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斯仁)
十二、「要想做人,先學做狗」

    「要想做人,先學做狗」是大太監李蓮英常向徒弟們傳授的一句「心經」,……一個活
生生的男人能夠心甘情願地將自己視為狗,其中的酸甜苦辣……
    李蓮英作為一個太監,竟作威作福近半個世紀而不倒,在這一點上,是他的任何先輩都
比不上的。他集聰明伶俐、狡詐陰險於一身,善窺人意,處處迎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終由散
役小太監歷升為二品花翎頂戴,內廷大總管。舉凡朝綱國政,無不參預。慈禧太后對其言聽
計從,從之必果,使得李蓮英權勢遮天,權傾朝野。真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之所以能夠終生不失寵信,凌駕於諸王公大臣、文武官員之上,其手段莫過於迎合、
諂媚慈禧太后的專橫跋扈、攬權奪勢而投其所好罷了。李蓮英常向徒弟們傳授這樣一句「心
經」:「要想做人,先學做狗。」
    說到「要想做人,先學做狗」,還有段故事,清廷大內,家法十分嚴格。太監因為是奴
婢之輩,向來不允許他們讀書習學詩文。據說雍正皇帝曾經明令;凡宮中太監有讀書習學詩
文者,重處不赦。這種嚴格的家法,一直延續到咸豐朝。咸豐帝駕崩,慈禧太后垂簾聽政,
一反常態,大破祖宗家法,規定凡宮中太監,都必須利用閒暇時間學詩書讀經綸。甚至慈禧
太后還親自給自己宮中的太監講習,而且要求極其嚴格。凡是反應遲鈍或學習心不在焉者,
常常罰站罰跪或以竹鞭杖責。
    因此,當時宮中太監讀書習文的風氣極盛。
    李蓮英小時候僅僅讀幾個月的書,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為了討得慈禧太后的歡心,李蓮
英特意為自己請了個秀才叫趙樹宜,平日裡為自己輔導詩文經典。
    一日,李蓮英回到家裡,又去找趙樹宜求教。趙先生談古論今、旁征博引,直聽得李蓮
英打心眼裡佩服。忽的趙先生說了句「狗有濕草之仁,馬有垂韁之義」,李蓮英搖頭晃腦半
天就是不明白講的是什麼意思,於是便向趙樹宜請教。
    「這第一個掌故出自晉人干寶所著之《搜神記》,講的是三國時期吳國人李信純的事。
這李信純有一只狗,取名黑龍,頗通人性。有一天,李信純外出會朋友,不想喝得酩酊大
醉,回家路上摔倒在一片草地上便睡了過去。恰在這時,一批獵人放火圍獵,眼看大火就要
燒到李信純身邊,可他渾然不知。
    那狗想拉他,卻拉不動。於是便跳到附近的水溝裡把全身弄濕,然後跑回來,用身上的
水將李信純身邊的草打濕,往返多次,才使得李信純倖免一死。」
    「這第二個掌故出自《異苑》,說的是前秦世祖皇帝苻堅在與容沖的一次交仗中,不幸
戰敗,落荒而逃,不料一失足掉在了山洞裡,爬又爬不上來。在這個鈞一發之際,他的坐騎
突跪在澗邊,將韁繩垂了下來,苻堅抓住韁繩爬上來,才脫了大難。」
    李蓮英聽罷,深為所動,心想這可是個用來教育幾個嗣子樹立忠君思想的好例子。於
是,過了幾天,李蓮英便將幾個子侄叫到大廳裡,進行「忠君」訓導。
    「俗話說忠臣不事二主,事二主者不忠臣,你們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孩兒們知曉!為人臣者忠其君;為人子者忠其父。這麼簡單的道理,孩兒怎能不知
曉?」長子李成武大大咧咧道。
    「知道就好!象咱家忠於老佛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以後都記著點,不可做出大逆
不道的事情來。」
    「是,孩兒們記著就是了。」
    看著幾個子侄們心不在焉的樣子,李蓮英便想用剛學到的那兩個典故好好教導一番,可
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心裡一急,不由得脫口而出:「不會做人,先學做狗。」
    眾子侄一聽,不由得納悶起來,這是什麼意思呀?於是李成武問道:「父親,孩兒們不
懂這是說的什麼意思?」
    「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還說你們都知曉了!」李蓮英大聲喊道,「大凡每一條狗見
了自己的主人都人搖搖尾巴,給點吃的還要打個滾兒,你們平日裡為人處事,也要如此。現
在明白了嗎?」
    這比方也太難聽點了吧。眾子侄聞聽,哭笑不得,你瞅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有的
吐舌頭,有的縮脖子,有的雙手捂臉,有的索性把臉一仰,瞅著屋頂,不置可否。
    一見子侄們這種神態,李蓮英不由得大發脾氣,手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來,嚷道:
「你們這些沒有家法的畜牲,都給我嚴肅點,這是我在對你們訓話!不會做人,要先學做
狗,見了主人要會搖尾巴,要會阿諛奉承。記著,這就是格言!」
    不光是如此說說而已,平日裡李蓮英更是每時每刻、隨時隨地皆象忠實於主人的狗一
樣,想盡一切辦法,投慈禧太后所好,讓她滿意,讓她高興。當初他剛得寵時,其他貼身太
監們也很不服氣,妒忌他;可當他休假時,別的太監去服侍慈禧太后,卻沒有一個合意,不
是挨棍子就是被臭罵。久而久之,同夥們也覺得沒法跟他競爭,不能不佩服他的諂媚本領,
不再徒勞與他爭寵,甚至請求他少休假,免得大家日子不好過。遇上慈禧太后身子骨兒不舒
服,李蓮英那個殷勤勁更是無人能及。他可以衣不解帶地在慈禧太后身邊一連服待上個把
月,困了就趴的桌上打個盹兒,端藥遞水進膳,莫不親自動手,待慈禧太后病休稍愈,他便
發揮自己口才好的特點,講故事與慈禧太后解悶,真稱得上是無微不至。總之,他時時處處
無不在表現自己對慈禧太后的忠心。……
    道光三十年咸豐帝奕嚀繼位不久,即在東陵營建陵園。當時共建三章,咸豐帝墓居中,
娘娘墓分列左右。娘娘墓的尊卑,不以左右區分,而以距離咸豐帝墓的遠近來分高低。咸豐
皇帝駕崩後,慈安、慈禧兩宮皇太后垂簾。雖同為皇太后,但慈安太后為咸豐帝正宮皇後,
論名份,自然非因生子而顯貴的慈禧太后所能比。因此上,將來崩逝後,慈安太后要葬在離
皇帝墓較近的墓室。一向爭強好勝、不甘居人後的慈禧太后豈能就此善罷干休?但礙於自己
名份低,又不好公然與慈安太后爭個你長我短。因此整日愁眉苦臉、茶飯不思。
    如此良機,豈可輕易錯過?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苦思良久,李蓮英終於想出了個法子。
    「太后,奴才想那邊胸無城府,您何不與她打賭定輸贏呢?」
    「快說,究竟如何個比法?」慈禧太后急不可耐道。
    李蓮英詭秘地笑笑,說道:「奴才想太后您不妨與她下棋,誰贏了誰為上。」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心一下涼了大半截,她的棋藝實在是太差了,怎能與慈安太后比?
於是搖了搖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邊的棋藝甚高,我與她相比,豈不是必敗無疑嗎?」
    「太后您就放心吧!由奴才來侍棋,暗作指揮,奴才咳嗽兩聲,炮向前打;咳嗽一聲,
炮向後退……,再加上太后您隨機應變,施展奇招,她棋藝再高也必敗無疑。」李蓮英得意
洋洋道。
    慈禧太后沉思良久,覺得這倒是個辦法,反正輸了自己也不會少什麼,何不試試?於是
便說:「你這鬼主意還真不少,好吧,就這樣決定了。不過,這事該怎樣向那邊說呢?」
    李蓮英聽了稍微遲疑了一下說道:「這事不難,奴才自有妙計。只須……」,說著李蓮
英上前附在慈禧太后耳邊低聲嘀咕起來,直聽得慈禧太后頻頻點頭,旋即發出了一陣得意的
笑聲。
    第二天午後,慈禧太后在李蓮英的陪同下,來到了鐘粹宮,一聽她來了,慈安太后急忙
出宮來迎:「妹妹,今日咋不歇覺,是有什麼事嗎?」
    只見慈禧太后愁眉苦臉道:「姐姐,妹妹這幾日不知怎的,心裡很是煩悶。因而過來找
姐姐聊聊天,打擾姐姐歇覺了。」
    「不、不!慈安太后急忙說道,」妹妹身子不舒服,不知看過太醫沒?」
    「看過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怎麼能行?一向心實的慈安太后急忙安慰慈禧太后一定要多注意保養身子,不要累著
了。誰想慈禧太后這會倒好,來了個一語不發只搖頭晃腦表示可否。慈禧太后寒暄幾句,一
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二人就干坐起來。
    「兩位太后何必這樣干坐著,依奴才看,不妨對奕一盤,倒可以開心解悶。」李蓮英見
機笑著說道。
    慈安太后哪知此為二人設好的圈套,看看這樣干坐著也不是回事,便說道:「小李子這
法子甚是不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妹妹謝過姐姐一番好意。只是奕棋亦甚是枯燥,再說妹妹棋藝膚淺,向來就不是姐姐
的對手,如此有何意思?」慈禧太后故作推辭道。
    這……,慈安太后一聽這話,眉頭又皺了起來。就在這時,只聽李蓮英開口說道:「奴
才倒有個主意,不知該說不該說。」
    「快說,快說!」慈安太后連聲催道。
    「奴才看,兩位太后不如講個輸贏、賭點什麼,這樣一來可以解煩,二來奴才也可大飽
眼福。」
    未等慈安太后開口,只聽慈禧太后開口說道:「小李子不可胡言!這宮廷裡的奇珍異
寶,皆為我與姐姐共有,豈可分什麼你的我的?」
    「奴才是想……」說著李蓮英轉臉看了看慈安太后。
    「說吧,只要妹妹不怪,我是不會怪的。」
    狐狸終於露出了尾巴。聽了慈安太后的話,只見李蓮英說道:「奴才也知道這宮裡的東
西皆為兩位太后共同享受。但奴才想——那東陵的墓室可不是共同分享的,不防以此作為賭
注,誰勝誰為上。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慈安太后這才如夢初醒,但話已出口,又怎好收回成命?
    用眼看看慈禧太后,只見她正瞅著自己,不置可否,無奈何,只得說道:「既是為了開
心解悶,這倒也沒什麼不可的,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既然姐姐同意,妹妹還有什麼好說的,只好盡力奉陪了。」慈禧太后不露形色地說。
    於是,李蓮英急忙將棋盤擺於桌上,請兩位太后對奕。慈禧太后求勝心切,恨不得一下
子便殺敗慈安太后,不免有些急躁;而慈安太后則異常鎮靜,拱卒、跳馬、抽車……,頗有
章法。不大功夫,慈禧太后便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站在一旁侍棋的李蓮英急得額
頭上汁水直流,不斷擠眉弄眼,做出向左向右、出車跳馬等示意。可是棋子具體該放在哪個
位置上,慈禧太后就是摸不清路數,最後只能敗下陣來。
    慈禧太后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情更加沮喪,看著李蓮英,沒好氣地說道:「都是你
出的好主意!到頭來結尾怎樣?」
    「這……」,李蓮英猶豫一下,趨前說道:「太后息怒,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次雖然
敗了,以後想法找回來不就成了。
    太后您儘管寬心,一切有奴才呢。」
    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方稍稍心安了些。轉眼到了光緒七年,慈安太后崩逝,葬入
東陵兩宮居上的陵寢。慈禧太后時刻未忘記這樁心腹大事,於是便問李蓮英:
    「蓮英,當初你可給我打了保票,說以後再找回來就是了。
    如今該是再找回來的時候了,你看該怎麼辦好呢?」
    李蓮英馬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事好辦,只要太后點個頭就是了。」
    「別賣關子了,到底如何做法?」
    「依奴才的意思,只須把太后您的陵墓扒了重建,一要貼近皇上,二要富麗堂皇,這樣
豈不……」
    「妙,太妙了!就照你說的做,即刻動工。」慈禧太后欣喜若狂道。
    經過幾年的時間,慈禧太后陵寢始得落成。除在工程進行中李蓮英多次親臨監督外,並
在全部工程竣工後,李蓮英又專程陪同慈禧太后前往過目驗收。一看之下,慈禧太后不由得
心花怒放,整座陵墓,不僅在距離上貼近了咸豐帝墓,而且建造更是新穎別緻,成了有史以
來陵墓建築中工藝最為精湛、造型最為優美的一座。清帝后陵的隆恩殿內,只有四根明柱上
貼金,就連代表皇權尊嚴、帝王登極受拜的金鑾寶殿(太和殿),也僅有六根貼金明柱。可
慈禧陵三殿內外,卻有六十四根金柱!這可不是一般的貼金,而是用銅做成半立體鏤刻的盤
龍,銅上鎏金,光華四射,閃閃耀目。尤其是在立體的金龍頭上安裝帶有彈簧的龍須,借助
於空氣流通,龍須自行擺動,如群龍低吟,無比美妙。其豪華富麗,就連明、清兩朝二十四
帝居住的紫禁城,亦無法與之相媲美。
    正是由於無時無刻不在投慈禧太后所好,李蓮英備受慈禧太后寵愛,三十多歲便當上了
內廷大總管。甚至在其四十歲生日時,慈禧太后親自為其慶賀,宮中凡品階低於其者皆行跪
拜禮祝壽。如此之恩寵,帶來的是李蓮英權勢的日益膨脹,他真的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
上,名副其實的「九千歲」了。然而俗話說的好:伴君如伴虎!饒是李蓮英極盡阿諛奉承之
能事,亦有馬失前蹄之時……
    李蓮英四十大壽後不久的一天,霪雨霏霏。慈禧太后早早下得朝來,正打算去北海游
玩,誰想剛至宮門口,卻見李蓮英呆呆站在那,滿臉愁苦之色。
    「蓮英,今日是怎麼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慈禧太后見狀忙問。
    看到慈禧太后,李蓮英竟止不住流出了眼淚,跪地哭泣道:「剛才三順回宮,說奴才母
親身體不適,摔倒在大廳裡。
    奴才心急如焚,想向老佛爺告假幾日,回去看看。」
    「身體不適?你沒有騙我吧!」由於上次李蓮英撒謊被識破,所以慈禧太后不能不防著
點。
    李蓮英一聽這話,真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撒謊,急忙答道:
    「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了。這次真的是如此。不信……不信老佛爺可以問問三
順。」
    看李蓮英一臉焦急之色,慈禧太后知道他沒有騙自己,於是說道:「起來吧,既是如
此,你就趕緊回去看看。對了,讓莊守和與你一道去吧。」
    「奴才謝過老佛爺!奴才謝過老佛爺!」說完,李蓮英便急衝衝奔太醫院而去。
    這次李蓮英沒有騙慈禧太后,他母親是真的病了。李老夫人早年操勞家務,風裡來雨裡
去,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年事已高,每逢天氣驟變,便渾身不舒服,不是腰酸腳痛,就是
頭暈眼花。今兒一大早,正在那用著早點,忽地暈了過去。
    李蓮英雖說平日裡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但對母親甚是孝順,一聽說母親突然人事不
省,便心急如焚,早早就在宮門口等著慈禧太后。
    找著了太醫莊守和,李蓮英便急匆匆帶著李三順等人,出宮直奔酒醋局胡同而去。由於
下著雨,路上的行人甚是稀少,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胡同口。剛拐過彎,不料路中間卻橫著
一乘紫色的轎子,擋住了去路。一個身穿黑色綢緞袍子,頭戴瓜皮帽的年青人正與一女子在
雨中拉拉扯扯。
    坐在轎子裡的李蓮英覺著轎子停了下來,以為到家了,急忙掀簾就要下轎。一看這場面
不由得大怒。
    「三順,還不快將那小子趕走,磨蹭個什麼!」
    「是,師傅。」李三順答應著跑上前去,對著那年輕人便喊道:「小子,你長沒長眼
睛,沒看見李總管的轎子來了?還不快快讓開!」
    「你說什麼?」那年青人這才停了手,轉身說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礙著你什
麼了?」
    乳臭未乾的毛小子,竟敢如此無禮。李三順不由得來了氣,指著那乘轎子喊:「臭小
子,你如此擺放,如何過得去!
    還不快快讓開,難道要咱家親自動手不成?」說著,李三順便撩起了袖子。
    「狗奴才,你也不打聽打聽,本公子是誰?竟敢如此放肆!
    不教訓教訓你,你還不知道大爺我的歷害!」說著話,那年青人揮手就是一拳,將李三
順打了個四蹄朝天。
    「你……你叫什麼名字?連……連李總管的人也敢打?」李三順從地上爬起來,滿身泥
水,氣急敗壞道。
    「告訴你,狗奴才!大爺名叫德恆!什麼李總管,不就是個奴才頭嗎,嚇得住別人,嚇
不住大爺我!」
    自得勢以來,雖說背地裡罵李蓮英的人是不少,可敢當面罵他的人卻還沒有過!坐在轎
子裡的李蓮英本就不耐煩了,一聽這人竟敢當面辱罵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手一揮,嘩啦
啦頓時上去十多個小太監,按住那年青人便是一番拳打腳踢。
    那德恆雖說會幾手拳腳,可畢竟不如李蓮英人多勢眾,不大功夫,便被打得鼻青臉腫,
躺在地上直打滾,嘴裡連聲喊: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蓮英一心只掛著母親的病,哪有心裡與他糾纏,見狀吩咐李三順推開那轎子,快快趕
路。
    遠遠的只聽德恆喊道:「李蓮英,你這狗奴才,大爺我不會放過你的!」
    「師傅,他……」李三順聞聽忍不住說道。
    「別說了,快些趕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以後再與他算帳!」
    一行人回到家中時。李老夫人已清醒過來。莊守和細細把脈一番,說是老夫人身子有些
虛弱,沒甚大病,李蓮英方放了心。
    「娘,現在感覺好些了沒?」
    「好多了!都是老毛病了,你不在宮裡好生侍候老佛爺,還回來作甚?」
    「孩兒放心不下母親,故趕回來看看。」
    「唉,都是娘拖累了你。看你衣服都淋濕了,快出去換換,免得受了風寒。」
    換好衣服,李蓮英正準備再去母親房中,不想剛毅這時走了進來。
    「總管,聽說老夫人今身子不適,不知現下好些了沒?」
    「好多了。」李蓮英長舒一口氣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剛毅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這麼大的事,小弟能不知道嗎?總管,您看小弟帶什麼來
了。」說著,就見剛毅拎上一個錦盒。
    李蓮英打開錦盒一看,只見紅綢布襯著一個粉紅色的根系完整、狀如喜鵲的「何首
烏」,不禁喜出望外。這「何首烏」是什麼呢?它是一種夜交籐的塊根,產於順州,是貴重
的藥材。顏色粉紅,似甘薯,有鳥、獸等形狀。具有補肝腎,益精血,養心安神之功效,久
服能益壽延年。據說在唐朝時,順州有河縣有一個叫田兒的人,一生多病,五六十歲仍膝下
無子女。一日,他出外砍柴,忽見有兩株野籐,根相距三尺有余而籐蔓卻纏繞在一起。田兒
不由好奇將那籐蔓解開,不想轉瞬間卻又繞在一起,遂掘其根帶回家服用。服了幾日,田兒
不僅身強體壯,百病皆無,就是那斑斑白髮亦變得烏黑髮亮。不幾年子孫滿堂,其子延秀服
此,活了一百六十多歲,延秀子名首烏,服此藥亦活了一百三十歲。首烏將此傳與鄉鄰,鄉
鄰亦得以延年益壽。從此,此藥傳出,即命之為「何首烏」了。
    「剛大人,這麼好的東西咱家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知你從何得來?」李蓮英喜不自勝道。
    剛毅得意洋洋地道:「是個朋友送的。小弟聽說老夫人身子不適,趕緊就送來。總管,
聽說此藥一百年者稱『山哥』,服後顏色紅潤,百病皆無;二百年者稱『山翁』,服之顏如
童子,返老還童;三百年者稱『山精』,久服能坐地成仙呢!希望老夫人服了能夠……」
    「好,太好了!」聽得有如此之功效,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虧你想的這般周全,咱
家不會虧待你的!三順,三順!
    還不快送茶上來。」
    李三順聞聲急忙跑了進來,由於一直忙著,那身滿是污水的衣服也沒顧得上換。剛毅見
狀,忍不住問:「總管,這是……」
    「別提了。」李蓮英聞聽,不由得想起了剛才那檔子事,「剛回來路上,碰上個混帳東
西,擋在路中間,不讓路不說,還把三順打了一拳。」
    剛毅一聽,驚訝地問道:「總管,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畜牲,竟敢如此放肆,連總管您
也敢得罪?」
    「聽說是叫德恆。」李三順插口道。
    「什麼?德恆?你沒有聽錯吧?」一聽德恆二字,剛毅頓時驚呆了。
    看著剛毅這副樣子,李蓮英忍不住笑了兩聲,不屑一顧道:「瞧你這副德性,叫德恆又
有啥?莫不成你吃過他的苦頭?
    那好,咱家過幾日替你好好教訓他一番。」
    「不是的,我哪敢惹他?總管您莫非不知道,他乃是太后胞弟,乾清門侍衛桂祥之子
呀!」
    「什麼?」李蓮英一聽頓時傻了,「你沒搞錯吧?」
    「沒有,這種事小弟豈敢亂說?」
    剛毅沒說錯,這德恆正是慈禧太后胞弟桂祥之子。慈禧太后二弟一妹,其妹即醇親王奕
ɔ福晉。一弟名照祥,咸豐十一年十二月承襲公爵,同治元年,任乾情門侍衛委散秩大臣後
又相繼任鑲紅旗蒙古副都統、正紅旗蒙古副都統、御前侍衛等職,光緒七年因病故去。另一
弟即為桂祥,同治十三年十月,慈禧太后四十大壽時,賞桂祥為侍衛,在乾清門當差。後來
光緒帝大婚時,被封為承恩公,以侍郎候補,先後任正紅旗護軍統領、正黃旗護軍統領、鑲
黃旗蒙古副都統、山海關副都統、內大臣等職,民國年間死去。
    照祥之女隆裕,即後來光緒帝之正宮皇後。其實德恆,也曾在名義上襲承恩公爵。這德
恆不學無術,仗著是慈禧太后的親侄子,整日裡吃喝玩樂,尋花問柳,招惹是非,由於有慈
禧太后這塊招牌,因此無人敢惹他。今一早下雨,德恆在家悶的慌,便坐上轎子準備去「八
大胡同」消遣一番,恰好在路上碰見一女子,豐容盛鬈,皓齒明眸,身量苗條,肌膚瑩潔,
濯濯如春月楊柳,灩灩似出水芙蓉,忍不住停下轎,在雨中與那女子糾纏起來。誰想卻遇上
了急急回家探母的李蓮英,挨了一頓臭打。一向盛氣凌人、無人敢惹的德恆豈能就此善罷干
休?
    回到家中,德恆徑直奔書房。桂祥剛用過午飯,正在書房作畫,一看他這副模樣,不由
大驚。雖則平日裡對兒子的行為舉止有所耳聞,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豈能如此被人欺負?
急忙問道:「祥兒,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德恆象找著了靠山,哽咽道,「孩兒一早出門去會朋友,在路上碰到總管李
蓮英,偌大的路他不走,卻說孩兒擋了他的路。孩兒與他講理,他非但不聽,還將孩兒痛打
一頓。」說著,德恆便嗚嗚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傷心。
    「什麼?是那狗奴才!你沒說你名字?」
    「說了,他不聽,還罵孩兒……」
    「別說了!」桂祥越聽越氣,喊道,「這狗奴才,竟欺負到我頭上來了。走,進宮去見
太后,讓她評評這個理。」
    慈禧太后愛雨,更愛在雨中漫遊。本打算去北海,可李蓮英一走,興致大減。這會正在
宮中閒得無聊,一聽弟弟桂祥求見,連忙喚了進來。
    「嗯,恆兒,怎的這身打扮?莫不成坐轎子還摔跤?」看到德恆那副狼狽樣,慈禧太后
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后,不是這回事。恆兒一早出門會朋友,碰上總管李蓮英,被他無故打了一頓。」
    「不會吧?」聽了桂祥的話,慈禧太后半信半疑道,「他母親今身子不適,急著回家探
母,怎會無故打恆兒呢?」
    「臣斗膽亦不敢欺瞞太后,太后若不信,可問恆兒」。
    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那德恆便將早上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慈禧太后一聽,心
裡頓時不痛快起來,這奴才怎的膽子愈來愈大了,連恆兒也敢欺負!不好好教訓一下,不知
還會惹出什麼麻煩來。想到這裡,只聽慈禧太后後開口說道:「來人,速召李蓮英進宮。」
    再說李蓮英一聽這德恆乃是慈禧太后的侄兒,頓時傻了,呆呆地坐在那半天沒有說話。
    「總管,您這是怎的了,莫不成您將那德恆……」剛毅見他這種神色,忍不住問道。
    「咱家……咱家將他痛打了一頓。」
    「什麼?」剛毅一聽這話,目瞪口呆道,「總管您怎的將他打了頓,這下只怕……」
    未等他話說完,李蓮英已開口道:「這事該怎麼辦好?你快給咱家想個法子呀!」
    剛毅何嘗不想想出個法子來,李蓮英求他可是他莫大的榮幸呀!但腦子轉了半天,也不
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喃喃道:
    「總管,小弟……小弟一時也想不出啥法子來。」
    李蓮英頓時象個鬥敗了的公雞,焉了下來。剛才看見何首烏時的那股興奮勁,早已煙消
雲散。就在這時,只聽外面一聲高喊:
    「慈禧太后懿旨:宣內廷總管李蓮英,速速進宮見駕!」
    這個消息,彷彿晴天霹靂,差點沒把個李蓮英嚇得癱在地上。李老夫人聞訊亦趕了出
來:「泰兒,到底是什麼事呀,這麼急,剛回來就又喚你進宮?」
    「孩兒也不大清楚。娘您就安心歇著,不會有什麼事的。」
    李蓮英慌忙掩飾道。
    「總管您就快點進宮去吧,家裡小弟先照應著。」剛毅在一旁催促道。
    這條路李蓮英不知走了多少次,每次他都是趾高氣揚、耀武揚威。可這一次卻大相徑
庭,坐在轎子裡的他懷裡象揣個小兔,驚魂不定。進了屋,看見坐在炕頭上、臉色陰森的慈
禧太后,李蓮英不由得兩腳一軟,跪在了地上。
    「奴才給老佛爺請安,不知老佛爺喚奴才來有何事吩咐?」
    「什麼事?難道你還不明白呀!」慈禧太后冷笑兩聲道:
    「說,今早上你都做了些什麼?」
    「奴才得了老佛爺恩准,便急匆匆回家探望老母,沒做什麼事。」李蓮英假裝糊塗道。
    慈禧太后冷冷地說:「你沒有瞞我什麼嗎?」
    「奴才不敢,奴才真的再沒做什麼事。」
    「既是如此,那好吧。桂祥,你進來。」慈禧太后話音剛落,桂祥領著兒子德恆走了進
來。
    李蓮英原想即便慈禧太后知道這事,德恆又不在這兒,一切還不都由自己說,最壞也就
是被訓斥幾句而已。這會一看桂祥父子走了進來,頓時傻了眼。
    看他這副神色,慈禧太后知道確有此事。不由大怒:「既沒做什麼事,為何如此神色!」
    「老佛爺息怒,奴才原想這點小事,不說也罷,免得老佛爺您傷著身子。」
    「小事?你想的倒是挺周全的!」慈禧太后怒道:「現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李蓮英這才小聲說:「奴才急匆匆回家,路上偶遇德少爺,當時他的轎子橫在路中。奴
才請他讓開些,他……一時言語不和,便……」
    「不是這樣,他一上來就對我拳打腳踢。」德恆這會兒來了勁。
    「閉上你的嘴!是我問話還是你問?」慈禧太后喝住德恆,接著說道:「言語不合,你
便動手?你瞧瞧將他打成什麼樣子?」
    「奴才當時不知道他是老佛爺的侄兒,如果知道,奴才斗膽也不敢。不過,當時
他……」
    「還敢頂嘴!」慈禧太后一看李蓮英仍想狡辯,怒喝道:
    「越說你還越有禮了!不知道是他,那麼換個人你就可以隨便打了?平日裡寵著你,你
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來人,與我重責四十棍子!」
    自入宮以來,李蓮英雖則也受過慈禧太后的責罵,還挨過耳光,可哪受過如此重的責
罰?看著站在一旁的德恆滿臉得意之色,直把個李蓮英氣得渾身發抖。可有什麼辦法呢?當
下只得趴在地上,「劈啪、劈啪」,四十棍子下去,直將個李蓮英打得皮開肉綻,滿頭大汗。
    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慈禧太后這會方有些後悔了,遂溫和地說道:「這下知道苦頭了
吧,以後還敢不敢再放肆?」
    「謝老佛爺教導,奴才再也不敢了。」
    「恆兒」,慈禧太后轉臉對桂祥父子說,「這下解氣了吧。
    桂祥,恆兒也有不對之處,你以後也要嚴加管教!好了,下去吧。」
    待桂祥父子躊躇滿志地出了屋,慈禧太后命人將李蓮英抬回房中,又親自命太醫給調治
一番。
    「蓮英,今日苦頭吃得冤嗎?」慈禧太后不無憐惜地說道。
    「不冤,全是奴才的不是,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呀!平日裡我雖不大管你,但你也該自重些。現在正準備修園子,你萬一給我惹出
個麻煩來,該如何是好?」
    「奴才知錯了,奴才以後一定記著就是。」
    有太醫調治,名藥補體,不幾日,李蓮英便行動自如了。
    但經此變故,李蓮英卻收斂了許多。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天恩愈大,性命愈險,不可不慎!
    光陰荏苒,轉瞬又是一年春天。這日,陽光燦爛,春風煦煦。午後小憩,慈禧太后便帶
著李蓮英等人前往北海,焚香拜佛。
    北海,歷史悠久、規模宏偉的古代帝王苑囿。原為遼燕京城東北一片湖泊,名金海。中
有小島,喚瑤嶼,且在此建「瑤嶼行宮」。金大定三年至十九年(1163—1179),
仿北京汴梁「艮岳園」,以瑤嶼為中心,修建了大寧離宮,並將金海改稱西華潭;瑤嶼改稱
瓊華島,俗稱瓊島。至元元年至八年(1264—1271),又先後三次改建,瓊華島一
度改稱萬壽山、萬歲山,湖名太液池。到了明朝時,因與中南海區分而稱為北海。經明、清
歷代帝王擴建,成為皇城內專供皇帝游樂的宏大御園。
    北海與中、南海相接處為一橫跨太液池東西兩岸的七孔長橋,橋兩端石牌坊上分題「金
鰲」、「玉蝀」,故又稱金鰲玉蝀橋。橋為石造,寬兩丈、長數百步。橋欄為漢白玉所造,
並雕各種花紋於其上,形貌極美。停立橋上,傍倚欄杆,極目望去,綠柳重萌,蓮荷滿池,
白塔倒影,亭榭參差,好不愜意!
    在橋東端北側,有一座古老的建築,這便是迄今已有八百年歷史的團城。它最早是金朝
在島上建造的大寧離宮的一部分。元初又修了儀天殿,明時加修圍牆,自成一體。整個建築
精巧玲瓏,輕盈美麗,宛若鑲嵌在玉盤中的一顆明珠。城初為高台,在台上築城,於南側設
門。上建有佛殿,名承光殿,為元代儀天殿故址。殿內珍藏一尊羊脂玉佛,由大塊漢白玉雕
成,頭頂及衣褶嵌以紅綠寶石,光澤清潤,堪稱稀世珍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羊脂玉佛的
左臂上卻隱隱有道疤痕。
    「老佛爺,聽人說這羊脂玉佛通身潔白無暇,怎的左臂上卻有道疤痕?」待慈禧太后頂
禮膜拜後,李蓮英忍不住開口問道。
    慈禧太后久久凝視著那羊脂玉佛,一語不發。她的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英
法聯軍攻陷京城,咸豐帝挈眷匆匆北走熱河,京城陷於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老佛爺,奴才……」
    慈禧太后這才緩過神來,歎口氣道:「還不都是那些洋毛子干的!想來真是讓人痛惜。」
    「奴才不知這回事,求老佛爺饒恕。」李蓮英慌忙跪地說道。
    「瞧你這樣,起來吧!出去走走。」
    停立橋頭,但見水光瀲灩,楊柳依依,一只翠綠色的鳥兒悠閒地飛翔於天際,宛若天際
「留白」中恰到好處的點綴;橋下一片碧水深深的,靜靜的,清清的,無數的水蛭、小魚暢
游於水中。忽的一條二尺多長的大魚躍出湖面,鱗片映畫出一道弧光,弧光之下泛起一片漣
漪。好愜意呀!看著這一切,慈禧太后忍不住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她的眉頭
忽的皺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李蓮英急忙順眼望去,只見遠處一高大建築物直插雲霄,俯視禁苑。原來是
北堂呀,這不早就有了嗎?莫非老佛爺又想要……
    「老佛爺,這外國人也太可惡了,把咱好好個佛像弄個疤不說,又在這建個教堂,真是
豈有此理!它建得這麼高,宮裡有點啥事,豈不都讓那些洋毛子瞧了去?」
    「可不是嗎!」慈禧太后看看李蓮英,不無惋惜地說道,「以前曾讓他們搬遷,可就是
沒個結果。」
    沉思了好長一會,只聽李蓮英開口道:「老佛爺,依奴才看,不如借著修園子的機會,
讓他們搬走算了。」
    「談何容易呀!」慈禧太后皺眉說道,「中法交涉,好不容易才算了結。一波甫平,一
波又起,只恐會再惹出麻煩來。再說了。這北堂情況複雜,它乃是聖祖仁皇帝(即康熙帝)
敕建的天主堂,如果現在管堂的教士硬不肯拆,又該如何是好呢?」
    「老佛爺,這洋毛子也並非全不可理喻,您說是嗎?」不等慈禧太后回答,李蓮英已接
著說道:「如果善言相商,就說咱修園子要用這塊地,另外覓一塊適當的空地與他們,一切
搬遷費用由咱出,照情理說,他們沒有堅持不遷的道理。」
    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覺著頗有些道理,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李鴻章答應的錢
至今還沒著落,如果這時提出修園子,豈不是不打自招,於是說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只
是現在還不能提修園子的事。再說這搬遷費用又從何來呢?」
    「老佛爺您這就多慮了,依奴才看,這事只要讓李中堂去辦,保准馬到成功。」
    「李鴻章?這話怎麼說?」慈禧太后不解地問。
    再看此刻的李蓮英,眉開眼笑,洋洋自得。只聽他娓娓說道:「讓李中堂辦這事,依奴
才看有三個好處:其一,他已知道老佛爺修園子的事,不怕洩露;其二,他和洋人多有往
來,交涉起來肯定是輕車熟路;其三,這搬遷費用不就幾十萬兩銀子嗎,讓北洋衙門出,不
是九牛一毛嗎。」
    一箭三雕,簡直太妙了!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頓時眉頭大展,不由得發出兩聲得
意的笑聲,旋即下旨,召李鴻章進京見駕!
    北堂,位於西苑金鰲玉蝀橋以西,西安大街路南的蠶池口,所以又名蠶池口教堂,建於
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
    康熙四十二年,聖祖仁皇帝康熙偶感傷寒,旋即轉為瘧疾,三日兩頭,寒熱發作,頗感
困頓。雖遍征天下名醫,服藥不少,但全無效驗。恰在這時,有兩名法國天主教士,呈進一
種白色的藥粉,說是從本國寄的,名為「金雞拿」,專治瘧疾,且有強身健體之功效。康熙
帝大為欣慰,當即服用一劑,果然效應不凡,藥到病除。於是康熙帝決定在皇城內賞給進藥
教士宅第一區,作為酬謝。
    賜第是由康熙帝親自檢閱皇城輿圖所選定的,就在西安大街路南的蠶池口。那裡有座明
朝官人織錦的工場——雲機廟。入清之初,大半廢棄,但卻留下好些當年側近主臣的賜第,
於是康熙帝便挑了一座最好的第宅,改建成天主教堂式樣,賞給法國教士,題名「仁慈
堂」,表示感戴聖祖的仁慈。
    第二年,法國教士因仁慈堂西側有一段空地,起意修建教堂,於是上奏康熙帝「蒙賞房
屋,感激特甚,惟尚無大天主堂,以崇規制。現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為天主式憑,尤宜
壯麗嚴肅。用敢再求恩賜,俾得起建大堂。」康熙帝接到此奏折後,當即將那塊空地恩賞了
一半於那教士,修建教學,教堂建成,康熙帝親賜「萬有真原」橫匾及長聯,命名為「救世
祖堂」,此即所謂北堂。堂長二十五米,寬十一米,高十米。
    後來,羅馬教皇格勒門十一世借「禮儀問題」而橫加干涉教堂命名,故康熙帝於五十九
年諭令:「以後不必西洋人在中國傳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北堂遂作廢。雍、乾、嘉
時期,清政府都沿用這一禁教政策,因此在北京的天主教堂大多長期處於被封閉、禁用的狀
態之中。
    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清廷被迫與英法等國訂立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其中有將「前謀害
奉天主教者之時所充之天主教堂、學堂、墓墳、田土、房賠還」的條款。於是,北堂重新落
入法國傳教士之手。
    由於蠶池口緊挨宮廷,加之北堂所建鐘樓過高,可以俯瞰內城,因此早在咸豐十一年,
總理衙門就曾經向法國公使提出過這一問題。誰想法國傳教士對此非但不理睬,反於同治四
年重新加高擴建北堂。於是,這個問題在大清國朝廷內變得突出了。
    監察御史朱學駕就曾提出:「近見該夷蓋造洋樓,高約八、九丈,登瞰宸圖,了如指
掌。聞其絕頂,竟可窺其大內,狂悖莫甚於此,……宮禁之外,理宜嚴肅。」兩廣總督瑞
麟、陝甘總督左宗棠也先後提出此事。但法國公使會同法國傳教士,以種種借口周旋,遲遲
不做答覆。
    同治十三年八月,同治帝載淳頻諭興建「三海」工程。總理衙門再次致函法國主教田列
斯:「至於遷移營造費有所需,中國亦必有代籌之處」,打算出錢讓法人搬遷。但田列斯卻
以自己無權做此決定,將此事拒絕。
    同治十三年九日,同治帝駕崩,興建「三海」工程也因大臣們極力反對而停止。所以,
議辦蠶池口教堂搬遷之事,不了了之。
    你道慈禧太后這會為啥又提起此事?原來,她鑒於光緒帝載湉成年,即將親政,打算借
著重修清漪園的機會,將「三海」也順帶修修,以為將來「頤養之所」。
    再說李鴻章接到懿旨,內心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上次李蓮英在天津閱
兵,提出借款一事,只因購買了軍艦,一直拖著。這會慈禧太后召見,能不急嗎?風塵僕僕
來到京城,李鴻章沒急著見慈禧太后,而是先找李蓮英,打探消息。
    「總管上次赴津,多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總管要海量包涵。這點小意思,請總管笑
納。」說著,李鴻章從懷裡取出張銀票遞與李蓮英。
    五萬兩!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急忙吩咐上茶遞煙,隨後笑著說道:「中堂真是太客氣
了,咱家真有點受之有愧呀。
    不知中堂請安的折子遞上去沒有?」
    「還沒呢!」李鴻章滿臉愁容道,「這陣子由於購船,手頭緊。太后上次吩咐的事還沒
辦好,我擔心……」
    「沒關係。這事呆會咱家先替你擋著,不過您可要抓緊些呀!中堂,老佛爺這次把你從
天津叫來,又有大事著你去辦。」
    「這……」李鴻章一聽又有事,臉色更加難看,「不知太后有何事吩咐?」
    看李鴻章這副神色,李蓮英忍不住笑了兩聲,說道:「中堂不必如此,這事別人去辦可
能難些,不過中堂您去辦,肯定是馬到成功。您也知曉,皇上年歲不小了,老佛爺打算歸
政,就是這頤養之所嗎……」。說到這裡,李蓮英故意頓了一下。
    「太后不是打算修清漪園嗎?」
    「清漪園是要修,不過,老佛爺的意思嘛?」,李蓮英看看李鴻章,接著說:「是想順
便將三海也修葺一下,就是這北堂的事有點棘手,所以想請中堂您出馬交涉一下。」
    天哪,修清漪園已夠受的了,還要修「三海」,哪有這麼多錢呀!莫不是又打海軍的主
意?李鴻章一聽不由得犯了愁。
    「好了,中堂,時候也不早了,趕緊去見老佛爺吧,省得又怪罪下來。」
    儲秀宮正間內,朝陽滿室。慈禧太后穿一件洋紅緞子的旗袍。上罩玄緞小坎肩;兩把兒
頭上簪一朵碩大無比的絹花,豐容盛鬈,望去如三十許人。
    李鴻章匆匆一瞥,急步上前,下跪去冠,磕頭請過聖安。
    慈禧太后照例有一番行程如何、稼穡豐欠、民生疾苦以及起居是否安適之類的問答,旋
即便轉入了正題。
    「鴻章,上次讓你辦的事,怎的遲遲不見消息,是怎麼回事呀?」
    李鴻章額頭上不禁冒出幾滴冷汗,語聲略帶顫抖道:「太后息怒,非臣不盡力,只
是……只是因為買了幾艘艦船,故而……」
    「怎的這麼巧?我一說借錢,你就買了船,難道不能緩陣子嗎?」慈禧太后冷冷地說道。
    「這……」,李鴻章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急忙向李蓮英遞眼色。
    「老佛爺,李中堂確有難言之隱。上次奴才去天津,他那確有筆款子。不過……當時已
與英、德等簽約,購買他們的船,怎好中途撕約呢?奴才當時太過興奮,忘了回稟老佛爺,
請老佛爺責罰。」
    「既是這樣,那就不說了。鴻章,這事你可得抓緊些呀!」
    慈禧太后頗有點語重心長道:「皇帝快成年了,我的責任也可以卸一卸了。我時常在
想,二十多年的辛苦,總要落點什麼才好!」
    「太后所言極是。只要秉力所及,鴻章不敢不盡心。」
    看看李鴻章,慈禧太后終於吐出了心裡話:「這次把你從天津召來,是有件事想與你去
辦。以前也曾打算將三海修葺一番,只因種種緣故,一拖再拖。我想借著這個機會,將三海
也修修。只是蠶池口的天主教堂,那麼高!兩宮的動靜都在洋人眼裡了,實在不妥當。這回
無論如何得讓洋人搬出去。」
    「微臣知道,法國人早就該搬,早該讓他們另選新址。只是這搬遷北堂之事屬總理衙門
管,臣如果去辦,只怕不大合適。」李鴻章唯恐這筆費用又落到海軍頭上,連忙找了個借
口,想推掉。
    「總理衙門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曉,個個跟洋人打不上交道。不是色厲內荏,便是窩
窩囊囊,最有外事才幹的還得數你。」
    「謝太后垂愛,只是微臣……」
    「只是怎麼?難道又是沒錢使喚不成?辦海軍是件大事,這我豈不知曉?不就是先借用
一陣嗎!」慈禧太后一下看穿了李鴻章的心事。
    借一陣?還不是劉備借荊州——只借不還!李鴻章又大著膽子說:「太后,非臣不知好
歹。只是辦海軍,光造船就得上千萬兩銀子;築炮台、造槍炮、設學堂以及海軍官兵使役的
糧餉供應又該多少?臣手頭實在緊呀。」
    「中法開戰,各省軍需報銷了三千多萬;欠下許多洋債,尚要還本付息。你如果沒法
子,那該怎麼辦呢?」慈禧太后不悅道。
    明知沒錢,卻還要大肆修園,豈不大過荒唐?聽了慈禧太后的話,李鴻章還想再爭爭,
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就在這時,只聽李蓮英笑著說道:
    「中堂,聽人說海軍那一發炮彈就要花好幾兩銀子,是嗎?」
    「嗯……是這樣。」
    「如此說來,咚地一聲就是幾兩,那一天得咚咚出多少銀子出去呀?依咱家看,遷北堂
也用不了多少銀子,你每天不要咚咚地一個勁放,不就省出來了嗎?」
    「這……」,李鴻章沒想他竟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半天方說道:「總管,火藥、炮彈是
昂貴,可是練兵練兵,不練不打,到時臨敵我們豈不是抓瞎嗎?」
    如果是其他人,慈禧太后只恐早就按耐不住了,只是李鴻章乃大清國有功之重臣,第一
封疆大吏,因此只得說道:
    「好了,鴻章,你有難處,這我心裡有數。我看就這樣吧,你與總理衙門商量著去辦。
你說怎麼樣?」
    慈禧太后已給足了自己臉面,這點李鴻章豈有不知之理?
    如果再爭下去,只恐便沒好果子吃了。當下李鴻章點頭稱道:
    「臣謝過太后,此事臣一定竭誠辦好。」
    「嗯,這事你就多費點心。前陣子有個英國人上了個條陳,說有法子讓他們遷走,你可
以問問。對了,修園子的事現在還不宜張揚,你懂嗎?」
    「臣知道,臣一定不會露出半點風聲。」
    賢良寺位於東安門外的冰盞胡同,由當年怡賢王捨改建而成。建築恢宏,油廊畫棟,鉤
心斗角,飛閣流丹。春日裡百花爭艷,綠蔭匝地,更顯得曲徑幽靜。
    等李鴻章回到賢良寺府第,總理衙門已將那條陳送到。上條陳的是個叫郭約翰的英國
人,數十年前經英國公使威妥瑪介紹,曾與李鴻章有過一面之緣。當下李鴻章便將他約了來。
    「你為北堂上的條陳,我已看過了,今日裡特向你細細請教。」
    「中堂太客氣了,怎談得上請教二字?這事依我看,只有一個辦法或者可行,就是在京
城裡,另找一處合適的地方,照北堂原來的規摸,另造一座教堂,作為交換。」
    一聽這麼個法子,李鴻章不由犯了愁:「這法子以前我們曾提過,只是並沒有效果呀!」
    「這要看由誰去交涉了。」
    「請法國公使出面可以嗎?」
    「不行,不行!」郭約翰連連搖手:「如果這樣,法國一定會從中作梗。這事如要成
功,只有派人赴巴黎,與北堂所屬教會的會長商量,只要他答應,便可以了。」
    派人去,可派誰呢?李鴻章沉思良久,開口說道:「如果請你去,不知可否?」
    「我雖是英國人,但信奉的是天主教,以教友的資格,代表中國去交涉,估計問題不
大。」
    「好,太好了!這事就勞你去一趟吧。」李鴻章忽又想到件事,急忙說道:「這事如果
那會長做不了主,要與法國政府去報告,那豈不就麻煩了?」
    「中堂放心就是了,如果真是這樣,請德璀琳出面就成了。
    到時我會從巴黎直接與他密電商議。」郭約翰胸有成竹地道。
    德璀琳是法國人,現在擔任津海關稅務司的職務,李鴻章與他也有交往,深知此人能力
不凡,當下便放了心。旋即又鄭重叮囑道:
    「這次托你去辦這事,務須隨時小心,相機行事,不要辜負委任。如果事情辦成功,我
自有酬謝。」
    「是的!中堂儘管放心,我一定盡全力去辦。」郭約翰說:
    「在我離開中國後,旅途中的一切情形,隨時會用密電報告中堂。」
    由於有了郭約翰、德璀琳的鼎力相助,事情進展的頗為順利。四月二十六日,醇親王奕
ɔ與德璀琳、法駐京主教樊國梁在天津總督府簽訂北堂搬遷的五條合同:
    一、自本年正月初一日,以兩年為限,凡北堂、仁慈堂地基房屋及樹木等於限內交付;
    二、應於本年十一月初一將西什庫以南酌給三分之二,交北堂主教收管;
    三、新建教堂大堂,自地至梁,以五丈高為限度,鐘樓不得高於屋脊;
    四、新堂由教士等畫圖自行和起造,用費三十五萬兩白銀,分十八個月三次交付。
    五、北堂內所有百鳥堂內禽獸及古董、鐘樓內風琴、喇叭,在樊國梁請示教皇之後送與
中國。
    總管將慈禧太后吩咐的事辦的有些眉目了,李鴻章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但同時又頗感
納悶,因為合同中的第五條實在讓人費解。這法國人這會怎如此大方,將堂內禽獸標本、古
董、風琴等物皆送與中國?他哪裡知道,就在他緊張與洋人談判、周旋遷堂之事時,慈禧太
後、法國駐北京主教樊國梁進行著一場秘密交易……
    那還是在李鴻章離京回津後不久的一天。風和日暖、陽光明媚。慈禧太后因為北堂之事
有了著落,心情格外的好,一早起來便興致盎然地擺弄起她那盆茂盛的春蘭來。北堂一遷,
三海就可動工,接著再將清漪園擴修一番,那時候……。
    「老佛爺,老虎!老虎!」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喊聲,隨著喊聲,李蓮英興沖沖地
跑了進來。
    慈禧太后正在想著好事,一聽「老虎」二字,不由得面色駭然,顫抖著問:「怎的宮裡
會有老虎?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老佛爺勿驚!不是真老虎,是老虎標本。」看慈禧太后那副神色,李蓮英慌忙跪地解
釋,驚了聖駕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禁不住長舒了一口氣,帶著責備地語氣說道:「看你那咋咋哄哄的
樣,到底是什麼事呀,至於嗎?」
    看慈禧太后並未發火,李蓮英方興沖沖地說道:「老佛爺,簡直神了,花鳥蟲魚、飛禽
走獸,各種各樣的東西在那都有標本。您要是能去看看,肯定會留戀忘返的。」
    「說了半天,到底是什麼地方你還沒說呢!」慈禧太后急著催促道。
    「北堂內的百鳥堂!」
    原來,在法國來華的傳教士中,有一位叫達米德的生物學家,他遍游歐洲、美洲以及中
國內地許多名山大川,收集了許多飛禽走獸、花鳥蟲魚做標本,在北堂之內建了個動物植物
博物館,取名百鳥堂。內中陳列珍禽標本八百余種、昆蟲三千多種,還有許多走獸的骨胳和
標本。達官顯貴、王公大臣們那見過這等玩意,百鳥堂開放之後,紛紛前去參觀,莫不驚歎
不已。慈禧太后聞訊也為之一動,可她身為大清國聖母皇太后,無論如何是不能到那去的。
愛新覺羅皇家信仰的是薩滿教,佛教,怎能到信奉上帝耶穌的洋人教堂去!更何況這等事也
有傷其尊嚴。
    這會聽李蓮英又提起這事,慈禧太后心裡直癢癢:「你是不是也去看了,快說說裡邊的
情形怎樣?」
    「奴才昨天去看了。」說著李蓮英看看慈禧太后後,見沒有責備之意,方接著說道,
「裡邊的東西還真不少,簡直讓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奴才細心數了一下,光蝴蝶標本就
有一千多種呢。」
    「這麼多呀!」慈禧太后不由得瞪大了眼。
    「是的,還有印度虎、非洲駱駝、澳洲袋鼠,奴才以前壓根就沒聽說過。對了,那袋鼠
標本足有小牛犢那般大小,肚子下有一個天生的大口袋,奴才聽說那小袋鼠就裝在這口袋
裡。」
    慈禧太后哪聽過這等事,頓時好奇心大增,連聲催促李蓮英:「太有意思了!快說,還
有些什麼東西?」
    一聽她感興趣,李蓮英也來了勁,繪聲繪色道:「還有鱷魚標本,聽說是那達米德從美
洲逮到的,兇猛無比,是水中的霸王,有時還吃人呢!」
    「什麼?」慈禧太后一聽吃人,不由得張大了嘴,問道:
    「這鱷魚是什麼東西呀,怎的這般厲害?」
    她不知道,李蓮英又何嘗知道?只聽李蓮英紅著臉說道:
    「這鱷魚是什麼東西,奴才也不大清楚。聽說是一種魚。不過看它那大嘴尖牙,想必所
言不假。」說著,李蓮英連忙用兩手比劃了一番。
    李蓮英隨口說說都這般有趣,要是真能去親眼看看,那該會多有意思啊!只聽慈禧太后
長歎一聲道:「唉,不知道的人都說我活的好,豈不知我連你這奴才也不如!就拿這事來說
吧,想去看看也不成呀。」
    「這……」,李蓮英沉思片刻,忽的說道:「老佛爺,這事依奴才看來,也不難!現在
不是讓他們搬遷嗎,咱何不與他們談談,讓他們將這些東西留下,給他們點錢了事。到時
候,老佛爺您啥時想看,就啥時去看!老佛爺您說呢?」
    這主意倒是不錯!慈禧太后聽了不由得點了點頭,說道:
    「好吧,就這樣辦!你馬上吩咐李鴻章,讓他去交涉。」
    「老佛爺,這樣不妥。依奴才的主意,這事就不要告訴李中堂了,免得他又向您哭窮。
倒不如老佛爺親自出馬,到時將這錢算在搬遷北堂的費用裡,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更好?」
    「嗯,有道理!你看這事該找准交涉呢?」
    「現在法國駐京師的主教叫樊國梁,想來找他就行了。」
    樊國梁一聽這事,心想也不錯,借這些東西還可多要些銀子,當下便電告羅馬教皇,稱
中國皇後有要求,北堂重建,可否將百鳥堂的動植物標本留下?本想去有番周折,誰知很快
接到回電:這動、植物標本是世界各地的,為了讓中國人了解自然界,願意將這些標本轉讓
大清國。
    百鳥堂動植物標本清單呈了上來,羅列如下:
    第一架各種走獸三十二隻;第二架中土各飛禽分六層;第三架外國飛鳥二百零四種;第
四架海中珍奇一百一十二種;第五架海中各物九十件;第六架海中蟲介七十件;第七架海中
物九十件;第八架各色走獸七隻;第九架中土蝴蝶四百零四色;第十架中日蝴蝶昆蟲五百六
十種;第十一架外國蝴蝶蟲介二百九十七件;第十二架地中各螺絲五十六種;第十三架虎象
熊骨胳鳥卵三十二種;第十四架酒浸各蟲蛇十七瓶;註:上懸掛各獸角十四件,共計二千四
百七十件。
    什麼海中珍奇、外國飛鳥,慈禧太后哪裡見過?看著清單,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慈禧太后接受李蓮英的建議,秘囑樊國梁辦理此事,但李
鴻章還是知道了此事。愚弄!
    這簡直是對我李鴻章的愚弄!
    合同簽了,搬遷地址也有了,剩下的自然就是銀子的著落了。沒銀子,法國人豈肯搬
遷?為這事,李鴻章不得不再赴京城。這次他找的是慶王爺奕劻。自恭親王奕□被罷免後,
慈禧太后便讓奕劻主持總理衙門事務。自然李鴻章這會要找他了。
    慶王爺府位於定阜大街,此處原為大學士琦善的府邸。第一次鴉片戰爭時,琦善未申報
朝廷同意,擅自與英使議和,割讓香港,被逮捕查辦並籍沒家產。和其他王府一樣,慶王爺
府邸佔地寬敞,建築宏偉,中部為殿堂,西部為生活居住場所,有三組並排的院落,屋宇錯
落,回廊曲折,均華麗精緻。
    後院為一兩層樓房,俗稱梳妝樓或繡樓,形制新穎,獨具風格。
    「少荃,你氣色很好哇!精神倒像比去年還健旺些。」看著李鴻章那清懼的身材、紅潤
的氣色和白多黑少的須眉,奕劻笑著說道。
    「托王爺的福!王爺也比去年豐腴多了。」
    「哪裡,哪裡,老了!少荃,這次進京有什麼事呀?」
    李鴻章咳嗽兩聲,開口說道:「王爺,北堂搬遷一事現已基本辦妥,就是這銀子至今還
沒著落。太后吩咐我與王爺商議,故而前來請王爺想個法子。」
    「少荃,北堂遷移一事你一手經辦,頗是費了些力氣。按說這錢嗎,該由總理衙門出,
只是現在我也捉襟見肘哇!你看能不能先從你那拿點墊上?」
    你捉襟見肘,我的日子難道就好過不成?太后用,你也想用,這海軍到底還辦不辦!李
鴻章控制不住情緒,忿忿說道:「慶王爺,這中樞到底是總理衙門主持還是我北洋水師負
責?水師經費也不寬裕,你們不能老以為這是一塊肥肉呀!幾度與洋人周旋的是我,出錢的
時候又找水師,王爺不親統水師,您知每天需要多少糧餉嗎?」
    「你……」,慶王爺奕劻也有些惱了。可他卻沒有醇親王那麼大的權勢,對李鴻章還不
能不客氣點。於是又換了個口氣道:「少荃,你有難處這我能理解。可我的難處你也該想想
呀!我如果手頭松,這點銀子我怎會不出呢?既然這樣,我看咱還是進宮去見太后,看她怎
麼處理。」
    慈禧太后正悠閒地躺在床上,聽跪在身邊的李蓮英講故事。一聽李鴻章、奕劻求見,急
忙喚人。
    「鴻章啊,真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這次你辦的很不錯呀!」早知如此,當初該讓你
去主持……」說到這裡,慈禧太后停了下來,這才想起慶王爺奕劻也在。
    慈禧太后想說什麼,奕劻能不明白嗎?頓時面呈紅色,好不尷尬!
    「不敢,此皆微臣應做之事。」李鴻章板著臉說道。
    慈禧太后看看李鴻章,死板著臉;瞧瞧奕劻,一臉嚴肅相,禁不住問道:「今你們倆是
怎麼了,都這副神色?」
    「太后,北堂之事業已辦妥,只是錢的事還沒著落。臣手頭緊,中堂說他那也不寬裕,
因此想請太后……」奕劻搶先答道。
    一聽又是錢的事,慈禧太后不由得眉頭緊皺,悶悶不樂道:「這點小事,你們也來煩
我?鴻章,你說呢?」
    李鴻章聞聽又點自己的將,急忙開口:「太后,此事臣本應辦到底,只是臣那的情況,
太后您也清楚,實在是捉襟見肘呀!」
    「合同都簽了,我們總不能拖延抵賴吧!你們想想看有什麼法子,先解解這燃眉之急,
這關係著咱大清國的榮譽和信譽!」
    李鴻章看看奕劻,奕劻瞧瞧李鴻章,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一語不發。沉寂,死一般
的沉寂!慈禧太后終於柰耐不住了,剛想開口說話,不想在這時李蓮英忽然說道:
    「老佛爺,奴才倒有個主意,不知當說不當說?」
    慈禧太后這會正沒主意,聞聽此言,連聲催促:「有啥法子,快說,別賣關子了。」
    「奴才想,既然王爺、中堂都有難處,那不如讓北洋水師和總理衙門各出筆款子,這樣
比較公允些,太后您說呢?」
    不偏不倚。這倒是個好法子!慈禧太后看看李蓮英,會心地笑道:「鴻章、慶王爺,我
看蓮英這法子倒是不錯,你們就這樣辦吧。」
    「這……」李鴻章還想說幾句,但沒等他說完,慈禧太后已打斷了他的話:「好了,我
也累了,你們下去辦吧。」
    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儲秀宮。李鴻章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望著那湛湛青天,禁不
住長歎一口氣。鬧來鬧去,遷移北堂的銀子,最終還是出在軍費上!海軍、北洋海軍,你何
時才能強大起來呀!
    北堂搬遷了,李鴻章答允的銀子也有了著落,於是,修葺三海、擴建清漪園的工程便緊
鑼密鼓地進行開了。修葺三海一事,早在同治十三年八日便已下諭進行,只因時隔不久,同
治帝載淳崩逝方停止。這會慈禧太后之所以又重提舊事無非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因為
在此財政日匱、國勢日艱的情況下,要大規模地擴建清漪園,必會引起很大的波瀾,而修葺
三海一事,早有定議,相對來說則比較名正言順,更能掩人耳目。
    清漪園,即現今之頤和園,座落在北京西北郊,包括萬壽山、昆明湖,方圓十六里,占
地四千三百五十畝,其中昆明湖水域占四分之三,以萬壽山為主的陸地占四分之一,規模宏
偉,景色秀麗。
    遼代以前,萬壽山只不過是高梁河畔的一座小山。金海陵王完顏亮遷都燕京後,就相中
了這塊地方,於貞元元年(1153)在這裡興建了「西山人院」之一的「金山行宮」。到
了金章宗完顏璟時,又將玉泉山山泉引至金山下,取名金水池,這便是昆明湖的前身。
    傳說元朝時期,金山上住著一鶴髮童顏老者,頗懂養生之道。一日,這老者偶在山腰處
發現了一塊很大但中間又凹下去的巖石,鑿開一看,原來其中有一個古石甕。甕四周雕刻的
花紋已經模糊得不可分辯了,可是甕內卻有各種物品幾十件,甚為珍奇。這老者於是便帶著
這些寶物悠然他遷。臨行前,他又將石甕移到山的當陽那邊,並刻下了一條偈語:
    「石甕徒,帝日貧。」故金山改名甕山。元世祖忽必烈時大興漕運,先後兩次命都水監
郭守敬引玉泉山一帶泉水至甕山腳下,並將金水池疏浚擴展為京西郊大水庫,先後易名為甕
山泊和大泊湖,俗稱西湖和西海子。又將所挖西湖之土運上甕山,使甕山更高,西湖更大,
方成為真正山高水闊的風景勝地。
    明孝宗弘沿十年(1494),為給其乳母助聖夫人祈福,孝宗在甕山上建起了座圓靜
寺。明武宗時,又在大泊湖建起了好山園行宮,將甕山改名金山,大泊湖改名金海,總稱好
山園,俗名西湖景。湖濱有釣台,武宗常到園中垂釣和狩獵。1644年清入關,好山園改
稱「甕山行宮」。
    到清代的「乾隆盛世」,營造園林的風氣更是盛極一時。
    乾隆十五年(1750),乾隆皇帝為慶賀他的生母孝聖皇太后鈕鈷綠氏六十壽辰,開
始了以圓靜寺原址為基礎的「大報恩延壽寺」為主體的興建工程,因而將甕山改名萬壽山。
在建造大報恩寺同時,又疏導玉泉諸流,把山下的湖泊作了一番徹底改造,成為一個「巨
湖」,同時取漢武帝在長安開昆明池操練水軍故事,命名為昆明湖,二者合起來統稱「清漪
園」,前後歷時十五年,耗銀四百八十萬兩。至此,現今頤和園的規模大體具備。
    這座位於萬壽山的清漪園,與玉泉山的靜明園、香山的靜宜園以及暢春園、圓明園合稱
為「三山五園」,是西郊最大的皇家園林區。時人曾作詩稱道:「何處燕山最暢情,無雙風
日屬昆湖。」然而,到了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期,英法聯軍入侵北京,焚燒、掠奪圓明園等
地,清漪園也同遭劫難,除了銅亭(寶雲閣)、石舫船體和智慧海等非木結構建築外,成為
一片廢墟。圓中四萬多件珍貴的陳設亦被洗劫一空。「玉泉嗚咽昆明塞,唯有銅犀守荊棘;
青芒閣裡狐夜啼,繡漪橋下盤空泣。」道出了劫後園林的淒涼景象。
    說到清漪園的好處,一句話:有山有水。這句話聽起來平淡無奇,但只要拿別處來比較
一番,就會發現「有山有水」四字不容易做到。西苑內雖有座白塔山,其實只是一處丘陵;
圓明園方圓二十多裡,光有名的風景,就有四十多處,但水多山少、佈局散漫,不如清漪園
背山面湖來得緊湊,而且這圓明園等處都太過大了些,幾百萬銀子花下去,看都看不見;如
果用這筆銀子修修清漪園,則燦然可觀。正因此,慈禧太后決定將清漪園作為自己的「頤養
之所。」
    「老佛爺,三海那邊已開工了,清漪園這邊奴才想也該開始了。那裡有山有水,怎麼著
把萬壽山、昆明湖用得上?先得請旨,好讓他們照老佛爺的意思去辦。」這日一大早,李蓮
英便來請示慈禧太后。自三海工程動工後,他便成了大忙人。
    也難怪,這種既能獻媚、又有油水可撈的好差使他怎能放過?
    「喂,我也早有這個想法,不過現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老佛爺,不能再拖了!夜長夢多,萬一走漏點風聲,豈不麻煩了?」
    慈禧太后沉思了半天,說道:「那地方我只去過一兩次,只知有水有山,景色宜人,但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腦子裡早沒了印象。現在說什麼不是瞎掰嗎?不如這樣吧,你找
幾個人先估摸著畫個圖出來,我看了再說吧。」
    一聽讓自己親自去辦,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連忙答道:
    「老佛爺您就放收心吧,奴才一定使您趁心如意!」
    「不過」,慈禧太后看他喜滋滋的樣子,不放心地說道,「這事現在還不能讓醇王爺他
們知曉!你可要謹慎些,不要弄出什麼麻煩來!」
    「是,是,奴才一定記著。」
    李蓮英喜滋滋地回到房中,一邊抽著長壽膏,一邊在盤算著。該找誰呢?孫毓汶不行,
這傢伙和醇王爺關係鐵;剛毅倒不錯,可現在卻不在京裡,這……,對了!忽的只見李蓮英
一拍腦門,對跪在床前、捧著煙具的李三順說道:「三順,你快去將立山立大人請來,說咱
家有要事與他商量。」
    立山,字豫甫,土默特氏,蒙古正黃旗人,光緒五年以員外郎出監蘇州織造。「織造」
這個差使,向例一年一任,可立山卻一連干了四年。織造衙門專管宮中所用的綢緞、御用衣
料,花樣古板單一,歷數十、百年不改,慈禧太后頗好打扮,如此情況怎能滿意。聞得立山
頗具才幹,便將他放到蘇州作了織造。這立山果然能獨出心裁,繡出新樣,進奉慈禧太后專
用,大蒙獎許。加之他是李蓮英的把兄弟,所以便由蘇州調京,派為奉宸宛的郎中,修葺三
海的工程,由他一手經辦,是內務府司員中一等的紅人。
    「大哥,這麼急喚小弟來,不知有何事吩咐?」立山穿一件藍紡綢大褂,白襪黑鞋,瀟
瀟灑灑地走了進來,見了李蓮英,搶上兩步請安問道。
    「坐吧。」李蓮英指指身旁邊的椅子說道,「今天我見了老佛爺,她打算這陣子便動工
修清漪園,讓咱家先找人畫個樣圖,所以找你來商量一下。」
    立山一聽這事,馬上笑咪味地說道:「這事大哥您放心就是了,只要雷廷昌出馬,保證
老佛爺稱心如意。」
    「雷廷昌是誰呀?」李蓮英不解地問。
    「就是『樣子雷』呀!據說他家世系以周易六十四卦排行,乾無再周,已歷百世,簡直
可以媲美孔家。他家歷代可都是土木工程方面的專家!」
    一聽「樣子雷」,李蓮英恍然大悟,這人在京城名聲可是不小哪!但仍有點不放心:
「這雷廷昌說是樣式房掌案,講裝修他是內行。哪裡該起樓,哪裡該架橋,這些他行嗎?」
    「行!大哥您儘管放心就是了。」立山答得異常幹脆。
    「好吧!就這樣定了,你去與他說聲,過幾日咱就去看看。」
    「是!小弟呆會就去辦!」
    李蓮英點點頭,然後正一正臉色說道:「這事老佛爺心很急,但又不願意讓醇王爺他們
知曉。如果讓他曉得了,那可就麻煩了!你可要記著,切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大哥放心,小弟小心些就是了。」
    這天,沒有風卻有極好的陽光。李蓮英一大早便由立山等人陪著,坐轎出西直門,過高
梁橋,向北直奔海澱,經暢春園遺址往西不遠,就到了萬壽山麓昆明湖畔的清漪園了。果然
是水秀山清,十分幽靜。
    雷廷昌和他帶來的一群好手,早就在那裡伺候著。行過了禮,一行人便上了山頂,俯視
昆明湖,果然水碧如翠。再看山上奇峰林立,怪石嵯峨,碧峰逶迤,綿延達三裡。南可望京
城,北可望長城,又得玉泉山的泉水,三面遍佈稻田,碧綠如洗,宛若江南西湖風景,真是
天然的佳境!直看得李蓮英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這可是一件大差使,咱們辦了下來,也就夠了。」李蓮英笑著對立山說道。
    「都是大哥的栽培,不然小弟哪有這福份。」
    「只要你好好跟著咱家干,遇事咱家總要維持你的,你放心罷。」李蓮英隨即轉臉向雷
廷昌說道:「你看怎麼樣?」
    雷廷昌以為李蓮英問自己園子裡的景色,連忙答道:「清漪園原有八景,叫做載時堂、
墨妙軒、龍雲樓、淡碧齋、水樂亭、知魚橋、尋詩逕、涵光洞。園子裡規模,聽這八景的名
兒就知道了。」
    「這些咱家不知道嗎?咱家是問你圖的事!」李蓮英不耐煩地說道。
    「總管放心就是,這不成問題,個把月內我一定將草圖繪出。」
    「時間太長了些,給你半個月期限吧!記住,這事不可讓太多的人知道。」
    「是,是!」
    說完話,一行人又到山前山後,各處殘朽殿閣等處看了一遍,直到日落西山,方打道回
城。
    這雷廷昌果然不愧是內行高手,十余天功夫便將草圖繪好。抖開長卷,彷彿工筆彩繪的
「漢宮春曉圖」。慈禧太后不由得喜笑顏開。特別是湖邊的長廊,一頭連著寢宮;一頭通到
佛閣下的大殿,蜿蜒曲折,尤為顯眼。湖北邊,本來空宕宕地,只能遙觀山色;有了這條長
廊,便使人覺得翠欄紅亭隱約於碧樹之間,平添無數情致。當即,慈禧太后便點頭應允。
    修清漪園的工程,很快地開始了。一面由立山負責,挑選吉日,悄悄動工清理渣土;一
面由雷廷昌燙樣畫圖,陸續進呈。
    事情儘管做得極為周密,但清漪園大興土木,無論怎樣巧立名目,也掩蓋不住這個事
實,頓時京師議論紛紛,怨聲載道。「今天修清漪用海軍經費,明天修圓明園還不知用什麼
費哪!」慈禧太后聽得風聲,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喚來李蓮英。
    「我不是叮囑你謹慎小心,不可洩露風聲嗎,怎的現在弄得滿城風雨?」
    「老佛爺息怒。」李蓮英跪在地上,小心答道,「奴才已是加倍小心了,只是如此大的
工程想要不走漏半點風聲,實在,……實在是難呀。」
    「什麼?你難道還有理了不成!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說該怎麼辦?」
    怎麼辦?事情到這一步想掩也掩不過去,只能公開了呀。
    只聽李蓮英小聲說道:「老佛爺,依奴才的意思,這事既已掩不過去,不如……不如讓
皇上下道諭旨,公開了事,這樣也許會好些。」
    「去,把皇上給我喚來!」慈禧太后思索了半天,方狠下心說道。
    光緒帝載湉自登基以來,雖名義上是皇上,卻沒有一天當過真正的皇上。煌煌詔書上寫
得很清楚,一旦皇帝典學有成,慈禧太后便當撤簾歸政。對此,慈禧太后怎能不防著?百思
之後,她為自己找到了一條路,那就是把光緒培養成一個奴才,一個唯她之命是從的奴才!
為此,她下了不少功夫,設了不少圈套。慈禧每日三頓膳,光緒必須侍候她入座之後才能回
宮進膳,而且吃的是冷菜冷飯。慈禧每年出巡東、西陵時,光緒必須跪接跪送。每日早晚,
光緒都必須去太后宮請安,慈禧不說「起來」,光緒就得一直跪著。如今,他大了,成人
了,但懾於慈禧太后的威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知這次他會……
    「兒臣給親爸爸請安。」
    「我近來心緒不佳,住在宮裡,亂糟糟的,不能頤養。清漪園環境不錯,我想將它修
修,以避煩悶。不知你的意思如何?」慈禧太后看看光緒帝,毫不掩飾地開了口。
    財政匱乏,國事日艱,哪有錢再修園子?想是這麼想,可光緒帝哪敢直說?只聽他委婉
的說道:「親爸爸既想頤養林泉,兒臣怎敢有別的意思?不過……現下款項支絀,未免有些
困難,能不能緩一陣子?」
    「款項一層,你倒不必過慮。我知道海軍衙門存有筆銀子,想借用一陣,你看怎樣?」
慈禧太后陰著臉,冷冷地說道。
    光緒聽了,心中又是不悅。要說不准,他可沒這個膽子。
    只得說道:「親爸爸,這事……讓兒臣回去想想好嗎?」
    「好,你回去想吧!不過要快些給我回話。」
    回到上書房,光緒帝悶悶不樂地坐在龍椅上,一語不發。
    翁同和見狀,急忙問:
    「皇上,恕臣斗膽,不知有何事使皇上如此不快?」
    「國事如此,可親爸爸她卻要借用海軍經費,重修清漪園,你說我該怎麼辦是好呀?』
光緒帝滿臉愁容道。
    「這……」,翁同和猶豫了一下,說道:「臣以為,太后既要修園子,皇上不但不能拂
太后的懿旨,就是要借用海軍經費,皇上也不可設詞阻撓。」
    「你,你怎能說出這樣話來?」光緒帝沒想到自己的師傅竟說出如此話來,氣憤地說道。
    「皇上息怒,臣如此說,完全是為皇上著想。依臣的意思,皇上答應了方好,這都是遲
早要辦的事,現在攔阻只會惹太后不快。再說了」說到這裡,翁同和壓低了聲音:「太后修
了園子,可以常在園子住著,免得干預朝政。皇上您說呢?」
    這倒是一條妙策啊!光緒帝一聽也顧不上答理翁同和,便又急衝衝奔儲秀宮而來。
    「是不是想好了?」看著光緒帝這麼快便回來,慈禧太后還真有些納悶。
    「親爸爸想修園子,其實兒臣亦早有此意。怎奈近年國家多事,庫款入不敷出,因而遲
遲未辦。既然親爸爸想借用海軍經費,兒臣怎敢有異議。明日兒臣便諭海軍衙門照撥,並派
大臣勘驗動工修造。」
    就你這點鬼把戲,豈能瞞得住我?慈禧太后冷笑兩聲,說道:「怎的主意轉的這麼快,
是不是誰給你說了什麼?」
    「沒有,真的沒有!親爸爸過慮了。」
    「沒有就好。」慈禧太后冷冷說了句。隨後母子二人又談了一會兒,光緒帝始退出。
    第二天,光緒帝下了道諭旨:「奉上諭,萬壽山大報恩延壽寺,為高宗純皇帝侍奉孝聖
憲皇後,三次祝嘏之所。敬踵前規,允征祥洽,其清漪園舊名,謹擬改名頤和園。殿宇一
切。自應重加修葺,以備慈輿臨幸。著派御前大臣奕劻,督理該園工程。欽此。」
    上諭一下,眾議略平。誰想卻急壞了個人,你道誰呀?李蓮英!他忙前忙後,本想現在
該是自己大撈一把的時候了,可誰想上諭卻派奕劻督理工程。自己出力,卻為他人做了嫁
衣,這種傻事,他豈能做?這心裡可真是越想越不痛快。
    再說慶王爺奕劻接旨後,內心不由得一陣竊喜,當即奏明慈禧太后,由軍機處行文各衙
門,設立欽工處。所有監工員等,皆由他一人派定。隨即便領著一幫將作好手前往萬壽山、
昆明湖等地,測量地勢。據圖估價,約需白銀四千五百余萬兩。
    折子呈上,光緒帝不由得目瞪口呆,這麼多銀子可是他始料未及的!當下便急匆匆去見
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正在與李蓮英、立山等人商議修園子的事,一看他來了,不耐煩地問
道:「又有什麼事嗎?」
    「親爸爸,奕劻呈上道折子,估價四千多萬兩,兒臣恐有不實不盡之處。」
    「現在尚未動工修葺,僅只是據圖計價而已,難免會有些出入,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奕劻身任軍機大臣,豈能常到工地監察。況且這樣大的工程,非專責一近支大臣前去
督理,是斷不能免去弊端的。兒臣想是否可另派親信之人前去?」
    站在一邊的李蓮英一聽,不由得喜從心生,急忙向立山遞了個臉色,立山會意地點了點
頭。
    「奕劻不是你派定的嗎?朝令夕改,成何體統?」慈禧太后不悅地說道。
    跪在地上的光緒帝頓時不知該如何作對方好。就在這時,立山開了口:「太后息怒,皇
上擔心的也有道理。如此大的工程,難免有不安分之人,為自己撈好處。」
    「你有什麼想法?」
    「臣想,醇王爺一向辦事謹慎,又是近支親貴,不如派他負責此事。另外」說到這裡,
立山瞧瞧慈禧太后,見沒什麼變化,方接道:「太后如果不放心,可派李總管一同督理此
事。」
    互相牽制,互相監督,這倒是個好主意!只見慈禧太后點頭說道:「好,就這樣辦吧!
皇上意下如何呀?」
    李蓮英是什麼樣的人,光緒帝能不清楚嗎?可慈禧太后已應允了,他雖有不悅,又敢說
什麼?一想還有自己的父親負責,諒李蓮英也不放肆,便唯唯退出。
    次日慈禧太后傳醇親王奕ɔ進宮,當面派為頤和園監修大臣。醇親王本想推辭,可轉念
一想修園子的錢大半由海軍衙門出,自己負責監修也許可以為海軍省點,便點頭應允下來。
    由太后宮退到內務府朝房,醇親王立刻將全班軍機請了來,軍機大臣一共六人:禮親王
世鐸,頭腦簡單、向無主張;額勒和布與張之萬亦皆伴食而已;常說話的是閻敬銘、孫毓汶
與許庚身。只是閻敬銘的話,在醇王聽來,常覺話中帶刺、梗喉難嚥。
    「各位大人,太后剛才告知,由我負責督修頤和園。慶王爺估價甚高,上邊不滿意,我
想與諸位同去踏勘,順便看看該派些什麼人分頭負責,不知意下如何?」
    醇親王話剛畢,閻敬銘便毫不客氣地開了口:「王爺,自古以來,帝王大喪天下元氣
者,無非三件事:好大喜功,大治武備;巡觀游幸,大興土木;罔神信佛,祠禱之事。本朝
自開國以來,盡懲前明之失,康雍二世,足以媲美文景之治;純皇帝雄才大略,不殊漢武,
然饒是如此,亦有所失。盛世尚且如此,更況於今?如大興土木,只怕不待外敵欺凌,危亡
立見!下官以為王爺不但不應接旨,而且應該設法勸告阻太后取消這一工程。」
    這番侃侃而談,聽在醇親王耳朵裡,可真不是滋味,神色頓時難看了許多。孫敏汶見
狀,一馬當先替醇王說道:「丹翁此言差矣!修葺頤和園,為皇太后頤養天年之計,理所當
然!本朝以孝治天下,此舉萬不可廢。皇太后仁慈聖明,時世艱難一切從儉,她豈有不知之
理?如何談得到大興土木?
    「但願如此。」閻敬銘慢條斯理地說:「大興海軍,戶部勉力以赴;大興土木,戶部可
是無能為力。」
    禮親王世鐸一看這種場面,急忙打圓場:「現在要緊的是去看個究竟,趕快上奏太后、
皇上,這些事過陣子再議。王爺,您說呢?」
    「可以。」醇親王同意他的看法:「御前軍機一起去看,缺一不可!省得有人背地裡說
閒話!」
    醇親王親自查勘,光緒帝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即恩准開工。同時准調海軍衙門總辦恩佑
充任監修,常免、奎煥、松梅、聯奎等人為監工員。
    慈禧太后想的挺好,醇親王、李蓮英同時督修,互相牽制。可醇親王既要管海軍衙門事
務,又要處理軍機處事宜,他哪忙得過來這麼多事?在山上住了半月有余,便不得不打道回
城。這下到好,李蓮英成了名副其實的總監督。他一邊為慈禧太后督催修造頤和園;一邊趁
機用建頤和園之上上等磚石木料、將作好手,為自己建起了宅邸。
    這所宅邸位於海澱鎮彩和坊南端,佔地七畝有余。雖因清朝體制關係,所建房屋不能同
王公府第那般宏傳高大,但也規模不凡,大小房子五六十間,且極為豪華富麗。
    敞亮的大門坐東朝西,進門迎面建有一座青磚懸山式影壁,方磚中心鑲嵌有鳳凰牡丹團
花,壁垛立面方磚心嵌有對外開放荷花、菊引鵲躍、松鶴延年、蘭竹棲淮等紋飾,上有百花
藍,頂砌密簷磚枋。
    進門南側為車馬庫,折而北為一座多進式四合院。起脊門樓,簷下鑲嵌精緻磚雕文房四
寶紋飾。折而西為屏門,前院三間倒座南房。東西配房各三間,院正北建有垂花門一座,門
額倒掛橫楣子飾梅竹喜鵲紋飾,兩側公形垂花,造型極為新穎。進門東西有抄手廊可通東西
配房。北建亞廳五楹,前出廊。前為跨院,假山林立、怪石嶙峋,院中種植梧桐兩株,柏結
四株。後院後罩房五楹,東西配房各三間,有廊相通。
    整座宅邸佈局緊湊,裝飾華麗,耗銀達幾十萬兩!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李蓮英如
此,立山等人能安份嗎?結果清漪園工程沒進行多少,所籌的那點銀子被花了個精光。這該
如何是好呢?
    這一日,天氣清和、陽光煦暖。適逢排雲殿上梁禮典,一大早,醇親王奕ɔ、慶王爺奕
劻、海軍衙門會辦兼直隸總督李鴻章等人便在李蓮英陪同下,來到了頤和園。
    昆明湖畔洋鼓洋號,吹吹打打,萬壽山半山腰間鞭炮齊鳴,鼓樂喧天。一行人沿湖畔北
拐西行,來到萬壽山前,面前是一座宏偉的建築群,由山上延伸下來。排雲殿前是坐北朝南
的排雲門,這是座殿式建築,歇山頂,面闊五間。能工巧匠們正在飛金走彩,雕梁畫棟。門
前有一對精美的銅獅和十二塊形狀各異的太湖石,銅獅和太湖石都是原暢春園的遺物。穿過
排雲門,經過尚未竣工的金水橋,高大的石造台階上,一座規格更加壯觀的宮殿便是排雲殿
了。此處是明代的圓靜寺、清漪園時,是大報恩延壽寺的大雄寶殿。現在是準備慈禧太后慶
典時接受大臣賀拜的地方。
    排雲殿是頤和園中的主體工程,上梁禮典標志著頤和園工程的全面開工。
    排雲殿前早已張燈結彩,揚幡張旗、裝點一新,門前一幅燙金對聯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
光,橫批:「紫氣東來」;兩邊:「喜逢黃道日,欣遇紫徽星。」石基上用漢白玉欄杆圍護
的寬闊平台上,早已擺好香案。一行人在李蓮英的主持下,先叩頭祝福慈禧太后萬壽無疆,
後焚香申表,拜山神、土地,又拜太公、魯班、火神等四方神靈,只拜得眾人頭暈眼花,不
辯東西南北。
    拜罷,最後是上梁。隨著李蓮英一聲吩咐,只見五十個身著青衣黑褂的工匠在雄壯的號
子聲中,抬著一根巨大的松木大梁走了過來。大梁上貼著一個工整的八卦陰陽魚圖案,兩旁
有一副聯:「上梁逢六馬,立柱遇三奇」,中間五顏六色的彩綢迎風飛舞,煞是好看。在一
片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松木大梁徐徐升起,穩穩地架在了中間,隨即便是一陣歡呼雀躍。
在此之前,其余梁木都已安裝齊備,只等大梁一上即可封頂了。
    排雲殿雖未竣工,但它骨架宏偉,完全是宮殿氣派。加上李蓮英繪聲繪色的描繪,直看
得眾人連連贊口不絕。
    「沒看出來,李總管還是文武全才,無所不通啊,太后她老人家看了一定會滿意的!」
慶王爺奕劻豎起大拇指向李蓮英誇贊道。
    「哪裡,哪裡?這全是老佛爺的安排,咱家怎敢居功自傲呀。」
    「是啊!這所建築既有江南的品味,又有北國的情調,結構佈局嚴謹大方,真可以說是
天衣無縫!」醇王爺奕ɔ也忍不住開了口。
    只有李鴻章坐在一邊,一語不發。他對李蓮英太了解了,先甜後苦,這點鬼把戲瞞得了
別人,可瞞不過他李鴻章!
    說笑間,早已有人擺上酒宴。眾人依次入座,寒暄幾句後,但見李蓮英從立山手中接過
工程圖,交與諸人,說道:
    「各位王爺、大人,瞧瞧這設計得如何?」
    「好,太好了!碧波蕩漾的湖水,金碧輝煌的殿閣,曲徑通幽的長廊,簡直真的一
般。」慶王爺奕劻半是佩服、半是恭維道。
    「唉!」只見李蓮英長歎一口氣道,「老佛爺也是如此說法!
    只是這工程是付諸實現,需要錢呀!眾位大人都是財神爺,成全不成全全靠各位大人
了。」
    就知道你有這一手!李鴻章一聽這話,更是三緘其口;奕ɔ這會也明白了過來,連忙收
住了口;醇親王奕ɔ捋著胡子,悠閒地望著碧波粼粼的昆明湖,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
    李蓮英用眼掃視了一下,又換了一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口氣道:「諸位大人想想,這
工程如果不能如期完工,老佛爺她老人家會是什麼心情?如能如願以償,那她老人家又會對
諸位大人怎樣看待?」
    「總管」,奕劻被李蓮英這一打一拉給嚇住了,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您不當家不知
柴米油鹽貴,我實在是捉襟見肘呀!不過是給太后修園子,我回去再想想辦法,但估摸不會
太多,也就二三十萬兩吧。」
    二三十萬兩?還不夠剔牙縫哩!李蓮英又用眼瞅瞅李鴻章,誰想李鴻章兩眼直勾勾望著
湖面,來了個假裝沒看見。這可怎麼辦呢?李蓮英不由得又轉向醇親王,這會他想起了這個
頤和園監修大臣。
    「王爺,您看這事該怎麼辦好?」
    醇親王正為剛才李蓮英那咄咄逼人的話生氣,一聽他問自己,便冷冷地說道:「海軍衙
門的銀子動用了多少,你還不知道嗎?這事我看還是請示一下太后再說。萬一有個閃失,誰
也擔待不起呀!」
    原本喜氣洋洋的酒宴就這樣不歡而散。但不管怎樣,園子總不能不修呀!無奈何,李蓮
英只好硬著皮來見慈禧太后。
    「奴才給老佛爺請安。」
    「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呀!」忽的只聽見慈禧太后冷笑兩聲,開口說道:「你這大膽的奴
才,讓你去督修園子,你竟先給自己蓋上了!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佛爺息怒,奴才決不敢隱瞞!」李蓮英頓時嚇傻了眼,急忙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般說道:「前陣子奴才弟弟來京,沒地方住,所以奴才在彩和坊給蓋了間。」
    「這麼巧?銀子從哪來的,該不是動用了修園子的錢吧!」
    「奴才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動用老佛爺您的錢呀。這銀子一半是奴才平日的俸銀,再有就
是……就是平日裡人家送的。」
    「沒有瞞我?如果讓我知曉你騙我,你可小心點兒。」慈禧太后有點相信李蓮英的話了。
    李蓮英急忙說道:「奴才絕不敢隱瞞!奴才那還有幾萬兩銀子,正想孝敬老佛爺您呢。」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頓時眉開眼笑、信以為真了:「起來吧。不在那抓緊修園子,又跑
回來作甚?」
    慈禧太后這才長舒了口氣,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說道:「奴才怎敢不抓緊,只是
現下沒了銀子,奴才有力使不上呀!」
    「醇王爺怎麼說?」
    「醇王爺也沒法子,讓奴才來請示老佛爺,看怎麼處理。」
    「我有什麼法子好想?你平日裡鬼點子不是多呀,你說說,有什麼法子沒?」
    「奴才想,這會是不是讓戶部擠點出來?聽說戶部每年盈餘就有千萬兩。」
    慈禧太后一聽戶部有錢,也不問青紅皂白,急忙命李蓮英將閻敬銘傳進來。
    閻敬銘,字丹初。長得實在猥瑣,身不滿五尺,臉如棗核,兩隻眼睛一大一小。但因善
於理財,備受慈禧太后垂愛。
    慈禧太后召見時,常叫他做「丹翁」,待遇非常厚豐。此時雖為軍機大臣,但仍主戶部
事。
    「臣閻敬銘給太后請安。不知太后召臣有何事吩咐?」
    慈禧太后笑著說道:「起來回話吧。現在園子那邊錢比較緊張,你看能不能給想點辦法。
    「太后,戶部制天下經費,收支都有定額。只怕……」
    「丹翁,」慈禧太后打斷他的話,說道,「我聽說戶部每年光盈餘就有千萬兩呢。」
    「太后,戶部近來庫中的存款也不多了,況且現在振興海軍,又非籌大宗款項不可,現
在部中每年雖盈餘千萬兩,但一切開銷太多,尚且不敷支配。頤和園是太后頤養之所,臣自
當功籌歲修,但擬請俟海軍軍響籌足之後,再行呈繳。」
    「園子那邊現下沒錢,已停工了,你知道嗎?」慈禧太后有些不悅了。
    閻敬銘平日裡為人極其固執,見此情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奏道:「既是如此,太后
何不飭內務府廣儲司先解解急。」
    廣儲司是宮內的御帳房,所有存款都是慈禧太后的銀子。
    一聽閻敬銘讓自己動用私房錢,慈禧太后大為不悅,面色一沉道:「廣儲司是皇室銀
庫,你不知道嗎?那好,只要你能增撥一筆款子與廣儲司,便由廣儲司提撥亦可。」
    「臣部每月應解內廷之款,都有明文規定,臣豈敢擅自更改?」
    「照你如此說法,就應該我自己拿錢了!」慈禧太后終於忍不住了,大怒道:「戶部是
辦公事的地方,難道我修園子是私事嗎?」
    一看慈禧太后大怒,閻敬銘索性將帽子摘下,磕頭奏道:
    「臣理財無方,請太后治臣以失職之罪。」
    「你……」慈禧太后沒想他竟來了這麼一手,氣得顏色大變,用手指著閻敬銘道:「你
退下去!」
    臭閻老西兒,竟敢在老虎口內拔牙,叫你瞧瞧咱家的利害!待閻敬銘退出,李蓮英忙上
前說道:「老佛爺息怒,身子骨兒要緊。這閻敬銘也太過大膽了些,依奴才看來,不
如……」
    「別說了!」慈禧太后這會怒氣消了些,細想閻敬銘自主戶部以來,頗有政績,便說:
「也許他那真的緊張,不然他不會不答允的。」
    「唉,老佛爺您總是想著他們的難處,可他們誰替老佛爺著想了?您不知曉,現在處邊
早就傳開了:『要吃飯上吏部,講穿衣到戶部,好喝水補工部,能作惡是刑部,要挨餓選禮
部。』老佛爺想想,他那能沒銀子嗎?」
    「這都是傳聞,也不見得真實。你看他那袍套,破爛不堪的,可想而知他卻是……」
    「老佛爺,他這是蒙蔽您呀!」沒等慈禧太后話說完,李蓮英已大著膽子開了口:「戶
部無論怎麼窮,不至於買不起件袍套吧。若是連閻敬銘都穿不起袍套,那禮部這些清水衙門
豈不更要挨凍了嗎?」
    有道理!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禁不住點點頭,意思似乎有些心動。李蓮英見狀,
乘機又奏道:「這閻敬銘名字雖有個『敬』字,但是他實在大不敬。奴才聽說他常對人講,
老佛爺您怕他,不敢叫他的名字,只叫他『丹翁』」。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給你個麥稈,你竟當拐杖使了!當即傳旨開去閻
敬銘軍機大臣差使,與吏部尚書翁同和對調。在她看來,翁同和此人與世無爭,與人無忤,
當是最合適的人選。誰想這翁同和更是個極守禮法制度之人,聞得要戶部撥款修園子,當即
便奏上上本,力爭前議。
    慈禧太后閱奏,更為震怒,這還了得你們了!當即便擬將翁同和革職永不敘用,虧得光
緒帝看在師生情份上,竭力懇求,慈禧太后方稍為息怒,將翁同和調任禮部這個清水衙門,
另選親信之人主持戶部了事。
    有了銀子,頤和園的工程便又進行開了。可戶部每年盈餘不足千萬,支出的款項又極
多,能撥多少出銀子出來?有了這次的教訓,慈禧太后不得不未雨綢繆。這次找誰呢?自然
還是大主戶李鴻章!
    「蓮英,我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總得先有幾百萬銀子預備著,免得到時候又沒錢
使,你說呢?」
    「老佛爺所言極是,如果像現在這樣修修停停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完工。」對李蓮英來
說,自然是銀子越多越好,銀子越多,他便能為自己撈更多的油水。
    「現在能出錢的衙門都出了,你看看還有什麼來路?」慈禧太后無計可施,只得又求助
於李蓮英。
    「這還不容易嗎!」李蓮英不加思索道:「一條船就是兩三百萬銀子,不過少買兩條船
而已。」
    這一下提醒了慈禧太后。不久以前各省認籌海軍經費,兩江、兩廣必有巨款報效,因而
自言自語似地說:「得結結實實催一催。」
    李蓮英知道她指的何事,接口說道:「這自然是要用的。
    但等各省報解到京,總要年底了,怕耽誤了正用。」
    「那?」慈禧太后愕然相問,「那怎麼辦?」
    「奴才上次去天津時聽說,洋人很是相信李中堂。奴才想,只要他肯出面借,一兩百萬
不過一句話的事。」
    「喔!李鴻章竟然有這麼大的能耐?」
    「那是自然了!老佛爺您器重他,洋人自然就相信他了。
    老佛爺您不也說他頗有外事才幹嗎?」
    這無形中的一句恭維,直聽得慈禧太后心裡無比的舒服。
    「是這個理!不過這事我不便跟他說,讓醇王爺去跟他說吧。」
    聞得要借款修園子,醇親王只覺得頭暈目眩,身寒舌苦,大有病倒下來的模樣。「看人
挑擔不吃力」。如今,他終於明白了恭親王當年的苦處。不借,這筆錢遲早還得從海軍身上
出;借吧,可拿什麼還?再說這借洋款修園子一事,如果傳揚出去,他豈不要遺臭萬年!
    「萊山,這事你看該如何是好?」醇親王無計可施,只得求助於智囊孫敏汶。
    「王爺,這事太后已有了主意。無論如何,總不能拂太后之意吧!我想,王爺不如遵旨
照辦就是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將來如何還呢?再說了,這借洋款修園子,如若傳聞出去,言路
上能沒有反應?」醇親王略加掩飾道。
    「王爺過慮了!太后讓您借,您就借,將來怎麼個還法,太后自然會想辦法。至於言路
上嗎,王爺不妨以興辦海軍學堂為名,密囑李中堂辦!」
    醇親王這會哪有更好的辦法,思索了陣,便點頭應允下來。
    李鴻章何嘗不知道此舉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不借,這錢又得從海軍經費出,思前慮
後,只得密囑天津海關道周馥私下聯繫。這可是控制大清國的好機會!當下匯豐銀行允借二
百萬,年息六厘,兩年還清;法國東方銀行肯借二百萬,年息五厘七五,照英磅折算,分十
年的撥還;德國德華銀行願借一百萬,年息只要五厘五,期限亦比較長。但不管是哪家銀
行,都是等春暖花開之後,方能將銀子交付。虧得醇親王一再向慈禧太后保證:「款子一定
可以借成。只是洋人辦事,一點一劃,絲毫不苟;所以就慢了,反正年前保證取到,絕不會
誤了工期。」方始作罷。
    東挪西湊,頤和園工程總算如期完工,前後耗銀逾千萬兩。僅海軍經費就挪用八百六十
萬兩之巨,其中海軍衙門收到各省的海防捐銀一百六十八萬;海軍巨款息銀四十多萬;海軍
衙門的所謂「閒款」五十多萬;海軍經費正款二百多萬。加上三海工程,總計挪用海軍衙門
經費一千三百萬兩!北洋海軍的七艘主力戰艦:定遠、鎮遠、濟遠、來遠、致遠、靖遠的購
置費用約為七百多萬兩。慈禧太后為大修樓台殿宇所挪用的海軍經費足可以再增加兩支原來
規模的北洋艦隊。然而,在此期間海軍衙門卻未購置過一艘新艦!
    為一己之私利,置海軍建設於不顧,這就為中日甲午戰爭的慘敗埋下了禍根!
    五月十五,天氣晴朗,惠風和暢。辰刻時分,一大隊人馬簇擁著鑾駕鳳輿,浩浩蕩蕩出
了紫禁城。這便是光緒帝和王公大臣恭奉慈禧太后駕幸頤和園。自然其中少不了監修頤和園
工程的內廷總管李蓮英。
    出西華門,穿御河橋,過西直門。沿途皆是新修的石路,路旁楊柳依依。經駱駝脖兒、
海澱扇子河,一座高大的四柱七樓牌便映入眼簾,牌樓間嵌有石刻一方,正面書有「涵虛」
二字,背面題刻「罨秀」字樣。穿過牌樓,繞過小石橋和一面赭紅色的影壁,一座面闊五
間、歇山卷棚頂、金壁彩繪的門樓便呈現在眼前。六扇朱江色大門十分壯觀;一對造型雄偉
生動的銅獅昂道屹立;黃綠琉璃瓦簷下懸有慈禧太后親書的金色龍邊「頤和園」橫匾,看去
氣勢雄偉。門前侍衛邏騎林立,戒備森嚴,在兩側呈燕字排開。進得門來,但見瓊樓玉宇,
珠梁畫棟,曲徑通幽,甬路兩旁古對夾道,綠草如茵,真可以稱得是聚天下之大觀、權人間
之勝境。
    在李蓮英攙扶下,慈禧太后面露喜悅之色,悠悠然走出亮轎。只見她身穿深黃色實紗敞
衣,上繡淡藍色飛蝠,各銜金壽字,長肩之外,復一披肩,肩系明珠所織,俱精圓,大如黃
鳥之卵,色澤無二。淺綠色素絹於脖上,二鈕上懸著二九一十八粒珍珠手串;腕上翡翠鐲
子;手上鑽石戒指;指上一對赤金鑲寶石指甲套,陽光照耀下,光彩奪目,耀眼非凡。
    在眾人簇擁下,來到一座殿堂,門額上用滿漢兩種文字書寫「仁壽門」三字。進得門
來,迎門矗立著一塊巨大的太湖石,這是從睿王園移來的,造形甚是神奇。太湖石後即為仁
壽殿。仁壽殿建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原名勤政殿,咸豐十年(1860年)被英
法聯軍燒燬,這次重建,取《論語》中的「仁者壽」之音改名為仁壽殿,坐西朝東,歇山卷
棚頂,面闊七間。殿前露台上,擺著四只乾隆時期的大銅鼎爐和銅龍銅鳳、銅缸各一對,正
中石須彌座上蹲伏著一頭銅鑄的怪獸:
    龍頭、獅尾、鹿角、牛蹄、遍身鱗甲,造形奇特。
    「蓮英,你看這是什麼呀?」慈禧太后笑著問道。
    「這……」李蓮英頓時面紅耳赤:「看它既象獅子又象龍,奴才也不知為何物。」
    「有誰知曉此為何物?」
    「太后,此物為傳說中之麒麟,欲稱『四不像』,是原圓明園中的物件。」吏部尚書、
原軍機大臣主戶部事閻敬銘跪奏道。
    「好,太好了!還是丹翁知道的多。蓮英,賞蟒袍一件。」
    慈禧太后這會心情好,倒忘了閻敬銘當初與她作對一事,但卻把個李蓮英直氣得咬牙切
齒!在他看來,這種事只配他李蓮英做!
    說笑間,一行人進得寬敞的大殿。這裡金龍盤柱,甚是氣派;殿內明間的正中是御案,
案後放置九龍寶座,鍍金黃龍騰雲駕霧,栩栩如生,寶座後面是一對用孔雀翎羽綴成的掌扇
和刻有二百二十六個不同寫法的「壽」字屏岡;景泰蘭制的琺琅塔、仙鶴、煙台、犯熏爐等
羅列其間,呈現出一派威嚴、神秘的氣氛。慈禧太后環視一番,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站在一旁李蓮英見狀,急忙跪奏:「這是將來老佛爺、皇上召見王公大臣的地方。」
    「起來吧。現在尚是臨幸,你有奏陳,立稟無妨。」
    「是。奴才謝老佛爺恩賞。」
    看李蓮英如此之神態,光緒帝不由得心生厭惡:「親爸爸,時辰也不早了,歇息傳膳
吧。」
    「我現下正好有點餓了,先傳膳再游覽罷。」慈禧太后應允道。
    休息片刻,出得仁壽殿的後門向西行,又進入一個院落即到「玉瀾堂」。這是一座坐北
朝南的大型院落,硬山箍頭脊,面闊五門,前出軒三間。殿內地平床上的寶座、御案、掌
扇、圍屏皆為乾隆時物品。就在眾人品頭論足時,立山趁機將一個字條塞到了李蓮英手中,
上寫:晉陸機,「玉泉湧微瀾」。
    「皇上,這裡是您的寢宮。您看滿意不?」李蓮英討好道。
    「嗯,不錯。」光緒帝冷冷地說道,「你道此處為何稱『玉瀾堂』嗎?」
    這下,你可難不住我了!只見李蓮英搖頭晃腦道:「皇上,這是清漪園始建時所起的,
是根據晉代詩人陸機的詩句『玉泉湧微瀾』而得名的。」
    聽了李蓮英的話,光緒帝不禁大為驚訝,只想開口再問,不料慈禧太后已開口說道:
「不錯,難得你還知道如此詩句。
    對了,蓮英,玉瀾堂有無配殿?」
    「有的。東名『霞芬室』;西曰『藕香榭』,都是硬山箍頭脊,面闊五間,是前後有門
戶的穿堂殿。」
    「瞧瞧去。」
    從玉瀾堂左門趨入,便至玉瀾堂西殿。殿外有沼,波光泡翠,隱露荷錢,風景甚是宜
人。慈禧太后看了,忍不住說道:「將來藕花盛開,定饒復氣,必是名副其實!」復往前
走,垂簾繞砌,幽雅春深,別有一種幽雅氣象。此乃皇後之寢宮「宜芸館」。東西兩旁,分
列數楹。東殿匾額書四字:「藻繪呈瑞」;西殿匾額亦有四字:「恩風扇長」。安排如此之
周密,直把個光緒帝高興得頻頻點頭。可慈禧太后這會心裡卻另有一番滋味!我的寢宮到底
如何呢?
    從宜芸館穿堂出來,西行覆道數條,又是一座幽靜清務的殿宇。只見崇閣巍峨,層樓高
聳,白玉飾梁,黃金鏤檻,很是玲瓏,兩階蒼松翠竹,綠草如茵,從蔥蘢蓊尉中,築著這座
殿宇,華而不俗,顯而寓幽。大門左右的白粉牆上,有幾個形狀各異的玻璃窗,古樸別緻。
在李蓮英引導下,一行人進得大門,但見院內泉石擁翠,林木蔥蔥,白的玉蘭、粉的海棠、
紅的牡丹,競相開放。院子正中刻有海浪紋的青石座上,橫臥一玲瓏剔透的巨石,色青潤,
高可逾丈,厚約數尺,石上鐫著「青芝岫」三字。石四周遍刻乾隆皇帝及其大臣們的題詠,
甚為精緻。摩娑觀察片刻,光緒帝又想作難李蓮英。
    「你知道這塊巨石的來歷嗎?」
    又想出我的丑?沒門!其它地方不知道尚可,老佛爺的寢宮我能不了然指掌嗎?只見李
蓮英一臉得意之色道:「回稟皇上。此石出自房山,原為明朝官僚米萬鐘所采集。這米萬鐘
愛石成癖,發現了這塊奇峰怪石後,便想運到自己的勺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終因工力
窮竭,只得棄至良鄉路旁。此石因之有『財家石』之稱。後來乾隆爺得知此石,才將它運至
此地。」
    光緒帝沒想他竟回答得如此乾脆,接著又問:「此石何以名為『青芝岫』?」
    「當年乾隆爺將此石運到清漪同時,見其『色青且潤』,故而名之日『青芝岫』。」
    「這塊巨石運至此處可不容易呀!」光緒帝帶著詢問的語氣說道。
    李蓮英正想開口,不想慈禧太后見光緒喋喋不休的樣子,不耐煩地說道:「這麼大的石
頭能輕易搬的動嗎?是冬天在道上潑水凍冰,利用冰的滑力才移來的!」看慈禧太后滿臉不
悅之色,光緒帝只得打住。走近正殿,只見殿額上龍翔鳳翥中題著「樂壽堂」三字。堂前,
取「六合太平」之意,對稱地排列著銅鹿、銅鶴、銅瓶。正殿面闊七間,前出軒五間,後出
廈三間,平面呈亞字形。在李蓮英攙扶下,慈禧太后徐步走上台階,忽的只聽一聲悅耳的聲
音:
    「祝老佛爺萬壽無疆!」
    放眼望去,原來是殿前廊下掛著只鸚鵡,通身翠綠,甚是好看。
    「這小東西叫得挺好聽的,哪來的?」
    慈禧太后面露喜色道。
    聽得慈禧太后贊賞,李蓮英頓時來了勁,笑嘻嘻地說:
    「這是奴才特意為老佛爺買來解悶的。它不光叫得好聽,還通人性,會占卜算卦。」
    慈禧太后一生非常迷信,整天吃飽了沒事幹,總是燒香拜佛呀,占卜算卦呀,想通過求
助神靈,保她延年益壽,長命百歲。聞聽此言,急忙催道:「還有這事兒?快!讓它給我算
一卦,看看靈不靈。」
    李蓮英趕緊上前取下鳥籠,將鸚鵡放了出來。隨即只見李蓮英從懷中取出一疊早已備好
的卦帖,一張一張地扣在地上。卦帖正面寫得都是吉利話:萬壽無疆、百鳥朝鳳、五谷豐
登、福滿乾坤等,還有十二屬相;背面塗成淺綠色,隱約可見每張角上都有數目不等的小暗
點。
    「先算算我的屬相。」慈禧太后用懷疑地口氣說道。
    李蓮英忙做了個手勢,只見那小鸚鵡圍著帖子自由地蹦了一圈,唧唧喳喳叫了一陣子,
便叼出一張卦帖來,上寫「未羊」二字。慈禧太后看看,笑著點了點頭。
    「再看看今年的年景如何?」
    小鸚鵡在李蓮英的手勢下,又叼出張卦帖:五谷豐登!慈禧太后看了頓時滿臉笑容,嘴
裡直說:「好兆頭!好兆頭哪!」
    「老佛爺,皇恩浩蕩,普浴萬民,今年定是五谷豐登、天下昌盛。」李蓮英急忙迎合道。
    「是,肯定是!蓮英,俗話說事不過三,這第三次要是算對了,我方相信。讓它算算我
的壽命怎麼樣?」
    「成!李蓮英一邊嘴裡說著,一邊伸出大拇指,對著小鸚鵡連晃三下。只見那小鸚鵡向
前蹦了兩蹦,敏捷地叼起一張卦帖,不待李蓮英動手,慈禧太后已急忙接了過去,一看之
下,頓時笑得合不上嘴,你道上寫什麼?金燦燦四個大字:萬壽無疆!
    如此把戲,誰心裡不明白?光緒帝不由得冷冷「哼」了一聲。再看李蓮英,枯瘦、滿是
皺紋的臉上隱隱泛出些許紅暈。
    進得殿內,正中間沒有寶座、御案、掌扇、屏風,寶座前置有名貴的青花瓷大果盤和焚
燒拜香用的鍍金九桃大銅爐。殿堂正中上空懸掛著華麗的五彩玻璃吊燈。慈禧太后審視一
番,開口說到:
    「這裡想必是我的住所了?」
    「正是老佛爺頤養的正殿。另有二套間,西為寢處;東為更衣室,老佛爺您看看是否中
意?」李蓮英急忙點頭哈腰道。
    西套間寢宮,舖陳精雅。寢門上掛著黃緞夾門扇,上繡二龍戲珠圖案,簾上一圓洞,用
亮紗蒙著,玉環金鉤,嵌銀絲烏木夾板。掀簾進內,地上滿舖法國織花細毛黃色地毯。靠前
窗置一紫檀木長案,案上供著一尊金燦燦、滿面笑容的大肚彌勒佛;角上擺著豇豆紅、遍佈
彩繪的古花瓶,幾株名貴的玉蘭花競相開放,如冰雕玉琢一般。慈禧太后看著欣賞著,不由
得面露喜悅之色。因為慈禧太后乳名叫蘭兒,所以她最愛玉蘭,在此擺上幾株玉蘭,也是煞
費心思的!案旁一座花梨木細雕的多寶架,分放著唐三彩、宋鈞窯、明瓷、康熙瓷等各種瓷
器以及寶石翡翠漢玉、各樣杯盞佛像,名玩古器,皆為稀見之奇珍。靠後牆是慈禧太后的鳳
榻。象牙百子圖的床圍,床頂帽是花梨木做的,用粉紅色碧璽和翡翠瑪瑙堆成大牡丹花,花
紅葉綠,雕刻精細;床裡面掛著外洋進貢的淡黃縷花綢帳子;床上舖著細絨黃氈子,氈上加
放素黃緞厚褥三層,最上一層,滿繡雲龍,褥上整齊地折疊著單夾棉黃綢緞被十余襲;床架
上掛闃繡花黃緞袋兩個,內盛各種奇異香料。
    東套間更衣室,裝飾亦甚為考究。進門東牆邊亦置一案,案上放麻姑撫鹿一尊、東公朔
獻桃一尊,雕刻得維妙維肖,栩栩如生。案旁兩座九龍鍍金古鼎、中間安置一架大圓鏡,鏡
旁兩個雕漆盤子,盆內滿裝胭脂、宮粉、香水之類。西牆下放著一紫檀雕龍大立櫃,由於園
子剛竣工,架上僅掛著件萬朵流雲的黃緞及一藉荷色的靈仙祝壽氅衣。但饒是如此,亦已不
凡,單那靈仙祝壽氅衣,就費工四五百個,用銀三百六十兩!
    看點這一切,慈禧太后會心地笑了。李蓮英見狀,忙點頭哈腰道:「老佛爺,您看還可
意不?」
    「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佈置的還不錯。只是這櫃子裡太單調了些,過幾日您將宮裡的
東西搬些來。」慈禧太后用手指指紫檀雕龍大立櫃說道。
    「是,奴才照辦就是。」
    「噹、噹、噹……」牆上的自鳴鐘已打了十一下。光緒帝這會直覺著腰酸腳疼,可又不
敢明說,只得委婉說道:「親爸爸,時辰也不早了,歇息一會,用過午膳再游覽吧。」
    「不必了,你如累了就歇著吧。」慈禧太后隨即又問李蓮英:「蓮英,戲檯子建在何
處?」
    「建在德和園,便在這殿右側。老佛爺是否現在想去看看?」
    「嗯,別的地方可以不去,這戲檯子定要看的。你前邊帶路。」
    光緒帝雖已有些乏累,也不得不隨之前往。復出樂壽堂,東行不遠,即見層巒映翠,飛
閣流丹,硬山箍頭脊,坐北朝南的德和園已映入眼簾。這所建築在頤和園東宮門內、宜芸館
東,主要由大戲樓和頤樂殿組成,是在乾隆時清漪園怡春堂舊址上擴建而成,前後耗銀達七
十一萬兩之巨。
    進得園子,但見芳草蔭蔭,苔蘚涵青。一座高愈七丈、寬約六丈的大戲樓直入眼底,飛
簷翹角,昂首凌空,上中下三層,造得異樣精緻。上層題額:「慶演昌辰」;中層題額:
「承平豫泰」;下層題額:「歡臚榮曝」。慈禧太后觀瞻了一會,欣慰地說道:「這麼高的
戲檯子,如果將那楊小樓、譚鑫培等名優喚來此處唱戲,定會別有一番風趣。」
    「那是自然了。全園子中,除了佛香閣,就數它高了。比宮內的暢音閣、避暑山莊的清
音閣要高大的多呢。」
    「光是高又有何趣處?」光緒帝悶悶不樂道。
    「皇上,不僅是高,它的妙處可多著呢!」只見李蓮英手指大戲樓,繪聲繪色地說道:
「戲台三層,有天井相通,頂端有絞車牽引,可以巧設機關佈置。在演出神仙、鬼怪戲的時
候,神仙可從天而降,鬼怪可鑽地而出,上天入地變化無窮。
    戲台底部還有一口很深的水井和五個方形水池。演戲時,台上可以噴出極其美妙的水
景。」
    如此美妙,慈禧太后不由得來了興趣,連聲吩咐:「快,讓他們打開來瞧瞧。」
    「是。」李蓮英答應一聲,便低聲對李三順囑咐起來。不大功夫,但見台前水花四濺,
宛若孔雀開屏一般,甚為壯觀。
    忽的,一道水柱直衝衝奔著吏部尚書閻敬銘而來,閻敬銘正在那若有所思,忽見水柱直
奔自己而來,急忙躲閃,但已為時過晚,頓時渾身濕淋淋的,活像個落湯雞。
    「你……」閻敬銘手指李蓮英,氣得語不成聲道。
    光緒帝也看不下去了,「親爸爸,這事也太過份了,您看是不是該……」
    「蓮英,這是怎回事呀?」
    「老佛爺,奴才一時心急,扭錯了開關,請老佛爺責罰。」
    就在這時,李三順急衝沖趕了過來,佯作驚恐狀跪地答道。
    「怎麼不小心些,以後可要記著點兒。丹翁,這奴才也不是成心與你作難,你就消消
氣,去換身衣服吧。」
    一場風波,經慈禧太后這一輕描淡述,便算過去了。看著閻敬銘那狼狽樣,李蓮英心裡
真是說不出的興奮。臭閻老西兒,竟敢搶咱家的飯碗,現下知道咱家的厲害了吧。
    上下觀看了一會兒,眾人即伴著慈禧太后來到戲台對面的頤樂殿。頤樂殿面闊也是七
間,為歇山卷棚頂,殿門前掛著一副對聯:「松拍靄長春畫圖集慶;蓮英依勝境傑構靈光。」
    殿內正中是一個金漆琺琅百鳥朝鳳的寶座,上舖黃色綢緞,不難看出,這座是慈禧太后
的專座。殿東西廊各分割成十二個間,東設王公大臣座次,西設李蓮英及內廷官員座次。
    「蓮英,歸政後我和你在園中終夕聽戲,你說怎麼樣?」慈禧太后坐在寶座上,心滿意
足地對李蓮英說。
    「謝主子洪恩,奴才真是感激不盡。」
    又游覽了一會,慈禧太后方回樂壽堂用膳。
    午膳後小憩片刻,慈禧太后便又精神百倍,準備登覽萬壽山。出樂壽堂,過得邀月門,
便是著名的長廊。長廊東起邀月門,西至後丈亭共273間,全長728米,為大式卷棚頂。
    中間穿過排雲門,兩側對稱點綴有留佳、寄瀾、秋水、清遙四座重簷八角攢尖的亨子,
象征著春、夏、秋、冬四季。長廊的松梁上,繪的彩畫一萬四千多幅,有山水人物、西湖美
景、花鳥魚蟲等,給這北方園林的建築中點染上江南庭苑的風韻。整個長廊依山面水,隨山
勢而起伏,循湖岸而曲折,像根綵帶把萬壽山南麓的建築群貫穿起來,並在湖光山色中嚴謹
而自然地起了承接作用。
    談笑間,已至一四柱七樓的高大牌坊前,但見明間樓上掛一藍地金字木匾,上書「雲輝
玉宇」四字,周圍浮雕雙龍戲珠,給人以威嚴高大之感。抬頭仰望,宮殿林立,依靠在蒼翠
的萬壽山上,更顯得巍峨壯麗,金碧輝煌。
    「老佛爺,這便是排雲殿,是您過壽的地方,進去看看吧。」
    「不急,先上山瞧瞧。」說著話慈禧太后抬腳便向上走。
    「親爸爸。」光緒帝見狀急忙說,「這麼高,您還是乘輦的好。」
    「不必了,乘輦游山豈能盡興?蓮英,攙著點。」
    李蓮英忙慌不迭地跑上前。沿排雲殿爬山廊向上,通過德輝殿,拾級而上,便是氣勢宏
傳的佛香閣。這是一座八面三層四重簷的高大建築,聳立在二十米高的石造台莖上,高達四
十一米,巍然屹立,直插雲霄。有八根堅硬的大鐵梨木為攀天柱,形式美觀,宛如一件巨大
的工藝美術品,鑲嵌在青翠欲滴的萬壽山上。覓梯攀登,樓上供白玉如來佛三尊,寶光燦
燦,頗富神秘色彩。慈禧太后焚香膜拜,瞻仰了一番,便舉步來到窗前,舉目望去,遠則全
京形勢了如指掌,近則滿園春色盡在目前。但見昆明湖波光瀲灩,荷葉盈盈;十七孔橋似一
條玉帶,又似一條長虹,飛浮湖上;岸邊蒼松翠柳掩映著紅牆綠瓦的樓閣亭台,拱橋、水榭
點綴在湖光山色之中。
    不是江南,卻勝似江南!直看得慈禧太后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從前築造圓明園,前後用了數十年時間。如今這園子興築不過年餘便這般模樣,虧得
你監督工程,不然這園子不會修得如此快,更不會修得如此好。」慈禧太后笑容滿面對李蓮
英說道。
    聽著慈禧太后的誇獎,李蓮英猶如吃了甜蜜似的,笑臉答道:「奴才不才,怎敢承受老
佛爺如此誇獎!這些都是奴才應該做的。」這會,李蓮英早把個醇親王奕ɔ忘得一乾二淨。
    「有功獎之,有過責之,你還客氣個啥。蓮英,你看湖中荷葉盈盈,呆會咱去好好玩玩
如何?」
    「那才富有詩意!」
    慈禧太后與李蓮英一唱一合,笑逐顏開。然而此時的光緒帝內心卻另是一番滋味!望著
滿園景色,他終於忍不住向翁同和低聲歎道:「咱們登峰造極,高則高矣,但這一個園子,
卻費了多少人工、多少銀子呀!如果將此用來富國強兵,那該……」
    「皇上,您不可如此說!」站在身後的翁同和聞聲急忙勸阻。但為時已晚,站在一邊的
慈禧太后早已聽了去。
    「皇上,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再大聲說遍,我聽聽。」慈禧太后陰森著臉、冷冷地說道。
    光緒帝這才如夢方醒,慌忙跪地答道:「親爸爸息怒,兒臣……兒臣一時失口,求親爸
爸寬恕。」
    「失口?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哪!」
    「兒臣知錯了。」
    「太后」,翁同和見狀,跪地說道:「皇上年紀尚輕,不經世事,您就願諒他吧。」
    有翁同和帶頭,頓時間,隨行王公大臣、宮眷福晉、格格命婦紛紛跪地,為光緒帝求
情。慈禧太后見狀,亦不好再發作。可讓光緒帝再跟著自己,心裡又不舒暢。沉思片刻,只
聽她開口說道:
    「好了,都起來吧。這園子工程浩大,地方寬闊,各處有各處的風景,各景有各景的美
趣,我想在這裡多住幾天,將它游完。皇上,你呆會可以先回宮,料理政事,免得擱誤了正
事。也省各衙門當差人員往返奔波。至於游園,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你說呢?」
    不怪罪已是萬幸,還敢再說什麼?光緒帝當下便聲稱「是」。
    出了佛香閣,過了牌樓,另從西路下來。下得數級,便見日光斜映處透出一殿,金光閃
閃炫人眼目,匾上黑漆漆三個大字:「寶雲閣」。
    寶雲閣俗名銅亭子或銅殿,建於乾隆二十年(1755),是一座完全用銅鑄造的價木
結構佛,殿通高七米多,重二百零七噸,為重簷歇山頂。其梁、柱、斗拱、橡、瓦、脊吻獸
以及九龍扁額,對聯等都酷似木結構。造弄精美,通體呈蟹青冷古銅色,號稱「金殿」,乃
世上少有之珍品。據說是為了顯示皇權的高貴和尊嚴,乾隆特意建的,亭前的牌坊上還有其
詩句「側峰橫嶺聖來參。」以前皇帝常讓喇嘛在這裡唸經祈禱,舉行參拜儀式。
    如此美景,本應細細觀賞一番,可經剛才那一折騰,慈禧太后興趣大減,進內大略看了
幾眼,便一聲不響地出了殿。
    眾人雖游興未足,亦只得作罷。殿下復有數十階級,循階下去,經得松雲巢、借秋樓、
綠畦亭,再下越邵窩、秋水亭、寄瀾亭,便至山麓。光緒帝跪地請安後,便悶悶不樂回宮而
去。
    光緒帝一走,慈禧太后頓時游興又大增,急忙地問李蓮英:「蓮英,快說說前邊有何好
去處?」
    「回老佛爺,由此向前,不遠便是聽鸝館。館前有一對銅鶴,殿翅欲飛,正殿坐北朝
南,為歇山頂、箍頭脊,面闊五間,東西各有耳房三間、配殿三間。另有一雙層戲樓,為懸
山箍頭脊,面闊五間,抱廈三間即為戲台。」李蓮英滔滔不絕道。
    「什麼歇山頂、箍頭脊,你就不會撿好看的說?」慈禧太后聽後,有點不耐煩了:「那
戲樓與德和園大戲樓相比如何?」
    這會李蓮英有了經驗,急忙答道:「自然比不上大戲樓,只因這塊臨湖,風景不錯,所
以奴才特意為老佛爺建的。再向前過對鷗舫、魚藻桿,便是昆明湖畔,那築有船塢,老佛爺
不是想游湖嗎,奴才想就不如去那吧。」
    不大功夫,一艘巨大的石船便映入眼簾,這便是園中著名的水上建築——石舫。它的前
身是明圓靜寺的放生台。乾隆皇帝修清漪園時,改台為船,船上設中式樓房。船體用巨大的
石塊雕刻堆砌而成,從此更名為石舫。全長三十六米。每年的「浴佛日」,乾隆皇帝便陪著
他的生母孝聖皇後至此放生(放魚蝦之類),以表示其從善之心。英法聯軍火焚清漪園時,
艙樓被毀,此次重建,改為西式艙樓,並在船體兩側加了兩個機輪,取「河清海晨」之義,
命名為清晏舫。上建兩層木結構艙樓,都走油飾面大理石紋樣,艙底層花磚舖地,窗上鑲嵌
五色玻璃。艙樓頂部用磚雕裝飾,精巧華麗。
    清風徐來,畫舫輕搖,綠波微動,佇立船頭,眺望滿湖景色,慈禧太后頓沉舒暢了許多。
    「老佛爺,您看還可意不?」李蓮英笑著問道。
    「不錯,造得精細絕倫,裝飾得亦頗得體。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形式太舊了些。如果能改
成輪船式樣那可太好了。」
    這談何容易呀!李蓮英正不知該如何答對,忽聽一旁的孫毓汶開口道:「皇太后的話,
真是一點也不錯。從前臣由上海取道天津,亦曾坐過那輪船,甚是精巧靈快。如果這湖裡也
有一只,就好了。」
    「那海輪是何等長大,咱這湖裡,只怕容不下呢。」慈禧太后笑著說道。
    「太后,這輪船亦有大小之分。臣曾見過一種淺水汽輪,形式小巧玲瓏,這湖內肯定容
得下。」
    聽了孫毓汶的話,慈禧太后微微點了點頭。你這狗東西,既知道有如此玩意,何不早告
訴咱家!李蓮英禁不住用眼瞅了孫毓汶一眼,復又轉個話題:「老佛爺,奴才聽說當年乾隆
爺還御筆親書『石舫記』,不知講的什麼呀?」
    「喲,這你也知道呀。」慈禧太后瞧瞧李蓮英,笑著說道:
    「是有這麼回事兒。當年乾隆爺作『石舫記』,是以唐代魏徵力諫唐太宗『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為訓,勉勵自己勵精圖治的。」
    「乾隆爺可真是個明君中的明君哪!」李蓮英不無討好地說道。
    「是的,乾隆爺的確是個明君。他虛納諫言,勵精圖治,為咱大清朝的強盛做了極大的
貢獻!」說到這裡,慈禧太后忽感慨道:「可誰想他的寵臣和珅卻不思進取,仗著乾隆爺的
寵信,作威作福,竟在自己的賜園中摹仿了御制的石舫。」
    聽著慈禧太后的話,李蓮英頓覺渾身不舒服,這莫不是在說我吧!
    「老佛爺,時辰不早了,游湖吧。」看師傅長時間不說話,李三順忙插口道。
    「只顧了說笑,倒忘了正事了。」慈禧太后才注意到夕陽將下。連忙詢問:「蓮英,這
湖甚是廣闊,今日定不能遍游,你看看有何清雅之處,略逛一逛,明日再細細游玩。」
    瞧著慈禧太后面無異色,李蓮英方定下神來,答道:「豳風橋、玉帶橋二處風景最是不
凡,不知老佛爺意下如何?」
    「好吧,先至豳風橋,後至玉帶橋。」
    傳旨出去,便有四五艘船直奔石舫而來。正中一船,長約六丈,船艙以黃楊木雕成飛龍
舞鳳花樣;兩旁大玻璃窗皆用黃紗簾遮著,船頭放一九龍寶座,船頭的一面黃龍旗,迎風飛
舞。
    待得慈禧太后上了船,只聽李蓮英一聲高喊:「開船啦!」
    但見各船一齊搖動,如離弦之箭,駛離石舫。岸邊垂柳依依,綠蔭遮天;湖中花綻放,
香氣襲人,慈禧太后不由得精神為之清爽。
    歷半小時,船抵豳風橋。只因暮色凝煙,慈禧太后坐在船上觀瞻片刻,便傳旨啟碇,奔
玉帶橋而去。
    玉帶橋是西堤上唯一的高拱召橋,是當年乾隆帝乘船從昆明湖到玉泉山的通道。橋身為
漢白玉和青石砌成,橋欄望柱雕雕的雲中飛鶴,精美生動,形如玉帶,與水中倒影構成一輪
圓月,最富盛名。此刻紅霞相映,更顯婀娜多姿,宛若一道長虹,飛浮湖面。
    上得殿階,迎面一簾直入眼底:「螺黛一痕,半舖明月鏡;虹光白尺,橫映水晶簾。」
    「真好,形容得妙!」慈禧太后忍不住開口說道。
    「老佛爺,這是誰的手筆呀?」
    「乾隆爺。除了他,誰還有如此才華!」
    「乾隆爺可真是了得。不過依奴才看,老佛爺您亦是不弱。」李蓮英不失時機的奉承道。
    「貧嘴。我哪能與乾隆爺比。」一句恭維話,直聽得慈禧太后眉開眼笑。
    「奴才所言句句屬實,決不敢欺瞞老佛爺。兩邊還有好幾處佛殿,老佛爺您看是否現在
去瞧瞧?」
    「日已下山,轉瞬昏暮。還是回去吧。以後日子長著呢。」
    返掉回來,直至樂壽堂登岸。此刻園中已是燈火齊明,熒熒燁燁。回到寢宮,慈禧太后
方覺滿身乏累,於是便早早歇息了。
    夜深人靜,游玩了一天的人們早已進入了夢鄉。可躺在床上的李蓮英卻是輾轉反側,久
久不能入睡。他在想什麼呢?
    小汽輪!
    「三順,您想想看有什麼法子!」
    站在一旁的李三順嘴裡直打著呵欠,——聽李蓮英喊自己,連忙揉揉惺忪地眼睛,問:
「師傅,您說的什麼事呀?」
    「什麼事,小汽輪!聽明白了嗎?瞧瞧你那熊樣,哪來那麼多瞌睡?給咱家清醒點!」
    「是,是。」李三順連忙打起精神。「師傅,這事不大好辦,現在都快一更天了,到哪
去找小汽輪呀?」
    「不好辦?」李蓮英喊道:「不好辦也得辦!老佛爺明日便要回宮,遲了能成嗎?」
    遲些早些還不都一樣嗎!心裡雖這麼想,可哪有膽說出來,沉思良久,終於想出個法
子:「師傅,前陣子水師學堂操練,徒兒記得有小汽輪,您看……」
    不待他話說完,李蓮英已急不可耐了,連聲催促:「知道了怎不早說!快去,讓他們明
一早駛過來。」
    「師傅,這事……」,李三順猶豫道:「這事不大容易。」
    「怎麼,你敢不聽?」
    「師傅,現在醇王爺主海軍衙門,不給他說聲不大好吧。」
    「現在都啥時候了,怎的去說與他聽?你快去,就說老佛爺有旨,讓他們明天一早駛來
游湖。」
    「是,徒兒這就去。」說著話,李三順已一溜煙似的出門而去。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李蓮英便興沖沖地來到慈禧太后寢宮。
    「蓮英,怎的這樣子,昨晚沒睡好嗎?」看李蓮英滿眼血絲,慈禧太后關心地問道。
    「謝老佛爺關心,奴才不累。」旋即只見李蓮英詭秘地笑道:「奴才昨晚給老佛爺辦了
件大事!」
    「什麼大事呀,奔波了一天,不早點歇著,值得嗎?」
    「值得,太值得了!奴才先替老佛爺梳發,呆會您就知曉了。」
    慈禧太后笑笑,不置可否。雖已是五十開外,奔六十的人了。但慈禧太后的頭髮仍是烏
黑,長有四尺以外,柔如鵝絨。只見李蓮英小心地將頭髮分為兩股,一股先垂耳後,一股盤
在頂上。用兩支紅象牙長簪簪妥之後,敷上香油,灑些芝蘭香水,方梳成一個鳳尾雙飛的樣
子來。前後僅盞茶功夫。
    照照鏡子,慈禧太后頓覺年輕了許多。就在這時,只聽外邊傳來一陣汽笛聲:「嗚——
鳴——嗚——」
    「這是什麼聲音?」慈禧太后頗感詫異。
    再看此刻的李蓮英,神采奕奕,滿臉得意之色:「回老佛爺的話,此乃汽笛的聲音。就
是汽輪上的汽笛!」
    「小汽輪!」慈禧太后聞聽,喜得心花怒放,急命:「快吩咐開進來,我到長廊去看。」
    李蓮英答應著,連忙飛跑出去。待慈禧太后來到鷗舫落座,兩艘汽輪已駛到湖心。只見
上面彩綢飛舞,光華奪目;湖面激起一條條白色的水紋。二輪如水蛇似的,竄得極快,轉瞬
便已靠在岸邊。
    「老佛爺,這汽輪奴才已查看過了。修造異常精細,機器亦極靈快;舖舖墊窗簾、陳設
器具,均系上等。」李蓮英不無自詡地說道。
    「您昨一晚就忙這事來著?」
    「嗯。奴才聽得毓汶孫大人奏知老佛爺,說有一種淺水汽輪,非常精巧,奴才見老佛爺
龍顏大喜,因而昨晚便去水師學堂借了兩艘。因時辰已晚,奴才未敢驚擾老佛爺,還請老佛
爺責罰。」說著話,就見李蓮英跪在了地上。
    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不但不怒,反而贊美起來:
    「起來,快快起來。你呀,真是處處留心,辦理精密。呶,這個你掛著。」說著話,就
見慈禧太后將脖子上那掛翡翠佛珠取了下來。
    「奴才不敢,奴才怎敢受老佛爺如此重賞。這些不都是奴才份內之事嘛。」李蓮英故作
推辭道。
    「不就一掛佛珠嗎,快掛上」。
    一掛佛珠?那可是太后御用之物呀?直看得眾人滿眼羨慕之色。李蓮英這會不再推辭
了,連忙接過佛珠,磕頭謝恩。
    「蓮英,你看今日去哪好?」
    「回老佛爺的話,南湖島一帶景色宜人,另有十七孔橋,銅牛等處亦是不錯。奴才想就
去那,老佛爺您說呢?」
    「好,咱先坐汽輪繞湖一周,再去南湖島。」
    有汽輪代舟,自然快捷許多。佇立船頭,遠遠望去,南湖島上青松翠柏,樓閣隱約如
畫,好似仙宮幻境中之蓬萊仙島。慈禧太后真有些飄飄欲仙了。
    「蓮英,坐汽輪感覺可真是不同,既快捷又令人舒暢,你說呢?」
    「那是自然了。老佛爺如喜歡,何妨將這汽輪留下來?將來把酒臨風,暢遊湖中,定會
別有一番風趣。」
    「嗯,這主意不錯。」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內心不由一動,但旋即只聽她說道:
「現在先不急。這汽輪過會還與水師學堂,免得又有人說閒話。過陣子你與鴻章說說,讓他
在上海買幾隻運來。」
    「是,是。奴才真是糊塗。這汽輪如此破舊,怎能與老佛爺用?過陣子奴才便與李中堂
說,保准老佛爺滿意。」
    說笑間,汽輪已抵南湖島。南湖島又稱蓬萊島、龍王廟。
    終年綠樹成蔭。景色宜人。這裡原是一道上至萬壽山下到藍靛廠的長堤,堤上有龍王
廟,為祈雨之所,清乾隆前稱龍王堂。乾隆年間疏浚昆明湖時,挖斷了這一長堤,保留了龍
王高廟及其周圍的土地,始形成這座小島,後仿照古神話故事「海中仙山」的想象建造了許
多樓台亭閣。遠遠望去,猶如水上漂浮一般,甚是賞心悅目。棄舟上岸,沿著用整齊巨石砌
成的泊岸而上,但見蒼松翠竹,假山疊立。來到靈雨祠,慈禧太后虔誠地頂禮膜拜一番,忽
問道:「蓮英,前面是什麼殿呀?」
    「回老佛爺的話,前面為涵虛堂,乃島上的主體建築。」
    「對,咱們去那玩玩,用點早點。你就傳旨,別的人隨他們逛逛,不必跟著了。」
    李蓮英心知慈禧太后又有事吩咐,忙領旨傳了下去。復回來扶著慈禧太后徑奔涵虛堂,
那些官眷們,跟著慈禧太后,怎能盡興?聞得此訊,也便興高采烈各處游玩去了。
    涵虛堂,歇山箍頭脊,面闊五間,四面出廊,隔水與萬壽山上的佛香閣遙相呼應,始建
於乾隆年間。原是一座仿武昌黃鶴樓建造的三層殿閣,名望蟾閣。是乾隆皇帝觀看水師操練
的地方。咸豐十年被焚,此次重建,改為一層的大殿,並取名「涵虛堂」。正殿兩側一副對
聯:「天外綺霞橫海鶴;月邊古樹艷紅桃」,乃是乾隆的御筆,字句頗為工穩。
    殿內珠光燦燦,耀眼非凡。正中一檀木九龍寶座,兩邊分置一美國人進獻的玻璃鏡,明
光閃閃,增強了殿內的亮度。
    其前左邊有一碧桃高丈餘,根枝統用寶石綴成,葉為碧玉雕琢,枝上鮮桃纍纍,均為紅
瑪瑙所制,珠光閃爍,煞是動人;其前右邊置一托盤,上放碧玉白菜白幫綠葉,青翠欲滴,
一黃綠色蟈蟈伏在上面須腳纖纖,張翅欲鳴,栩栩如生。
    細細把玩一番,慈禧太后便坐上寶座,用起了早點。
    「老佛爺,您看還滿意不?」李蓮英小心問道。
    慈禧太后答非所問:「喂,這地方是做什麼用的?」
    「以前乾隆爺曾在此觀水師操練,現下作何用處,還等老佛爺您吩咐呢。」
    「那就先這麼著吧。」說到這裡,慈禧太后語氣一轉,「不過……」
    「老佛爺有何懿旨儘管吩咐,奴才一定全力去辦。」李蓮英忙道。
    「園子修得的確不錯,就是古玩、花木少了點。」說著,慈禧太后用手指指身旁的那些
擺設,「特別是這兒,除了這幾件東西外,還有何可人的東西?你說呢?」
    「是,是。都怪奴才粗心,沒能抓緊時間。不過老佛爺您盡放寬心,此事奴才正在操
辦。」李蓮英胸有成足道。
    「好,太好了!到時候,這園子一定會更加富有情趣。」說到這裡,慈禧太后禁不住舒
心的笑出了聲。
    「哎,對了。」慈禧太后止住笑聲,又問道:「蓮英,剛才在湖上見這附近有一橋,甚
是雄偉,不知是什麼橋呀?」
    「回老佛爺,此乃園子中最大的橋——十七孔橋,是當年乾隆爺所建。橋長四十五丈,
寬兩丈四,如長虹般橫臥在南湖島與東堤間。主橋由十七個孔組成,正中的孔最大,兩側漸
小。橋正中的額欄上,北寫『靈鼉偃月』,南書『修蝀凌波』。橋欄有望柱62對,望柱頭
上共雕有不同神態的石獅五百余只,或蹲或臥,姿態萬千。」李蓮英如數家珍道。
    看看李蓮英,慈禧太后不覺有些詫異:這奴才,怎的記得如此清楚?遂又問:「好,再
說說還有什麼?」
    她哪知道,李蓮英為了記住這些東西,昨天夜裡整夜沒合眼!只聽李蓮英娓娓道來:
「過得橋,左行不遠,便是銅牛。
    相傳大禹治水時,將鐵牛沉入水底,謂之『鎮水』。因此上乾隆爺亦鑄牛於岸邊。銅牛
全長……。
    「好了,好了。沒想你還記得如此清楚。俗話說百聞不足一見,咱這就去瞧瞧,看看是
否如你所說。」慈禧太后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出涵虛殿,穿過十七孔橋,便見一銅牛佇立岸
邊。近前細觀,但見那銅牛橫臥在刻有海浪紋的青白石座上,栩栩如生,如似回道驚顧,若
有所思,炯炯的目光注視著昆明湖,神態生動,逼真,宛若真的一般。牛背上文字清晰可
辯,只可惜彎彎曲曲,同洋文差不多,李蓮英雖兩眼睜得象牛鈴一般,卻一個字也識不出
來,頓時心急如焚,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慈禧太后開了口:「仔細瞧瞧,有誰認得出來,我重重有賞!」
    這些宮眷們整日裡專習女紅,頂多就識得幾個楷字,哪認得如此古怪文字?王公大臣中
倒有人識得出來,但卻緘默其口,他們都等著看笑話,看李蓮英的笑話!
    「怎麼,真的沒人能識得此文?」看眾人鴉雀無聲,慈禧太后不由得瞅瞅李蓮英,「蓮
英,你說說這上面寫得什麼。」
    李蓮英這會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聽慈禧太后點自己的將,頓時面紅
耳赤,憋了半天,方嚅嚅道:
    「奴才……奴才也不曉得寫著什麼,不過從上面的文字看,似是洋人所寫……。
    沒等他話說完,慈禧太后已笑得前仰後合;那些平日裡不滿李蓮英言行的王公大臣們更
是感到無比的痛快。
    「這,這……?」見此情景,李蓮英更覺難堪,真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好讓自己鑽進去。
    看到貼己的奴才如此神色,慈禧太后終於打住了笑聲,說道:「你呀,不認識就說不認
識,怎亂說呢。剛才不還告訴我此牛乃乾隆爺所鑄,怎的這會又是洋人所書」?
    「奴才一時心急,脫口而出。」
    「好了。此乃篆文銘,也難怪你不認識。」隨即,就見慈禧太后不無得意之色地說道:
「這是乾隆爺御筆親書,寫的是:
    「夏禹治河,鐵牛傳頌。義重安瀾,後人景從。制寓剛戊,像取厚刊。蛟龍遠避,詎數
鼉黿。湊此昆明,清流萬頃,金寫神牛,用鎮悠永。巴邱淮水,黃貫同條。人稱漢武,我慕
唐堯。瑞應之符,逮於四海。敬茲降祥,乾隆乙亥!」
    「老佛爺這一說,奴才才算完全明白了。也虧得是老佛爺您,不然還真沒人能識得出這
些古怪文字。」字雖不認識,可恭維話李蓮英卻是口到擒來。
    「貧嘴。」聽著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內心舒暢極了,這下她可大大地露了一手!「前
邊那是何處,怎的看著眼熟熟的?」
    「老佛爺好眼力,那便是仁壽殿。咱打那開始游的。」
    「好,咱便去那歇歇。用過午膳,取道回宮。」
    「老佛爺,」李蓮英還想借機為自己挽回點顏面,「好些地方還沒去呢。多寶琉璃塔、
轉輪藏、智慧海、諧趣園等處都已裝飾完工,您看是不是……」
    「算啦。年歲不饒人哪!這一天多下來,我這身子骨還真有點吃不消,再說這宮裡事也
多,不回去成嗎?好飯要細細咀嚼,好景要慢慢欣賞,只有如此,才能領略其中之真諦。你
說是嗎?」
    「是,是。老佛爺的話能有錯嗎?奴才呆會就去準備。」
    沿著垂柳依依的東堤,信步而行。不大功夫,便回到仁壽殿。用過午膳,小憩片刻,慈
禧太后便躊躇滿意,啟鑾回宮。
    主子一聲吩咐,奴才忙個不迭。回宮不久,李蓮英便一面令人在頤和園內廣植花木,一
面派員赴熱河行宮避暑山莊,將那裡的珍奇異寶兩萬多件,悉數運載入宮。又派人到全國各
地采集古玩珍品,陸續運進頤和園,將個頤和園裝點的琳琅滿目,珠光壁彩。真不愧是慈闈
寵眷,靈囿功臣!
    每年四月十五日,是京師傳統的「放生節」。所謂放生,就是將捕獲的活的鳥獸蟲魚重
新放歸大自然,以示「不殺生」、「德及禽獸。」每到這一天,一些豪門富戶都要買些魚鳥
撒放,還要賞賜傭人一些財物,借以圖個吉利收賣人心。也許是自知罪孽太深,企圖抵銷一
些「冥譴」吧,每年這天,慈禧太后都要舉行大規模的放生儀式。
    時光易逝,轉眼又是一年春天。酒醋局胡同李府宅邸花園內,桃紅柳綠,百花吐艷。香
氣撲鼻,沁人心腑。如此美景,卻絲毫不能提起李蓮英的興趣。此刻的他,正一個人坐在花
園內,滿臉愁苦之色。
    「總管,又為何事作難?說來小弟聽聽。」就在這時,剛毅滿面春風走了進來。
    李蓮英端起綠玉龍鳳杯,喝了一口「鐵觀音」,眼珠子轉了幾轉,說道:「放生節馬上
就要到了,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此時的剛毅已補授了軍機大臣,可見了李蓮英,卻仍似個奴才一般。
「大哥這下又可以大獻一番身手了。」
    「獻什麼呀?每年不都就那點玩意兒,沒有一點新意。昨兒老佛爺吩咐下來,今年一定
要搞得熱鬧些,你說這事該如何是好?」
    這不正好嗎!剛毅不由內心一陣竊喜,急忙答道:「大哥不必煩惱。小弟有一侄兒普
廷,年紀雖不大,但自幼酷愛玩鳥,一身馴養術,端是不凡,回頭小弟帶他來,大哥看看如
何好,儘管吩咐他就是了。」
    這主意倒挺不錯的,如果能搞出點新名堂出來,那可就……。想著想著,李蓮英忍不住
笑出了聲。
    「大哥,小弟這次給您帶來件泥人張的絕活兒,您瞧瞧怎麼樣?」說著話,就見剛毅遞
上一個錦盒來。
    打開一看,原來是座泥塑的古城堡,以龜為托,城堡之中端坐一帝王,花衣蟒袍,項掛
佛珠,頭戴王冠,綴絡上八顆橢圓形的明珠熠熠發亮,酷似鳥獸蛋。
    李蓮英一看便知是泥人張的手藝,不由贊歎道:「這泥人張真不愧有『天下第一張』之
稱,一團黃泥到得他手裡,竟能捏得如此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那可不是。」剛毅眨眨蛤蟆眼,笑著開了口,「大哥,小弟這次來有一事相求,不
知……」
    「你那點花花腸子,咱家能不清楚?說吧,什麼事」?放生的事有了眉目,李蓮英自然
心情舒暢。
    「是這麼回事,小弟這普廷侄兒,二十好幾的人了,至今仍無所事事,您看能不能給他
找個差使干干」?剛毅點頭哈腰道。
    「我以為啥事呢。就這點事,你找吏部說說不就成了嗎?」
    「大哥,小弟去了,可不成呀。那閻老西就象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小弟好說歹說
他就是不應允。」
    又是你,臭閻老西兒!咱家倒要讓你瞧瞧離了你這事照樣辦。只聽李蓮英說道:「好
吧,這事就交與咱家了。放生的事,你可給咱家放在心上,明一早讓你侄兒來趟。」
    「是,是。大哥儘管放心就是了。」
    打發走了剛毅,李蓮英躊躇滿志,舒心地躺在軟椅上,哼起了小曲。
    「老爺,啥事這麼高興呀?快把衣服披上,別著涼了。」張如玉穿著鑲明珠帶花邊的
「楊醉妃」緊身旗袍,一步三晃地走了過來。
    看著體態窈窕,滴嬌溢露的張如玉,李蓮英忍不住摟著她的脖子咬了一口,十分得意地
說道:「剛毅剛才說他有個侄兒頗通馴養術,這下放生的事可有了著落了。到時候,老佛爺
一高興,說不定又會……」說到這裡,李蓮英又是一陣大笑。
    「你想得倒好!那鳥魚就那麼聽話?只怕是癩蛤蟆難吃天鵝肉,沒門兒。」
    「有門沒門,事在人為,還沒做,你怎就知道不成呢。」
    「成,成!看把你高興的。」說到這裡,只見那張如玉直勾勾盯著桌上的泥塑,一語不
發,臉上的笑容亦漸漸隱去。
    「發什麼呆呀!」李蓮英推了張如玉一把,說道:「這可是泥人張的手藝!你瞧瞧,維
妙維肖。」
    張如玉出身煙花之地,這點事怎能不知道?只是這泥塑裡另有文章呀!當下,只聽她小
心問道:「老爺,這是哪來的呀?」
    「喔,剛毅送的。這小子想讓他侄兒混個官做做。」李蓮英不無得意地說道。
    「剛大人,他不會這樣做呀。」張如玉似自言自語道。
    看著她如此神態,李蓮英不覺納悶:「你這是怎的了,莫不成這泥塑有啥問題?」
    「老爺,我說了您可別生氣呀。」張如玉吞吞吐吐道:「這泥塑做的甚是逼真,可……
可這裡邊卻有文章呢!一座城堡,以龜為托;一個帝王;八個如鳥獸蛋似的明珠,這不是說
您…說您是王八蛋嗎!」
    「啪」綠玉龍鳳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剛毅啊剛毅,咱家待你不薄啊,你吃了豹子
膽了,竟敢如此作賤咱家?!當下就見李蓮英氣急敗壞道:「三順,三順!你死哪去啦?快
去把剛毅給我找來!」
    「老爺,三順不在園子裡忙著嗎?」站在一旁地張如玉忐忑不安道。
    「去,另派個人!」
    剛毅前腳剛進門,屁股還沒坐熱,聽得李蓮英又喚自己,以為又是放生一事,忙找著侄
兒普廷急衝沖趕了來。
    剛進後花園,便見一物迎面砸了過來,剛毅急忙閃到一邊,定眼一看,原來是自己送的
那尊泥塑!
    「大哥,您這是怎的了?」剛毅懷裡猶如揣著個小兔一般,惴惴不安道。
    「怎的了?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作賤起咱家來了!」
    一聽這話,剛毅那蛤蟆眼睜得如牛鈴一般,呆呆地愣在了那裡。一旁的張如玉見狀,忙
扭著細腰走上前去,低聲嘀咕起來。
    「什麼?我哪有這個膽子呀!」剛毅聽得真相不由得六神無主。
    「說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蓮英冷笑兩聲說道。
    「大哥,小弟是啥人您能不清楚嗎?就是罷了小弟的官,要了小弟的命,我也不敢做這
種事呀!這事……這事小弟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哪。」說著話,剛毅用眼瞅了瞅張如玉。
    張如玉心領神會,上前細聲說道:「老爺您就消消氣,俗話說不知者不罪,剛大人也是
一番好意嗎。」
    「諒你也沒這膽子!說,到底有何苦衷。」李蓮英看看剛毅,說道。
    「這泥塑原來是……,」說到這裡,剛毅那老臉不由得紅了,「原本是趙新送與大哥
的,小弟一時手頭緊,沒東西孝敬大哥,所以就……」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站在一邊地張如玉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笑什麼,瞧你那德性!」李蓮英斥住張如玉,又問剛毅:
    「那趙新是什麼人呀?」
    「就是那個通州狂士。」
    一聽通州狂士,李蓮英方想了起來,不由得「嘿嘿」一陣冷笑說道:「一個小小的侍講
學士,也敢如此放肆!咱家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是,是。對這種人大哥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才是。」剛毅忙點頭哈腰道,「對了,這
便是我那侄兒普廷,他說那事沒一點問題,大哥您可問問,看滿意不?」說著話,剛毅便向
他侄兒使了個眼色。
    那普廷忙急步上前,向李蓮英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直說得個李蓮英心花怒放,嘴裡連
聲稱是:「好,好!沒瞧出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本事,抓緊時間辦。辦好了,侍講學士那個
位子可就是你的了。。」
    「是,小的一定讓總管滿意就是。」
    送走了剛毅叔侄二人,李蓮英便坐上轎子,直奔皇宮而去。他要給那通州狂士趙新點顏
色瞧瞧。
    當年,趙新與那丁寶楨殺了安德海之後,慈禧太后懷恨在心,借故滅了丁寶禎九族。趙
新自知在劫難逃,遂斷了活的念頭。不想慈禧太后非但沒殺他,反將他調往京城,授了個侍
講學士,並從六品晉升為四品。
    如此舉措,真使得趙新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不管怎樣,他那對貪官污吏嫉惡如
仇、「專打送禮」的本性卻沒有變。進宮以後,趙新以國家民族為重,恪守人臣之責,多次
上書,直言相諫,不想慈禧太后對他的建議一概置之不理。
    慢慢地他明白了,這乃是慈禧太后玩「有打有拉」、「任人唯賢」的假把戲!
    可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朝中大事豈能置若罔聞?近日裡見李蓮英打著裝修頤和園
的旗號,終飽私囊,勞民傷財,不由得義憤填膺。上了道折子,卻如石沉大海,不見回音。
遂想出這麼個主意,羞恥李蓮英一番。由於李蓮英那門檻太高,於是便假剛毅之手送了進來。
    看見李蓮英進來,慈禧太后急忙問:「蓮英,放生一事你籌劃的怎麼樣了?」
    「回老佛爺的話,此事奴才正在辦著。」
    「怎的現在還沒辦好?離正日子可沒幾天了!」慈禧太后不悅道。
    「以往放生形式太過單調了些,因而奴才想弄出點新意來。這樣一來,就慢了些。不過
老佛爺您儘管放心,決不會誤了正事。」
    慈禧太后一聽新意二字,不由得來了勁,忙問:「快說說到底怎麼個新法?」
    「恕奴才斗膽,到時候老佛爺就知道了。」說到這裡,只見李蓮英語氣一轉,說道:
「只是園子那邊還有件事……」
    「快說,什麼事?」
    瞧著慈禧太后那著急的樣,李蓮英不由內心一陣竊喜,這下可有你趙新好瞧的了!只見
他滿臉愁容道:「老佛爺不讓奴才給園子弄些名玩花木嗎?前陣奴才聽說德州有幅玉制的
『明皇墜馬圖』,大約數尺,鬚髮袍靴俱全,人物傳神,維妙維肖。奴才便派人去,想給老
佛爺您弄來,不想……」
    「怎的?難道敢不獻上?」
    「豈止如此,奴才派去的人還讓他們打了一頓。」
    打狗還要先看看主人!慈禧太后一聽不由大怒:「那德州知州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那德州知州倒沒從中作梗。」看到慈禧太后發火,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只是那趙
新從中使壞。」
    「他不是侍講學士嗎,怎的又與這事有瓜葛?」慈禧太后不解地問。
    「他現在雖是侍講學士,可以前卻是德州知州,難道老佛爺您忘了?現在德州地方沒人
不怕他,就連那知州也要讓他三分哩。」
    這不是土霸王嗎?慈禧太后一聽大怒道:「傳旨吏部,將那趙新與我革職查問!」
    這可不行,送交吏部,我這好戲豈不就要漏了線?李蓮英忙說道:「老佛爺,吏部閻老
西作主,難免他不從中作梗。
    依奴才看,不如革一儆百,直接將他革職了事。這已夠對得起他了,單就當年殺害安總
管一條罪名,就應將他來個誅滅九族,您說呢?」
    他這一提醒,慈禧太后不由得想起安德海一事,遂道:
    「好,就這樣辦!至於那侍講學士的位子,你看派誰好些?」
    「軍機大臣剛毅之侄普廷,年歲輕輕,卻飽讀詩書,能詩善詞,奴才看他倒是挺合適
的。」李蓮英就等著慈禧太后那去話,聞聽連忙答道。
    「既如此,先讓他幹著,如果真能盡心職事,過陣子再實授。」
    「是,是。老佛爺真是高明,只有如此,才能為咱大清朝挑選真正的有識之士。不過,
吏部那塊,老佛爺您看……」李蓮英唯恐閻敬銘作難,又道。
    「這事你不用操心,難道這點小事我還做不了主嗎?趕緊忙你的正事去。」
    「是,是。奴才這就去,老佛爺放心就是。」
    不費吹灰之力,便弄了個侍講學士,雖說還是見習,可與實授又有何區別?剛毅叔侄倆
內心可真是說不出的喜悅。自然,對於李蓮英交待的事,更是加倍殷勤辦理。
    陽春的頤和園,山清水秀。
    這日清晨,如毛細雨涮涮下個不停。慈禧太后正在樂壽堂西間昏昏沉睡,但聽耳邊傳來
一陣柔和的聲音:「老佛爺醒來!老佛爺醒來!」睜開朦朦睡眼,瞧瞧跪在床邊的李蓮英,
她開了口:「蓮英,有什麼事嗎?」
    「回老佛爺,今一早下雨了。」李蓮英滿面愁容道。
    一聽下雨,慈禧太后頓時來了精神:「這可太好了!讓那些奴才手腳快些,呆會咱去西
堤瞧瞧。」
    「奴才是為正午放生一事擔心,這天氣……」
    「這有什麼,快去!」說著話,慈禧太后已按耐不住,自己穿起了衣裳。
    「老佛爺勿動身,奴才這就去喊,這就去喊!」
    五十余名太監官女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時辰,方為慈禧太后梳洗打扮完畢。再看她,真說
得上是光彩照人,耀眼非凡:
    身穿黃色繡龍襯衣,外套一件紅色大褂,褂子前後心並兩肩上,繡著四團金絲正龍,下
繡五色彩水;鳳冠上繡一十三只彩鳳,並有珠翠流蘇,鳳冠的「墊子」上,鑲滿了大大小小
的珠子;藍寶石花綠玉手鐲,鑽石耳環,項掛絲線穿成的翡翠朝珠一百單八顆,就連雲繡花
鞋上也鑲著明珠一十八顆。
    「老佛爺吉祥!老佛爺吉祥!」
    抬頭一看,原來是掛在窗口的那只鸚鵡頻頻地叫著。慈禧太后滿心歡喜,走上前引逗了
一番,方移步出宮。
    雨中的頤和園更有意思,更讓人覺著新鮮!放眼望去,十七孔橋似一條玉帶,又似一條
飛虹,飛浮在昆明湖上。波光瀲灩的昆明湖此刻雖是煙雨迷濛,卻更有一番耐人琢磨的味
道。煙雨迷濛中,聊律楚材祠、玉帶橋、銅牛,一切都朦朧起來了,若真若幻若隱若現,真
真假假虛虛實實,真讓人有種飄飄欲仙之感。慈禧太后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這一切實在是
太美了!
    走過花草簇擁的長廊,經得雨霧籠罩中之石舫,不大功夫,西堤便撲入眼簾。
    西堤是乾隆皇帝修清漪園時,仿杭州西湖蘇堤而建,此堤與玉泉山兩山組合,給人以遠
無邊際之感。每至春季,柳條吐綠,桃花放紅,更是彩色繽紛,宛若江南之西子湖畔。
    沒有石砌的湖沿,全是土堤草蔓。一排粗大的柳樹半浸在水中,嫩綠的柳條上已生出許
多紅色的芽須來。垂柳一掛掛浸在水中,好似水中滋出來一般。一切都是鮮嫩新鮮的。
    踩在柔軟、潤澤、涼爽的碧草上,身子都變得輕輕巧巧的。領略著這如詩如畫的景象,
慈禧太后頓覺年輕了許多,彷彿又回到了那夢繞魂牽的如畫水鄉,碧波蕩漾的湖水、歡騰跳
躍的水鴨、蒼翠俊秀的蘆葦,一望無垠的藍天,蕪湖岸邊,一個爛漫無邪的小格格,正信步
閒游……
    「老佛爺,奴才在這專辟了個菜園,您看可意不?」就在這時,李蓮英開了口。
    多麼好的景緻,多麼醉人的氣氛,全被這一句話給破壞了。如果是往日,慈禧太后一定
會大發雷霆;但今天她沒有,因為今天的她年輕了許多。
    抬眼望去,昆明湖西岸一片小菜園內,枝繁葉茂,碩果纍纍。頂花帶刺的黃瓜、紫溜溜
的茄子、粉撲撲的西紅柿,翠瑩瑩的朝天椒,在雨中洗涮下,煞是好看,點點晶瑩的雨水宛
若明珠一般,看著就讓人喜得慌。
    「虧你想得出來,如此一佈置,這園子可就更富生機了。」
    慈禧太后高興地說道:「你不知道,當年在蕪湖時,我在油菜田、菜葉田裡幹過農活
呢。」
    看她高興,李蓮英忙湊上前,點頭哈腰地說道:「老佛爺可真是無所不通哪!您瞧瞧,
長得多喜人,老佛爺何不親身摘倆下來。」
    慈禧太后輕輕巧巧地走到西紅柿架下,掰下一個又圓又大的,交給李蓮英,又伸手摘下
一個黃的來。
    「老佛爺,這是西洋人傳來的種,比咱中國這粉紅色的可要漂亮許多呢。」李蓮英不無
得意地說到。
    「你……」慈禧太后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我說你呀,吹牛皮都吹不到
點子上。」
    這是怎麼了?李蓮英張著大嘴,愣愣地看著慈禧太后。
    「這西紅柿不論紅黃,都是從外面傳進來的,要不怎會叫西紅柿?」
    「嗯……奴才今才算長了見識,我還認為那粉紅色是咱中國的,黃的是外國的,嘻
嘻……」李蓮英怯怯地說道,幸虧今人少,不然他可就要「大顯身手」了。
    「你呀,不只是這西紅柿,那些洋蔥、土豆,甚至連咱吸的那煙,都是西洋的,其實西
洋如不老欺侮人,我還真想去外邊看看,開開眼界呢。」
    「是,是。老佛爺您這麼一說,奴才才明白過來。」
    就在這時,遠處一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你道誰呀?李三順!自從上次慈禧太后回宮,
他便留了下來,張羅著園子的事,真可以說得上是盡心盡力,鞠躬盡瘁。
    俗話說的好:樂極生悲!就在快至跟前時,不想腳下一滑,李三順頓時摔了個狗吃屎。
看他如此狼狽樣,慈禧太后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三順,什麼事使得你這般著急呀?」
    李三順順勢跪在地上,磕頭答道:「老佛爺,今日大喜哪!」
    「嗯?喜從何來?」
    「回老佛爺,『黃精靈』今天生了!」
    「是嗎?快說生了幾隻?」聽了李三順的話,慈禧太后臉上不由浮現出喜悅的光采,忙
催問道。
    「兩隻,一黑一白,可好看呢。」
    這「黃精靈」是什麼呢?就是魏寶華那條性情機警的哈巴狗!慈禧太后養狗成癖,聞得
這一消息,自然是滿心歡喜。
    當下便帶著李蓮英等人興沖沖奔御犬廄而來。
    御犬廄設在萬壽山山腰,彷彿一座小小的宮殿,甚是華麗。早已守候在門口的太監望見
慈禧太后近前,一聲吶喊:
    「老佛爺駕到!」但聽一陣騷動過後,幾十條狗個個穿著五彩斑爛的綢衣,「汪!汪!
汪!」一擁而出。整齊的搖著尾巴,表示迎駕。李蓮英向那太監呶呶嘴,那太監一聲高喊:
「起立!」
    霎時,一群狗一齊揚起頭,高抬前腳,只用後腳站立起來。
    「給老佛爺拜拜!」太監又是一聲令下,這些狗立即前腳合攏,一上一下向慈禧太后作
揖。這一精彩表演,直逗得慈禧太后前仰後合,笑聲不斷。
    「蓮英,這都是你的功勞了!」慈禧太后笑著開了口。
    「奴才不才,老佛爺過獎了。」
    慈禧太后不無感慨道:「俗話說: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狗是動物中最通人性、最
忠實於主人的,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亦不在乎,著實讓人佩服。有句典故『狗有濕草之
仁』你知道嗎?」
    歪打正著,這句話湊巧趙樹宜給李蓮英講過。當下只聽他說道:「奴才知道。說的是三
國時期吳國李信純被其所養之犬『黑龍』從火中救出之事。」
    「不錯。狗尚且如此,可人呢?唉,有時候這人還真不如條狗呢。」
    「是,是。老佛爺說得對極了。奴才願作老佛爺的犬,一生一世服侍老佛爺。」李蓮英
聞聽急忙跪地答道。
    「起來嗎!你呀,可真會服侍人。」慈禧太后聽了他的話,內心真是無比的舒暢,如此
奴才,哪能找出第二個來?
    走近狗屋,李三順吩咐小太監搬出來個舖著綢緞被的竹筐。慈禧太后近前觀看,只見毛
色黃亮,雙目有神的「黃精靈」悠閒地躺在綢緞被上,兩只毛葺葺的小狗,一黑一白,正依
偎在母親懷中,貪婪地吸吮著乳汁。
    「老佛爺,您給它們取個名吧?」李蓮英見機又湊上前去,嘻皮笑臉道。
    「好。這黑的叫『黑豹』,白的呢,就取名『白雪』,你說怎樣?」
    「妙,太妙了!黑豹,黑色的豹子,矯健機警;白雪,潔白如雪,性情柔順。嘖嘖……
簡直太妙了!」
    「瞧瞧你這嘴,可真是越發出息了!」慈禧太后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復欣然觀賞一番,慈禧太后方離開御犬廄,攀山而上,來到雄踞萬壽山頂的智慧海,一
班王公大臣早已在此跪地迎候。
    智慧海,座落在佛香閣之北,萬壽山中峰山頂。建於清乾隆年間,以頌揚佛的智慧如海
而得名。這是一座全部用磚石發券砌成的「無梁殿」,外形為仿木結構建築,頂為大式歇
山。外部用黃綠琉璃瓦裝飾,頂部則間以紫、藍等色,外牆壁琉璃磚上滿刻觀士音佛像。整
個建築色彩富麗和諧,造型樸實凝重。左右望去一片蔥籠,繁花似錦,比起上次來時風光更
為動人。
    智慧海殿前早已擺好許多鳥籠子,黃雀、畫眉、百靈等各種各樣的小鳥一萬只,在籠子
裡面嘰嘰喳喳,撲撲稜稜,好不熱鬧。慈禧太后點點頭,會心地笑了。
    「時辰已到,乞請老佛爺放生!」李蓮英畢恭畢敬,跪地說道。
    慈禧太后輕移蓮步,走上前去,示範性地親自放了十來籠,然後由太監們代勞。一時間
滿天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放到最後一批時,慈禧太后驚訝地發現,鳥兒們始終不曾遠去。
    正想開口詢問,但見那些鳥兒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又陸續飛回鳥籠之中。放生也不是
一次兩次了,可這種場面,慈禧太后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由得大喜,急忙問李蓮英:
    「蓮英,這是怎麼回事,怎的這些去而復返?難道它們不知道遨遊於無垠之天際更自由
自在嗎?」
    「回稟老佛爺,」李蓮英滿臉得意之色,跪地答道,「這些鳥兒,一定是被老佛爺的皇
恩大德所感動,它們感恩戴德,故不忍離去。老佛爺德及禽獸,才有這樣的吉祥佳瑞之兆出
現。
    恭賀老佛爺萬壽無疆!」
    慈禧太后不是笨蛋,這會她怎能不曉得鳥是早已馴熟了的?她早年還是小家碧玉作「姑
奶奶」的時候見過這些玩意兒。當然,她也曉得此乃李蓮英討好她的一番苦心。看看眾人,
只有孫毓汶、剛毅、立山等人面露奴顏頻頻點頭。這可如何是好!眾目睽睽之下,倘若我將
這過於明顯的恭奉之詞笑咪咪地接受下來,豈不被眾人心中嘲笑?想到這裡,只見慈禧太后
故意沉下臉來,訓斥道:
    「你這膽大的奴才,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在搗鬼,將那馴熟的鳥兒拿來與我放生!平
日裡待你不薄,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愚弄於我?來人!給我拉下去,重責四十!」
    此語一出,一班王公大臣們都驚呆了,覺得李蓮英本是太后的心腹寵兒,不知這是演的
什麼戲,也許是殺雞給猴看吧!忽拉一下紛紛跪在地下,給李蓮英求情道:「太后息怒,李
總管忠心耿耿孝敬太后,他是不會哄騙太后的。」
    「是嗎?」慈禧太后故作詫異道。
    跟隨慈禧太后幾十年的李蓮英,對她的秉性能不了如指掌嗎?只見他從從容容地跪在慈
禧太后面前道:「回老佛爺的話,奴才有幾顆腦袋,敢來愚弄老佛爺?這實實在在是老佛爺
皇恩如海,恩澤山川,拳拳之心乃於禽獸,方使得天降吉祥。倘若奴才有半點欺瞞老佛爺之
處,但請老佛爺責罰,奴才絕無半句急言。不過,老佛爺降罪之前,奴才仍有個請求。」
    「說!」慈禧太后冷冷地說。
    「老佛爺,自古以來,有馴鳥的,卻從來沒有能訓練魚兒。
    如今湖畔尚有百桶大鯉魚待放,老佛爺如若不信,可移駕一觀,看看是不是也有類似的
祥瑞;如果沒有,請老佛爺再降罪不遲。」
    慈禧太后聽完,見王公大臣又都替李蓮英講情,也就順坡下了驢:「好,先把魚兒放生
試試看。」
    一行人沿梯而下,越過牌樓,來到昆明湖畔。此時細雨已住,太陽也露出了它那紅通通
的笑臉;陽光照耀下的昆明湖,更顯波光瀲灩!
    湖畔,一百桶大鯉魚正待放生,但見金鱗紅翅,鮮活蹦跳,惹人喜愛。慈禧太后走上前
去,細細看了一遍,然後說了聲:
    「放!」
    小太監們一齊動手,把那一百桶鯉魚一一傾倒在昆明湖中。
    眾人站在岸邊,眼睜睜的盯著水中的鯉魚,只見那一條條鯉魚逃生之後,好不快活,尾
巴一搖,疾疾游去。昆明湖面微風陣陣,泛起層層漣漪,放生後的鯉魚頓時無影無蹤。慈禧
太后內心不由一緊,話已出口,想要收回是萬萬不能的!
    「快看,老佛爺快看,魚兒回來了!」
    聽到喊聲,慈禧太后忙定眼望去。怪了,那些金色大鯉魚象聽了什麼命令一樣,此刻正
一律頭朝岸邊排成橫隊。整整齊齊向岸邊游來。
    待至岸邊,只見那些魚兒頭向慈禧太后,嘴裡咕嘟咕嘟吹著水泡,尾巴搖著,兩只撥翅
一擺一擺好似朝拜一般。人們都看呆了,緊接著譽美之詞響徹雲霄,慈禧太后頓覺飄飄然
然,喜不自禁。
    再看此時的李蓮英,更是神采奕奕,滿面春風,只見他急步上前,開口說道:
    「奴才恭喜老佛爺,賀喜老佛爺!老佛爺皇恩浩蕩,天降吉祥,放鳥鳥不遠飛,放魚魚
兒朝拜,這可是前所未有之祥瑞啊!」說到這裡,李蓮英忽跪倒在地,高聲喊道:
    「老佛爺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一班王公大臣見狀,亦紛紛跪倒在地,真真假假隨聲附和:
    「老佛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著眾人的恭維,慈禧太后喜得如醉如癡,當即摘下自己那掛一百單八顆的翡翠朝珠,
賞與了李蓮英。眾人又是一陣高呼萬歲。
    這魚兒朝拜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李蓮英接受那普廷的主意,在岸邊水中佈下無數的
小紗包,小紗包裡不斷漏出萬千上萬的魚蟲,在岸邊形成一條魚兒的「美食街」,那些在水
桶裡餓了好長時間的魚兒,一經放出,自然爭先恐後覓食紗布袋中鑽出的魚蟲,故而千頭攢
動,看起來似乎在朝拜一般。可笑這種瞞天過海的鬼把戲,竟引出了對慈禧太后的一片「萬
歲」聲!為了討得慈禧太后的歡心,李蓮英可真是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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