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欲海政潮

「天哪!天哪!我趙高做了什麼得罪你,竟要我落得如此下場!"每逢無人,他氣憤填 膺時,就會手捏雙拳,咬牙切齒,悲苦地仰首向蒼天問。 天下還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事嗎?他趙高的父親李代桃僵為他的父親死了,他嬴政卻將他 下蠶室去勢,要他成為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只為了他父親臨死前一句亂命——要他 長久留在宮中嬴政身邊。 長留宮中,除了王室有血統關係的未成年公子以外,全都得割掉男人的象征,成年的公 子都得出宮自立門戶。 這是周公訂的哪門子怪"禮"?為了怕淫穢後宮,凡是男人都要閹了,那為什麼不都用女 人? 每逢他想起下蠶室的那段日子,到現在背脊還發涼出冷汗。 幾個彪形大漢讓他成大字形地躺在木架上,手腳都綁得緊緊的,然後灌了點什麼東西給 他喝,喝完以後,他就像醉酒似的,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呈半昏迷狀態。有人用薄得像木 片的刀,割弄他的下面,刀上不知放了什麼藥物,割到哪裡,就麻到哪裡,但剛割下去的頭 一刀,好痛!他額頭上、臉上、背上都疼得流冷汗,最後終於支持不下去,他昏厥過去。 等到他醒來時,發覺到自己已松綁,躺在一間密不通風的房間裡,連門窗的隙縫都塞得 緊緊的,只留下屋頂的透氣孔,有點光線透進來。他們說去勢的人怕風,風一吹到就會死。 他在這間黑屋子整整待了四十天,傷口才算完全愈合,只有全身仍是軟綿綿的。但是, 肉體上的傷口雖然是愈合了,他心靈的傷口卻仍在流血,始終在流著憤恨、羞辱的鮮血,永 遠也不會結疤! 嬴政和成蟜這段時間內一起來看過他兩次,成蟜臉上還帶著些許憐憫,嬴政卻完全是一 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他一定是在心中如此想: 「一個奴僕的兒子,能長留在宮中陪寡人,乃是你的榮幸,多少大臣想單獨見寡人一面 都不可能!」 但他可知道,一個沒有男人象征的男人,其他的一切榮華富貴對他還有什麼意義? 他恨嬴政,表面卻不能表示出來,他還得俯伏叩首謝恩,感謝給他這個機會,能長久得 侍主上,可以日日得瞻龍顏! 他知道,這不能全怪嬴政,他只不過是個傀儡,決定這一切的還是呂不韋和楚玉太后那 對姦夫淫婦。 也許真的是禍從口出,呂不韋和太后私通的事,早已沸騰在後宮,只有嬴政和成蟜兄弟 倆不知道。 這對姦夫淫婦先是夜間偷偷來往,後來看見沒有人敢說話,越來越大膽,公然白天在甘 泉宮宣淫取樂。 這件事後來終於傳到嬴政的耳中,他先問成蟜,成蟜說不知道,接著是嚴厲的問他,他 不得已含糊地回答,好像是聽到這種傳言。 想不到嬴政就指派他監視呂不韋的行動,一得知他到太后處就向他回報。 他也聽過另外的傳言,呂不韋和太后原本就是夫婦,嬴政就是他們生的,他不願管他們 父子夫期間的事,所以一直沒有回報過。 但有一天深夜,嬴政從別處得到相國還在太后寢宮的消息,他一個人去了,親眼看到玉 石樓上燈光輝煌,親耳聽到呂不韋和太后的淫聲褻語,他已拔劍在手,準備沖上樓去,卻臨 時克制了自己,他只解下腰上的玉帶,交給跪伏在地上全身發抖的湘兒,要她轉告太后,他 剛才來過。 就這樣,呂不韋懷疑是成蟜或他打的小報告,於是在莊襄王已去世五年後,又重提他臨 終前的那句話——他希望趙高留在宮中長陪嬴政。 要長留在宮中,當然就得去勢,於是楚玉太后找到這個藉口,就將他變成個不再是男人 的男人!
當然,蘭姨比他更慘! 蘭姨也就是秦莊襄王的寵姬蘭兒。秦莊襄王在世時雖然是廣納姬妾,能專擅寵愛的卻只 有蘭姨一個。 莊襄王當時常召見他,將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召見的時候,通常都在蘭姨的宮中。他有 時會當著他的面向蘭姨說:這個孩子的稟資超乎常人,假若你能生個兒子,朕就會立他為太 子,而這孩子長大以後,會是輔佐你兒子的能臣。」 也許是為了這番話,蘭姨特別疼他,就像自己的兒子,在莊襄王死了以後,還常召他 去。 這同時也給了恨她入骨的楚玉太后一個藉口,重提莊襄王彌留時的一句囈語:「蘭兒, 我好孤單寂寞,快來陪陪寡人!」 楚玉太后五年後重提這句話,說是莊襄王前些日子托夢給她,原先殉葬的那些姬妾,他 都不滿意,在地下仍然孤單寂寞,希望蘭姬到黃泉之下去陪他。 誰都知道這是鬼話,要是莊襄王真感寂寞孤單,真的要托夢的話,也應該是才死不久以 後,絕不會等到五年以後才想到要蘭姨去陪他。 華陽太后開始時反對,可是楚玉太后對她說,莊襄王死後,蘭姬還常召趙高到她那裡 去,而趙高如今已不再是小孩子……底下的話不需要說了。 為什麼自己後宮公開宣淫,卻要將他和蘭姨純潔的關係帶上一層曖昧,還要藉此來陷害 他們兩個? 當天蘭姨入陵的情景,如今他還歷歷在目,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在他面前重演。 那天,由嬴政主持送行大典,他和成蟜分站在嬴政後面。臨走前,嬴政還贈封她為蘭太 後。 一個卅歲不到的女人,竟然成了去陪已死五年丈夫的太后! 那天大典的場面極為壯觀,蘭太后坐在黃蓋汽車上,兩旁侍立著也要去殉葬的宮女。她 臉上表情肅穆,看不出有絲毫恐懼,也許她內心真的希望早點陪愛她的莊襄王於地下,後面 是廿四名陪葬宮女,手上捧著各種日常用具。 行列最前面是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巫,帶著六名同樣服色的女弟子,一邊走一邊唱著祝 歌,時而歡悅,時而悲泣。 前後都有甲鮮盔明的虎賁軍開道和護衛,黑色旌旗蔽空。 鹹陽城萬人空巷,全部擠到了街道兩邊,沿路上都有路祭桌,上麵點著香燭,擺滿了祖 道的酒菜,車隊一到,民眾全家都跪在地上哀號。 可是蘭太后美麗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她像一座玉雕神像。 只有在入壙和封壙之前,趙高才看到她轉頭一瞧,視線是對準著他來的。他在她眼神中 看到了哀怨和恐懼。 花樣年華的一位美人,帶著廿四名比她更年輕的女人,就此活生生地走向黑暗和死亡。 他滿懷憤怒,兩手捏拳,指甲都將手心挖出了血。 但他當時還未想到,沒幾天後生不如死的遭遇會降臨到他自己頭上。 那天楚玉太后沒來送行,也許她怕蘭太后會當場發作,罵出一些不中聽的話來。 他趙高一定要報這兩件恨事。他們也許會作如此想,蘭太后已埋入地底,他趙高已成了 廢人,但只要留在嬴政身邊,他就能夠將嬴政家和秦國弄得天翻地覆!
「老爹教我,嬴政到底該怎麼辦?"秦王政跪伏在中隱老人面前痛苦地說。 老人剛聽完他有關發現母后和呂不韋私通的事,兩眼微閉,似乎正在思考。 老人顯得更老了,發須都由白而轉黃,臉上皺紋也加深多了,唯一不變的是他那雙奕奕 有神的眼睛,仍然像電光一樣眩人。 「其實這也是件沒有辦法的事。"老人緩緩地睜開眼睛說。 「那就這樣算了,要我不聞不問?"秦王政憤恨地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任何人都制止不住的事。」 「但她不是嫁人,她是偷人!她不是一般的娘,她是母儀秦國的王太后!"秦王政恨恨 地說。 「把她殺掉!你可以立刻下令將她和呂不韋殺掉!」 「……"秦王政瞪大眼睛,呆住了。 「你能殺她嗎?她是太后,也是你親生的母親。」 「但是……""而且,"老人沒讓他說話,自顧自地繼續說:你還未親政,乃是她在攝理 政事,宮中更是她在掌管,你平時還可以指揮得動人,一遇到她的事,你誰也使喚不動,不 相信,你可以試試。」 秦王政默不作聲。 「同時在外面,呂不韋一手掌握大權,滿朝文武都是他的親信,蒙驁和麃公都在外作 戰,你下令回軍,兵符在太后手中,再說,你能為這點私事弄得整個國家不安?再說……」 老人說到這個"再說",將下面的話硬吞了下去。他不知道秦王政是否聽到過自己是呂不 韋親生兒子的傳聞,但這句話不應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老爹,再說什麼?"秦王政不放鬆地追問。 「沒什麼。"老人搖搖頭,長歎了一口氣。 「老爹的意思是要我忍下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嬴政厲聲地說,可是眼睛卻汩汩流 出了眼淚。 老人慈祥地看著他很久,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嬴政,你今年幾歲了?」 秦王政楞了一下,不明白問話的意思,但仍然回答說: 「十八了,嬴政已登基五年,卻未掌握到一點實權!」 「廿而冠,好好地忍這兩年,等你成人後,太后和呂不韋沒有藉口再不讓你親政。」 「兩年?兩天我都忍不下去!"秦王政哭出聲來。 「但你必須忍這兩年。」 「兩年以後我又能怎樣?她到底是我的親生母親!"秦王政哽咽著。 「所以,這種事你只能暗中警告呂不韋,一方面想辦法勸諫太后。 「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秦王政語其中充滿無奈。 「現在你連這都不能做,"老人警告說:「無論是太后或呂相國,你若刺激他們老羞成 怒,後果都是很可怕的!」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秦王政痛苦地又重複這個問題。 「忍,目前你只能忍,裝著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我親耳聽到他們的嬉笑淫亂聲,還將玉帶交給了侍女,告訴他們我來過。」 「你這樣做已經錯了一步,不能再錯第二步。記住我的話,從現在起,你要當作什麼都 不知道。因為他們假若知道檢點,你的這項警告即已足夠,假若他們不願檢點,你再進逼, 只有自招其禍,他們廢掉你,甚至是殺掉你,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能忍,的確忍不下去,這樣好了,老爹,我不要當什麼秦王了,我侍奉著你,走 得遠遠的,找一個地方隱居去!"秦王政用衣袖擦乾眼淚,堅決地說。 「傻孩子!"老人愛憐地摸摸他的頭說:「都十八歲的國王了,還跟八歲時候一樣。你 能忍的,你絕對可以忍的!宇宙間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也沒有不能忍的事。事情能不能 忍,全在你的看法。你肯忍,再大的事你也能忍,你不肯忍,一只蚊子叮你,也能使你發 狂,對不對?」 「回去吧,從現在起,你想到這個問題難過時,你就笑著告訴自己,你能忍的!你能忍 的!因為還有秦國等著你去治理,還有天下等待你去平定統一,你要忙的事情太多,不能讓 這樣無關大局的事,擾亂了你的心智,一切等你自己親政時再說!」
夜深人靜,壁上沙漏顯示出丑時已過。 呂不韋坐在幾案前,批閱堆得比他頭還高的奏簡,偶爾他抬起頭來活動一下肩膀和手 臂,繼續又埋首在奏簡中。 忽然他覺得身旁有人悄悄接近,他回頭看見太后就站在他身後。 她披著一件黑色披風,將整個身子都包得緊緊的,還用一塊黑色綢絹將半個臉蒙了起 來。 「不知太后駕到,微臣有失遠迎。"呂不韋改坐為跪就要行禮。 太后一把拉住他,哀怨地說: 「不韋,在私室裡,你也要如此做作?」 「你今晚怎麼會有空,而且是來到這裡,我不是說過,我們暫時不要見面麼?"呂不韋 恢復私人間談話的口氣。 「還說暫時,都兩個多月了!"太后怒沖沖地說:「你不敢去我那裡,只有我到你這裡 來了。」 「玉姬,我們要忍耐一下,兒子現在已大了,越來越懂事,再過兩年他就要親政,我們 不能這樣自私,為了貪一時的歡愉而弄出禍事來,他已經交玉帶表示警告!"呂不韋委婉地 說。 「你本來就是他父親,我們原來就是夫妻,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太后說著話,坐下來 依在呂不韋的懷裡。 「話不能這樣說,"呂不韋耐心地用哄小女孩的口吻說:人事和環境完全變了,我們不 能不有所顧忌。」 「乾脆告訴他,你是他父親……」 呂不韋搖搖頭,回頭看看門口。 「除了繡兒以外,門外沒有人,警衛也站得很遠,他們都聽不到我們的談話。"太后明 白他的意思,因此說。 「絕不能告訴他,這會引起軒然大波,尤其是目前朝中正有一股反對勢力在逐漸形 成。」 「反對勢力?蒙驁和麃公不是都正在外面作戰嗎?」 「一些宗室大臣正醞釀著排斥我,他們說我是從趙國來的,而且在趙國還有商業利益, 怕對秦國不利。」 「他們談到嬴政的事沒有?」 「大致上沒提到,但也有少部份人贊成擁立成蟜,認為他才是嬴家骨肉,不過這班人不 受他們大多數的重視。重要的宗室大臣卻提出另一個更具威脅的要求——要嬴政早日親政。 他們的理由是,嬴政已經十八歲,而且天資聰穎,性格英明果斷,有足夠的執政能力。像秦 孝公十六歲立,昭襄王十九歲立,都沒有人攝政,但全都是英明君主。」 「那你就將大權交還給嬴政吧,"楚玉太后說:「橫直他是你自己的兒子。」 「暫時還不行,要等政局安定以後,否則嬴政一掌握大權就會受到那些宗室大臣的包 圍,將目前我建立的一點基礎全部連根拔掉!"呂不韋搖搖頭說。 「那就是說將宗室勢力完全瓦解以後?」 「不錯。」 「那你用什麼藉口?」 「等嬴政行冠禮成人以後。」 「那也只有一年多的時間,他是正月生的,後年正月他就是廿歲。你來得及瓦解宗室大 臣的這股勢力嗎?而且到現在,他們的帶頭人我們還沒找出來。」 「按照周禮,男子廿而冠,但未說明是及廿而冠還是滿廿而冠,我可以解釋為滿廿而 冠,這樣我們又可以多爭取一年的時間。他剛親政,一切都不熟,必須要我指導,至少要過 半年的時間,有三年時間來消除舊派勢力,應該是足夠了。」呂不韋充滿自信地說。 「你準備如何進行呢?"太后也聽得有興趣起來。 「先向成蟜下手,讓他們沒有集中著力之處。」 「嬴政很愛成蟜,經過這幾年我的觀察,成蟜本人也沒有什麼野心,說實在的,我也慢 慢的喜歡起這孩子來了。"楚玉太后表示反對。 「行大事不拘小節,成大愛就得割棄小愛,你不能有婦人之仁,為了我們兒子的千秋萬 世大計,只有犧牲掉成蟜!"呂不韋不以為然地侃侃而論。 「但成蟜受夏太后和華陽太后保護,投鼠忌器,我們不能輕舉妄動。"楚玉太后憂形於 色。 「三年中間總會有機會的,我會看情形把握!"呂不韋陷入了沉思,似乎現在就在考慮 可乘之機。 楚玉太后在一旁可忍耐不住,她輕扶著他的臉頰說:我今晚來不是為了要說這些,我相 信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哦,"呂不韋從沉思中醒過來:「你想說些什麼?」 「為什麼這樣久不到我那裡去?"太后又擠進他懷裡:「人家好寂寞。」 「你可以用湘兒和繡兒排遣寂寞,"呂不韋興味索然地將她身子扶正:「我們不能再見 面,免得給對方抓住把柄。」 「那我要怎麼辦?自從和你再續前好以後,繡兒和湘兒對我已成雞肋,食之不能充饑, 總覺缺乏男人的那份充實感覺。」 「你只是需要男人?」 「不只是男人,要像你這樣能滿足我的'好'男人!"她將"好"字說得特別重。 「你先回去,我會幫你物色,物色到就通知你。」 「那今夜……"太后忸怩著不想走。 「今夜不行!"呂不韋正色地拒絕,但怕傷她的心,隨即語氣又變得極其柔和:「你需 要的只是男人,我會幫你找到最'好'的男人。"他也將"好"字加重語氣。 說完話,他大聲對門外喊: 「女總管,送太后回宮!」 他恭送太后出門以後,再回到書房,思緒已被打亂,奏簡再也批閱不下去,他索性考慮 起要為太后物色的"好男人"來。 忽然,他想到上個月才從趙國邯鄲投奔他門下的嫪毐!
「嫪毐!嫪毐!"眾多人拍手歡呼。 「加把勁!再加把勁!"更多的聲音此起彼落。 呂不韋相國府"共樂廳"的大廳中,數百位高級門客正在飲酒取樂,大家的視線全集中在 前面的舞台上。 大廳中幾百盞琉璃燈全部點亮,照得廳內光亮有如白晝,對面看人,纖毫可見。 幾十個席案繞場而設,三五成群、十個八個的門客據案大嚼,侍女男豈不斷地送酒送 菜,川流不息將整缸整缸的酒倒在銅酒壺內,由客人再倒向酒爵,但有些客人不滿意,乾脆 奪下酒缸自己來。 客人豪放,上的菜更結實,一頭頭的烤乳豬、燜羊羔,連頭帶尾,整個端上來,有的人 根本不用準備好的象牙著和陶調羹,解下佩刀就切割起來往口中塞,揮著手攆,要上前服侍 的侍女男僕走開。 「嫪毐!嫪毐!"眾多人拍手歡呼。 「加把勁!再加把勁!"更多的聲音此起彼落。 呂不韋陪著楚玉太后坐在特設的"觀賞閣"內,席案上也擺設酒和菜,加上焚香裊裊,和 底下喧嚷嘈雜的場中相比,別是一個天地。 「觀賞閣"是建築這座"共樂廳"的趙國巧匠的精心傑作。它從場外的回廊越空而架,由 閣首直接通到舞台前面,居高臨下,連舞台上人物的須眉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對面 看人一樣。 整個四面開著琉璃落地窗,用珠玉繡簾遮住,簾內看臺上及場中非常清晰,台上和場中 看簾內,則是隱隱約約,一片朦朧。 往日,呂不韋會帶著眾姬妾到閣中欣賞舞台表演,他將四周的珠玉簾拉開,"觀賞閣"就 整個成為透明,他環行四周,舉手接受場內觀眾和台上演員的歡呼,然後再放下垂簾,這時 觀眾和演員只看得到珠玉簾的彩繡和珠玉的閃亮,根本不知道呂不韋是否還在裡面觀賞,但 相國與下同樂的氣氛,卻因此而維持到終場。 這在秦國、在天下都是個創舉,本來,聆聽金石絲竹之聲,目覽美色歌舞之娛,只是少 數王侯將相的特權,這個平民出身的相國卻和家人分享,因此也抓住更多豪俠死士之心。 「嫪毐!摎毐!"眾多人拍手歡呼。 「加把勁!再加把勁!"更多的人大叫。 太后貼近落地窗,從珠玉間隙中看出去,全身起了一陣輕微顫抖。 呂不韋站在她身後,撫著頷須微笑。 湘兒、繡兒分站兩邊,不時轉臉向外窺視,然後以袖掩唇,相視偷笑。 只見舞台上的嫪毐身高九尺(約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全身肌肉成塊狀,稍用力運作, 塊狀肌肉都像在流動一樣。 最妙的是,他的身材魁梧,粗壯得像雄獅,像犀牛,臉卻俊秀得處子一般,白皙得有如 冠玉,嘴唇紅得像塗過胭脂一樣,眉清目秀,挺直高隆的懸膽鼻,更是他面部美的焦點。他 全身赤裸,腰間只穿著一條犢鼻褲,正做著運動肌肉的動作。 「老天,天下竟有這種俊男!"楚玉太后忍不住輕呼出來: 「男神身材,仙女臉!」 「這不是他最精彩之處。"呂不韋笑著說。 忽然,舞台幕後傳出絲竹八音之聲,一陣輕柔的音樂奏起,幕後一位身著薄紗舞衣的麗 人,輕歌曼舞地舞了出來。 她跳的是一種西戎人求偶之舞,舉手投足,全是挑逗男人情慾的動作。她圍著嫪毐起 舞,由遠而近,先是貼身作眉目傳情,緊接著用手及肢體觸摸,最後緊擁著他全身上下扭動 起來。 場中這時都屏息觀賞,聽不到一點人聲。 嫪毐先是站立不動,任憑舞伎挑逗,後來,他臉色泛紅,兩眼射出情慾火焰。 「他真能禁得起挑逗!"楚玉太后自言自語地贊歎。 「禁得起挑逗的男人才耐得住久戰。"呂不韋意有所指地說。 「你看,他終於有反應要發作了!"楚玉太后輕聲歡呼。 只見嫪毐的犢鼻褲前面逐漸隆起,就像有條巨蛇昂首欲出。 嫪毐一聲怒喝,將緊抱著他作扭動狀的舞伎,用一只手就舉了起來,另一只手撕掉她身 上的舞紗,露出全身羊脂般的赤裸胴體。 場中突然一陣暴喝,全場人都站了起來,等著看下面進一步的動作。 「嫪毐!嫪毐!"眾多聲音喊著。 「開始做!開始做!"更多的聲音此起彼落。 楚玉太后也眼中露出異彩,她回頭看看呂不韋,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 誰知嫪毐將裸女一丟就丟到台下人堆裡,自己卻轉身幕後去了。場中一片混亂,久久不 息,接著是另外的歌舞節目上場。 「你不是說還有最精彩之處?"太后有點失望地問。 「你沒有看見他犢鼻褲隆起的程度?難道還要他當眾脫下來?"呂不韋笑著就席位。 「怎麼知道不是虛有其表?"太后興致未減,繼續這個話題。 「我知道他很深,他在邯鄲我門下很久,有次我和我最親近的幾個門客集會,他曾表演 過以男人象征推車輪而行的特技,絕不是虛有其表。」 「啊!"太后以袖掩口,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才舒口氣說: 「今夜送他到甘泉宮!」 「不行。"呂不韋搖搖頭。 「為什麼?"她臉上出現怒色。 「稍安勿躁,很快會送去,不過得先經過一番手術。」 「手術?」 「不錯,先將他變成宦者進宮。"呂不韋神秘地說。 「變成宦者,那我要他何用?"這次她真生氣了。 「這就看太后對負責去勢的主事者如何交代了。"呂不韋微笑。 「啊,我明白了,"太后高興地拍手說道:「這個主意甚妙,我得好好謝謝你!」 「只要免臣再服勞役,臣就感激不盡了。"呂不韋一揖到底,輕笑出來。 「早日辦好,現在哀家要回宮了。"太后顯得神采飛揚。 呂不韋連忙派人吩咐準備太后車駕。
一間密室裡,幾盞油燈燈心如豆,微弱的光影在室內集會的人臉上跳動,氣氛顯得神秘 陰森。 室內共有僕人,全都為宗室或舊朝大臣,以國尉桓齮和長吏蒙武為首,圍集在一張長几 案上討論國事。 桓齮身高九尺,長相威猛,獅鼻環眼,滿臉的絡腮胡。他是秦宗室,國尉本應掌握兵馬 大權,可是如今將軍在外作戰,一切直接向相國文信侯呂不韋報告,日常軍務又由呂不韋所 任命的右國尉所包攬,他只落素食屍位,大權旁落。 蒙武則是大將軍蒙驁的兒子,蒙驁本亦為莊襄王臨終托孤顧命大臣,但他對呂不韋的擅 權和久不交還政權深為不滿,因為他連年在外領兵作戰,照應不到朝內,所以命蒙武與反對 呂不韋的勢力連絡。 蒙武三十歲不到,面目俊秀,長身玉立,乃秦國有名的文武全才,自小就被國人視為神 童。 這些人談論當前情勢已畢,等著共同擬定出結論和行動方案。 此時有一位個子短小精悍的宗室大臣說: 「本來我們想利用呂不韋和太后之間的丑事,抓到真其實據後,一舉將他推倒,逼他將 權力交還主上。另方面再召開宗室會議,取消太后的攝政權,讓她退居深宮養老。但據最近 的宮中眼線報告,他們已中止私下來往,他們商議政事,都有主上在場,我們連一點把柄也 抓不到了。各位是否有另外扳倒他們的方法?」 「我倒想出一個辦法,"一位身材修長的宗室大臣說:「主上是呂不韋的兒子,這個傳 言久已傳遍天下,近來主上年已十八,應該能親政了,呂不韋卻仍緊抓住大權不放。雖然近 年政令已由主上用王璽發出,不再用太后璽副署,但凡是奏簡均先由呂不韋擬幾個批覆,再 由主上在其中選擇一個,呂不韋所以能如此做,不能說和這項傳聞沒有關係。所以在下建 議,是否可以擴大這項傳言的流傳,再加上太后本是呂不韋姬妾和主上是八個月早產的事 實,鼓動民間風潮,要求認證主上不是親生。這方面我們如開宗室會議,提出歷年來所搜集 的太后和呂不韋淫亂的人證物證,乾脆廢掉嬴政,改立成蟜。」 「各位對這個建議有什麼看法?"桓齮環視眾人:「事關重大,各位請慎重考慮。」 眾人沉默著互看,有的為了怕暴露臉上表情,索性將臉隱入陰暗處。 「蒙大人有何高見?"桓齮見久久沒有人說話,他點名蒙武要他發言。 「這著棋下得太險,而勝算很小。"蒙武徐徐地說。"你的意思……"剛才提出建議的宗 室大臣想爭辯。 「第一,宗室會議不見得一定會通過。第二,全國主要軍力目前都在前方作戰,回軍不 易,而鹹陽城尉和附近幾個縣的縣尉都是呂不韋的人,城卒、縣卒我們根本調不動。再加上 虎賁軍都尉是太后親信,兵將和衛卒的指揮權全操在太后手中。更別忘了,呂不韋家僮逾 萬,其中不乏英勇善戰之士。在這種情形下,只怕日出時宗室會議通過這項決議,日暮時有 關的宗室大臣都已遭到滅族的命運。第三,軍隊在外作戰正吃緊,國內大亂,正好給山東各 國有可乘之機,他們要是齊心協力,秦國就危險了。」 「蒙大人的話有見地。"桓齮連連點頭。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難道說,我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呂不韋將秦國變成客卿的天 下?等待著他將我們這些宗室和舊臣,一個一個地收拾掉?"那位身材修長的宗室大臣不以 為然地說。 「所以目前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尤豈不能讓他看出我們是在做有組織的反抗。呂不韋目 前雖然是一手遮天,但到底是外國人,所掌握的權力全是依附在主上這條根上,並沒有深植 到民間基層,所以只要逼他離開相國這個位置,他所有的勢力都會像沒有根的花一樣,沒多 久就會凋謝枯萎。主上這條根,不管傳聞怎麼說,我們只有善加保護,絕不讓他受到絲毫傷 害,免得動搖國本。」 「蒙大人言之有理。"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只是我們實際上應采取何種行動呢?"那位宗室大臣猶不服氣。 「這很簡單,一方面目前我們只有忍,等著主上行冠禮成人,他和太后再沒有獨攬大權 的藉口,再看情形。另方面我們買通他親近的人,隨時偵伺他的行動,一有動靜我們立刻可 做防備。」 「各位可有這種人選?"桓齮又環顧了一下眾人間。接著他自言自語地說:「宮中舊人 本來就多,不露痕跡的收買幾個人非常容易,但呂不韋親信是他的死士,想打入和買通都很 困難。」 「在下卻有一個人可推薦。"蒙武微笑著說。 「是誰?"眾人爭相發問。 「李斯,原是呂不韋的捨人,前不久由呂不韋推薦為長吏,現主管間諜系統——這是他 的秘密身份,希望各位大人不要說出去——專司游說各國、收買或刺殺各國權要之事。」 「啊!"眾人一致表現出失望:「這怎麼行!」 「與虎謀皮!與虎謀皮!"那位身材修長的宗室大臣更是接連著說:「得不到他的真消 息,反而讓呂不韋知道了我們的底細,這怎麼成!」 「稍安勿躁,"桓齮以主席的身份制止了眾人的鼓躁:「請聽蒙大人將話說完。」 然後他皺著眉問蒙武:「這個人可靠嗎?是何來歷?」 蒙武簡要的介紹了李斯—— 李斯,楚國上蔡人,年輕時為縣中小吏。他看到廁所裡吃大便的老鼠,遇人或狗到廁所 來,它們都趕快逃走;但在米倉看到的老鼠,一只只吃得又大又肥,悠哉游哉地在米堆中嬉 戲交配,沒有人或狗帶來的威脅和驚恐。他因此有了感歎,人無所謂能幹不能幹,聰明才智 本來就差不多,富貴與貧賤,全看自己是否能抓住機會和選擇環境。 他看楚國雖大,歷代君主都沒有出息,不像能有所作為。而其他的國家都太弱,滅亡只 在旦夕!只有秦國最強大,歷代君主也企圖心旺盛,個個英明奮發,於是他向老師名儒荀卿 告辭說: 「為人最大的恥辱就是卑賤,而最可悲的事乃是窮困,長期處於卑賤地位而忍受窮困。 藉口避世,自認清靜無為,這並非讀書人真正的意願,只是求不到富貴的托詞罷了!現在學 生決心游說秦國去了。」 他來得不巧,正碰上莊襄王去世,只得投在呂不韋的門下。 「李斯此人見識遠大,看出呂不韋雖然權傾一時,但就像養在花其中沒根的鮮花,經不 起多少時日。所以他刻意和我結交,希望藉由宗室和舊臣的力量,在主上親政、呂不韋倒下 以後,能受到重用,發揮他治國旗天下的才能。」 「這人可靠嗎?"桓齮帶著懷疑地問。 「可不可靠都不要緊,我只是單線和他來往,保證他在呂不韋倒後,可以藉由重臣和宗 室與主上直接發生關係,受到更大的重用。目前要求他回報,只是供給一點呂不韋計劃及行 動的消息,大將領兵在外,兒子幫他觀察當政者的意志和動靜,這是人之常情,就是呂不韋 知道了,也不會見怪。何況李斯是有求於我,而且他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已有了組織。」 「這倒是可行的,只要不洩漏我們眾人的身份。"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絕對不會,有事只有在下和家父承擔。不過在下要各位保證的是,異日要在主上面前 力保他。」 「當然,當然!"桓齮和眾人都這樣承諾了。 會議在相當滿意的氣氛中結束。
秦王政和成蟜剛從中隱老人處聽訓出來,和往日一樣,他們不急著回宮,而是帶四名力 士隨從打獵去了。 現在他們已完成帝王學教育,只是每逢朔望早晨去向老人請安,順便請教點問題,聽老 人教訓幾句。 老人歲數增加越多,話反而越來越少,很多次在他們問安行禮以後,老人就會照例說: 「沒有什麼事,你們就回去吧!」 嬴政如今已為秦王,日夜都忙著政事,每項政事呂不韋都要他參與並批覆,只是提早為 他準備好答案而已。他每個月難得和成蟜見面兩次,更是不能放鬆機會,要和成蟜痛痛快快 地玩兩天。 今天和往日一樣,他和成蟜都是短衣勁裝,身背弓箭,足登船頭長靴,手執馬鞭。秦王 政騎的是一匹純白汗血馬,乃是陽泉君所獻,他用白翟贈給他的汗皿馬配其他純種母馬,十 幾匹良駒中,只有這一匹是純白汗血寶馬。成蟜騎的則是全身通黑、沒有一根雜毛的烏騎 馬。 兩人同年,而十八歲是男人之間差異最大的年齡。 秦王政越長越英挺,面部的早熟加上他的龍行虎步,舉止安泰,使他看上去像是二十好 幾的成人,但臉上那股原有的稚氣,卻逐漸為一種陰鷙之氣所取代。 他說話遲緩,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自口中吐出,配上他的狼音豺聲,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自帶一種威嚴。 成蟜卻依然童子般的俊秀,稱得上是唇紅齒白,長身玉立,有如玉樹臨風的倜儻,只是 舉手投足之間,仍然帶著一股稚氣。 他們出得宮門,就將原有的四名力士隨從打發走了。因為有人跟著,就會受到監視,他 們的一舉一動,從人都會向呂不韋相國和太后提出報告。懷著這種受監視的感覺,怎麼能玩 得痛快! 「兄長,今天我們上哪裡?"成蟜勒馬問。 「上林!"秦王政口中回答,手中馬鞭虛揮作響,白馬已沖了出去,他回頭高喊著: 「成蟜,今天我不再等你,真正比賽一下馬的腳力!」 「等下我到哪裡找你?"成蟜自知馬慢,絕對追趕不上,他連忙大聲問。 「上林那邊的出口處!」 話還未完,白馬已運足如飛,大跑起來。沒一會工夫,秦王政再回頭看時,已看不到成 蟜人馬的身影。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索性再兩足加緊催馬,在進入上林直道後也未放慢,白馬跑得性起,竟脫離直道,跑 上樹林間的小徑。他開始時尚未注意,只當馬認識路,在找捷徑,但過了很大一會,才知道 自己在林中迷了路,轉了好幾次,就是回復不到直道上去。 他下得馬來,牽著白馬緩慢地在林間走著,心中浮起一種難得獨處的愉悅。他想: 「這下真是難得,將成蟜都擺脫掉了。」 當君王真的沒有意思,時時刻刻都有人跟著,連睡覺門外都有人守著,只要他翻身重了 點,或者是說了一句夢話,立刻有宮女來察看,日日夜夜,不管做什麼,總覺得有人在看著 他,這和囚犯有什麼分別?只是少了副鎖鍊而已。 現在可好了,他再也沒有人跟著,就是在路上遇著人,別人也不知道他是誰,他可以在 這裡隨便說什麼做什麼,也不會有呂不韋、太后來嘮叨,或是什麼御史又上一道奏簡,說什 麼有失君王儀態。 想到唱,他真的就大聲唱出來;想到要隨著高興做點什麼,他就放開馬的韁繩,讓白馬 自己去吃草,他就在草地上打起滾來,滾得滿身都是泥土和草屑。滾累了,他就躺在一棵大 樹腳下的盤根上面,仰視著參天枝椏間的藍天白雲,又大聲地唱起來。 這種味道真好!難怪中隱老人說,天下最愚蠢的莫過於想當君王的人。君王日夜形神忙 碌,睡不安寢,食不知味,擔心受怕都是為了別人的事,而且是永遠有擔心不完的事。哪像 一介平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全家衣食溫飽,就沒有什麼可操心的了,要是單身一個, 更是一個人飽,全家人都飽了。 想著唱著,他有點倦了,迷糊之中,他想起了成蟜還在等他。 「嗯,讓他去等吧,好不容易,多少次賽馬,他總算有一次先到!」 他不知睡了多久,也許只是一會工夫,可是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直到有幾隻不知 名的鳥,在附近樹枝上對著他噪叫,將他吵醒了。 看看太陽,已快近午,讓成蟜等得太久不好。 他吹口哨召來白馬,按著太陽的方位,牽著馬向上林出口走去。
時值暮春,上林桃花開得正盛。秦王政牽著馬,踏著小徑的繽紛落花而行,很快他頭上 身上也灑滿各種顏色的桃花,使他不禁想起了邯鄲的那個小女孩,現在她應該是已嫁作人 婦,也許都已兒女成群了。 想到那座為桃花半遮的小樓,以及和桃花相映紅的女孩美麗的臉,他心中浮起一份惆 悵,但也有著更多的神秘甜蜜。她常出現在他夢中,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連成 蟜他都不和他分享。 他牽馬信步走出上林,只見離和成蟜約定的出口,還間隔一段距離,卻發現到前面有一 大片桃樹林,沿著樹林有道小河,一道拱形石橋直通進一處村莊。村莊不大,看上去只有十 多戶人家,半隱半現地位於桃花林中。 秦王政看到茅屋頂冒出的陣陣炊煙,才發現時已近午。他有點餓,口渴得更兇,他要吃 乾糧,才想起乾糧和水都由隨從力士帶著,他將他們攆走,卻未想到將水和乾糧留下。好在 他這身打扮,進村莊去討點水喝,別人絕不會想到他是擁有秦國一切的秦王。 他騎著馬走過石橋,在轉彎樹林深處又看到一戶人家,這家比較平靜,不會因圍觀陌生 人而有人認出他來。 他在這家門口下馬,只見竹籬裡面又是一片桃林,茅屋三間,石板平地,院子裡收拾得 非常清爽,四周點綴著一些花坪,上面開放著五色繽紛的各種應季節的花。 他敲敲竹籬笆的門,應聲出來的是位絕色少婦。他搖搖頭,擦擦眼睛,懷疑自己又走入 了夢境,邯鄲小紅樓上的故人竟又在眼前出現!她的臉和身材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更為嬌 艷、成熟和豐滿。看樣子是已經嫁人了,因為她全身洋溢著少婦特有的韻味。 她穿著一身長袖拖地裙裝,秀髮卷高成髻,插著兩根鳥形玉笄,看樣子不像操作農事的 村婦,但她怎麼會住到這種地方來? 「蓮姊,是你?"秦王政欣喜地喊出來。 「你是……?"她打量他很久,才驚喜的叫出來:「你是小柱子!」 「你現在已長成大人了,不要怪我認不出你,十多年了,那時候你才這樣高。"她還用 手比劃一下:「到裡面坐!」 屋內擺設簡單,但收拾得纖塵不染,佈置也十分雅緻,看不到耕田用具,供祖宗牌位的 神桌前面,卻掛著一把鏤金鑲玉的寶劍,像是武人世家。 她奉上香茶,陪著他聊了一會邯鄲往事,當他熱情地告訴她,她常會在他夢中出現,而 剛才見到她,竟以為又是另一個夢境時,她忍不住以袖掩唇,輕笑出聲。她又開著往日常開 的玩笑: 「早知道你這樣喜歡我,我應該嫁給你的!」 「你已經嫁了?"秦王政裝著吃驚地問:「怎麼會從邯鄲那麼遠的地方嫁到秦國來?真 的,那時候我們只顧著玩,連你真正的姓名和家世都不知道。」 「我對你還不是一樣!我姓公孫,單名一個玉字,蓮兒是我的小名。我原本就是鹹陽 人,到邯鄲只不過是住在姑媽家,姑父是在趙國朝中為官的。我的丈夫姓嬴,名字叫得,是 宗室也是世代官宦門第。公公多年前退隱,愛上這裡的風景,於是遷居到這裡。我丈夫是獨 子,公平在我未嫁過來以前就去世了。」 「尊夫現在做什麼?對你好不好?"秦王政關心地問。 「哦,他在鹹陽宮中任郎中之職,今天正好輪值,不在家。哪天我為你們介紹認識,我 常在他面前提起你,他也覺得當時的我們很好玩,說很希望哪天能見到你。」 「也許我可以常常見到他。"想到嬴得宮中任郎中,他的確是想見就隨時可以見到。 「他家和我家是世代通家之好,我們從小就玩在一起,當然對我很好。"她提到丈夫的 好,臉上依然浮起少女的嬌羞。 「你呢?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來這裡?」 秦王政很快在心中下了決定——不能告訴她真話。於是他順口編了一個故事。 「我姓趙,名字叫賈,自小父母雙亡,在邯鄲街上賣瓜的是我祖父,現在我們住在鹹陽 城外。」 「他應該年紀很大了吧?現在還種得動瓜?"她問話的天真神情,依然是十多年來他夢 中的那個小女孩。 「他已經做不動了,現在是由我在當家。"秦王政說著謊,內心多少有點愧疚:「我只 是打打獵賣點錢,勉強夠我們祖孫度日。」 公孫玉用愛憐的眼神看著他,站起來走到他前面,就像在邯鄲時一樣,幫他拍打著剛才 在地上打滾所留下的塵土,一面誠懇地勸告他: 「在上林偷獵,抓到是要處死刑的,你不怕?」 「為了祖孫二人的生活,只得冒這個險了。"他裝著無奈地說。 「哪天我要贏得幫你找點別的事情做,但是我怎麼找得到你?」 她依然如此善良,他真不忍心再拋棄她,但為了日後還能和她見面,這個謊還是得說下 去。他說: 「我住的周圍很亂,不容易找,還是我來這裡好了。」 「你可以常來玩,方便的話,將令祖父也一起帶來,也許 是因為我常提起你們兩個,贏得也常說希望見到你們祖孫。」 「我會的。"他這次說的是真心話。 接著他們又不知不覺談到邯鄲那段日子,他們同時發現,那些日子中所發現的一些事, 在他們記憶中保存得竟是如此完整,連有些小細節都歷歷在目。 他毫不忌諱地告訴她,他在心中對她所存的那份初戀的感覺;她也略帶羞澀地向他暗 示,她當時感覺和他差不多。 談到中途,他空腹中的咕嚕聲音被她聽到了,她真是心細如髮,連忙說: 「只顧著說話,竟連吃飯都忘記了,飯菜我都已準備好,拿出來就可以用了。」 她從廚房裡端出中餐,很普通的二菜一湯,但秦王政吃得津津有味,覺得比起日宮中的 山珍海味可口多了。這一半是因為肚子實在餓了,另一半原因則是她秀色可餐,殷勤布菜勸 飯,他越吃越有味。 飯後他自告奮勇,幫她到廚房裡洗碗,使他又回想到在邯鄲老人處受教,自行處理日常 生活的情景。 快樂的時間易過,忙著、談著,才發現日頭已快起西,這時他才想起成蟜還在上林出口 處等他。 他依依不捨地向她告辭。在他要上馬時,她要他等一下,匆匆進入房中取出一小塊碎金 塞進他手裡: 「天色不早了,你還是兩手空空,這點金子拿去,買點吃的給你老爹。」 秦王政沒有推辭就收下了,他感動得想哭,但也摻雜著惡作劇得逞的笑意。 在她連連"一定要常來玩"的叮囑聲中,他上馬急馳而去。他也在心中喊著: 「我一定會常來!」 在上林出口處找到成蟜時,他已餓得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
在太后的寢宮裡,燈光輝煌有如白晝,這是楚玉太后最大的愛好,她要求在晚上,所有 的燈都要點上,臥室內不能有一點陰暗。 她另一個愛好是照鏡子。臥室內的四壁都嵌著一人高的大銅鏡。她喜歡站在室中央,在 鏡影重疊、一影動百影隨之而動的幻境中,欣賞自己美好的胴體。 自從嫪毐假冒閹者進宮,隨時伺候在她身邊後,她又多了一種嗜好:她喜歡挨皮鞭。 她——有時還加上湘兒繡兒兩個——常在內寢將衣服脫光,要嫪毐也脫去衣服,只剩下 一條犢鼻褲,然後用皮鞭抽她們。湘兒和繡兒常被抽得一條條的血痕,有時更痛得哭出聲 來,但她一旁觀賞,卻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內心的情慾之火燃燒得更為旺盛。 至於抽到她身上時,那股又痛又辣的感覺,常使她流出眼淚,但所帶來的快感,卻是任 何感覺都比不上的。 她喜歡看到嫪毐為她駕車的那副雄姿,天神般的剛猛,卻配上一張俊秀的臉,風吹動他 額前散發的那股飄逸,常使得她有股想吻他的衝動。 但她更喜歡他只穿一條犢鼻褲遮住私處,手執皮鞭,全身塊狀肌肉一塊塊凸出的粗獷 樣。此時他臉帶專橫,不再是穿上衣服時那樣恭順,而變成一個兇神惡煞。但他此時越折磨 她,她越感到痛快。 她常在他揮動鞭子的時候,尖叫呻吟著說: 「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隸;你是我的牧人,我是你的羔羊!請命令我,我一切都 屬於你。」 他鞭打她,折磨她,真的也從不手軟,就像一個橫暴的奴隸主。 可是穿上衣服後,他卻恭順卑屈,伺候她無微不至。譬如說,每次上下車,他都不用腳 凳,而是用背部讓她踩著。每逢下雨後,路上有積水的地方,他都會脫下外衣,甚至用自己 的身體當作踏腳石,讓她走過去。 床上,床下,穿衣服和不穿衣服時,他是矛盾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一個是奴隸主人, 另一個卻是徹底卑順忠心的奴隸。 她對他這兩種極端相反角色,全都愛得不得了,可說是到了上癮的地步,她已經非他不 歡。 今晚,正當她赤裸裸地站在銅鏡前,舞動、旋轉、欣賞著自己胴體的時候,她看到嫪毐 又赤裸著全身,手拿鞭子在她身後出現。 這次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如母獸一樣,跪伏在地上讓他鞭打,而嬌媚地向他笑著說: 「毐郎,今天不行,今後我們都不能再玩這種鞭打的游戲了。」 「為什麼?"嫪毐丟掉手上的鞭子,臉上兇狠的神情一下變成沮喪:「是否對我生厭 了?呂相國要我進宮時,我就不願意,早就知道當別人的玩物,總會有玩厭的一天。我更明 白,宮中的女人在被玩厭以後,最多是丟在冷宮不管,讓她們自生自滅,而冒充閹者入宮當 玩物的,厭了以後,卻會屍骨無存!」 楚玉太后只微笑地看著他,默不作聲,似乎是鼓勵他的牢騷再發下去,她也喜歡看他沮 喪和惶恐的表情。 「被私帶進宮的男人是什麼呢?他們還不如一條狗!狗死了,主人對它還有份憐惜,還 會懷念它曾為她帶來過歡笑或是慰藉,而這些男性玩物呢?主人會怕他們洩漏秘密,讓他們 無聲無息地從世上消失!」 太后憐惜地看著這個身高九尺的魁梧男人,搖搖頭,溫柔地拉他坐下來,主動靠進他的 懷裡說: 「毐郎,我承認你所說的有事實根據,偶爾在宮中,乃至各國宮中都發生過,但那不是 我。在先王去世後,我沒有任何男人,只有你一個,而且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厭倦你,反 而是怕過不了多久,你會厭倦我,所以我要湘兒和繡兒都參加了我們的游戲。」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輕輕吻吻著他孩子般的臉,幽幽地說道: 「你看,你還這樣年輕,二十歲才出頭,我的頭上偶爾已會出現幾根白髮,眼角也有了 皺紋,雖然要在陽光下才能看得到。只怕再過幾年,我變成老太婆時,你就會討厭我。」 「臣怎麼敢!"嫪毐一著急,奴隸的本性又顯露出來了:臣只想終身服侍太后。」 太后搖搖頭,笑著說: 「閨房之中,不要來什麼臣啊,太后的這一套,將整個情調都弄沒了。」 嫪毐無語很久,太后附在他身邊說: 「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們不能再玩這種鞭打游戲了嗎?」 嫪毐點點頭。 「我有了。」 「有了什麼?」 「有了孩子!怪不得人家說個兒大沒頭腦,你怎麼連女人說'有了'都聽不懂。」 「是我的孩子?"嫪毐索性裝得更傻。 「蠢驢,不是你的孩子,又是誰的孩子?"太后假裝生氣。 「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嫪毐又加了一句。 「不錯,我們的孩子,卻是見不得天日的孩子!"太后語其中帶著悲哀。 「拿掉它!"摎毐說:「這樣會將事情鬧大,寡居太后生子,怎麼向國人交代?」 「不!"太后站起來,對著銅鏡,看了看稍微突出的小腹:不!絕不能拿掉,自從生了 嬴政以後,多年來我都沒再嘗過做母親的喜悅,再說,打胎太危險,說不定命都會送掉。」 「那該怎麼辦呢?"嫪毐一副焦急的可憐相。 「看你急成這個樣子,你不要忘記我是掌握全國大權的太后!」 她對著銅鏡,挺了挺高聳美麗的胸部,自言自語地說: 「我是太后,生的孩子不是王就是侯,我不能讓這個孩子的父親只是一個假冒閹者的宦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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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呂不韋極力反對,但拗不過太后的堅持,由太后以秦王的名義封嫪毐為長信侯,封 國為山陽地區。 這個消息傳出,全國大嘩,宗室大臣紛紛上奏反對,御史大夫更提出,按秦律宗室非軍 功不得封爵,何況是一個伺候太后的寺人。 但嫪毐封侯的事根本沒經過討論,詔封書已下達和公佈,誰也不敢說要秦王收回成命, 全國所有的土地都是王土,所有的秦人都是王臣,君王要分點土地給什麼人,要什麼人做什 麼官封什麼爵,那是君王自己的事,從來也沒有討論過的先例。何況秦律並未規定,閹者不 能封侯。 呂不韋以成事不諫的道理,分別將那些反對的大臣一一安撫說服,說服的工作他做得好 辛苦。 他也沒有想到太后竟是這樣敢作敢為,而且一出手就是這樣大手筆,想到這件事的時 候,也只有感歎: 「在戀愛中的女人真是瘋狂!」 太后不顧一切反對和輿論,為嫪毐在山陽大興土木,宮殿規模、車馬、服具、林苑,全 與鹹陽宮同,起內部的奢侈豪華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另方面,太后有天晚上突然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立一處山頂,周圍烏雲密佈,突然間 雷電交加,將她驚醒過來。 次日召太卜來問,太卜解夢說,山頂表示太后所居的甘泉宮,烏雲密佈表示有憂心病患 之事,所以應暫時移離鹹陽。 於是太后將整個甘泉宮人員全遷移到雍地的大鄭宮。 嫪毐當然隨侍在側,大鄭宮的事,不管大小也完全交由嫪毐決定。 嫪毐初嘗權力滋味,一心一意學呂不韋的榜樣,呂不韋是文信侯,他是長信侯,學呂不 韋的樣,誰能說不恰當?誰敢說他學不像? 於是他廣招門客,人數也達千餘人。不過呂不韋門客中多博學多才之士,而他的門客 中,十之八九都是游俠博徒之流。呂不韋無事是和門客談論天下大事,或者是清談天文地理 修身養性;嫪毐的門客則是鬥雞走狗,賽馬賭博,日夜歌舞荒淫,更是不在話下。 他另養有家僮數千人,並且加以軍陣訓練,按軍隊編製操演,儼然是一支小私人軍隊。 他和太后都專心等著孩子出世,在兩情最熱的時候,太后甚至會喃喃道出: 「毐郎,嬴政不聽我的話,常違背我的心意,等我們的孩子出世後,我們想法將嬴政廢 掉,改立我們的孩子!」 嫪毐也積極往這方面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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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被假借名義封嫪毐的秦王政,在得知嫪毐封侯的事情,先是跳腳大怒,口口聲聲說 是要向大臣否認這項封命,但隨即他就想到老人的話,他冷靜下來,不斷告訴自己: 「你能忍受的!你能忍受的!」 結果是他真的覺得,這種事並不像最初他所感到的那樣不能忍受,太后是他母親,父親 不在,她就是一家之主,拿點家裡的東西賞給家奴,她有什麼作不得主的? 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在談戀愛,在戀愛中的人,除了戀愛的對象外,其他一切事情都沒 有什麼重要。 他召見了公孫玉的丈夫嬴得。 一個相當俊秀的年輕宗室子弟,看上去和公孫玉很配。秦王政給了他不少賞賜,並升他 為郎中右令,掌管秦王內宿警衛。意外的賞賜和晉升,使得這位年輕郎官感激得流出眼淚 來。 其實秦王政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方便他去看公孫玉。他交代郎中令,嬴得專負責白晝 警衛,晚上不必留宿當值。這樣一來,他去看公孫玉,永遠不會和嬴得碰面,而晚間公孫玉 也不會寂寞。 於是,幾乎是每天早朝一完,他就勁身獵裝,單人品馬前往公孫玉家,他不告訴任何 人,連成蟜都不知道,他要獨享這個秘密。 每次他去,其實也沒做什麼,他只是坐在一旁看著織布,偶爾交談幾句。看到她談起丈 夫近日升官,得到秦王賞識時的興奮模樣,滿臉都散發著喜悅的光輝,他也就分享了她的快 樂。 「這下可好了,"她一邊投著機梭,一邊說:「嬴得每晚都可以回家吃晚飯,不然,說 老實話,有時他要輪值留宿,晚上一個人真的有點害怕。只是秦王為什麼這樣賞識他?」 「君王的事情很難說,"秦王政裝得若無其事地說:「也許是因為嬴哥平日工作努力, 表現得好;也許是秦王認為他有才華而欣賞他;也許什麼都不是,那天他心情好,隨便抓個 人來賞賜一下。」 「你哪來這麼多的'也許'?"她望著他輕笑:「你的嬴哥的確是個人才,不但外表過得 去,而且書也讀得很多,除了執行公務以外,他總是冊不離手的。」 「哦!"他為她高興,卻又為自己難過,老人的話真的不錯,做個普通平民,有個愛你 的妻子,比生在帝王家,為了權力,父子不和,手足相殘,互相勾心鬥角,要來得快樂!真 的,次都未見到過嬴得,哪天你來吃晚飯,他一定會在家的。」不行,老爹年紀大了,身體 不好,我晚上不敢外出。王政支支吾吾地連忙推辭。 「我常和他提到你,他也很想見見你。"她又說。 「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到我。"他不禁冒出這句話來。 「為什麼?"她先是驚詫,接著似乎明白了,她坦然微笑地說道:「他人很好,心胸沒 有那麼狹窄。」 「男人的事很難說,"秦王搖搖頭:「總之,你想我常來看你就少在他面前提到我!」 她不解地注視他很久,沒說什麼又回到織布上去。 和往常一樣,他留下吃中飯,飯後幫她洗好碗,就告辭回去,不到半日的相處,滋味比 什麼都好,他感到無上的滿足。 這樣比什麼都好!他常想,他大可以公開身份,甚至召公孫玉入宮任職,他就能天天時 時看得到她,但那樣他就會失去這樣平等交往和等待不可知的樂趣。 臨走的時候,和經常的那樣,她會塞點錢在他口袋裡——老爹老了,身體不好,需要吃 好點,秦王最近常有賞賜,他們的經濟狀況寬裕得太多。 他默默接受,回宮以後再找藉口,百倍甚至千倍的償還給嬴得。 這是他自認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插曲,每天都有期待,每天都有滿足,卻沒有強烈占有 的欲望,也就沒有患得患失的痛苦。 世俗的人是否都和他一樣的看呢?這就很難說了,但他決定,他不管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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