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平安入宮
    經過一番周折,西太后終於平安入宮,辛酉政變的序幕已拉開。

    卻說,載垣、端華派了刺客去刺殺西太后,兩個人心中都沒有多少譜,究竟那刺客
能耐多大,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誰也說不清楚。刺客走後,他們哪裡睡得著,他們的
住處離西太后的行宮約二三裡路。本來,他們並不住在一個院子裡,這會兒,他們的心
裡就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天寒夜長,端華便湊到了載垣這裡。此時,載
垣也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見端華來,他便乾脆穿件厚衣下了床。
    「鄭親王,好冷的天,我讓人炒幾個小菜,咱倆喝幾杯,怎麼樣?」
    幾杯酒下肚,他們倆都不感到那麼冷了,膽子也大了。他們盤算著西太后那邊正在
發生什麼樣的事,載垣得意洋洋地說:
    「鄭親王,今天要了那妖婆的命,明日我們便向母后皇太后請罪,並推說榮祿護駕
不力,馬上讓皇上降罪於榮祿,盡快除掉那條狗。」
    「怡親王,等回到京城,恭親王見木已成舟,諒他也不敢拿咱們開刀,哈哈。」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足飯飽,好不快活。已經是五更天了,還不見刺客回來
報喜,兩個人都有點急了。還是載垣先開了口:
    「鄭親王,你手下的那個高手,功夫怎麼樣?」
    「比起當代武林大俠霍天威,也許差一點,但對付小榮祿,綽綽有余,他的軟功特
別好,他飛出去的鏢,很少有人能擋住,更何況是對付不通武藝的那個妖婆。」
    經端華一說,載垣的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往屋外一看,外面浙浙瀝瀝下起了小
雨,過了一會兒,仍不見刺容回來,兩個人的心裡十分焦急,他們感到大難要臨頭了,
坐立不安,酒也喝不下去,菜也吃不下去,兩個人如驚弓之鳥,仔細地觀察著外面的動
靜。雨越下越大,打得窗戶紙啪啪直響,就彷彿打在了他們的心上。端華再也沉不住氣
了。
    「怡王爺,趁現在天尚未明,咱們趕快棄官逃走吧,或許還可以死裡求生。」
    「鄭王爺之言,固然有理,可咱們往哪兒逃呀?反正逃不到天邊,不逃出大清國,
就是跑到天邊,那妖婆也能把咱們抓回來。」
    「恰王爺說的也對,我們也沒有勘合,又帶不走多少財物,逃出去也是餓死。」
    什麼是勘合?勘合就是清政府兵部發出的一種文書,凡是出京的官。兵,憑著一張
文書,到了每一驛站,一切需用都由地方供應,用過便可以一走了之,不需要付銀兩。
此時,這位鄭親王還想著勘合呢,真是死到臨頭不知死。
    載垣又歎了一口氣:
    「縱使咱們逃了,帶些金銀細軟出來,吃穿不愁,可一家老小怎麼辦?他們是犯官
家屬,還能有好下場?」
    端華也想起了乾隆年間的和紳,他可不願意像和紳那樣結局
    悲慘,他心一橫:
    「哪兒也不去,回京城,你我是先帝托孤的顧命大臣,誰敢在我們頭上動刀?再說,
刺客未回來,也不一定就是出事了。臨行時,我再三叮囑他,一定要成功,他也表示如
果失手,或被人擒拿,他誓死也不供出我們。我已答應他,若他自行了斷,我一定善待
他一家老小,以1000兩銀子作撫恤。習武之人都很講義氣,只要他不供出我們,西太后
和恭親王,天大的本事也難懲治我們。」
    此時的端華與載垣只能互相安慰,他們也商議出對策,萬一西太后活捉了那位刺客,
他們就來個死活不認賬,或者反咬一口,咬定榮祿護駕失職,置榮祿於死地。西太后為
了保全心腹侍衛榮祿,勢必不再追查真兇。想到此,兩位王爺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心
裡安穩多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西太后發現雨下得很大,便決定暫緩前進,在這裡住下來,等雨
停了再上路。昨夜,西太后安歇後,榮祿帶了幾個人爬到屋頂,將刺客的死屍拖下來,
放在柴房裡仔細搜身,結果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也沒發現。看來,這刺客臨行前,是作了
以死相拼的準備的,因為,他身上連一支鏢也不剩了,他用最後一支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見他十分忠於主子。既然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也不好妄加推斷一口咬定是鄭親王和
怡親王派來的。
    榮祿正在一籌莫展之際,恭親王派來的三個人到了,他們仔細詢問了此人行動時的
情況,榮祿只說,當時天黑人亂,看不清楚,後來忽覺得耳邊有股涼風,他一閃身,躲
過一支鏢,可有幾個侍衛卻中鏢身亡。那三個人一聽到這些情況,馬上警覺起來:
    「鏢?還能找到一支嗎?」
    榮祿從懷中掏出一只鏢,交與他們,並說:
    「刺客就是用這支縹自行了斷的。」
    他們三個人仔細看了看縹,這鏢與常人所用的並非有什麼不同,看了半天,也沒發
現有什麼異常。其中一個人說:
    「走,檢屍去。」
    四個人一起來到了柴房,他們撕開刺客的內衣一看,只見他的心口窩已有一大塊肉
變黑、壞死。其中一個人肯定地說:
    「他是用了毒汁浸鏢,中毒身亡,這種毒鏢即使不打在人的要害處,只要刺進人的
皮膚,毒汁便在一瞬間浸入體內,使人中毒身亡。」
    榮祿連忙追問了一句:
    「兄弟可知道是誰慣用這種毒鏢?」
    那發言者並沒及時答話,榮祿明白了,他在邀功。榮祿便開口道:
    「兄弟自當放心,榮某一定啟奏太后,為兄弟請功。」
    那人得意地一笑:
    「本人敢肯定,用此毒鏢者乃韓寶,他是怡親王手下的一個高手。本人雖與他不曾
相識,但我與他同出一師門,也可以算得上師兄弟。他曾偷學武藝,被師傅逐出師門的,
所以,我是不會護著這位師兄的。」
    安德海也只是在早上迷糊地躺了一會兒,他一大早便候在西太后的寢宮外面,等著
西太后起身。西太后剛一起身,洗梳完畢,他前來請安:
    「太后吉祥,昨晚歇的可好?」
    西太后白了他一眼,心想:明明折騰了大半夜,怎麼能歇的好?西太后打了個哈欠,
似乎還想睡一會兒,安德海也想再睡一會兒,便說:
    「主子臉色欠佳,甚有倦容,奴才這便吩咐御膳房,做幾道
    可口的點心來,主子多吃一點,補補身子。」
    「也好,不過,小安子,你一定要親自看著他們做,哀家想吃一點雞湯豆腐汁,再
吃幾個蟹黃小籠包子,你要親自端來。」
    西太后這回鑾路上,先是險些中毒,後又險些遭人暗算,葫蘆嘴山口讓人驚心動魄,
又加上昨夜「暴風雨」,追剿刺客,她都有點草木皆兵了,她生怕別人暗算她,所以叮
囑安德海親自到御膳房去督查,她才放心。
    安德海走後,西太后心裡盤算著:今天是絕對不能上路的,一則雨天路滑,二來昨
夜榮祿等侍衛護駕有功,他們一夜未睡,今天也該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強拖著疲憊的
身子上路,對護駕有害無益。更重要的是自己太乏了,現在只想美美地睡上一大覺。
    過了半個時辰,安德海和另外幾個宮女便端著西太后點的食品上來了。他們站在旁
邊,一動也不動地看著西太后津津有味地用膳。宮中有個規定叫「侍膳不勸膳」,即宮
女、太監們在皇上、皇後及貴妃身邊侍奉他們用膳時,只能默默地侍膳,而不能勸他們
吃這吃那。宮女們可根據用膳者的眼色來會意,下一次該夾哪一道菜,哪一個點心了,
他們把該吃的東西先夾到主子的面前一個小盤子裡,放在那裡,主子吃不吃則是另外一
回事了,不允許他們說話。
    此時,西太后折騰了一夜,可真餓壞了,她的眼只盯著蟹黃包子,宮女們一個又一
個地夾起小籠包子放在西太后面前的盤子裡,第二個還沒夾來,第一個早已下肚了。宮
女們暗暗吃驚:
    「一向斯文的西太后,今天怎麼這般吞食像?」
    安德海在旁邊立著,這一景觀他全看在眼裡了,他很怕西太后吃得太急噎著,他剛
想勸一句,只見西太后的貼身宮女徐徐地給安德海做了個手勢,表示「少說為妙」。安
德海深知主子的脾氣,話到嘴邊,他又嚥回去了。九個小籠包子全進了西太后的空腹裡,
她好像突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讓宮女給她揩了揩油嘴自嘲似的說了句:
    「餓了吃什麼都香。小安子,這包子叫什麼來著?」
    「回主子,這叫蟹黃小籠包,是張師傅的拿手絕活。他蒸的小籠包子不膩不干,不
大不小,早些年,先帝最愛吃這包子。」
    安德海發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煞了車」。自從咸豐皇帝駕崩,人們都不敢在西
太后的面前提起「先帝」二字,生怕引起她的傷心。今天,安德海一時失言,脫口而出,
又急「煞車」不禁引起西太后的感慨:
    「小安子,你真是個細心人,生怕惹哀家傷感,難得你一片孝心。」
    聽到西太后在表揚自己,安德海的心裡自然有一種愉悅感。
    這些年來,安德海小心翼翼地奉承這位有心計、有手腕的女人,不知掌過自己多少
次嘴巴,也不知給這個女人雙腿跪過多少次,更不知自己在深夜之時,流過多少淚,終
於換來了今天的地位,特別是被西太后一肯定,安德海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他奉承這
個女人,巴結這個女人,保護這個女人,從心裡講是為了自己有朝一日出人頭地,揚眉
吐氣。
    西太后見安德海沉默不語,以為小安子是昨晚太疲勞了,便發了話:
    「小安子,你馬上到那邊問一問,就說今天雨天路滑,不趕路了,如果那邊說等雨
停了再走,哀家便再歇一會兒。你們打點好一切,也可以跪安了。」
    西太后所指的「那邊」,實際上就是東太后。以上幾句話不過是謙詞罷了,人人都
知道,東太后從不拿什麼主意,只要西太后發了話,東太后是不會更改的,她永遠謙和、
平靜,與人無。
    爭,處處讓著西太后。這一點,連端尿盆的宮女都看得出來,西太后既然發了這話,
就等於說,宮女、太監們可以休息一天了。
    安德海剛離開,她們就準備休息了。
    安德海到了東太后那裡,只見東太后正幫小皇上扣好鈕扣,她也用過膳了。昨天夜
裡,她在睡夢中朦朦朧朧地聽見有人疾呼抓刺客,當她清醒後,又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所以安德海一進來,東太后便急忙問:
    「小安子,哀家似乎夜裡聽到有人喊抓刺客,可是等哀家醒來後,又沒有什麼動靜
了。難道哀家是做夢不成?」
    安德海明白東太后說出這樣的話,便表明東太后並不知曉昨夜之事,安德海剛才竟
忘了問西太后,可否讓東太后知道昨夜確實有刺客,安德海可不敢亂說一氣。所以,他
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主子昨夜可歇好,奴才給你請安了。」
    東太后只說:
    「歇的還好,不過這幾天,哀家總有點忐忑不安的。」
    安德海並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把西太后想滯留一天再走的想法說了一遍。東太后
敦厚地說了句:
    「由聖母皇太后決定,哀家同意她的意見。」
    就這樣,這一行人在小鎮上滯留了一天。西太后昨夜又驚又嚇又疲乏,第二天她整
整睡了一個上午,用了午膳後,她還覺得困乏,一歪頭,又睡了,直到黃昏時分,她才
覺得有了點兒精神。安德海及榮祿等人也酣睡了一天。這一天,雨一直未停,東太后連
屋門也沒出,她一個人悶在行宮裡,暗自傷感,眼見就要到京城了,她不禁回想起出京
時浩浩蕩蕩一行人,咸豐雖沉鬱寡歡,但他尚在人間,閒來無事時,他便把小皇子載淳
抱在膝頭,聽小皇子背唐詩。那清脆悅耳的童聲,那稚幼可愛的模樣以及咸豐當時沾沾
自喜的神態,無不讓她回味、遐思。可今天,人去矣,只撇下孤兒寡母無人可托,只剩
下屍骨一堆。東太后越想越心酸,不禁熱淚漣漣。
    「皇額娘。」
    小皇上旋風似的跑了進來。他比離京時足足長高了一頭,人也顯得胖一點了。雖然
在熱河時,親生額娘對他比以前溫柔多了,他也對親皇額娘不那麼生疏了,但是,小皇
上還是更願意接近這位皇額娘。他覺得在東太后這裡心情舒暢、無拘無束,有種安全感,
而在親皇額娘那裡卻有一種拘束感。他尤其害怕額娘沉個臉來訓斥他,他更恨每當額娘
訓斥他時、那個討厭的小安子在旁邊狗仗人勢,左一句右一句地幫腔。很多次,小皇上
都想下一道聖旨,殺了小安子。但無奈他不會擬旨,不然的話,小安子的頭早搬家了。
    「額娘,我有點煩悶,這討厭的雨什麼時候才能停下?」
    小皇上在兩位太后面前,從來不稱「朕」,而稱「我」,以示他對皇額娘的尊重。
    「皇上,額娘陪你玩七巧板,好嗎?」
    「太好了。」
    東太后令宮女們拿出小皇上最愛玩的七巧板,娘倆玩了一會。東太后驚奇地發現,
這幾個月,小皇上進取多了,他能拼出很多種圖形,有的圖形栩栩如生,煞是奇妙。東
太后望著小皇上正專心致志地拼圖形,她的兩眼有些濕潤了。
    「先帝呀,你走得太早,咱們的阿哥這幾個月來進步可真大。
    這孩子心地善良、聰明伶俐,將來一定是個善良、敦厚的君王。
    怕只怕孩子現在還小,等他長大親政時,朝政已混亂不堪,留個破爛攤子讓他收
拾。」
    「自從你賓天後,我們孤兒寡母,無人可依,肅順等人專橫
    跋扈,欺負我們。西太后雖性情剛烈,與肅順等人鬥爭激烈,但她暴戾有余、溫和
不夠。若回京後,她打敗了肅順等人,實現了兩宮太后垂簾聽政之願望,以她的為人,
將來載淳長大後,她絕不肯輕易讓他親政。」
    東太后雖然平時少盲寡語,但她也是十分聰明之人,當年她就是以她的才貌雙全贏
得咸豐深愛的。如今複雜的局勢,她全看在眼裡。此時,東太后只感到左也為難,右也
為難,她既痛恨肅順之流把持朝政,不把兩官太后放在眼裡,目無皇上,同時她也擔心
西太后取勝後太猖狂,難以駕馭那個野心十足的女人。東太后想起了咸豐在世之時的叮
嚀:
    「哺育阿哥,保護懿貴妃,依靠人大臣,使我大清千年萬代永不衰。」
    她再看看今天的局勢,甚感悲涼,更不要說千年萬代不衰了,短短三四個月,宮廷
裡便勾心鬥角,小人當道,架空皇上,冷落西後,這怎能不讓她傷心、感歎。不知不覺
地,一行淚水順著兩腮往下流。她輕輕地抽泣,掩面抹淚,生怕小皇上看見。可憐六歲
小兒,渾然不知人世間的險惡,他被人擁戴為皇上,這大清的江山,他能否坐得住?!
    小皇上載淳正在專心地玩七巧板,他有一個圖形怎麼也拼不出來,一著急,便來求
助東太后。他猛地一抬頭,東太后來不及掩飾,小皇上全看在眼裡了:
    「額娘,你哭什麼?」
    「不,是有一顆沙子鑽進了額娘的眼裡。」
    「不對,這是屋裡,連一點兒風絲也沒有,怎麼會吹起沙子迷住眼?」
    小皇上想起上次,他正在御花園中捉小飛蟲,忽然刮起一陣風,一不小心,他的眼
被風沙迷住了,皇額娘連忙撩起手帕,仔細地給他擦眼睛,並告訴他風大時,不可在外
面玩耍,以防風沙吹進眼睛裡。
    小皇上如此反應靈敏,這一點十分像他的親皇額娘,但是他比西太后多幾分仁慈、
善良的心,這一點又十分像咸豐。東太后剛才正要黯然傷心,這會兒又被小皇上的一番
話逗樂了,她悲傷之中尚有一絲希望,那便是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皇上身上了,
她似乎看到了人生的曙光。
    「啟稟太后,怡親王、鄭親王求見。」
    一位太監引著兩位王爺在行宮門外等待太后招見。卻說端華與載垣,昨天派刺客暗
傷西太后不成,這一整天,他們全無睡意,哪裡睡得著呢?刺客韓寶一直未歸,看來是
兇多吉少,他們兩位王爺心一橫,哪兒也不逃,逃也逃不走,乾脆等待命運的判決。他
們仗著是先帝托孤的顧命大臣,身價高人一等,西太后不敢輕易拿他們開刀。他們又密
謀了大半天,上午時分,一位太監來傳兩宮太后口諭:
    「今天雨大路滑,暫不行。」
    那位太監傳達了口諭,頭也不回,轉身走了。他們倆可真納悶了,按理說,離京城
已不遠,雖然下雨,但不是不能行路,為什麼偏要在這小鎮上耽擱一天?他們百思不得
其解。往日,每天早上,西太后都要招見他們,安排一天的行程,仔細盤問每一個細節,
可今天卻遠遠不見西太后宮裡的太監來請他們。難道……
    他們不敢猜測,越想就越怕。端華說:
    「那妖婆素來詭計多端,防著我們,今日情況異常,莫非
    「莫非什麼?莫非她打算除掉我們?」
    載垣接過話題,作最壞的推測。端華搖了搖頭:
    「不會,她目前還不敢這麼做,她一定是在觀察我們,看我
    們有沒有什麼異常。」
    兩位王爺都猜錯了,這一天,西太后的心思根本就沒放在他們身上,西太后一心想
著睡覺。
    兩位王爺等到了下午,仍不見西太后招見他們,他們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兩個人一
商量,乾脆先到東太后那兒探探風去。就這樣,他們來到了東太后的行宮。
    東太后忽聽太監報告怡親王、鄭親王求見,連忙說:
    「請兩位王爺。」
    端華和載垣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們一見小皇上和東太后,馬上撲通一聲跪在地
上:
    「皇上吉祥,太后吉祥。」
    小皇上一看兩個大人渾身都淋了個精透,又跪在冰冷的地上,他小嘴一毗,笑了:
    「兩位愛卿免禮平身。」
    兩位王爺連忙謝恩,一邊立著。還是載垣先開了口:
    「啟稟太后,今日因雨天路滑,滯留在此,明日若天不放晴,仍滯留於此嗎?聽內
務府總管報告,糧草早已短缺。在路上多留一天,困難就多一些,這秋雨連綿的,看來
二三天內不會轉晴。
    太后明鑒,何時上路?」
    端華也在此幫腔:
    「為臣之見與鄭親王略同,行路不宜多耽擱,這裡不比皇宮,這時的危險性很大,
窮山惡水,潑婦刁民,萬一滋事,難以抵擋,恐驚聖駕。」
    端華明裡是說護駕乃當今之重任,實際上他是想刺探一下東太后對昨晚之事的反應,
企圖從這裡套出一點關於西太后對昨晚事件的反響,誰知,東太后讓他失望了。因為東
太后昨夜睡得很沉,她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早上安德海來請安時,她隨便問了一問,安
德海也未作明確回答,東太后早把夜裡被吵鬧聲驚醒的事情給忘了。她只淡淡地說了一
句:
    「哀家等一會兒便派人去問一問西太后,看一看明日是否起程。兩位王爺不必擔心,
糧草短缺,讓地方上供應不就行了。有榮侍衛的三千精兵護駕,地方上的潑婦刁民能掀
什麼大浪?」
    兩位王爺一聽,便明白東太后根本就不知道昨天夜裡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他
們心裡不免有些憐憫這位太后了,雖貴為東太后,卻從來無權過問重大事件,重大事件
也無人向她稟報,她只是皇宮裡的擺設罷了。這位敦厚、賢淑的太后,天生就不是塊爭
權奪利的料子,她只能得到人的尊重,並不能得到人的看重。兩位王爺見東太后這裡也
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便跪安了。
    回去以後,天已微暗,雨也停了,西太后那裡還沒有任何動靜。兩位王爺坐也坐不
住,吃也吃不下,他們真鬧不明白西太后今天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總不能這樣等下
去,坐以待斃吧。
    兩位王爺決定去拜見西太后。
    西太后睡了一天,這會兒醒困了,她懶洋洋地倚在軟榻上,讓宮女給她修指甲,她
正思考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主子吉祥。」
    安德海在門外喊了一聲,西太后明白,安德海一定是有事找她。她手輕輕一擺,幾
個宮女知趣地退了下去。
    「小安子,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原來,今天早上,西太后便讓安德海去榮祿那兒查一查刺客的身份,看看能不能發
現什麼蛛絲馬跡,若能確認是載垣和端華派來的人幹的,就馬上逮捕兩位王爺,但必須
要查到確鑿的證據,單憑猜測是不行的。安德海先到了東太后那裡,稟報一下今天暫不
上路,只推說雨大路滑不便行路,他馬上又折轉身子找到。
    了榮祿。榮祿悄悄地告訴他,刺客名叫韓寶,乃端華手下的人,但僅憑一支毒鏢,
端華是不會認賬的。榮祿與安德海一商議,還是欲建議西太后暫時不要聲張,等回到京
城後再從長計議。
    「回主子,奴才早已把事情辦妥了。」
    「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西太后平時早已把安德海看成心腹之人,她最討厭小安子說話不爽快,吞吞吐吐的。
貴為太后的她怎能了解安德海的心理,安德海雖也明白西太后器重他,但西太后的脾氣
喜怒無常,高興起來稱小安子是「弟弟」,不高興時手一擺「跪安吧」。更讓小安子害
怕的是西太后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每逢這種情況,安德海便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氣。
此時,他見西太后和顏悅色的,膽子也大了些來。
    「主子,榮侍衛已查明刺客叫韓寶,乃是端華手下的人,但這刺客是作了以身相拼
準備的,他身上除了自行了斷的一支毒鏢外,其他沒留下任何標志。主子若是責問鄭親
王,想必他矢口否認,問主子你憑什麼一口咬定刺客是他的人,無憑無據,治服不了他,
反而打草驚蛇。」
    西太后一聽說是端華手下的人,氣得直咬牙。雖然她也猜想到是端華又來害她,但
這之前只是猜想而已,並未確認,此時安德海肯定地告訴他昨夜之事幕後指揮是鄭親王,
她不由得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地說:
    「什麼他矢口否認,他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嗎?我讓他今夜見閻王。」
    一聽這話,安德海可真急了,他覺得榮祿說的有道理,回鑾路上,保護聖駕是當務
之急,不宜發生流血事件。安德海心裡暗暗想:
    「女人家,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做事不顧後果。」
    可他是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的,他還是婉言相勸:
    「主子,何勞你大駕,依奴才之見,且忍一忍,等到了京城自會有恭王爺出面,收
拾他們。」
    西太后覺得安德海之言也很有道理,便點了點頭。她把腿一伸,伸到了安德海的面
前。
    「小安子,給我捏捏腿。」
    安德海不敢怠慢,用他那雙溫暖的男性的大手在西太后的腿上輕輕地捏著。西太后
雙目緊閉,有一種似上天宇的愜意,她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微笑,這一絲不易覺察的微
笑全被安德海看在眼裡。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也笑了。
    「啟稟太后,怡親王、鄭親王求見。」
    一位太監在門外向西太后喊了一聲,西太后正在愜意之時,美夢忽然被人打斷,不
由得十分不快活。再者,兩位王爺晚夜已擺明想要她的命,還有什麼見面的必要,她脫
口而出:
    「不見。」
    「扎。」
    「慢著。」
    西太后又喚回了太監,因為,她分明地感覺到安德海用力捏了她一把,她知道小安
子有話可說。安德海俯在她的耳邊,悄悄地說:
    「主子,小不忍則亂大謀,依奴才之見,還是招見為好,先穩住他們,路上不便起
事端,平安抵達京城,再收拾他們也不晚。望主子三思。」
    安德海一席話果然有效。西太后點頭稱是,她打了個手勢,讓安德海從側面趕快退
下,說了句:
    「有請兩位王爺。」
    門外候著的太監高喊一聲:
    「太后有旨,鄭親王、怡親王晉見。」
    端華與載垣低著頭,進門便跪安:
    「太后吉祥。」
    西太后陰沉著臉,從鼻子裡往外哼了一句:
    「起來吧。」
    「扎。」
    三個人面面相覷,尷尬了好一會兒,還是端華先開了口:
    「太后,看來明日有轉晴之徵兆,若明日不雨,可否上路?」
    西太后盡量穩住自己的情緒,她牢記安德海的勸諫,「小不忍則亂大謀」,盡可能
保持常態。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今日早上,哀家忽感身體不適,現在好多了,明日不論下雨還是不下雨,都啟程,
早早趕到京城。」
    載垣見西太后並未提及昨夜之事,他心裡有點納悶,難道刺客沒來行刺?若來行刺,
西太后斷然不會那麼鎮定,若無其事的。載垣正在沉吟之際,西太后又發話了:
    「回鑾路上,你們護駕有功,這些日子,千辛萬苦的,兩位王爺也累了,等回到京
城,奏明皇上,讓皇上下旨重重賞賜你們。今晚天色已晚,跪安吧。」
    一聽這話,兩位王爺放心了,看來,西太后並未覺察他們之動機,兩個人連忙退下。
兩位王爺剛走,安德海從側門進來了:
    「主子,你打算怎麼賞賜他們啊?」
    西太后與安德海會心一笑,安德海悄悄地關上了房門,西太后又進入如癡如醉,如
夢如幻的境界之中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西太后有些倦容,她讓宮女給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這一打扮,顯
得西太后既凝重又端莊,風韻猶在,又日含哀怨,活脫脫一個年輕的寡婦,讓人一看就
憐惜。
    經過艱苦的長途跋涉,龍鑾終於進了京。皇上、兩宮太后在榮祿的嚴密保衛下,從
京城西北門經過,恭親王奕沂率諸大臣早已在門外跪迎龍鑾。兩宮太后口諭「免禮平
身」。恭親王等人謝恩後,隨同龍鑾進了城,大臣們尾隨其後。
    載垣、端華回顧環視了一下,見城外住滿了軍隊,而且軍容十分嚴整,士兵們皆跪
伏迎鑾,日呼萬歲,人群中不時傳來悲拗的哭聲,有的大臣們也在抹眼淚。載垣、端華
一見此情景,也有些思念先帝,禁不住落了些淚。約摸兩個時辰,龍鑾才進了皇宮,載
垣、端華等大臣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官邸,與家人團聚去了。載垣親眼看見恭親王奕昕並
沒陪同皇上及兩宮太后入宮,而且徑直回了恭王府,他心底的一塊大石頭這才落了地。
    「鬼子六喲,本王爺諒你也沒那麼大能耐,你遠在京城,雖然前些日子承德奔喪,
你也未見到那妖婆,哭了一場便回了京,實際上,朝政已不在皇上手裡,小皇上還是個
孩子,他能治理好國家嗎?還得看我們八位贊襄大臣唱主角。」
    載垣一路得意洋洋回到了親王府,一家老小出門恭迎,他一手抱起三歲的小兒子,
一手拉著六歲的小女兒的手,妻妾成群,共享天倫之樂,好不快哉。
    端華並沒有直接回親王府,他多長了一個心眼,因為,他進京時發覺西太后與恭親
王雖沒打照面,但好像是事先約好了似的,配合十分默契。按常禮推算,恭親王與兩宮
太后是一家人,一家人一年多沒見面了,而且,其間又死了親哥哥,這會兒見到寡嫂,
應該悲悲傷傷,哭哭泣泣才對,可他們好像沒什麼大的反應,難道他們曾經見過不成?
端華越想,疑心就越重,他繞道而行,到了一個遠房親戚家裡。這位遠房親戚有個鄰居
的女兒在恭王府,是恭親王福晉的貼身女僕,當年,還是端華把那女孩介紹到恭王府的,
此時,他想從那女孩口中打探一點消息。
    遠房親戚一見親王親臨寒舍,便知一定有事,也沒敢聲張,
    好酒好菜款待之後,端華便讓遠房親戚把他的鄰居請到家中。端華給了那鄰居100
兩銀子,讓他馬上謊稱得了急病,把他女兒弄來家。不消兩個時辰,在恭王府做女僕的
那個女孩便趕來了,她一見父親好好的,而是鄭親王躲在屋裡,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恭王府平日待她不薄,她不願離間兩位王爺,便如實說來:
    「恭親王今個早上茶飯不思,他想到先帝一去不復返,便淚如雨下,悲痛不已。可
福晉勸慰王爺,她說皇上和兩宮太后一路顛簸,千辛萬苦才到了京城,王爺可不要一見
面就哭哭啼啼的,再大的悲痛也要強忍的,先讓皇上和皇太后歇幾天,以後有話慢慢
說。」
    聽了這位女僕的話,端華才放下心來,他又塞給女僕50兩銀子,要她守口如瓶。女
僕當即表示誓死隻字不提。端華這才放心回到親王府,和親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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