場風波就此平息了。真正洩漏機密的人,即使不便明言,也在心中對紀
曉嵐感激至深。
    所有參與會考的官員,都對紀曉嵐敬佩備至。
    嘉慶八年六月,是紀曉嵐的八十大壽。閱微草堂修葺一新,大門上鐫刻著兩
副對聯。一是劉墉題寫的:兩登耆宴今猶健;五掌烏台古所無。
    劉墉的這副聯相當出色,將紀曉嵐一生的兩項殊榮寫了進去,稱讚了他在乾
隆五十年、六十年兩次出席了乾隆皇帝舉辦的千叟宴,並有從乾隆五十年到嘉慶
二年,紀曉嵐五次專任或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殊榮,這種經歷的人,在中國歷
史上也是只有紀曉嵐一個。
    另一副對聯是詩人、書法家梁山舟題寫的:萬卷編成群玉府;一生修到大羅
天。
    頌揚紀曉嵐完成了總纂《四庫全書》的千秋偉業,成為一代文宗。與劉墉所
題一聯互為補充,相映生輝。
    閱微草堂的門樓,座落在草堂院落的東北角,向南開門,正臨大街。由門樓
進入,逕直向裡,是一條通向後院的長廊。
    進門向左,就是閱微草堂的前院。前院有一座假山,山下巧設一洞,可通向
長廊,名為"洩雲洞",洞前一池花圃,花圃周圍,梅、蘭、竹、樹相間而生。假
山西面有一泓清水,叫作"凝碧池",凝碧池的北面,就是紀曉嵐的三間書房,自
西而東,依次名為"綠意軒"、"瑞杏軒"、"靜東軒"。在這三軒的牆壁上,爬滿了
蔥綠的籐蘿。穿過瑞杏軒,是草堂的中院,北面是五楹瓦房,中間是客廳,西側
為寢室,藹雲、卉倩曾居住在這裡。房前有兩株海棠,長得茁壯茂盛,枝杈已經
齊著屋簷,這是為了紀念文鸞,特意栽種的。穿過中間客廳,就來到草堂的後院,
東側有一株古僕的槐樹,西側有一株高大的梧桐,因此樹下的房屋,又分別叫作
"槐安國"和"孤桐館",馬夫人和沈明□生前曾住在這裡。從後院和中院,都可入
東面的長廊,直抵草堂大門口,長廊內張掛著當時名人的書畫,壽辰之前,紀曉
嵐將自己題詠宅邸的幾首詩,請書法名家寫成詩幅,裝裱後張掛在廊內和室內:
閱微草堂讀書如游山,觸目皆可悅。
    千巖與萬壑,
    焉得窮曲折。
    煙霞滌蕩久,
    亦覺心胸闊。
    所以閉柴荊,
    微言終日閱。
    綠意軒
    雜樹蔭庭除,
    雨過如新沐。
    曉日下簷際,
    枕席生微綠。
    霜清水葉老,
    搖河一何速。
    依依色不改,
    猶有凌寒竹。
    槐安國
    萬古一夢覺,
    大千才瞬息。
    其情紛擾攘,
    當境誰能識。
    安知此樹下,
    不有槐安國。
    安知此天地,
    不在槐根側。
    真妄竟何有,
    輾轉空疑惑。
    且看向南枝,
    皎然映月色。
    移榻坐軒楹,
    忘機兩冥默。
    孤桐館
    月出夜蒼蒼,
    秋色淡無際。
    梧桐葉蕭瑟,
    影落庭前地。
    覽景欲有吟,
    寂然無一意。
    淅瀝微風聲,
    心情亦不寐。
    六月十五日這天,是紀曉嵐的壽辰之日。一大早,嘉慶皇帝特命上駟院卿常
貴到紀曉嵐府上頒賜珍品,祝賀壽誕。紀曉嵐感激聖恩,復折恭謝。
    緊接著,友朋戚誼,門生屬吏,紛紛前來祝壽。閱微草堂門前,車水馬龍,
熙熙攘攘。一時間,虎坊橋四面的大街上,擠得水洩不通。
    劉墉、彭元瑞、朱珪、慶桂、董浩、劉權之、王昶、永慶、保寧、沈初等部
院大臣,皆在退朝之後,打轎來到這裡賀壽。
    閱微草堂內,聚滿了京城的名流,至於趕來賀壽的三、四品官員,則不下幾
百人,不過這些人大多數是送完賀禮就回去,不參加午間的盛宴,只有關係異常
密切的,才留下來。否則,這閱微草堂怎麼會容得下呢?
    紀曉嵐在瑞杏軒接待來客。
    客人們上完賀禮及壽序等,一般要在瑞杏軒、綠意軒、靜東軒熱鬧一下,品
嘗一些瓜果茶點之類,便告辭而去了;親朋好友和部院大臣們,則被讓到中院的
客廳內治宴款待。
    上午的來客中,有位宋玉樹,是上年的新科進士,住在虎坊橋北面的櫻桃街,
離閱微草堂只隔幾條小巷,不用乘車坐轎,步行一刻就到。但宋玉樹走出家門時,
街上已經擠滿了大車小轎,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到了閱微草堂。
    他的長褂早被汗濕透了。
    宋玉樹進了瑞杏軒,見裡面已坐了二三十人,個個談笑風生、喜氣洋洋。
    他當著大家的面,拜見座師,獻上賀禮。紀曉嵐神采奕奕,滿臉含笑地熱情
接待,他看宋玉樹全身汗津津的,衣服都浸濕了,便問道:"你看渾身都濕透了,
快坐下歇息,坐下歇息!尊府建在何處,一定很遠吧?"「慚愧,慚愧!其實學生
沒走多遠的路。寒舍即在恩師這閱微草堂的後面,只有一步之遙!"宋玉樹一邊說
著,一邊搖晃著手中的扇子。
    "你的宅邸在這後面?我怎麼沒聽說過。"紀曉嵐驚訝地問道。
    "學生進京不足一年,尚未置辦館舍,只是在櫻桃街小住一程。"「噢?小住
櫻桃街!"紀曉嵐驚訝地重複一句,眼睛狡黠地一睒,又笑道:"酷暑盛夏,天氣
炎熱,有勞足下趕來賀壽,多謝多謝!
    且你這一來,為老朽解除了心中的塊壘。」
    宋玉樹莫明其妙,問道:
    「學生不知何故?"
    「是這麼回事,"紀曉嵐收住笑容,正色說道:"我這裡有個對句兒,想了很
久沒有想出與之匹配的下聯。你這一來,啟迪靈機,我突然想出來了。用你來對
正巧合適。"「用我來對?恭請老宗師賜教。"宋玉樹更加迷惑不解。
    紀曉嵐捋一捋稀疏的短須,一本正經地說:"對呀,非你莫屬。這個對句是'
宋玉樹小住櫻桃街'。"當時,羅鍋子劉墉不在中院客廳裡歇著,拄著手杖笑微微
地來到前面的瑞杏軒看熱鬧,正趕上紀曉嵐與宋玉樹說話,聽了這後面一句,大
笑著說道:「不雅不雅。堂堂的文壇宗主紀大人,竟只會出此淺俗之語?"劉墉知
道紀曉嵐的毛病,斷定他又要拿人開玩笑了,便笑咪咪地找位置坐下來,等候紀
曉嵐下面的話。
    紀曉嵐對劉墉的話不加理會,自己只顧和宋玉樹說話。
    宋玉樹聽了紀曉嵐的話,也感到大失所望,心想這位譽滿海內的老宗師,竟
然只能吟出這種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俚俗不經的東西,實在是浪得虛名,但他在紀
曉嵐面前,又不好說什麼,便說:"那麼,請恩師賜教上聯。"紀曉嵐仍然平靜地
說:"這個上聯嗎,是'潘金蓮大鬧葡萄架'。"「轟"的一聲,瑞杏軒內笑炸了窩,
在場的幾十人都前仰後合,有的人將茶噴到了別人身上,有的人差點兒掀翻了桌
子。一時間瑞杏軒內像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
    原來紀曉嵐這句話,引用的是明代萬歷年間刊行的、蘭陵笑笑生著的《金瓶
梅詞話》中的故事。這段故事是潘金蓮與西門慶在葡萄架下脫光了衣服苟合的色
情描寫,描寫得甚為詳細,污穢不堪。在乾嘉年間,《金瓶梅詞話》雖被斥為淫
書,但這些文人學士們雖然在官場上是一副道學君子的莊重面孔,其實都偷偷地
看過這書,只是怕失身份,不與別人談論罷了。
    今天在為文學泰斗、禮部尚書紀曉嵐慶壽這樣莊重喜慶而又文人會聚的場合,
由紀尚書本人說出來,大家頓覺忍俊不禁,都笑得有失官體。當年的道學先生,
由此可見一斑。
    大家的笑聲剛剛停止,外面傳報又有客人進來賀壽。紀曉嵐趕緊把來人讓進
屋來。大家看時,是中書林鳳梧,也是紀曉嵐的門生。林鳳梧一進門,室內又嘩
然響起一片笑聲。看那林鳳梧臉上,"刷"地一下子變得通紅。
    原來那年林鳳梧初次拜訪紀曉嵐的事兒,後被大家都知道了。人們剛才被紀
曉嵐逗得興奮起來,一看林鳳梧這現成的笑料進來了,那就忍不住了,於是又大
笑起來。究竟那次是怎麼回事?是這樣的:林鳳梧與幾位同年初訪紀曉嵐時,紀
曉嵐問起林鳳梧的命名之義。林鳳梧回答說:"我出生時,母親夢見一只鳳凰,棲
於梧桐之上,故為學生取名為'鳳梧'。"聽完林鳳梧的話,紀曉嵐歎一聲。林鳳梧
不解其意,忙問:"恩師何故歎息?"紀曉嵐悵惋地說:"好險呢—-"林鳳梧更是迷
惑不解。
    紀曉嵐便接著說:
    "足下真算幸運,遇上了吉兆。設若不幸的話,夢見一只雞,盤旋於芭蕉之間,
則足下之名,便不大好聽啦!"林鳳梧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羞怒難當,臉上火辣
辣地,真想罵他一句"這個老東西"!但看座師平靜如初,臉上毫無戲謔之態,又
覺不好說些什麼,只能坐在那裡含羞不語。與他同來的幾位同年,也都是聰明俊
士,哪能聽不明白?都感到無所適從;笑吧,有失大雅;不笑吧,又實在忍不祝
最後有一位疾步跑到廳外,偷著"嗤嗤"地解了笑癮。
    今天大家見到林鳳梧,立刻又發出了哄堂大笑,林鳳梧哪裡能清楚其中的緣
故?但又無可奈何,只好紅著臉為這位座師慶壽。
    劉墉在一旁笑得坐不住了,起身閃過屏風,又從瑞杏軒後門進了中院。
    從早晨到傍晚,祝賀壽辰的人相繼不斷,獻詩獻詞獻序,多是盛讚紀曉嵐宏
覽博學,淹古通今,集學人之大成,成一代之宗師。惟獨汪德鉞的壽序與眾不同,
別開生面。
    汪德鉞,字銳齋,安徽懷寧人,為嘉慶元年會試時紀曉嵐錄取的進士,這時
已官禮部主事,是禮部尚書紀曉嵐屬吏,對紀曉嵐十分了解。他曾就屬吏見長官
不長揖而半跪的問題,上書紀曉嵐。在清初,司員見堂官都作長揖,但到乾隆末
年,改為屈膝行半跪禮。汪德鉞上書力陳其非,紀曉嵐嘉許其議,復改半跪為長
揖。今天,汪德鉞在祝壽席上,當眾朗讀了他寫的《紀曉嵐八十序》,聽他讀道:
「維嘉慶八年六月中旬十五日,吾師舉八十觴,德鉞於丙辰為門下士,已隨諸同
年合辭致祝矣。於禮部為屬吏,又隨諸同僚同聲頌禱矣。顧吾師以名才掩德,自
親炙八年以來竊窺見其神明陰相者,外人或弗克盡知,爰獨為以獻。
    "德鉞嘗謂致壽之道有四:儉則壽,《老子》'知足之足則常足'是也。勤則壽,
周公'無逸'之訓也。靜則壽,孔子'樂山'之旨也。慈則壽,《小雅》'樂只君子,
民之父母,即繼以遐不黃耆'是也。四者之中,慈最要。天地之大德,曰生與天地
合德者,天必保佑愛惜之,俾享遐齡,豈有他哉!亦使之長代被生物雲爾。
    "吾師居台憲之首,據宗伯、司馬之尊,登其堂蕭然如寒素,察其輿馬、衣服
、飲食備數而已,其儉也若此。精力絕人,鉅細畢究,自束髮以逮服官,書卷則
寢食不離,簿書亦鉤考維嚴,其勤也又若此。性耽闃寂,不樂與名流相爭逐,公
退後,閉門獨坐,沖然自得,平靜也又若此。乃其宅心之厚,行事之恕,更僕數
之不能終,姑舉梗概言之。其好惡也,褒秋毫之善,貶纖芥之惡,迫於董茂安之
性也。豈知改過自新者,記人之善,忘人之過,則又住定祖之寬大矣。其惓惓於
宗族故舊也,即囊無贏財,亦與之同其饑寒而後慊心,是又許文休之紀綱同類矣。
舊例,挈妻子謫遣於烏魯木齊者,五年後釋為民;單丁則終身戍役。乾隆庚寅夏,
積多至六千人,頗相扇動。吾師具奏稿,請將軍巴彥弼上之,六千人同日脫籍。
著為令,與挈眷者同限。是非雋於二曼倩之哀矜與?乾隆壬子,畿輔大饑,京師
發粟賑濟,饑民皆聞風先期入城,時距秋冬之交甚遠,吾師奏請截留官糧一萬石,
立十廠煮賑。得諭旨,六月開廠。賑期向無在夏月者,此特恩也。後復增五廠,
至癸丑四月始停止,所全活者無數。是非范希文、陳希元之子諒與?平生講學。
不空持心性之談,人以為異於宋儒,不知其牖民於善,訪民於淫,拳拳救世之心,
實導源洙泗。即偶為筆記也,以為中人以下,不中可與莊語,於是以厄言之出,
代木鐸之聲。乍視之,若言奇言怪;細核之,無非富懲勸以發人深省者。柳子厚
雲:'即末以操其本,可十七八,'此與濂洛關閩拯人心沉溺者,意旨不若合符節
與?而世或僅以劉子政、曾子固之編摩擬之,又或以庾子山、蘇子瞻之文藻擬之,
所謂見其表不見其裡。若較諸內蘊之閎深,此猶糠秕爾。且吾師文章著述,足以
傳世,即山陬海澨,兒童走卒皆知之,又與致壽之源毫無比附,德鉞以略而不道
也。"大家聽汪德鉞的壽序與眾不同,從另一個方面贊揚紀曉嵐的德性,說出了別
人未曾說過的話,無不嘖嘖稱讚。
    壽辰剛過,嘉慶帝諭命紀曉嵐署兵部尚書並教習庶吉士,禮部尚書由永慶接
任。但一月之後,發生了孝淑皇後奉安陳奏失詞一案。
    事情發生在七月,易縣太平峪地宮竣工,孝淑皇後將在十月由靜安莊移至地
宮安葬。辦事王大臣具奏議折內有"掩閉石門,大葬禮成"之語。嘉慶帝看後十分
惱火,認為王大臣、禮部堂官於會奏折內粗心疏忽、措辭不經。結果,郡王綿億
被革去正紅啟蒙古都統,管理上駟事務、行圍領纛大臣職務,仍罰郡王俸六年,
十二年扣完;保寧、德英、札郎阿、莫瞻菉、岳起、關槐、宋其沅等,都被革職
留任,或降補他職。
    對於紀曉嵐,嘉慶還算頗為諒解,說:"紀昀久任禮部,向來於典禮事宜尚為
諳習,惟年已八旬,於各處事務不能兼顧。紀昀無庸署理兵部尚書,並革去文淵
閣直閣事、教習庶吉士,仍帶革職留住,八年無過,方准開復。"於是紀曉嵐在執
掌了一個月的兵符之後,又回禮部尚書任上供職。
    九月,彭元瑞卒,賜謚「文勤"。紀曉嵐為好友送去一副挽聯:包羅海岳之才,
久矣,韓文能立制;繪畫乾坤之手,惜哉,堯典未終篇。
    十月,孝淑皇後奉安禮成,寬免了以前因為奉安事宜奏折"措詞不經"而對王
大臣的處分,紀曉嵐也在其列。
    紀曉嵐開復禮部尚書職,接到一件山東巡撫鐵保的增設左邱明世襲五經博士
的奏請。鐵保根據《廣韻》引《風俗演義》為證,咨部請立山東肥城邱氏為五經
博士。紀曉嵐召集禮部屬吏議奏,依據《史記》、《經義考》、《風俗演義》、
《元和姓纂》、《廣韻》等,考證山東肥城邱氏未必出於左氏,並且考證了邱氏
家譜所錄的前代詩文,全不見於古書,文不合格、詩不諧律,如出一手,便奏請
皇帝,不要創立博士職,嘉慶帝准了禮部的請奏。
    紀曉嵐還親自書寫了一道奏折,奏請"婦女強姦不從,捆綁受污不屈而被殺者,
與未被污者略示區別,量與旌表",議奏報可。
    到了次年,山東巡撫鐵保,又申辯上年疏請,並另請設漢儒鄭玄世襲五經博
士。紀曉嵐看後,大罵鐵保無知,召集禮部議奏,並就原疏兩件及邱氏《左傳精
捨志》原序,考證出十處紕繆,駁回了鐵保的請奏。
    這時,紀曉嵐的次子汝傳擢升為滇南知州,孫子紀樹馨升任刑部陝西司郎中,
其他子孫也皆受蔭恩。紀曉嵐具折恭謝。這時的紀曉嵐,已經有十一個孫子,即
汝佶的六個兒子:樹庭、樹喬、樹蔭、樹蕤、樹蕃和樹蔚;汝傳的五個兒子:樹
馨、樹□、樹馡、樹□、樹馥。真可謂"枝繁葉茂"。
    到了秋天,紀曉嵐感覺體力漸不如前。臘月裡,因受風寒,在床上躺了三天。
這是他自烏魯木齊回京,幾十年來第一次臥床不棄。讓在京的兒孫們吃驚一場,
都圍攏到他的床前。
    午睡時,曉嵐做了一夢,夢見行路時遭李戴攔截。醒來回憶起當年李戴死前
在獄中喊過的話:"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告你三狀。"暗自猜測,莫非是自己到了回
壽的時候了?於是將三子汝似、四子汝億和幾個孫子喚到床邊,對他們說道:"我
從31歲入翰林,至今已歷50春秋。領纂四庫書時,又得以遍讀世間之書,人
生之味,可謂知矣。有幾句話,你們要牢記在心上。"說到這裡,咳嗽幾聲,然後
緩慢地吟道:貧莫斷書香,富莫入鹽行;賤莫做奴役,貴莫貪賄贓。
    老頭子停一停又問道:"你們可曾記住?"在場的兒孫們都含淚應諾。
    嘉慶帝得到紀曉嵐患病的消息,命御醫到紀府調治。這次只是虛驚一常幾天
之後,就又能上朝了,不過這時要坐著轎子或"紫禁城騎馬"。紀曉嵐的摯友劉墉,
卻在這時畢命歸天,終天85歲,賜謚"文清"。
    紀曉嵐在劉墉去世的哀思中過了春節,迎來了一件大喜事:正月十六日,嘉
慶皇帝降下諭旨,命以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加太子少保銜,管國子監事。
    二月十日,紀曉嵐再次病倒在床上,朱珪來看他時,他拉著朱珪的手說:"我
沒有什麼病,只是口中湧痰,朱公放心吧!"二月十四日,紀曉嵐昏睡一天,平息
微弱。掌燈之後,紀曉嵐醒來了,精神異常振奮,兩眼放射出明亮的光芒。他對
一直在他身邊照護他的汝似、汝億說:"生死聚散,人世之常情。為父已八十有二,
即使長辭人世,也稱得上是壽盡天年了。你們不要過於悲痛,喪葬之事,務求節
儉。上次臥病,我將要說的話說了,你們要記住,傳與子孫後代,我也就放心了。
"汝億的媳婦看老公爹醒來,趕忙煮來了蓮子羹。汝億接在手上,倚在老父床邊,
用羹匙一匙一匙的餵給他喝。喝了小半碗,他搖頭示意不喝了,咳嗽幾聲清清嗓
子,用低弱的聲音緩慢地說道:「我想了一個對子,你們對對吧!"不等兒子回答,
他就接著吟出一句:"蓮(憐)子心中苦;"說完閉上了眼睛。汝似、汝億看父親
平息奄奄,哪有心思去對父親出的對聯?但又不好違背,就站在一旁不說話,佯
作思索。
    紀曉嵐睜開眼睛,這次說話的聲音更低了,幾乎聽不到:"何不對對,'梨
(離)兒腹內酸'。"說罷,閉上了雙目,溘然而逝。一代文宗、風流才子結束了
他光彩照人的一生。
    董浩、劉權之等人,按他生前的願望,合致一副挽詞:浮沉宦海同鷗鳥,生
死書叢似蠹魚。
    嘉慶帝聞知噩耗,特派散秩大臣德通,帶領侍衛十員,前來祭奠,賞賜陀羅
經被一條,白銀五百兩治喪,賜謚"文達"。
    德通宣讀了嘉慶皇帝賜給紀曉嵐的諭祭文:三台位亞,軫夙願於元臣;六藝
身通,眷方聞於耆宿。藉大廷之日贊,新恩方賁黃麻;愴夜壑之風淒,遺疏遽聞
綠野,憫茲篤棐薦以馨香。爾原任太子少保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紀昀,稟性淵
通,立身醇謹。居藩國傳經之地,業富縑緗;入崇台市駿之場,群空驪駱。鑾坡
載筆,是雲克稱其官,黼黼書名,聿見能殫厥職。才程山右,登唐魏之民風;學
董閩中,衍游楊之道脈。備以臣而格躋常調,轉儲隸而品擢清斑。唯銅龍資審諭
之才,斯竹馬寢承宣之命。雁銜綬帶,寵賁儀章;鳳刷羽毛,榮留欽瞻。迨獲譴
而鄣乘玉塞,復承恩而詔待金門。嘉其綜括之多能,畀以校讎之專責。爾則潛心
考索,銳意鉤稽。能探濠上之五車,不數河東之三篋。銀根勘誤,玉格搜奇。大
典編成,削稿溯昭陽之歲;全書表進,臚函志元黓之年。集排總目以精祥,簿續
中經而賅洽。佐天文之成化,千萬祀無此巨觀;頌聖主之德賢,一二臣有茲盛遇。
以此恭勤之茂實,宜邀優渥之殊施。由端尹而進直鸞台,自貳卿而總司寫符。威
生自簡,西垣誇五入之榮;度著青儀,南省懋再遷之績。上明光而曳履,入建禮
以鳴騶。桃李真屬之春官,甲兵亦修夫夏職。金繩衍策,載襄《堯典》之粵稽;
玉檢披華,重紀《周官》之董正。經猷益裕,資望兼攏屬以調鼎需賢,卜甌進秩;
方賴元勳之其格,用資朝列之楷模,何拜命之甫旬,竟頹齡之莫駐。襚之經被,
賻以帑金,爰思絳服之庸,為啟雕筵之奠。嗚呼!老成頻謝,空期壽考之無遺;
文獻猶存,佇見德言之不朽。式頒綸綍用慰幽靈!
    按照紀曉嵐的生前遺囑,喪事辦得異常節儉。隨葬的東西,只有一串朝珠,
共38顆,大如其棗;一頂玉制帽盔和他的印盒、玉蟬等少許物件。
    紀曉嵐謝世於清嘉慶十年二月十四日,時值春光初至,冬日將退,還寒乍暖
之際。念其紅紅火火、繁繁郁郁,也是淒淒楚楚、風風雨雨、含辛茹苦、慘淡經
營的一生,亦真乃如春波浩渺、秋光瀲灩之勢矣。隨即放目天日,人們猶覺時光
未有流走,往事尚在眼前,皆凝成起伏山巒,湧蕩江河;片刻,又是逝水如波,
往事如煙。"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宋代眉山東坡蘇軾夫子在千古絕
唱《念奴嬌﹒赤壁懷古》佳章開篇名句中所示,實是也。
    噫嘻,真個是天地悠悠、歲月悠悠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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